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避難蜀地——三個葬禮和一個婚禮”完結了。恰好二十章。

藥!藥!藥!切克鬧!遍地打滾要花花!

第二卷“同室抄戈——因是同根生,所以煎的就是你”後天(週五)八點檔開鑼,敬請關注。

第二捲到了京城顏府,睡蓮就要正式PK繼母楊氏了,嗯,其實,這纔是宅斗的開端。

繼女VS繼母,且看睡蓮如何去趟顏府裡的渾水。。。。。。。。

ps:昨天重溫蠟筆小新,覺得小新的年齡好奇怪,小新5五歲,小新媽媽懷小葵時,他也5歲;小葵生下來了,小新也5歲;小葵到處爬,而且破壞力比小新還大時,他還5歲。

原來,小新就是皮特.潘啊!!!!!!!永遠長不大。

21

21、顏睡蓮誤砸登徒子,姚二郎巧語化尷尬 ...

承平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六,宜出行、嫁娶;忌入宅、做竈。

官船從成都萬里橋碼頭出發,在重慶磁器口碼頭休整一夜,清晨起航,途經白帝城,行至雄偉險峻的瞿塘峽,兩岸斷崖壁立均籠罩在碎碎的細雪之中,時不時能聽到兩岸猿聲清嘯。

船體右面第三層最右邊的舷窗敞開着,穿着天青色纏枝蓮紋暗花綾長襖、下着月白色素緞八幅湘裙,梳雙螺髻,插一對珊瑚鬆綠石珠花的顏睡蓮探出身來,她趴在斑駁陸離桐油漆過的窗臺上,神色暗淡,目光呆滯,喃喃低語:“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要晚一些。”

掐指一算,已經在這個陌生的朝代生活了八年。

她翻閱大量書籍,並對比上一世的知識,開始瞭解自己所處的時代。

這裡也是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宋、蒙元朝代更替。上述時代和睡蓮上一世瞭解的歷史進程一樣,英雄好漢,文人騷客也一個不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終結蒙古人統治中原的,不是明太祖朱元璋,而是上一世她從未聽過的姬衛陽,這姬衛陽是商戶出身,老婆被蒙古貴族當街調戲,還搶回家“暫住”。姬衛陽半夜喝酒壯膽,帶着八個好友闖將過去營救妻子,可妻子不堪受辱投井自盡,姬衛陽揭竿而起,造反了。

三十九年後,蒙古人被姬衛陽趕到大漠,成天兒唱你是風兒我是沙去了。昔日卑賤的商人一統中原。他在稱帝之前重修了家譜,祖上赫然是戰國七雄之一燕國燕簡公姬載之後!

此話一出,舉世譁然。但是在太祖爺鐵腕之下,輿論被迫從“肯定不是”轉變到“或許是”最後“肯定是”,無論家譜是真是假,好歹人家都姓“姬”嘛不是……。

唱完“認主歸宗”這場正名大戲,姬衛陽登基稱帝,國號自然延續了“祖宗”——大燕。

大燕國開國時定都南京,傳到第三代承平帝時,宣佈將都城往北遷到元朝時叫做大都的地方,也就是後世的北京,改名爲“燕京”。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長江兩岸高山峽谷,隱約可見險峻的棧道盤旋而上,從船上看過去,棧道上行駛的車輪子幾乎和斷崖平行,好像隨時都能跌進江水裡。

看着棧道上車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顏睡蓮也未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自己如同在棧道前行的車輛,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但也無路可退:

她是被顏府遺忘、被繼母刻意打壓的九小姐,在成都老宅的八年時,仗着幾分心機和五房嫡長女的身份,後來還有七嬸孃柳氏的扶助,總算能挾制住那些居心叵測、蠢蠢欲動家奴,日子過得還湊合。

可是到了燕京,偌大的顏府,主子加上僕人家奴數目不下五百,當家主母又是自己的繼母,何況繼母這八年來沒少“惦記”自己呢!

至於祖母顏老太太和父親五爺嘛,別開玩笑了,如果不是表姐王素兒,他們還會記得接自己回燕京?

還有生母的“宿敵”莫姨娘,哦,不對,自己現在應該叫她莫嬸孃了,此人不是個好相與的,難保見了自己,會起“斬草除根”的想法。

此外,還有父親的三個小妾,聽七嬸孃說過,她們個個都是厲害角色……。

所以顏睡蓮在成都祖宅還能湊合的當小主子,偶爾耍耍威風,滿足一下虛榮心。一旦到了燕京顏府,就得學着紅樓夢裡的林妹妹,處處小心,時時留意,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都得在腦子裡轉上好幾回。

否則——,睡蓮打量着自己十歲差一個月多的小身板,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個問題呢。祖父顏老太爺勤勉耕耘得了九子七女,最後只有三子二女活到嫁娶的年齡,存活率百分之三十一!

官船行至瞿塘峽處的夔門時,下起了小雪,顏睡蓮頂着刺骨江風打開窗戶,死死的盯着夔門瞧。

想起上一世跟着公司旅行團去長江三峽旅遊,遊輪途徑夔門時,導遊小哥說這夔門景色就印在老版五元人民幣上,自己還傻兮兮的舉着人民幣合影留戀,那張照片一直存在手機裡沒刪,如今這夔門的模樣,和記憶中分毫不差……。

一個人若總是回憶,這說明她的現在過得沒有過去好。

房地產上市公司人力資源部小主管顏水蓮VS書香門第被遺忘的九小姐顏睡蓮。她當然願意選擇前者,可是她沒得選。

再也回不去了,唉,睡蓮越想越鬱悶,細雪藉着江風,紛紛衝過去親吻她的面頰,涼颼颼的。

有些冷了,睡蓮取過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暖着手,豈料她凍的久了,手有些發木,一時捧不穩,那手爐徑直砸了下去!

兩聲悶響過後,有男子大吼:“哇呀!是誰拿香爐砸我!”

睡蓮探身一瞧,二樓長廊處一個約二十多歲、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揉着後頸仰首望過來,他頭戴鑲黑曜石金冠,身穿半舊的石青色寶相花緙絲錦袍,外罩着烏雲豹大氅,想來是疼極了,眉眼蹙到一起,面部扭曲,辨不出醜俊來。

糟糕!怎麼偏偏砸的是他?睡蓮心道不好,此人是姚知府的親戚,名揚成都的浪蕩子,有“平生不識許承曜,妄稱紈絝也枉然。”的名頭。

睡蓮諂諂道:“許——三叔,對不起,這手爐是我沒捧穩,您沒事吧。”

她本想叫許公子,而後改口叫他三叔套近乎,畢竟自己還在他親戚的船上,哪能不低頭呢。

這許承曜是第四代永定侯許承昆的三弟,姚知府的母親是第三代老永定侯的表妹。所以論起輩分,他與姚知府是平輩。姚知府叫他“賢弟”,子女叫他“三叔”,睡蓮和姚知府的幺女姚知芳是手帕交,經常被接到姚知府家裡玩耍,姚夫人開玩笑稱她是幹閨女,因此睡蓮有時也跟着叫三叔。

聽聞此人打小就異常頑劣,整個永定侯府被他鬧得雞犬不寧,二十歲行冠禮之後,哥哥永定侯找了關係把他送到京衛指揮司當了個小軍官。

可這許承曜桀驁不馴,各種惡習非但不見收斂,反而愈演愈烈,喝酒聚衆鬥毆,頂撞上司,傳聞還說他在軍營攜妓取樂,玩忽守職幾乎釀成大禍!

