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眨了眨眼睛,把那股溼意掩下,怒氣衝衝地跑過去,拉着那個鐵籠子,使勁踹過去。
楚陌景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那邊,阿九一呆:“蔓姬說你……”
“我從來沒說過我不能動了,”楚陌景看着她,輕聲問道:“你怎麼不聽我的話離開?”
阿九一聽就沉下臉,冷聲道:“你在這兒,我去哪兒?”
短短一句話,包含了無數層的意思,楚陌景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伸手穿透鐵籠的縫隙,懸在半空中。阿九低了低頭,擡手觸上,手心相對,她驀地就發作了:“你是故意的,當時你分明有能力和我一起走,可是你沒有!師兄,我有時候真是恨透你了,你總是在我心上插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她惡狠狠的瞪着他,可對上他那樣柔和下來的目光,驀地就說不下去了。
楚陌景握住她的手,他不怎麼會安慰人,卻能明白阿九的擔憂與惶然,便道:“我有分寸的,你放心……”
阿九氣極反笑,甩開他的手,指着寬大的鐵籠子問:“這就是你的有分寸?師兄你真當我還是四歲的娃娃那麼好騙嗎?”
“我不騙你,阿九,”楚陌景語氣平緩,陳述事實:“這個鐵籠關不住我。”
“好,那你出來跟我走!”阿九憤憤的盯着他。
楚陌景搖搖頭,“我暫時不能離開,你看到血池中央的凹處了嗎?”
阿九轉頭看了看:“那是什麼?”
“凌茂羣說,那是他尋到的……魔刀的碎片。”
“胡說八道,魔羅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不是說魔刀隨着魔羅的死亡一起被毀了嗎?”
楚陌景道:“所以我要弄清楚,否則北郡之災只是開始。”
阿九聞言就沉默了一會兒,“師兄,你想怎麼做?”
“血池太大,妄動則生變,”楚陌景淡淡道:“我在等凌茂羣的動作,他忍不了多久。”
“你就不怕嗎?魔刀是至邪之物,萬一你被他控制了怎麼辦?這世上旁門左道太多,你真的有把握嗎?”阿九氣道:“師兄,你怎能如此冒險?”
“並非是冒險,而是此事非做不可……”
“是,此事是要做,可我不希望那個人是你!”阿九擡高聲音,空曠的地方靜了靜,她緊緊扣着鐵籠的欄杆,啞聲道:“師兄,只要你能好好的,犧牲誰我都不在乎,哪怕那個人是我自己……我只要你好好的。”
楚陌景的感情向來無聲無息,阿九的感情卻永遠這麼濃烈而直刺人心。
“阿九,”楚陌景雙眼微閉,忍不住說:“別讓我心疼。”
阿九聞言,卻是緩緩笑了,一字一句的,幾乎是恨恨的語氣:“師兄,我心中什麼感受……你終於明白了嗎?可你淡漠如斯,怎如我痛得深切?”
她說這話,比旁人傷他百倍,楚陌景心中頓慟,偏過頭低低咳了起來,他受體內寒氣反噬,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如今卻又壓制不住了,血絲流入掌心滴在地上,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如雪,幾近透明。
“師兄!師兄你怎麼了?”阿九睜大眼睛,拽着鐵桿,“你讓我看看……楚陌景!”
物極必反,有些東西埋在心底,被壓抑得很了,稍稍被牽引,就如同這一瞬間噴薄而出的寒意,鋪天蓋地。
但這時,橫在牆上的雙闕劍驀地震動起來,楚陌景心下一凜,他背對着阿九,“你快些走,凌茂羣來了!”此地其實有機關連着凌茂羣的房間,這邊一有動靜,凌茂羣便會立即察覺。
理智告訴阿九必須要先離開這裡,可她的腳卻像釘了釘子,一步都動不了。
楚陌景方纔心緒大亂,也沒了平日的冷靜,他甚至動了氣,“你現在不走,我此生再不認你!”
這話說得他自己又是一口血吐出來,阿九瞬間淚如雨下,懊悔剛纔不該故意拿話刺激他,她哽咽着說:“師兄你彆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只是太擔心你才胡言亂語,你千萬保重自己……”
阿九心如刀絞,也不比楚陌景好受多少,她出了鐵門,躲在林子裡,倚着樹蹲下身子,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分明不想那樣的,可見他拿自己冒險就冷靜不了,總想着她難受,就要拉他一起難受纔好……
有時候在乎過頭了,也是傷人傷己。
阿九捂着眼睛,眼淚沾溼手心,她忍不住想,說到底還是她太沒用了,如果能像前生那樣成爲姜國公主,手握權勢……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麻煩了?
