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五舉步。
向那個小丘,向那個哭泣的女子。
此時月仍中天,風大、雲多,原野還是隨時有可能再度隱入黑暗。
一步一步走向小丘的時候,龍五還在苦苦的想:她是人嗎?
——她會說話,有形體,有喜怒哀樂,理論上,應該是人。
——可是我的電腦腕錶說,這裡是水下;來此之前查詢資料中,樹林的背後沒有小丘。
——等等。我爲何會毛骨悚然?還是那種有危險的感覺?
(我察覺到有‘危險’襲來時,月隱星稀,視野昏暗。彼時,我所知的方位……在整個原野上是……一處凹地?)
——但若荊棘隨地勢升高遮掩了視線,看不到小丘也很正常。
——問題是,此後我又走了很多步,哦……其時,那個靈已經出現,我的全部注意力被靈所佔據。再之後,將靈消滅,我的注意力能夠放在其他所在,月亮也出來了,我又走出凹地,當然也就能夠,再度見到被遮掩了的小丘,能夠聽到她的哭聲。
(所以,她是人?之前的種種詭異,純屬環境造成的錯覺印象?)
然而危險的感覺,卻竟越來越甚。
龍五微微放慢腳步,眼珠飛快的左右轉着,掃視周圍。
.
環境已然徹底改變。
之前的荊棘,大抵只有半人高,但現在,卻基本都到了他的胸部。
之前雜草雖多,基本上都沒有超過膝蓋,現在的雜草,卻幾乎叢叢都淹沒到了他的腰間。
而原本一望無際原野,現在也似進入丘陵帶,入眼望去,都是波浪起伏。
不不,這已絕非走在旅途,隨時有風景的“環境在變因而所看到的景物也在變了”。而是,原本沒有這麼多這麼厚的荊棘和雜草。仍是一種古怪力量在起作用。
那麼……難道那女子並非人,也是一隻陰靈?
龍五皺眉,繼續向前。
因既是四大財團聯合總命令,擱帝皇時代,那就是朝廷旨意,不容違背。
龍五當然知道,假如一定要堅持什麼選擇權,他就完全可以扭身返回,然後,立即到警局將此事件進行報備。
如是,總命令又如何?面對蠢蠢欲動生恐抓不住馬腳的警系,四大財團也得趕緊反過來,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但龍五也同樣知道,假如他真這麼想並這麼做了,哪怕此地就是因爲那個靈的緣故,在靈湮滅後再不會發生失蹤案,他也同樣會成爲最後一例失蹤案,永遠也別想回到巳城。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之劍隨時高懸。
這是最好的時代,萬民的時代。
然而,能夠脫穎而出者,誰不會利用法律?誰不會鑽法律的空子?
所以,這對於膽敢違背最高指令的最底層小民,同樣也是,最壞的時代,是縱想抗衡強權也沒任何武器的,最無奈時代。
“叮噹,”仍插回皮帶扣上的超薄微型無繩電話報時了:“現在是翼京時間23時整,由亥時轉向次日子時。”
龍五募然擡頭。
他已來到了小丘下。
近三十米高度,使得身在小丘下,反倒無法見到那哭泣的女子。
此時空氣潮溼,氣壓很低,有着明顯的,即將下雨之濃重跡象。
龍五卻陡然駐足,目光射向不遠處一叢草叢:“誰?!出來!”
誰也沒有出來。但是有聲音。
“你真要上去?”聲音從另一叢草叢傳出,不過當龍五目光刷然射去,那聲音就再次改變位置。短短七個字,竟就更改了七叢草。
龍五面無表情,推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凝足目力細細搜索。
心下卻有些懊惱,爲何嫌麻煩沒有多帶一副有夜視功能的眼鏡?
現在這個……潛水?真的能夠用到?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草叢中的聲音很落寞:“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真的是……早已死去。再不必擔心還會受到追殺了。咳……一了百了,我死了多少年卻竟絲毫也不自知。”
“鍾先生?!”龍五大駭。
原來這隻靈竟還活着!
“嗯,是我。”草叢中的聲音道:“你叫龍五?我勸你還是不要上去了。”
“爲什麼?”龍五反問。
“你去,就會把你自己生生害死。”草叢中的聲音有氣無力:“如果你是龍五,那就更不能去。”
龍五心中一動:“鍾先生,我不明白……嗯,對啦。究竟該如何稱呼您呢?”