永定侯四處請託好不容易把這個弟弟囫圇個從軍營裡撈出來,送到千里之外的成都避禍,姚知府接到這個燙手山芋,轉手就送到了武侯祠臥龍書院,說是幫助“賢弟”修身養性,讀書明理。

浪子回頭只是傳說,在臥龍書院三年,許承曜倒也沒出什麼大亂子,只是成都青樓楚館裡多了位常客。

書院裡有位富商子弟在見他曠課去學川劇變臉絕技,扮成優伶博成都聞香樓花魁雪魄姑娘一笑,頓時感嘆道:“平生不識許承曜,妄稱紈絝也枉然。”

此話一夜之間傳遍錦官城,許承曜成爲成都紈絝界的領軍人物,名聲大震。

來蜀地三年,許承曜從未回永平侯府,這次跟着姚知府回燕京,對外宣稱是要趕明年的二月開始的的童子試。畢竟在臥龍書院學了三年,該去考場試試手,說不定能得個秀才的功名。

但據睡蓮聽到姚知府家僕的私下議論,說是其實是這位許三爺耗幹了銀錢,聞香樓的老鴇逼着討花賬,最後還是雪魄姑娘“仁義”,自己掏出私房錢替許三爺結賬。臨行前,雪魄姑娘折了枝幹枯的楊柳送別,兩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許三爺發誓“到了燕京就籌銀錢,待開春江水解了凍,就回成都爲雪魄姑娘贖身”(以上,詩詞部分是睡蓮自動腦補,贖身對話部分由家僕猜測)。

此刻,許承曜右手揉着被砸的後頸,左手握着寄託相思的楊柳枝,見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的顏睡蓮今日卻是一副又驚又愧的表情,頓時玩心大起。

他撿起猶自在楠木地板上滾動的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誇張叫道:“小肥蓮,你既砸了我,這手爐瞧着還湊合,就先當湯藥費賠給我罷!哎呀,好像還不太夠,這樣吧,你頭上那對珊瑚鬆綠石珠花一併扔下來,我換成銀子請大夫去。”

這個無賴!睡蓮氣急,入秋之後自己明明瘦了不少好吧!

那個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這是去年七嬸孃柳氏臨走時留給她的,手爐並沒鑲嵌什麼貴重的寶石,可是它是宮廷內造、在柳氏還是皇宮尚儀局尚宮時,先皇后賜給她的!

若就這樣被許成曜訛走了,她如何向柳氏交代。可畢竟她砸人在先,該怎麼把手爐要回來又不得罪他呢?

睡蓮頓時覺得頭疼,好像手爐砸在自己頭上似的。

場面正僵持着,姚大人的次子姚知義捧着一個葫蘆狀甜白瓷瓶的過來了,姚二郎約十六七歲,身着靛藍色素面湖杭夾襖,頭戴皁色逍遙巾,身姿如鬆。

他的相貌談不上多麼俊秀,但貴在有讀書人的儒雅之氣,形式說話又不酸腐,所以在睡蓮看來頗爲養眼。

姚知義仰首道:“睡蓮妹妹,這風雪愈發大了,趕緊關上窗戶,被凍着了。”言罷,還朝顏睡蓮使了個眼色。

顏睡蓮會意,乖巧的道了聲“是”,合上了窗戶,心想着姚家二郎年紀不大,辦事還是妥當的,他和許成曜是臥龍書院的同窗,應該能幫她把手爐要回來。

薛成曜靠在欄杆處咬牙道:“好個二郎,壞我大事,若不是你,肥蓮頭上那對珠花早就到手了。”

顏知義笑道:“三叔,說起來睡蓮也是快滿十歲的大姑娘了,那能還叫她小時的外號呢,您就別唬她玩了。她孤身一人在外頭,若是哭了鼻子,還沒個親人去哄。”

許成曜連連搖頭道:“哭鼻子?二小子,你又不是沒見着肥蓮整治孫家的手段,這女孩人小鬼大,莫要被她天真純善的表象欺騙了。”

顏二郎說:“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是那孫家多行不義在先,最後牆倒衆人推而已,睡蓮一個女孩兒家,那裡能去整治一個家族。”

末了,顏二郎晃了晃手中的甜白瓷瓶:“這是上好的跌打藥酒,三叔,那手爐忒重,剛纔那一砸,您脖子肯定吃痛,頸脖處的經脈甚多,若不能及時用藥酒揉開淤血,恐怕明天擡頭都難了,再說了,您還要準備明年的童子試,這頸痛可是個大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想必各位看官也發覺了,18X此文架空明朝,明朝在朱棣奪位後宣佈將都城南京遷到北京,此舉有利於國防,震懾瘦死駱駝比馬大,一心想“反攻中原”的蒙古人。遷都此舉還帶動了京杭大運河的疏通,發展漕運,糧食等物直接水運入北京。

顏睡蓮坐的官船路線就是從成都萬里橋碼頭出發,入長江,然後從杭州入大運河,直接入京。

PS:夔門那段,是蘭舟親歷,那年三峽遊,瓦舉着五元鈔票,擺了個奇傻無比的“二”姿勢,在夔門照相了,嘿嘿。感覺鈔票的景色比實景美。

路人甲:你其實是喜歡鈔票吧!

PS:京衛指揮司,類似禁軍,負責京都防禦。

五城兵馬司(即顏九爺所在的單位),類似現代公安局+城管局,主要負責京城治安,但是下水道疏通,街道清潔等雜事也歸五城兵馬司管。

22

22、借東風家奴攀高枝,做針線素兒憂前程 ...

待顏二郎勸解的聲音漸漸消失在窗外,顏睡蓮估摸着那手爐應該安全了,果然,過了半刻鐘,劉媽媽捧着手爐挑起門簾子進來了。

她穿着靛青色短襖,青灰色馬面裙,外罩秋香色比甲,油光水滑的圓髻上斜插一柄青白玉鑲米珠的插梳。

Www _тTk an _C○

“九小姐,這是姚家二少爺託奴婢捎上來的,說許三爺的頸傷看來不礙事,請您放心。”

睡蓮接過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細看,除了爐身邊緣的鎏銀處有些挫痕外,其他部分完好無損,頓時鬆了口氣。

劉媽媽瞧她心情尚可,便瞅着她的臉色,陪着小心笑道:“小姐午覺醒了,奴婢那個不懂事的女兒還不過來伺候,真真的該打,奴婢這就教訓她去。”

手爐比方纔暖和了許多,定是剛剛換了新炭的,伺候顏家好幾代人的家生僕就是不一樣。

既如此,給個臺階下就是了。

睡蓮笑了笑,“採菱有些暈船,我讓她歇着,橫豎我在這船艙只是看看書,也不需她伺候。”

“這如何使得,小姐寬厚,是我們這些下人的福氣,我們更要盡心伺候纔是。”劉媽媽拿着青花冰紋茶壺泡了一壺祁門紅茶,兌了兩大勺枇杷蜂蜜進去,最後用厚實的夾棉茶套保暖,擱在柳木方桌上,有些歉意道:“這船上沒法子弄新鮮的牛乳,委屈小姐了。”

伺候了這些年,劉媽媽知道九小姐午睡醒來後習慣喝上一壺兌了蜂蜜和牛乳的怪味紅茶。

“這樣就算很好了,船上一切從簡,何況我們是客人,更要低調小心纔是,別惹得主人家厭煩。”睡蓮輕抿一口紅茶,醇厚的茶香帶着蜂蜜的甜香從舌尖一直傳到胃部,整個身子頓時舒暢起來。

劉媽媽垂首斂目,回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這就把話傳給下人們去。”

顏睡蓮回京,隨行的除了劉媽媽一家四口,四個小廝,還有從小伺候她的硃砂、石綠兩個丫鬟。

劉媽媽挑起簾子出門,腳邁出半步又瑟縮回來,躊躇着問道:“王家表小姐那邊伺候的人要不要……?”

