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這種意義如此明顯的造謠和中傷,高緯竟然會相信?
雖然很想問跟在身後的張毅,這位百姓中得到吹捧的韋將軍究竟是誰,而還不待她問出口,說出先生已經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
百姓見到說書先生走出來,紛紛催促他趕緊展開下文。說書先生似乎也非常滿意被人催促的感覺,只是笑了笑,說了句“馬上”便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因爲不想要與說書先生再有四目相對的時刻,張毅早早的就將茶座四面的簾子放了下來。小憐依舊能夠從這些細竹做成的簾子望到茶坊的動向,包括那位說書先生。
“斛律光妻妾所生的女兒容貌品行皆爲上等。”
說書先生的聲音一傳出,茶坊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得見他一人的呼吸聲與說話聲:“除了那兩位分別嫁給樂陵王和大齊皇帝位太子妃的女兒,斛律光的姬妾中也有一位生了女兒。這位庶女出身雖不能與她的幾位姐姐相比,可是相貌品行自然也不差。傳聞這位姬妾因爲出身寒門沒有什麼學問,所以斛律光對這位庶女的教導比起嫡女還要更多、更嚴厲。這位庶女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斛律光還沒來得及爲她找夫婿,就已經有別人上門提親了。”
小憐有些無語的皺起眉頭,她覺得這說書先生說着說着似乎又要把斛律光的家世再介紹一遍,庶女尋夫這種事情與他的死又有何關係?
“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這庶女出嫁,與斛律光的死有何干?”
說書先生似乎知曉小憐的心思,問這問題的時候眼神還若有若無的往她這邊看了過來,一臉輕蔑:“你們知道上門提親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
茶坊內的百姓接二連三的搖着頭說不知道,茶坊內頓時又鬨鬧了起來。
說書先生用摺扇拍了拍桌面,直到茶坊內恢復安靜,他才繼續說道:“這斛律光在朝中最討厭的就是陸令萱和祖珽了,那陸令萱的兒子穆提婆去向他提親,他有可能答應嗎?這是當然不可能的,斛律光不僅僅是討厭陸令萱,更是看不起他們這種爲禍朝綱的人,所以穆提婆提親的時候,斛律光說了‘哪怕是庶女也決不讓她嫁給小人’這樣的話,這就得罪了穆提婆和陸令萱這對母子了。”
茶坊內的聽課頓時個個面上都是一副瞭然的神色。
“其實這件事情真的是逼急了陸令萱和穆提婆,所以作爲當今大齊皇帝的乳母,陸令萱自恃清高的去向皇帝抱怨,說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庶女都得到了拒絕什麼,可是皇帝身邊還有一個韓長鸞,皇帝沒說話的時候他就開口了,說‘斛律將軍此話有理’,而皇上並沒有表達任何意見,這才讓陸令萱無法發作,可是她對斛律光的仇意就更重了。”說書先生緩緩地說着:“接着,陸令萱便找來了祖珽,正好這兩人平日裡都被斛律光看不起,處處低他一等,陸令萱他們又想到了當年那個手握重兵的琅玡王……”
阿儼!
聽到高儼的名字,小憐的身子一下子繃得筆直,張毅在一旁雖然留意到了她的變化,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沉默不語。
“這斛律光當年雖然在琅玡王的事情裡明哲保身了,可是說到底他也是個無關,陸令萱當初想要從琅玡王的手裡拿到兵權那可是比登天還難。這琅玡王只是個孩子都這麼難了,更何況是已經征戰沙場幾十年的老將呢?這手裡握有重兵,一個逼急了,斛律光要殺了他們,即便這皇帝沒有同意,可是他們真的被殺了,皇帝也會礙於斛律光手上的兵力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書先生的聲音忽高忽低,忽重忽輕,引得人思緒不寧:“大齊還有一位何洪珍,也是皇帝的寵臣。韓長鸞這個人也是皇帝的寵臣,而且說來也奇怪,雖然他自己是個武官,可是他對朝中無論官職大小的武官,怕是是一個士兵,他都能善待他們,甚至到了像一種特殊癖好的地步,這也讓陸令萱他們很忌憚。何洪珍這個人呢雖然不說與陸令萱他們有多麼的熟識,可是威脅到自己的事情他一樣會出手去做些什麼。因爲陸令萱去求皇帝無望,所以祖珽就去求了何洪珍,讓他到皇帝的面前‘諫言’。正巧那個時候咱們的韋將軍把‘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這句話傳到了大齊,何洪珍就用這句話大做文章,讓皇帝真正的開始忌憚起斛律光,又趁着韓長鸞不在的時候向皇帝獻計讓他殺了斛律光。”
吧嗒——
小憐的淚水猛地落在木桌上,像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瞬間摔得粉碎!
她該怎麼去理清陸令萱這幾個人一步一步的讓生性豪爽不愛拐彎抹角的斛律光踏入他們的陷阱!
這半年來,她究竟是在怎樣的庇佑下才得以安安穩穩的生活下來?
她知道當初高儼的事情斛律光雖然明哲保身,可是他一定在背地裡出過力,只是苦於無法挽回形式。哪怕是後來她逃離鄴城,她也知道斛律光一定偷偷地派了人保護她和姜豪,所以在鄴城外的一段時間內他們才能夠平安無事的趕路。
她放在桌面的雙手顫抖着將指甲刻進桌面。強忍着甲片外翻的疼痛,她只覺得心底的痛楚更甚,像是無窮無盡的血流淌着,又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面前,那聲音好像奪命的符咒讓她不能呼吸!
好恨!
忽然,手背傳來一陣暖流,像是一壺良藥漸漸撫平了她心底的躁動。
小憐僵硬的擰過頭,宇文達正坐在她左側的長椅上,對上她木訥的雙眸,只是淺淺一笑。她卻覺得有一股情緒從喉嚨衝了上來,再也強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的一滴又一滴的重重砸碎在桌面上。
他沉默的握住她放在桌上冰冷的手,希望能夠平復她內心不安的情緒。看到她不似從前那般隱忍着情緒不願表達,他雖然心疼卻還是伸出了另一隻手替她拭去臉頰上奔涌不息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