“我的名字已告訴過你。”草叢中的聲音顯得更爲衰弱,“不必問爲什麼,快離開。遲了,就來不及。快走。”
“名字告訴過我……?”龍五自語,隨之反應過來,失聲道:“死亦爲鬼雄,您是叫做鍾……”
“鍾飛雄。”
“鍾飛雄!好的鐘先生。”龍五道:“我可以聽從您的勸告立即走。但您總得告訴我,這裡究竟發生什麼吧。必須說明,我是一名探員,無論您生存於什麼時代,總聽說過捕快這名詞。那麼,身爲一名捕快,我的任務就是調查此地失蹤案。您總得告訴我,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爲什麼被追殺,村鎮爲什麼滅亡,此地爲何渺無人煙,又爲何每到月圓夜就有人失蹤——我記得您說過人不是你殺的,你見到他們時,他們已經是屍體。”
草叢中的鐘飛雄的聲音,顯然在嘆氣。
“沒有時間了龍五。而且事情已過去那麼久,都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有意義的。”龍五深吸一口氣,“鍾先生,如果查不出這裡問題,我無法回去。也根本不可能能夠回得去!”
“回不去?你既然能來就能回去。”
“不。我想您沒有聽明白,我回不去的原因是在婉轉的說道,我未完成任務而回歸,就會在走出此地之瞬間被滅口!”
“滅口?”草叢中的聲音充滿疑問語氣:“那怎麼可能?”
龍五頷首:“無論您信與不信,此地問題已上升到國家的高度。嗎是我所在的時代裡大致相當於帝皇階層想調查這裡。所以,假如您不給我一個答覆,哪怕我上去了就會死,我也必須上去。”
“明白了。你是說……一個你所無法抗衡的階層要調查這裡?”
草叢中的鐘飛雄的聲音沉默少許,說道:“立即遭遇滅口的話,那倒不會。因你只有在無法回答情況下才會被消滅。這樣……你回去後,就執意要見幕後最高人,然後,你告訴那人,不用再查了,事情已經過去,今後再不必派人到這裡。嗯……最好能用一把火,把此地燒的乾乾淨淨。你就說,這是此地一位叫做鍾飛雄的人,所說的最後囑託。我相信這就夠了。”
“不行!”龍五嚴肅的說:“未必你的猜測就是正確,也許恰相反。因此,假如你不能告訴我實情,你的這些話有可能反而引來更糟糕後果。”
“你的擔憂可以理解。但是,還請相信我,”草叢中的鐘飛雄的聲音,已經更顯衰弱:“你那件武器(龍五道:搜魂貝)……哦,你那件搜魂貝,被我擊毀後,這裡一個半時辰內就會成爲靈界。你現在走還來得及。關於此地,三天五夜也說不清,但只要最後結果他們知道,那就夠了。快走。”
龍五搖頭:“不。我收到新任務是,假如小丘上那女子是人,我就必須將其帶回去。”
“她……”
長長嘆息一聲,過了很久,草叢中的鐘飛雄的聲音,這纔再度傳出:“應該是人吧。可是,現在已變了。不。很早前就變了。她已不再是人。”
他的聲音更加微弱而斷續:“何況,就算她還是人,她也是我們那時代的人,所有恩怨,須由我們自己解決。至於這最新任務本身,它已是錯誤推理。你回去後,彙報上去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
“但我總得知道,你爲何要阻止我上去。這小丘並不高,只要她願意被我帶走,背了她快速離去,相信我鍾先生,以我體力和速度,兩刻內我就能……”
“你懂什麼?!這絕非普通小丘。半時辰你能上去就已大出所料!但就算你上去了……總之,首先我不能看你送死,其次,我更不想讓你成爲我的仇敵。”
“但無論如何,既然她還有可能是個人,哭那麼悽慘,會否有自殺傾向?我又豈能座視一個活人就這麼被留在靈界?”
“自殺?!她能自殺那就太好!”語氣上聽得出來,鍾飛雄似在狂吼,但事實上那聲音卻微弱到幾乎無法聽聞:“你必須記住,這是我們族裡的事兒。只有她也死了,恩怨纔會消除。這也是徹底解決的唯一辦法!”
“爲什麼!”龍五趕緊追問:“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草叢中,卻再也沒有聲音傳出。
再等片刻,龍五幾經猶豫,終於還是長嘆一聲,繼續向小丘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