“不用,素兒表姐是個明理的,她對家僕的叮囑不會比我少。”睡蓮擺擺手道:“你們只管少說多聽,手腳勤快,船上若是有要搭把手的地方,你們能做的,就幫忙去做,辛苦這一月,等平安到了燕京,祖母定有重賞。”

“是。”劉媽媽似乎無意的提道:“昨日晚上在重慶瓷器口碼頭停船歇息,表小姐身邊的崔媽媽找奴婢閒話,問了些咱們顏府的事情,奴婢推笑說,奴婢一家只在成都祖宅看守房屋和祖陵,燕京顏府的事情一概不知。末了,崔媽媽還硬要送奴婢一支八分重的金耳挖簪,老奴那裡能要她的東西?連連的推謝了。”

——潛臺詞,不是我想多嘴管表小姐家的閒事,只是這崔媽媽不靠譜,我怕她惹事,牽連到我們顏家。

難怪劉媽媽要問剛纔那番話,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這崔媽媽行事有些孟浪了,她想要了解即將要常住的顏府是沒錯,可是不能用這種直白的方式去問人家的家僕,甚至還用耳挖簪這種小玩意引誘。

睡蓮抿着茶水,緩緩道:“崔媽媽若是再提起,你把話繞開便是。表姐若有事要問,她自會來找我。”

“是。”劉媽媽應聲退下了。

睡蓮一邊品着下午茶,一邊想着待會怎麼和表姐王素兒閒聊時暗示崔媽媽有這麼一出,需要她敲打敲打呢,話有百種說法,那一句最委婉最能達到目的,表姐這個人向來多心,別弄誤會了……。

官船底層僕人房間。

劉媽媽傳了睡蓮的話,最後來到和女兒同住的艙間,採菱正倚在牀頭嗑瓜子,見母親回來,連忙拖着鞋,雙手捧着雕紅漆海棠花六格食盒遞過去,“娘,有你最喜歡的醃楊梅,還有——。”

啪!

沒等女兒說完,劉媽媽奪過食盒狠狠的跺在桌上,氣急之下,脫口而出的是蜀地方言:“砍腦殼地瓜娃子(你這個傻子)!樓上扯拐都不曉得(樓上出了差錯都不知道)!”

採菱一撇嘴,“咋子嘛(怎麼了)!歪(兇)成這樣!”

“說過多少次了,出了門就要講官話,別叫人恥笑,說咱們不懂規矩。”劉媽媽簡單把方纔手爐風波說了,最後道:“雖說是小姐讓你歇息的,可是主子越是寬厚,做奴才的越是要守着自己的本分。硃砂石綠在船艙裡趕針線活,她身邊只有你一個丫鬟伺候,你稍歇一會就要上去,怎麼能小姐午睡起來了還不過去伺候?”

劉媽媽掃了一眼女兒的打扮,心頭怒火又起,她一把女兒拉到銅鏡前訓斥:“你自己瞧瞧,這是個當丫鬟的模樣嗎?!還有,七姑太太沒了,咱們顏府還沒有出孝期呢,怎麼能穿戴的這麼鮮豔!”

鏡中的女孩眉眼齊整,隱隱有一股美人胚子的氣象。頭頂的長髮梳了辮子挽成鬟,用紅綢帶紮在頭頂成髽髻,髽髻上插着一支赤金點翠菱花,耳戴一對金掐絲六角燈籠墜子,上身松江白綾短襖,下着粉綾百褶裙,

這模樣打扮,那裡是個丫鬟,分明是誰家嬌養的小姐。

“娘,你說的厲害我都知道,我只是在船艙裡偷偷的穿戴,待出了艙,就把衣服換回去了。”採菱蹭地站起,搖晃着母親的胳膊開始撒嬌:“到了京城,我就沒有機會這麼打扮了。”

在成都時,劉媽媽一家相當於半個主子,劉媽媽的丈夫劉德和長子劉柱管着顏家在成都的兩間綢緞鋪,二兒子劉正跟着父親學做生意;小兒子劉直在學堂讀書;女兒採菱則是從小當小姐養的,身邊還有兩個小丫鬟伺候。

可到了京城,全家免不了要低調過活,除非找機會求恩典脫了奴籍,採菱確實沒有機會穿戴那些衣服首飾了。

劉媽媽心中不忍,女兒正是花一樣的年齡和人才呢,就這樣可惜了……。

“別看你現在沒有丫鬟伺候,不能隨意穿衣服戴首飾,還要看人眼色伺候人。只要我們去了燕京,就有機會脫奴籍,家裡賺的錢可以光明正大裝進自己口袋;你弟弟有資格考科舉;你可以嫁給好人家……。”

她一邊安慰女兒,一邊幫女兒拆了精緻的髽髻,綰了個侍女最常見丫髻,只用絲帶扎束,耳朵上的金掐絲六角燈籠墜子換成了簡單的翠玉環,還去衣箱裡找了青絹夾襖、豆青棉布馬面裙、圓領青綠色鑲銀質樹葉扣比甲給女兒換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我會伺候好九小姐,等她在顏府站穩了腳跟,我就求她放我們脫奴籍。”採菱換好了衣服,怎麼瞧着鏡子裡的自己都不順眼,終究還是不甘心呢。

“九小姐雖是五房嫡長女,但畢竟沒有母親照拂,單是指望她是不成事的。”劉媽媽緩緩搖頭。

採菱一愣:“若是最後我們全家既沒有脫籍,又過不上成都的好日子怎麼辦?”

“傻丫頭,九小姐就是個跳板,我們騎驢找馬唄!”劉媽媽右手食指狠狠一戳女兒的額頭,眼神裡滿是狡黠,“你不騎着驢,怎麼能到京城,又怎麼能找到馬呢。”

……

臨行前,姚夫人被診出有孕,姚知府高興得一夜之間似乎年輕了五歲——須知姚夫人薛氏已經三十八歲了,長子姚知仁明年都好說親了。

老蚌含珠實在不易,姚知府每日坐低附小樂呵呵陪着妻子,姚知芳一想到會有個弟弟妹妹分去自己的寵愛,便整日膩在母親身邊,享受着最後獨寵時光。

顏睡蓮和王素兒身上有孝,不方便探視姚夫人,所以表姐妹倆基本都待在艙裡不出去,又因在人家的官船上,她們也不好一身重孝招晦氣,因此穿戴以素淨清華爲主,王素兒換下縞素,穿着象牙白彈墨小襖、天水碧素面馬面裙;去掉了髮髻上白花,換成一對素銀簪子,上面各鑲嵌着一粒珠光圓潤的東珠。

此時,顏睡蓮捧着茶碗看王素兒繡一個菊紋扇套,丫鬟蒹葭坐在小竹凳上幫忙分線,崔媽媽添着火盆裡的竹炭。

在接到去京城的消息後,王素兒就開始忙針線了,準備到了顏府,送給親戚們親手做的繡活。

按照她的打算,三個舅舅(七舅舅已故)、四個舅媽各送一雙鞋,表哥表弟一共九人,送的是繡“梅蘭竹菊“四君子扇套,表姐表妹一共七人,準備手帕和一對荷包。

時間太緊,布鞋扇套荷包手帕的繡面她親自動手,但是綴邊縫合、包括鞋底需要崔媽媽和小丫鬟們做好。

趕工一個多月,到了登船之時,她還差三個扇套和二雙帕子沒完成。

王素兒擱下活計,朝崔媽媽使了個顏色,崔媽媽拉着蒹葭出去了。

顏睡蓮幫着王素兒揉着痠痛的後頸,“自打上了船,你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做針線,小心傷了眼睛。”

“累點沒事,就怕手藝粗陋,惹人笑話。”王素兒雙眼微闔,扭動着僵直的脖子,“聽聞京城的人最喜歡蘇繡,我的女紅是蜀繡師傅教的,還不知是否能入得了舅舅舅母和表姐妹的眼。”

顏睡蓮笑道:“姐姐多想了,都是你親手做的,他們定會喜歡。妹妹我手拙,繡品都不敢示人呢。”

“你是五房嫡小姐,我——我畢竟是外人。”王素兒悽然一笑,“要事事小心,免得——免得負了外祖母一片苦心。”

顏睡蓮道:“這話太見外了,你是府裡唯一的嫡親外孫女呢。”

顏府只有兩位姑太太,除了王素兒的母親,另一個十姑太太是庶出,一直跟着姑爺外放,她只有嫡子庶女,所以王素兒是顏府唯一的嫡親外孫女。

王素兒眼神一閃,試探說道:“要是知道他們的喜好就方便多了……。”

