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請”耶律敏回西樓的皇宮衛將是阿保機的心腹,既然是帝王心腹將領,身手不可能會差,但在面對丁黑手中的刀時,那位也算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衛將,幾乎沒施展出什麼反抗手段,就被丁黑一刀削掉了腦袋。
耶律倍沒想到李從璟說動手就動手,他更沒想到的是,李從璟話音剛落,丁黑就已經拿下了衛將的人頭。從李從璟進帳,到形勢大變,一切都只是眨眼間的事情,快得讓人不可思議。看看偌大帳篷裡站立的一個個身着大唐官袍的軍情處銳士,再看看錶情隨和但目光如野獸一般的李從璟,耶律倍的心沉到了谷底。
帳中的喧鬧驚到了帳篷外的衛士,當他們蜂擁而進時,帳篷內已經換了天,丁黑等人將衛將圍在中間,用身體擋住了衛士的視線,而李從璟也已經攀上耶律倍的肩膀,短刀移到了耶律敏腰後,一臉笑容的對他說:“讓他們出去!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耶律倍眼神變了變,揮手讓進帳的衛兵退下。在帳篷內恢復平靜之後,耶律倍這才一副吃人模樣對李從璟道:“李從璟,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
“我知道你敢,但我也知道你不會。”李從璟笑着拍拍耶律倍的肩膀,收了短刀,在他身旁坐下來,“如今西樓使臣已死,你已經沒有選擇,跟我合作是你唯一的生路。”
耶律倍冷笑一聲,“恐怕不止吧?我只要取了你的人頭,即便是使臣死了,也足以彌補罪過!”
李從璟毫不在意的笑道:“你說得對。不過你漏了一點。僅僅是殺了我還不夠,你還得將從小跟你相依爲命的親妹妹綁回西樓!”
耶律倍眼神中有痛苦之色閃過,但心中的惱怒讓他不能如此輕易就接受李從璟的安排,他強行狡辯道:“那是我們兄妹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從璟拿起桌上的小刀,割了一塊羊腿上的肉丟進嘴裡,品嚐了一番之後大讚一聲。在耶律倍似乎泛綠的目光中淡淡道:“你說的不錯,但也不對。若是私事,我自然不會管,但帝王家無私事,私事即爲國事,如此一來我有何不能插手的?再者,太子殿下,萬軍之中讓我殺了阿保機的心腹,你就不怕阿保機責怪你辦事不利?在眼下這樣的關頭,殿下覺得,你還需要在阿保機面前做不好幾件事,才能讓阿保機有足夠的藉口讓東宮易主?”
這其中的厲害耶律倍不會不知曉,李從璟的話讓他心中涌起波浪。他冷笑道:“若是放了你,父皇便不會責怪寡人?”
“自然會,但要至少阿保機不會以此爲藉口,來威脅你的太子之位。”李從璟說了一句讓耶律倍雲裡霧裡的話,見耶律倍露出你敢耍我我要殺了你的表情時,不慌不忙的解說道:“阿保機之前讓耶律德光擔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本就是以觸犯一部分人的利益爲代價來提拔他,也是變相壓制殿下,這件事已經讓很多人心生不滿。而此番借你之手殺我,本就是秘而不宣的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公諸於衆,否則無異於向大唐宣戰,這是阿保機現在所不願面對的局面。當此之時,你放了我,阿保機頂多生氣,因爲他不能將謀劃殺我的事讓所有人知道,也就註定了他無法以此事爲藉口對你發難,否則在支持你和與你利益在同一鏈條上的人來說,這就是不講道理壓制你,那他們先前的不滿就會藉此機會爆發出來,這當然也是阿保機不想看到的。”
說到這李從璟瞟了耶律倍一眼,“殿下不會告訴我,就耶律德光擔任天下大元帥一事,沒人在你面前表示不滿,有意拾掇你反擊吧?”
耶律倍臉色變幻不停,想了很久沒有說話。李從璟也不催促,任由他自己去取捨。耶律倍問道:“那宮廷使臣的死如何解釋?”
李從璟聳聳
肩,無辜道:“他們是死在黃頭、臭泊兩部叛軍的夜襲中,關你我何事?”
耶律倍被李從璟顛倒黑白的本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但細想之下,此事只要安排的周密,卻也可行。但耶律倍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地方不對,但究竟是哪裡不對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李從璟替他解析了疑惑,“黃頭、臭泊兩部夜襲,殺死宮廷使臣,同時將大唐使臣虜走,這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而太子殿下雖然吃了點小虧,但並無太大損失,之後只要殿下能一舉蕩平黃頭、臭泊兩部,這點小虧對你來說不值一提。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面,難道不是嗎?”
耶律倍這回沉默得更久。平心而論,要蕩平黃頭、臭泊兩部確實不難,李從璟的話也沒錯。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耶律倍才擡頭沉聲問:“與你合作,你能帶給我什麼?”
“很簡單。帶給你兩樣東西。”李從璟伸出兩根手指。
“哪兩樣東西?”耶律倍追問。
李從璟神情認真且嚴肅起來,他很負責任的對耶律倍道:“可以事先告知殿下,本帥既然坐鎮幽雲,那麼契丹國邊境將再無安寧之日!”
耶律倍一驚。
李從璟繼續道:“契丹有戰事,爲扶持耶律德光,阿保機必會派其領軍出征,而本帥可以明確告訴殿下,耶律德光,本帥見一次,打一次!但對殿下就不一樣了,本帥可以在戰事進行時和殿下聯絡,讓殿下展現深謀遠慮、目光如炬的一面,軍功也會有一些。如此一來,耶律德光成敗軍之將,而殿下成大將之才,日後若是殿下還鬥不過耶律德光,那本帥就真沒有辦法了。”
耶律倍眼前一亮,他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巨大利益,但他隨即又冷冷道:“你憑什麼認爲,你一定能夠在戰場上打贏耶律德光?”
