林餘時提着塑料袋走到病房門口看了護士一臉哀怨的走病房, 就知道一定是那丫頭又不肯吃藥了。
半個月了,程有念除了林餘時在的時候會乖乖吃藥吃飯,再除了兩次程父來看她的時候其餘一律不肯按時吃藥也不吃飯更加不肯配合復健, 甚至不肯乖乖睡覺, 人生好像只剩下發呆纔是正業。林餘時又不讓採取特殊手段, 護士都只能哄着, 哄半天那丫頭還就盯着你發呆, 不哭不鬧不樂不笑,看着都覺得她快成仙了。溫景說,她把原來那個程有念弄死了。
“我來吧。”林餘時接過護士手裡的藥盒走進病房。
程有念就坐在病牀上, 林餘時進來的時候她的眼珠就跟着他骨碌碌的轉,就只是盯着看, 臉上卻沒有平時精巧的笑容。溫景對程有念這種狀況曾大嘆她竟然還有靜態美的時候, 只是當這種調侃沒有得到應有的迴應時, 溫景差點沒眼淚嘩嘩的掉下來。
“飯吃了嗎?”林餘時象徵性的問了一句,他也知道那個人不會回答的, “今天是紅燒肉燴飯。”
從塑料袋就上大大的“楊記”二字就可以判斷食物的來源。袋子放到牀頭櫃上時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他拿出了袋中的食盒,裡面乘着紅燒肉燴飯。程有念盯着賣相極好的紅燒肉燴飯看了兩秒鐘,然後目光回到了林餘時臉上,表情淺淡的不像樣子。
林餘時清晰的記得程有念面對食物時的表情, 每一個, 都不是現在這樣的。他擡手輕輕把她額跡邊的一撮碎髮別到了她耳後, 程有念還是單單看着他。林餘時輕抿了薄脣, 拿勺子盛起一小塊紅燒肉喂程有念吃飯, 一口一口緩慢而細緻的餵飯。空氣裡蘊着燴飯的肉香和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這決計是程有念少說這十年來最安靜的時候。
吃完飯之後, 在林餘時的監督下程有念又默聲吃了藥。林餘時剝了橘子,期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程有念講着話。說的都是些,諸如蘇牧的手術很成功,那個海員和秦芸已經落網了,程父那邊他父親會出面幫襯不會有問題之類的。雖然好像什麼都告訴她,但實際上又什麼都沒有說,比如秦芸被判了沒有?什麼時候開庭?……
吃完橘子,林餘時扶她躺下休息,他修長的指替她掖被角時,程有念還能聞到清晰的碘酒消毒水和淡淡橘子的香味。她乖乖閉上眼睡覺,睡相十分老實。
半夢半醒之間,程有念恍惚聽到了一聲嘆息而後一個清朗的聲音輕輕地道:“丫頭,你這不是在折磨你,是在折磨我啊。”
林餘時在程有念睡着之後才離開的病房,走時還不忘把塑料袋橘子皮和空了的食盒也帶了出去。第二天再來時也是基本是同樣的,手提裝着食物的紙袋,也是午間時分,只是這次護士走出來的時候明顯臉上帶着喜悅的神色,甚至見了林餘時主動打了招呼:“林醫生。”
林餘時見狀便順口問道:“有念今天怎麼樣?”
“情況好了很多。早上乖乖吃了飯吃了藥,剛纔換吊瓶的時候也沒折騰。林醫生,快進去吧。”那護士笑了笑言罷便去下一間查房。
林餘時推門進來的時候眼神裡明顯蘊着笑意,他提起手裡的紙袋晃了兩下:“今天是海鮮燴飯。”
病牀上的人睜着大眼看着他手裡的紙袋,雖說還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可見林餘時明顯還是高興的。
此後一個月,雖然程有念明顯開始配合治療,也慢慢康復,眼看出院的日子在近。可她還是不說話。程有念一安靜,就變了個人,就不是那個雖然跋扈但活力有生氣的暴君了。林餘時第二次說那句話是在夜裡,程有念又打碎了一個玻璃杯,他死死抱着她說:“丫頭,你這不是在折磨你,是在折磨我啊。”
深秋了,天氣愈來愈冷,程有念因這突如其來的溫暖下意識的打了個顫。像是被定格了的老電影,兩人僵持了很久,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
“餘時。”
這是一個半月以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叫的是他的名字。林餘時“嗯”了一聲,聲音裡滿是驚喜之意:“有念?你剛剛是在叫我嗎?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餘時。”她又叫了一遍,但沒等那人笑意盡達眼底,她就接着說,“我想出去走走,去認真的看一看這個世界。我想……去把程有念找回來。”她的表情太過認真,認真到像是在說:你看,我現在像什麼樣子。程有念說的時候,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笑得他心口一緊。
她說,我想去把程有念找回來。
她說,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個鬼樣子。
她說,只准我回來找你,你不準過來找我。
林餘時很想挽留卻想不到理由拒絕,程有念幾乎是在簽證一下來就乘上了去往倫敦的飛機,同行的還有溫景。林餘時沒有被允許去送機,他只在差不多起飛時間收到了程有唸的短信:爸就拜託你了。
溫母倒是作爲一手促成閨女去做交換生的人在機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嘴裡一會兒念着“你表姐她那是家裡沒人自己沒辦法才得出去拼,你有我和你爸呢幹嘛非得一個人出去闖呀。我當初就是開開玩笑……”一會兒又念着“有唸啊,溫景這丫頭就要麻煩你了啊”,翻來覆去還都是同樣的話,溫景好不容易到登機時間了才真正和自家老媽子這個話嘮告了別。可畢竟頭一次出遠門,還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溫景忍不住在起飛前看着窗外多愁善感了好一陣功夫。
程有念頭一次乘經濟艙。
但這一次倒沒有諸多抱怨,反倒覺得在同樣都是腿都伸不直外加腰痠背疼十一個小時,經濟艙的價格還可愛一點。
“有念,你是不是因爲我才堅持要去倫敦的?”溫景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皺的緊緊的,讓程有念幾乎都擔心她肚子的崽子也會一生下來就眉頭擰成這幅苦逼的鬼樣子。
“你想太多了。”
其實程有念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因爲她的確不光是爲了溫景,也正如她所說的因爲不想林餘時看到她現在這幅樣子,更加因爲——這是場戰爭。
“最好是。”溫景塞了一口難吃的豬肉面,很快把魔爪伸向了隔壁的海鮮飯,舀了一勺吃後更是欲哭無淚。這就叫人品,溫景對飛機餐的確不抱什麼希望,但面對自己選擇了這難吃到無法複製的程度的豬肉面……
“你說,你之前是不是又裝傻充愣來着。還失語呢,你裝失憶我還信,失語症?打死我也不信。”
程有念斜睨了她一眼,拿勺子舀起了點隔壁的食物吞之入腹的時候露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她喝了一大口水之後說:“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當時怎麼不拆穿啊?”