難怪昨夜在重慶瓷器口碼頭時崔媽媽會有那番行徑,可能是見自家小姐針線勞累,又誠惶誠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就硬塞給劉媽媽金耳挖簪子來打探顏府訊息吧。

且不管崔媽媽此舉是否妥當,她也是憐惜表姐,想出一份力而已。表姐有這樣的忠心的乳孃,也是她的福氣了。

只是——自己也無能爲力呢。顏睡蓮嘆道:“我離府時年紀小,連父親祖母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其實我也害怕認錯人、說錯話呢。”

王素兒有些失望,母親自嫁到成都就沒回過京城,所知有限,對於那個未知的顏府,王素兒是即期待、又惶恐。

期待的是自己終於有外祖母庇護,離開那些王家的豺狼,惶恐的是顏府的三個舅舅都不是親的,而且從這八年表妹顏睡蓮一直滯留成都老宅的情況來看,顏府內宅並不平靜,尤其是顏睡蓮的繼母楊氏——自己的五舅母,肯定不好相與……。

看着王素兒誠惶誠恐的模樣,顏睡蓮心中有些不忍——在她眼裡,王素兒就是活脫脫《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同樣父母雙亡,同樣是外祖母憐惜接到舅舅舅母家,同樣的多愁善感、心細如髮,希望他們的命運會截然不同吧!

“其實姐姐不用這樣急的。”顏睡蓮洗了手,拿起針線幫着王素兒趕工,她手藝着實一般,但是縫合綴邊還是可以的。她儘量用舒緩的語氣說道:

“京城府裡,我大伯娶的是東平郡王府的女兒,伯母的嫁妝裡有個大宅子,他們成親三天就搬過去了。後來大伯一直外放,伯母跟在任上,除非有什麼紅白喜事,他們只有每三年考覈進京述職時纔回去一趟。如今大伯是兩淮鹽運司的鹽運使,一家都住在揚州,他們的針線你可以到了京城慢慢做。”

王素兒聽母親說過,大舅舅雖是庶出,只是兩榜進士出身,但目前卻是顏府官職最高、岳家的最爲顯赫的舅舅。

大舅母是東平郡王的庶女,自幼是養在郡王妃身邊的,甚爲得寵。大舅舅勵精圖治,又有了強勢的岳家的,所以能坐穩從三品的兩淮鹽運使這個位高權重、油水豐厚的官職。

相比而言,顏睡蓮的父親——她的五舅舅是顏府唯一的嫡子、還高中探花,但一直在“清水衙門”翰林院做學問,修撰《承平大典》,從七品的編修開始,至今不過是從四品的侍講學士。

所以在京城顏府,大舅舅爲顏家帶來的是權和錢,而五舅舅擔負的是顏家清流名聲,兩者互爲依仗。

王素兒繡了幾針菊花的花瓣,“妹妹知道大舅舅下一次進京述職是什麼時候麼?”

“嗯——”顏睡蓮手裡的針線停了停,答道:“是明年——如果沒有聖旨特召回京的話。”

“哦。”王素兒頓時鬆了一口氣。

顏睡蓮突然想起了什麼,“不過——姐姐也知道的,明年是祖母六十大壽,伯父因是朝中大員,非召不得入京,伯母和表姐表哥們卻是很可能因給祖母做大壽回一趟京城的。”

王素兒想:即使大舅母回來,外祖母的生日是在夏天,時間也是充裕的,那時我已經在府裡了住了大半年,慢慢打聽,也會知道大舅舅一家子的喜好……。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外任官員,非詔不得入京。鹽運司除了管理鹽物外,還負責爲宮廷採買貴重物品,將地方各種事物直報中央朝廷等職責。所以鹽運使官階從三品,油水豐厚,深得朝廷器重。

23

23、杭州港大夫人贈物,進京師姐妹入顏府 ...

官船從重慶入江,在長江上航行了十天,終於十一月十七日中午的時候到了杭州港——這表示旅程過半,接下來,就要從京杭大運河北上了。

此時杭州還沒下雪,但天空灰暗,北風奇冷,估計下雪也是早晚的事。原本姚知府是打算在港口停留一天,在杭州城採買些年貨回京,但船頭說今年冷的早,如果運河結冰,到時候棄船登車也能到京城——但是姚夫人有孕,恐怕難以忍受馬車顛簸,所以在港口最多停留一個時辰,交接通關文書,補充給養即可。

姚知府覺得有理,便吩咐船頭按照他的想法執行,只在杭州港停留一個時辰,準備轉舵北上入京杭大運河,並準備充足的火油,萬不得已的時候,方便夜航時照明用。

豈料官船剛一入港,便有一烏篷小船靠近,船頭搖櫓的船伕大喊:“請問是成都知府姚大人的船嗎?我們是兩淮鹽運使顏大人的家僕,奉夫人之命來看望侄女和外甥女!”

顏睡蓮和王素兒聽聞這個消息都是一驚——伯父/大舅舅住在揚州,怎麼會特意派僕婦來杭州港了看望自己?官船北上橫豎也經過揚州,爲什麼會派人巴巴的在杭州等呢?

一刻鐘後,兩個體面的管事媽媽和四個提着禮盒的丫鬟上了官船,來船艙拜見兩位小姐。

兩個媽媽衣着打扮和談吐均不俗,顏睡蓮和王素兒不敢受全禮,一起側身受了半禮,請媽媽坐下說話。

表姐妹王素兒居長,自是素兒先開口,素兒寒暄道:“不知如何稱呼兩位媽媽?”

圓臉微胖的媽媽說:“奴婢夫家姓孫。”

容長臉蛋、左邊眉毛下方有顆小紅痣的媽媽說:“奴婢夫家姓劉。”

“原來是孫媽媽和劉媽媽。”王素兒笑道:“你們辛苦了,這麼大老遠來看我和睡蓮妹妹。”

睡蓮若有所思,瞥了一眼立在門口的劉媽媽,劉媽媽篤定的點了點頭,睡蓮頓時瞭解了——這有紅痣的管事媽媽必定和劉媽媽有些淵源。

孫媽媽答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家夫人聽說兩位小姐隨着姚大人的船回京城,本打算親自來一趟的,可惜臨出門受了風寒,就派奴婢二人帶些薄禮來了,又因今天冬天冷的早些,擔心官船在揚州時不入港停靠,所以派奴婢兩人在杭州碼頭候了三天,總算把兩位小姐盼來了。”

王素兒忙道:“豈敢讓大舅母來看晚輩,又是大冷天的,真是折殺我們了。”

紅痣劉媽媽命丫鬟把禮盒呈上了,解釋道:“我家夫人說,燕京城不比成都暖和,又擔心路程遙遠凍着了兩位小姐,就備了每人一件大毛斗篷和圍脖,以及一雙厚底裡外發燒的皮靴子……。”

之後主賓又說了些“簡薄了”、“莫要嫌棄”、“多謝”、“問候家裡人” ……之類的客氣話。

因官船要啓程,兩個媽媽很識相的沒有久留,表姐妹二人更不敢說“多坐會”之類的留客話,從上船到離船不到兩刻鐘的時間。

劉媽媽和崔媽媽分別替自己家小姐打賞了大夫人的兩位媽媽,劉媽媽給的是紅封,崔媽媽給的是荷包,裡面裝的東西均未可知。

送之離船時,劉媽媽有些欲言又止,而後還是問紅痣媽媽,“您——你可是胭脂姐姐?”

那紅痣媽媽先是下意思點點頭,而後身形一震:這個人怎麼會知道自己的閨名?

劉媽媽眼眶微溼:“我是翠玉妹妹啊。”

“我說着怎麼面熟!原來是你!”紅痣媽媽激動的握着劉媽媽的手,剎那間百種情緒齊上心頭,“我八歲就離開成都,那時你才五歲,我們有四十年沒見了吧,你們一家不是一直在老家看守祖屋和祖產麼?怎麼你……。”

“我們是送九小姐回府的——可不就是四十年呢,若不是你眉毛的那顆紅痣,我就認不出你了,我現在應該叫你大表嫂吧,呵呵,兜兜轉着,我們還是成了一家人。”劉媽媽招呼着採菱,

“快,跪下叫嬸嬸!”