原來她避之不及的東西,到如今卻是她自己渴求的,一個人再強大,也強不過千軍萬馬,難怪,難怪段承澤遊走江湖,仍志在天下了。
她想掃除障礙,唯有藉助權勢,不同的是,前世是被人操控,今生卻是自己掌控了。
此時阿九還沒心思想得太遠,她只是希望凌茂羣暫且別有所動作,希望楚陌景平安無事。
凌茂羣察覺到動靜的時候臉色一變,頓時趕到了禁地,他暫時將楚陌景囚在此處的目的就是讓其有時間調養傷勢,能看到一個最完美的容器,可他沒想到,楚陌景的內傷反而加重了。
難道是段承澤?凌茂羣起先懷疑,但轉而一想蔓姬還在呢,蔓姬沒來稟告,就代表段承澤沒動手,那便是楚陌景自己的問題了?
整個石洞裡的溫度彷彿寒冬先降,血池上蒸騰的熱氣都被凝成了冰霜,楚陌景的樣子更恐怖,他坐在鐵籠裡,整個人的表面都好像結了一層冰,活像個冰封的死人。
凌茂羣急步過去打開鐵籠,伸手探向楚陌景的經脈,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這小子內力時強時弱,果真詭異至極……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吧,這麼好的容器可不能就這麼廢了!”
說罷,凌茂羣把楚陌景放在了血池中央的凹處,細細密密的管子剎那間纏上了楚陌景的周身,嵌入他的血脈,血液慢慢被抽離,又有新的液體注入體內,來往交錯,循環不休……楚陌景身上的寒冰化開,臉色陣紅陣白。
凌茂羣臉頰抽搐,看上去有些肉疼,暗罵一聲,“臭小子,這可是我配製孕養了十多年的血藥精華,可增百年功力,也算便宜你了……這次魔刀不成,我就將你生吞活剝了!”
練武之人,天資根骨尤其重要,凌茂羣之所以選中楚陌景而放棄了其他人,就是因爲楚陌景這一點遠勝他人,魔刀容器與飼料完全能一人承擔,天資穎悟才能重燃魔刀邪性,根骨絕佳才能完全吸收血藥精華……但是,風險也極高,走火入魔或者爆體而亡都有可能。
這也是凌茂羣自己不敢嘗試的原因,失敗了還能重來,但是性命丟了可就不妙了,所以他纔想到容器之法,如果楚陌景成功,他便能以嫁接之法移花接木,成爲魔刀真正的主人,萬一失敗,死的也是楚陌景,傷不到他。
想着,凌茂羣突然古怪的笑了起來,“老不死的,你不是瞧不起我嗎,你不是疼他嗎,我就讓你看看,你的眼睛究竟有多瞎!”
笑聲越來越大,響徹石洞。
凌茂羣沒有注意到,原本該是昏迷中的楚陌景,眉梢微不可察的動了動。
天剛矇矇亮,北郡醫館的小院裡,石桌上堆了好幾個酒罈,祁少陵冷冷的坐在那兒,衣角都凝了霜寒。
紀恆他們都是一夜沒睡,輾轉反思的想辦法,沈如伊陪宋若詞站在門口說了會話,卻見宋若詞一直心神不寧的看向祁少陵,她小聲嘀咕:“這人酒量真好啊,可他坐了快一夜了,不累嗎?”
“他恐怕是在自責。”宋若詞苦笑。
“可這也不是他的錯,唉,搞不懂你們這些人,要是我,直接殺到魔教去搶人不就行了?”
“若是這麼容易,紀前輩他們也不會愁得白頭髮都快出來了……”宋若詞眼角瞥到祁少陵又開了一罈酒,忍不住就衝了過去,一把搶過酒罈。
祁少陵擡頭,滿是殺氣的看了她一眼,宋若詞氣道:“你與其這麼往死裡喝酒,不如好好睡一覺,否則哪有力氣去救人?”
祁少陵一揮掌,砸了所有的酒罈,“滾!不用你管我的事!”
宋若詞也把手上的酒罈給砸了,指着他罵道:“我還不是爲了你好,你這個混蛋!你師兄是爲了北郡百姓,爲了大義困於魔教,而你呢,就知道坐在這裡窮喝酒,乾着急,瞎自責……你就不能做點有用的事嗎?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祁少陵嗤笑一聲,“我還以爲你會說什麼,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是在窮喝酒,乾着急,瞎自責?宋若詞,你知道我爲什麼看不上你嗎,就是因爲你太自以爲是了!”
“我……”
宋若詞還要說什麼,祁少陵已經起身進了屋,邊走邊喊道:“紀叔叔,我想到幾個辦法,你快來聽聽。”
宋若詞目瞪口呆,沈如伊走過來悄悄說:“宋姐姐,這人滿身戾氣,還心思難測,喜怒無常,我看你還是別喜歡他了,否則只怕要吃苦頭了。”
“哼,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跟他槓上了,”宋若詞咬牙切齒,“阿九妹妹都能搞定她師兄,我就不信我搞不定祁少陵!”
沈如伊:“……”她自小看着她姐姐苦情久矣,以爲大家都是這樣,結果……這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