“爲了虐林老師。”
程有念點了點頭:“嗯,我也是爲了趁機虐他。”
“得了吧,不知道是虐他還是虐你……你要真想虐他就虐到底呀。怎麼?心疼了?折騰了半天就一個半吊子。再說,幹嘛弄得自己跟打仗一樣?時刻緊繃神經的。”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戰爭。”程有念如是把幾個月之前溫景對她的說話丟了回去。
在抵達希斯羅機場的時候,溫景聽到程有念在等行李時小聲抱怨了一句:“果然速溶咖啡什麼的不是好東西。”
愛情是不是戰爭,溫景不知道。她只知道,程有念和林餘時兩個人,絕對是一場戰爭,還是一場持久戰。
溫景不知道是誰動用了什麼手段,總之程有唸到了倫敦之後就去了和她之前修的法醫系完全不對口的物理系繼續學業。而林餘時那個死心眼兒,還真在她們到倫敦近五個月時間裡,一次都沒有找過程有念。除了不定期的幾封郵件三言兩語的介紹下清禾那麼的情況,說的也都是程父已經被證明是清白的啊之類的。
溫景對於程有唸的嘻嘻哈哈,表面上也跟着嬉笑調侃,暗地裡唏噓了不知道多少次。她甚至覺得生活就像一出摺子戲,成不成功全靠演技。溫景十分不適應程有唸的照顧,如果不是因爲她肚子還懷了一個,面對程有念這樣事事鉅細都恨不得親力親爲的幾個月裡不斷辭換保姆的行爲,溫景一定會抱着她的大腿說你別這樣。
“啪——”地一聲脆響。
溫景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書支着身子起來,踱進廚房。程有念又打碎了一個盤子,不過比起上個月她這個月的表現已經夠拿三朵小紅花了。溫景懷孕七八個月,中間害喜加水土不服的階段全是程有念在照顧。不過她如今大腹便便的甚至蹲下都困難,別說什麼收拾殘渣了。
“你別動,你別動,我來我來。”程有念邊說邊去撿地上的碎瓷片,一個不小心劃破了手指,鮮紅的血止不住的留,血液和亂七八糟的液體一塊兒砸到了那堆殘渣上。
溫景連忙從口袋裡抽出了紙巾按着她的手指止血,她說:“有念,有念,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難過……我知道你喜歡作爲一個醫者……我知道,你覺得自己不配站在餘時大哥身邊。我知道,你是真的難過……有念,你就哭一哭吧,哭一哭,就沒事了。”
“誰說的,你哪隻眼睛看到姑奶奶難過了。我就說你青光眼你不信……不對,肯定是你懷孕久了肚子太大了擋住視線了……”程有念說的有些哽咽,左手手背胡亂摸了摸臉手背被沾溼了一半,“我那是手痛的,你不懂……”
“我懂。”溫景擡了擡眼瞼看着她。
她搖了搖頭,說:“起碼,你不懂這是場戰爭,是真的,更是場賭局。豪賭的那種。”
溫景反駁道:“誰說的……我懂,我都懂。你就是在賭那個人會不會來找你。你明知道他也是個死心眼兒,想讓他來找就別說什麼別來找之類的話啊。後悔了吧?……我就不說,你也不拿照照,幾個月前在機場的時候就左顧右盼的,明明是你自己不讓他來的。”
“看吧,你還是不懂。如果我說你要來找我,那麼即便他來了也是我討來的,我不稀罕。”
她只問程有念:“有念,那如果你輸了怎麼辦?”
“那就等,等到贏爲止。”程有念皺了皺鼻子又接着說,“贏了,他就是我的。輸了,我就是他的。”
這場戰爭,不是你輸就是我贏。程有念就沒有想過要輸,所以才咬牙堅持了那麼久。溫景想,對於死心眼兒的人,愛也許真的是場豪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