採菱忙跪下磕頭認親。

“多水靈的女兒啊!”紅痣媽媽拔下頭上的玉簪遞給採菱做見面禮。

倉促間兩人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哪裡說起,又不能在此停留,兩人只得揮淚告別。

劉媽媽淨了面,去睡蓮艙裡回話,說:“剛纔那位劉媽媽也是家生子,比我長二歲,她原是大爺房裡的小丫鬟,四十年前顏府從成都裡遷到南京,我們就沒見面了,後來聽說她嫁給了我表哥,作爲一房人跟着大爺成親時搬出去另外開府了,現在是大爺府裡大小姐房裡的管事媽媽。”

“大表姐的管事媽媽?”顏睡蓮覺得很奇怪,大伯母這個舉動有什麼深意?按照通常的習慣,對外送禮的活是專門管送禮的媽媽,怎麼會派內宅女兒房裡的管事媽媽呢?

“你過來看看大伯母的禮物,可不是她們說的‘簡薄’。”顏睡蓮打開禮盒。

“這——這也太貴重了!”劉媽媽不禁咋舌。

裡外發燒的熊皮靴子倒也罷了,那件銀狐裘披風和紫貂圍脖的價格要到千兩白銀吧!

“素兒表姐的和我一樣,大伯母隨手就送了兩千兩銀子出去,是平日裡行事就如此闊綽呢,還是另有所圖……。”

顏睡蓮百思不解,和劉媽媽種種猜測,都覺得不合理,最後決定將禮物細細收好了,到了京城再說。

大船從杭州北上入京杭大運河,行程過半經過徐州時,天空飄起了扯絮般的大雪,靠近兩岸的河面已經結了成人手掌般厚的冰層。

姚大人認識到情況緊急,若航道上都結冰了,就不得不棄船登車。他命船頭將船伕分兩班,日夜兼程航行在運河上。

和姚大人一樣打算的各色官船和商船如過江之鯽,夜晚京杭大運河的航道上被火把和氣死風燈照耀的格外熱鬧,與寂靜的雪花相映成趣,反而比白天千篇一律的古藤老樹昏鴉好看許多。

顏睡蓮旅途無聊,每到一處便用自制的炭筆將沿岸景色繪在四尺宣上打發時間,慢慢積攢着,居然也能裝訂成一個小本子了。

這一日,顏睡蓮完成了百船夜航圖,突然聞得遠處一陣轟天巨響,震得偌大的官船都搖晃起來!

“小姐!”

採菱衝過來扶住睡蓮,兩人都沒站穩,倒在書案上,霎時採菱手肘磕青了,睡蓮拉着採菱蹲在地板上,兩人死死抱着固定在船板上的牀腿。

震聲綿綿不絕,大船也隨之晃動,航道上驚叫持續了一刻鐘方停下,睡蓮和採菱不敢鬆手,劉媽媽和硃砂石綠慌忙推門進來,見兩人無事,頓時鬆了一口氣。

“小姐莫慌,剛纔船頭解釋說,那震天的響聲是油炮炸開河面冰塊、清理航道鬧出的動靜。”劉媽媽一邊安慰顏睡蓮,一邊給採菱受傷的手肘塗上藥油。

果然,行到一里路,就見到碎裂的冰塊擦着船舷而過,大船加快行程,就怕前方航道再次結冰。當夜就到了滄州,夜晚入睡時,劉媽媽探了確鑿的消息,興奮的說:“明日中午就能到通州了!”

十二月初十午時,官船到了通州港,港外等候入港的各色大船排成長隊。京城地界,姚大人一個正五品知府實在不算什麼,只得乖乖排隊,足足等了快兩個時辰,方輪到大船入港口碼頭。

碼頭上有三撥人在等候。姚大人長子姚知仁二年前就留在京城國子監讀書,此刻他帶着僕從望眼欲穿,準備迎接父母弟妹。

顏府九爺顏志成漫不經心的看着大船靠港,指揮小廝婆子們架上青布帷帳,方便女眷下船。

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三撥人——京城十大紈絝中就有六人在此!六個華服公子肆無忌憚大聲談論着春意鬧的四大紅牌,毫無疑問,他們都是來接永定侯府的三爺許承曜的,殊不知許承曜已經“揚名”成都,開創了“平生不識許承曜,妄稱紈絝也枉然”的名頭。

飽讀聖賢書的姚知仁聽得眉頭緊皺,泰寧侯府世子陳鍾瞧見了,大雪天的搖着灑金川扇晃盪過去和他搭話:“姚兄,待會接了承曜,和我們一起喝酒去吧。”

姚知仁毫不猶豫的回絕,陳鍾也不惱,嘻嘻笑着回到紈絝陣營,也不知說了句什麼,紈絝陣營一陣鬨笑,安順伯府的七少爺薛輔悄聲道:”噯,你們收斂些,那姚木頭是我表哥,若是被他告上一狀,不用我老子動手,我姑姑就先要捶我了!”

他姑姑就是姚知府的夫人、安順伯的親妹子,無論在出閣前做小姐,還是出閣後做夫人,都是個彪悍強勢的角色。

正談笑着,大船拋錨靠岸,錦衣貂裘的許承曜沒等放下踏板,徑直挽着纜繩從五米多高的船頭甲板跳到岸上,穩穩落地!

陳鍾一行人興奮的迎了過去,紛紛叫好:

“還以爲你在臥龍書院當書蟲了,沒想這身功夫還沒放下。”

“承曜風采不輸當年!話說春意鬧的幾個姐兒都爲你害了相思病,如今解藥來了,那姐兒的病必好!”

“張兄說的是什麼話?當初那幾個姐兒早就成殘花敗柳了。我包下了春意鬧最新的四大紅牌,在晚宴上就能瞧見了,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

許承曜先和姚大郎和顏九爺打了招呼,而後被紈絝們簇擁到一輛華麗的馬車邊,許承曜哈哈大笑,“大老爺們猴在馬車裡怪沒意思的,自打遷都以來我是第一次來燕京,今日定要騎馬逛遍京城!”

這時一直縮在一邊的永定侯僕人們急着衝過來,爲首的老僕叫道:“三爺且慢!侯爺派奴才們來接您!接風宴已經擺好了,侯爺和侯夫人都等着您回去呢!”

許承曜收去嬉笑之色,“好沒眼色的奴才!爺要和朋友小聚,你先把我的行李送回去。”

老僕跪下磕頭道:“可是侯爺和侯夫人都在等您,老奴沒法回去覆命啊。”

許承曜翻身上馬,冷冷道:“爺要去什麼地方,還輪不到你這個奴才做主。”

言罷,衆紈絝齊齊上馬,馬鞭四鳴,奔騰而去。

老僕不知所措,姚知仁一臉鄙夷,顏九爺淺笑不語。

此時踏板以及架好,姚大人第一個下船,顏九爺一介武夫,上前抱拳行禮,感謝姚大人帶着侄女和外甥女來京,姚大人客氣了幾句。因後方還有無數船隻等着入港,時間緊迫,閒話少敘,九爺和姚大人指揮行李裝車,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女眷方下船坐上馬車。

顏睡蓮和王素兒攜手下船,兩人穿着一模一樣的銀狐皮裘披風、戴着風帽、紫貂圍脖、踏着黑熊皮靴子,厚實的衣物包裹着表姐妹,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見了九爺,表姐妹盈盈下拜行禮。

九爺笑道:“乍一看我還以爲是孿生姐妹呢,睡蓮,一年不見,你倒是長高了不少,和你素兒表姐一般高了。”

在船上晃盪久了,站在陸地上反而覺得有些眩暈,頭腦一時短路,顏睡蓮連連傻笑不語,生怕說錯了話,倒是王素兒上去寒暄了幾句。

九爺倒是不在意,輕鬆吩咐道:“外頭冷,扶兩位小姐上馬車。素兒睡蓮,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行程,你們且先忍耐,老太太在家等着你們呢。”