李從璟站起身來,負手而立,“因爲我是李從璟!”
耶律倍先是被李從璟的狂妄震驚到,但隨即想起,李從璟這三個字,並非單指一個人名,更是指代一個在短時間內崛起的大唐名將,也是指代那支自建軍起就未逢敗績的百戰軍主帥!擁有這三個字的人,有這種自負乃至狂妄的本錢。他這句話說出來,天下哪個頭腦清醒的人,敢不掂量其中的分量?自負和狂妄未見得會令人恥笑,前提是你有與之相當的實力!
耶律倍也站起身,他正視着李從璟,一字字道:“若是你能解決最後一個難題,寡人便信你!”
“殿下請說。”
“眼下衛將已死,而我等距離黃頭、臭泊兩部尚有一段距離,當此之時,兩部如何夜襲我大軍營地?他們襲擊我大營的軍隊又從何而來?你該不會要讓我自己安排這樣一支軍隊吧?那樣的話漏洞可就大了,人多口雜,很難保證事後不出問題!”耶律倍目光炯炯的問,也不知他是在擔心什麼,還是在期待什麼。
李從璟淡淡一笑,並不言語,只是做出等待和淨耳傾聽的姿態。
就在耶律倍納悶良久,也等待良久,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李從璟微笑道:“殿下你聽。”
“聽什麼?”耶律倍條件反射的問,然後不用李從璟回答,他就聽到了。外面不遠處傳來一陣噪雜喧鬧的聲音,那聲音爆發的極突然,暫時也還不甚清楚,但耶律倍征戰多年,豈會聽不出,那是有大軍衝營的動靜?!
此時此地,怎麼會有另外一支軍隊來襲營?!
“怎麼回事?來人!”將帥的慣性思維讓耶律倍以爲有敵軍來襲,他急忙招呼帳外的護衛。其實不用他喊,因爲護衛已經進帳,並且極爲慌張的稟報:“太子殿下,敵襲!”
敵襲。
這兩個字落在耶律德光心頭,猶如晴天霹靂
。
他的下一個動作,竟然是轉過身,看向李從璟。
只見李從璟已經邁步走出案桌,對他微微一禮,臉上笑意不減,“太子殿下,早在一日前,本帥的騎兵就已經遠遠跟在你大軍身後了,只是你不曾發現而已。你看,‘黃頭、臭泊’兩部,不是來夜襲了嗎?”
“你……”耶律倍再也說不出話來,“這不可能!你的軍隊怎麼會出現在草原上!”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只是看你敢不敢做,能不能做到而已。”李從璟淡然道,“太子殿下難道忘了,前些時候出現在草原南部,襲擊多個契丹部落的那支騎兵了?忘了告訴殿下,他們有一個自己的營號——君子都!”
李從璟一揮手,向帳外走去,“實話告訴殿下,我李從璟既然敢跟你合作,就不會沒有本錢!無論是今日這一二十人在你面前殺皇宮衛將,還是營外的君子都夜襲,都不是臨時起意,更非巧合,而是佈局。我李從璟雖然不怕死,但卻不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敢隻身入草原,我敢跟隨大軍西行至此,我敢和你堂堂皇太子謀國,豈能對草原沒有掌控力?本帥雖然是擰着腦袋在玩,但絕對不會一不小心,將腦袋給玩丟了!”
說到這,他轉過身,對耶律倍抱拳,溫和一笑,“太子殿下,後會有期!”
李從璟離開了大帳,也會馬上離開營地。
耶律倍卻愣在原地,久久無法挪動腳步,像是石化了一般。他以爲他已經足夠重視李從璟了,他以爲他已經足夠高看李從璟了,他以爲他已經足夠了解李從璟了,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世上有一種人,是你再怎麼仰視都不爲過的。
耶律倍額頭上冒出粒粒豆大的冷汗。他原本以爲他今日就算不答應李從璟,談判破裂,他也能將對方拿下!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沒有同意和李從璟合作,那麼今日的君子都襲營,就不僅僅是給他一個爲李從璟走脫和衛將身死開脫的藉口,而是真正的夜襲了吧?到那時,李從璟還是能安然離開!
“李從璟……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耶律倍失神喃喃自語,“不,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魔鬼?!”
半個時辰之後,在君子都的護衛下,李從璟等人策馬離開了耶律倍的軍營。
回頭相望時,那座軍營已經有一片起了熊熊大火。
“李從璟,等一等!”耶律倍率領十餘騎趕上來,隔着老遠就大喊。
李從璟拔馬回頭,靜靜看着耶律倍滿臉大汗趕到眼前。
耶律倍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卻突然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默然片刻,他沉聲道:“李從璟,希望你記得你今日的話!”
“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得。”李從璟微笑道。
耶律倍點點頭,背靠黑夜和整個黑夜中那團火光,重重道:“敏兒……就交給你了,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她!不要,再讓她傷心,要讓她快樂!”他慘然一笑,“幫我轉達一句話:我耶律倍,不是一個好兄長。”
李從璟點點頭,“你放心,我會安頓好她。”
話盡於此,耶律倍打算返身,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可否一問,你爲何要幫我上位?”
李從璟直言道:“因爲耶律德光的本事比你更大一些,若是他成爲契丹皇帝,就更難對付一些。”
這是一句很傷人自尊的話,但耶律倍聽了之後雖然臉色談不上多好看,但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向李從璟一禮,領着十餘騎轉身回營。
李從璟看着耶律倍遠去的背影,擡頭看了一眼夜空,呢喃道:“這草原的天,要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