馬車出了通州港,沿官道一路向北,從永定門入燕京外城,正陽門大街上走了一半,左轉彎到豬市口西街,經過騾馬市街,往北入宣武門大街,從宣武門進入燕京內城。

入了內城就是權貴雲集的西城,先是宣武門裡街,接下來就是西單牌樓、西單牌樓南街,路過豐城衚衕時,兩行人分道揚鑣。

姚大人一行左拐入豐城衚衕,姚府就在豐城衚衕北面。

顏九爺一行則一直往北,入西單牌樓北街、西四牌樓、西四牌樓北街、右轉崇國寺街到達燕京北城,從德勝門西街北上,轉鐘鼓樓西街,從一條小巷子入北城日忠坊廣化寺街,顏府就在廣化寺街西,靠着什剎海。

顏府東角門的小廝見自家車馬來到,連忙開門迎接,還卸了門檻方便馬車直接入府。

馬車入府,卻也不停下,直接沿着甬道到了內儀門(也叫二門),兩個穿青的婆子打起厚重的門簾,扶着素兒睡蓮下馬車,從內儀門西角門入內院。

又上了暖轎,由兩個粗壯僕婦擡着,過了一道小垂花門後,表姐妹二人下了暖轎,早有幾個衣着素淨體面的媽媽丫鬟們頂着大雪北風候在廊下,在表姐妹下橋的同時就打着傘迎過來。

過了穿堂,繞過一架小葉紫檀架子大理石大插屏,便是顏老太太的居所松鶴堂了,丫鬟媽媽們收了傘,引領着表姐妹從左邊的抄手遊廊往正院五間上房走去。

兩個模樣清秀的丫鬟齊齊打起石青色西番花夾板門簾,朗聲笑道:“九小姐和表小姐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行程寫了足足三章,咳咳,下章就回家了。行程三章幾乎是整個第二卷的鋪墊,大家稍耐心些看。

本章類似古代GPS般詳細的行程,是參照《華夏地理》雜誌所繪的明北京城復原圖,大家可以比照着看,其實還蠻有意思的。

圖太大,晉江頁面放不下,我傳到微博裡了,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微博看大圖。

對鳥,大家有比這個圖更詳細的明北京復原圖麼?我聽說詳細的地圖連大街上的商鋪都標記的狠清楚,可是俺找了好久都木有找到,如果您能提供這種超級詳細地圖,可以發郵件到我郵箱,或者在微博上私信我。

24

24、初見面舅母各有心,意惶恐施展下馬威 ...

睡蓮素兒剛一進門,便覺得一陣暖香襲來,裡外溫差太大,睡蓮強忍住打噴嚏的慾望,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眼角餘光瞥見素兒緊抿嘴脣的樣子,頓時明白此刻表姐差不多和自己是一番處境。

“我的兒!終於把你們盼來了!”一個頭發白了一半的老太太由四個貴婦前前後後簇擁着,顫悠悠迎過來,後方還跟着幾個少女並丫鬟婆子若干。

“祖母!”

“外祖母!”

睡蓮素兒齊齊跪下磕頭,磕到第二下時,老太太一手一個拉表姐妹起來,目光在兩人臉上身上流連,“這番打扮,倒像一對孿生姐妹似的。”

睡蓮素兒相視一笑,其實她們並沒有事先商量穿成一樣。因蜀地溫暖,冬天不太冷,表姐妹都沒有置辦過厚重的皮裘,所以睡蓮早在大船到天津時就穿上了杭州港伯母送的銀狐披風。而素兒箱子裡的幾件皮草都是亡母當時的嫁妝,素兒思量再三,覺得穿着亡母的舊衣會引起外祖母的憂思,乾脆也換上大舅母送的新衣。

王素兒道:“這披風靴子是大舅母的心意,派了兩個媽媽送到杭州港碼頭,說京城不比蜀地,冬天很冷的。”

不知是睡蓮在馬車上顛花了眼、還是被暖香薰暈了頭,睡蓮只覺得王素兒提到大舅母時,屋子裡好幾個人面露不屑,嘴角閃過一抹諷刺笑意。

王素兒在母親去世後心思愈發細膩,此刻也感覺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冷了,她嘴角微縮,心下頓時慌亂起來:初次見面就說錯話……。

“大嫂有心了,真疼侄女外甥女。”方纔攙扶顏老太太的貴婦笑盈盈說道:“瞧瞧這對錶姐妹的人品模樣,真真的可人疼呢,母親,快別站在門口說話了,去炕上坐着暖和暖和,也讓我們四個妯娌細細瞧個夠。”

貴婦一番打趣,屋子的氣氛又活絡起來,王素兒感激的對着貴婦一瞥。

“老九媳婦說的對,我老糊塗了,這兩個丫頭舟車勞頓了一個多月,想必是極其累的。”顏老太太拉着表姐妹的手朝臨窗鑲楠木萬字不斷頭大炕走去。

廳堂下燒着地龍,旁有火牆、大炕,屋子裡雖無明火,但溫暖如春,因有姑太太去世,撤去了鮮豔的紋飾,炕上的褥墊引枕、椅子上的靠背椅搭都以素淨爲主,即使有花紋的,也都是暗花。

早有丫鬟候在炕邊,幫睡蓮素兒脫了銀狐披風和紫貂圍脖,簇着顏老太太在炕上一左一右坐定。

丫鬟奉上茶來,是沖泡得極釅的大紅袍,飲了半盞,驅去寒意。

顏老太太端着茶杯不飲,看着表姐妹喝茶之後臉色好轉些許,便將茶杯擱在炕几上,“身子暖和些了?來來來,我帶你們認認親戚。”

臨窗大炕左右兩邊各擺着五張黃花梨圈椅,坐着四個貴婦,個個都面帶無可挑剔的笑容。

睡蓮素兒下了炕,準備行禮。

顏老太太先是指着左手第一張圈椅上穿着鴨青色通袖襖貴婦說,“這是你五舅母。”

這邊是顏府當家主母五夫人楊氏了,王素兒斂衽行禮,“拜見五舅母。”

輪到顏睡蓮行禮時,立在楊氏左手邊的一個管事嬤嬤突然拿出一個素面蒲團鋪在地下,這意思,是要睡蓮行跪禮了!

一般而言,晚輩朝長輩必須行跪禮的時候並不多,大多在過年討紅包、長輩過生日拜壽,圖個喜慶樂呵,向這種繼女拜見繼母,跪拜大禮可有可無,像素兒那樣福一福即可,楊氏這麼做,是擺明了要壓一壓睡蓮了。

除了段數稍淺的王素兒,廳堂所有人的笑容臉色都沒有變化,淡定的看着睡蓮如何應對。

“拜見母親。”睡蓮面色不改,整了整衣襟,緩緩跪在蒲團上,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

頭磕完了,楊氏並沒有叫睡蓮起來,睡蓮垂首保持跪姿不動,脊背挺直優雅,全了禮數,卻也不顯卑下。

採菱急着要衝過去扶睡蓮站起來,卻被劉媽媽一記嚴厲的眼刀定住了。

顏老太太朝身邊一個模樣頗爲秀麗的丫鬟、名叫彩屏的打了個眼色,彩屏走過去攙扶着睡蓮起來,朗聲打趣道:“喲!這拜也拜了,跪也跪了,卻還不見五夫人的見面禮,難道夫人是打算就這麼混過去,等着過年一起發紅包不成?!”

這原本並不是什麼高明的笑話,但是彩屏話音一落,顏老太太房裡的丫鬟婆子們帶頭笑起來,各太太小姐們也隨之展了笑顏,像是聽到了多麼可笑的笑話兒。

顏睡蓮暗中冷笑:楊氏是當家主母,沒有人敢明面上和她作對,可是顏老太太餘威尚在,現在王素兒和自己捆在一塊,祖母疼惜唯一的親外孫女,不會放任不管的。

五夫人但笑不語,先是遞了一個荷包給王素兒,而後拔下發髻上一根和田籽玉雕琢的水仙花樣簪子,從圈椅上站起,親手插在顏睡蓮的彎月髻上。

方纔往地下鋪蒲團的管事媽媽笑道:“夫人疼惜九小姐,這和田籽玉水仙簪子十小姐纏着要了許久,夫人都沒給的,如今落在九小姐頭上了。”

十小姐顏慧蓮是五夫人的親閨女,親閨女都沒捨得給的東西贈了自己——好一個打一巴掌送個甜棗吃!

“多謝母親!”顏睡蓮含笑道謝,扮演着母慈子孝的角色。

“十丫頭淘氣,沒得摔碎了好東西,九丫頭肌膚透白潤澤,很配這個簪子。”五夫人將睡蓮頰邊的碎髮撫到耳後,對着表姐妹兩人說道:“慧蓮去濟南外租家給外祖母賀壽去了,過些日子回來你們就能見着。”

言罷,五夫人轉身坐回圈椅,顏老太太指着坐在右手第一張圈椅的貴婦說:“這是你外祖伯的兒媳婦,孃家姓莫。”

王素兒一怔,不知該怎麼稱呼這位曾經是姨娘的舅母——五舅舅今年兼祧了外祖伯的宗嗣,擡了莫姨娘做這一房的正頭夫人,可是五舅舅在族裡的排行沒有變,剛纔稱楊氏爲五舅母,總不能一股腦的也稱呼這位夫人爲五舅母吧?

睡蓮看出了王素兒的窘境,胳膊碰了碰表姐,先拜下去:“見過莫嬸孃。”

王素兒會意,緊接着斂衽行禮:“見過莫舅母。”

顏老太太暗暗點頭,柳氏說的果然不假,這九丫頭極聰明懂事,自己提示“孃家姓莫”後,她就立刻明白該怎麼行事了。

顏府的夫人都以夫婿排行稱呼,分別是住在揚州的大夫人姬氏、五夫人楊氏、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但是爲了區別同是五房的兩位夫人,顏老太太發了話,以孃家姓名稱呼莫氏。

莫氏微微頜首,從衣袖裡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芙蓉玉鐲子,第一個給王素兒,溫言笑道:“好孩子,以後在這府里長住,和表姐妹一道讀書做針線說笑,下人們伺候不好,或者受了委屈,儘管和我們這些舅母們說,我們都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疼愛。”

言罷,在座的三位舅母皆笑着點頭附和。

看着四個媳婦這番表態,顏老太太聽得很舒心,特別是對莫氏的目光柔和了許多。

莫氏將第二個鐲子給了睡蓮,依舊和顏悅色道:“記得你去成都時不到兩歲,和這炕上的引枕差不多大小,還是蜀地風水好,如今那裡還見當初病弱的樣子?”

別人聽了也倒罷了,楊氏面上有些訕訕。

莫氏一手一個將素兒睡蓮摟在懷裡,對着顏老太太笑道:“巴山蜀水出美人,瞧瞧這對姐妹花,真真不輸母親往昔的風采。”

王素兒嫺靜婉轉,如即將綻放的花骨朵,惹人憐愛。

顏睡蓮身姿挺拔,臉頰健康的膚色如剛到手的芙蓉玉鐲子,雖年紀還小,一團孩子氣,但是方纔跪拜行禮時,丁香色素緞百褶裙上的絲絛環佩沒有一絲晃動,極其莊重優雅,居然和七夫人柳氏的嚴謹的宮廷做派神似。

衆人皆湊趣稱是,顏老太太被奉承的很舒服,指着坐在左手第二張圈椅、穿着月白色豎領長襖的貴婦道:“這是你七舅母。”

“拜見七舅母。”

“拜見七嬸孃。”

七夫人柳氏送了兩個荷包出去,嘆道:“一年多沒見,素兒都成大姑娘了,睡蓮個子竄的快,再過兩年,定和嬸孃一般高。”

言罷,七夫人指着坐在對面圈椅上的貴婦說:“快去見過你九舅母,她的見面禮都快捂熱了呢。”

九夫人沈氏就是表姐妹進門第一次冷場時出面打趣、給素兒解圍的貴婦,王素兒面帶感激之色給九夫人行了禮,“拜見九舅母。”

顏睡蓮曾經聽七嬸孃說過,這個九嬸孃出身軍戶世家,大膽潑辣,見好就收,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物,所以方纔幫素兒解圍是有什麼圖謀呢?

九夫人拉着表姐妹誇了兩句,見面禮是每人一隻造型古樸的金鑲玉臂釧。

介紹完了長輩,顏老太太說:“你大舅舅在揚州,九舅舅已經見過了,五舅舅公務繁忙,連續幾天都歇在衙門裡,等到了沐休日,你再去拜見他。大表哥、五表哥都在國子監讀書,每逢旬假才能回家,其他的表哥表弟們等下了學來我這裡吃飯就見着了,就先認認這幾個表姐表妹吧。”

顏家在國子監讀書的兩個孫子,分別是顏大爺的嫡長子顏寧壁,以及顏五爺兼祧的伯父一房莫氏所出的嫡長子顏寧祥,兩人都考取了舉人的功名,在國子監苦讀,準備明年的春闈。

聽到祖母發話,坐在炕下繡墩上的幾個少女紛紛站起,和素兒睡蓮廝見過。

年紀最長的三小姐顏品蓮是莫夫人所出,她即將及笄,身量面貌已經長開了,一雙和莫夫人一樣的含情脈脈秋水眼,極其動人。

她大大方方先自我介紹一番,然後按照序齒,指着身形纖細的青衣少女道:“這是四妹妹青蓮。”

顏青蓮十三歲,是五房顏姨娘所出,一張精緻的瓜子臉,左右逢源。

接下來是五房宋姨娘所出的七小姐怡蓮,和王素兒同歲,比素兒大三個月,王素兒先拜,“七姐姐。”

七小姐顏怡蓮樣貌敦厚溫柔,言談舉止間有如沐春風之感。

十小姐顏慧蓮不在家,品蓮指着漂亮得像個娟人娃娃似的七歲女童說:“這是十一妹妹琪蓮。”

琪蓮上前行禮道:“表姐好,九姐姐好。”

顏琪蓮是九房嫡長女,素兒睡蓮不敢大意,忙回了禮,卻見一個和琪蓮模樣神似、約四、五歲的女童躲在她身後,偷偷的瞅她們倆,見睡蓮的目光移過來,女童卻一扭身,害羞般撲到顏老太太懷裡,無論老太太怎麼哄,就是埋頭不肯出來。

衆人皆鬨笑起來,連向來穩重的、頗有長姐風範的品蓮也捂嘴笑道:“這是十二妹妹康蓮。”

王素兒和顏睡蓮納悶了:十一妹妹琪蓮是府裡最小的小姐,什麼時候出了一位十二妹妹?

顏老太太一邊哄着懷裡撒嬌的女童,一邊笑着解釋道:“別聽你三姐姐瞎說,這是你九舅母的命根子、十二表弟寧康,因出生時體弱,打小當做女孩兒養,在胭脂堆裡打滾,偏偏他長得比女孩兒還好看。”

七歲的顏琪蓮板着小臉,拉着顏寧康宛如和田籽玉雕琢般的白胖小手,“弟弟,快來見過兩位姐姐。”

果然僞娘不分大小,且無處不在!顏睡蓮感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出場人物忒多,蘭舟足足寫了三天。大家記住名字也不打緊,隨着劇情一個個的慢慢就熟悉啦。

25

25、意惶恐塞來耳報神,起疑心跪地坦實情 ...

顏睡蓮泡在浴桶裡,只露出溼漉漉的腦袋。吃罷晚飯,在熱水裡一浸,累短路的腦子徹底癱瘓,一片空白,恍如大腦也下了場大雪般白茫茫真乾淨!

這個下午過的着實不易,先是在馬車上顛了一個多時辰——古代馬車沒有減震設備,縱使車上鋪有四張墊子,她還是覺得一身骨頭都要顛散架了。

之後在松鶴堂見了家人,言談舉止無不謹慎——雖說這是自己家,但是睡蓮遠比王素兒這個外人更小心。比如繼母楊氏那一記下馬威,睡蓮就不卑不亢行了全禮。一來顯示自己懂禮數識大體,不辜負七嬸孃柳氏的教導、二來像顏府這樣的極重臉面的書香府邸,內宅鬥爭再激烈,表面上的體面還是要維持的,自己在府裡生存,一言一行必要在“禮數”上挑不出錯處來。

後來三個少爺下了學來到松鶴堂給祖母請安,睡蓮又和王素兒一道一一見過,睡蓮把他們的名字和相貌對號入座記牢了。

分別是七夫人柳氏所出的八少爺顏寧佑、莫夫人所出的九少爺顏寧瑞、五夫人楊氏所出的十少爺顏寧嗣。五房宋姨娘所出的十三少顏寧勘因病了,一直沒露面。

因相處時間太短,除了九夫人沈氏所出的僞娘十二少顏寧康,睡蓮對其他兄弟們全無深刻印象——說實話,兄弟們個個長得都不賴,內在的性格品行有待以後多次接觸後判斷。

顏老太太吩咐擺飯,和這些個孫輩一齊用晚飯。

顏府規矩大,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飯桌上悄然無聲。

五夫人楊氏、兼祧一房的莫氏、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這四個媳婦都站着給婆婆和孩子們佈菜添湯,連睡蓮都“有幸”吃到了繼母楊氏夾的兩筷子香酥鵪鶉!

寂然飯畢,顏老太太看着外孫女王素兒眼圈淡淡青色,孫女顏睡蓮一臉倦容,就疼惜的說你們表姐妹舟車勞頓,想必是極累的,你們先回房歇着,明日也不用起早起過來晨昏定省,先收拾箱籠,佈置房間,和姐妹們走動走動。

可憐見的,嬌花般的女孩兒都累出了黑眼圈兒,你們先歇夠了再說,沒得累出病來。

王素兒的住處暫且安置在松鶴堂的西廂院,顏睡蓮的院子則在後花園西面的芙蕖苑——顏府所有滿了十歲有自己單獨院子的小姐們都住在這個園子裡。

芙蕖苑已經有三個院子有了主人:

莫夫人所出的三小姐顏品蓮住在華年居;五房顏姨娘所出的四小姐顏青蓮住在悠心院;五房宋姨娘所出的七小姐顏怡蓮住在和樂軒。

因今年剛從南京搬到燕京,芙蕖苑所有房子都是翻修或者新建的,院子裡抄手遊廊硃紅的油漆着實耀眼,和鵝毛大雪相得益彰。

顏睡蓮邁進院門時,心中暗暗吃驚,這院子甚爲齊整,雖說冬天還看不出什麼景緻來,但從假山奇石流水大樹的佈局來看,院子氣象非凡,絕對是下了功夫的。

抄手遊廊的盡頭是三間正房,顏睡蓮在正堂上坐了,接受院子裡丫鬟婆子們的拜見,其中楊氏指派下來的一等丫鬟翠帛說,小姐們的院子都是自己起名的,請睡蓮賜名,好報給管事的做牌匾。

顏睡蓮疲累之極,提筆寫了“聽濤閣”三個字應付過去。採菱服侍她洗澡時問:“這個院子並無濤聲,怎麼取了這個名字?”

“此處雖無濤,但只要人心中有濤,便處處都是濤聲。”顏睡蓮懶懶說道。

正泡的愜意,採菱隔着門簾低聲說:“張嬤嬤來了,送了一個官窯的白釉鏤空瓷雕梅瓶恭賀遷新居。”

七嬸孃果然派張嬤嬤來了!睡蓮裹着寬大的棉布巾子從浴桶裡跨出來,“採菱,過來幫我更衣,我要親自帶着回禮去拜會七嬸孃。”

“是。”

採菱服侍着睡蓮穿上藕荷色松江三梭布中衣,拿着烤乾的布巾慢慢擰去溼發的水珠兒。

“那邊都安排好了?”睡蓮低聲問。

採菱打着擦乾鬢髮的幌子彎腰在睡蓮耳邊悄聲道:“奴婢把那些個無關緊要的箱籠鑰匙交給了翠帛,她帶着硃砂石綠重新登記造冊至少要一個時辰,待會她就沒有理由跟着您去七夫人院子了。”

翠帛是繼母安排的順風耳,千里眼,是院裡的大丫鬟,若沒有大的錯處,睡蓮輕易動她不得,爲今之計,只有用採菱來平衡。

睡蓮緩緩道:“她是我母親指派下來伺候我的一等丫鬟,但你母親是老太太的人,所以你也算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一等大丫鬟,出身模樣言行舉止都不輸她。莫要被她比下去了,失了老太太的臉面。”

“奴婢知道了。”採菱很少說廢話,也不像她母親劉媽媽那樣時不時的在睡蓮面前表忠心,典型的實幹派——睡蓮很欣賞她這一點。

睡蓮頭髮厚重,擦到半乾時便不耐煩了,吩咐採菱鬆鬆將一把青絲綰在頭頂,用厚帕子包住,戴上暖帽,穿上玉白色駝絨夾襖,蔥白底繡百合厚緞綜裙,腳上依舊是那雙裡外發燒的熊皮靴子,外罩銀狐皮披風。

果然,聽聞睡蓮要親自給七夫人送回禮,翠帛立刻蓋上未收拾完的箱籠,上了鎖要跟着睡蓮同去。

翠帛十七歲,身材嬌小玲瓏,和十四歲的採菱一般高。模樣不算太出挑,好在皮膚極好,瓷白水嫩,話也不多,舉止穩重。

“採菱妹妹一路辛苦了,就留在屋子裡休息吧,我服侍小姐去七夫人那裡,沒得讓妹妹受累,我閒着的道理。”

採菱做惶恐狀:“誒呀,姐姐說的什麼話?我就是一個丫頭而已,伺候小姐是我的本分,小姐都不嫌累,親自去回拜七夫人,我怎麼敢偷懶?”

翠帛噎了一下,強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妹妹剛來府裡,還不識路,還是我跟着去吧。”

“我雖不識路,但屋子裡有的是丫鬟識路,姐姐手裡還忙着箱籠的活兒呢,我怎麼好意思麻煩姐姐呢?”言罷,沒等翠帛接話,採菱叫住了正在鋪被褥的一對孿生姐妹丫鬟,“兩位妹妹,你們叫什麼名字?可曾識得路?”

孿生姐妹停了手裡的活計,都捂嘴笑了,戴珍珠耳環的貌似是姐姐,她笑道:

“採菱姐姐是在臊我們呢,我叫添飯、妹妹叫添菜,都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八歲時就來內院跟着老太太房裡的彩屏姐姐學規矩做些雜活兒。府裡沒從南京搬到過來的時候,我們就跟着老子娘早早來燕京收拾這裡的屋子了,所以我們雖粗笨些,但這路還是識得的。”

恰好此時睡蓮已經收拾停當,聽聞孿生姐妹的話,內心不禁點了點頭,寥寥幾句話,就將家世背景工作簡歷說的明白,語言風趣又不失氣度,祖母調教的丫鬟很是靠譜。

採菱是個爽利性子,聽到孿生姐妹的名字時,頓時咧開嘴角,再也沒有合攏過,笑的花枝亂顫:“添飯添菜,哈哈,真真有意思。”

睡蓮從梳妝檯前的繡墩上站起,和顏悅色道:“其實大俗便是大雅,人生一世、若一日三餐都有心情有財力添飯添菜,也是好福氣了。”

戴着銀質燈籠耳墜的妹妹添菜驚訝道:“九小姐這話和老太太一樣呢,當初我們初入內院,拜見老太太時,老太太也說了差不多的一番話,本來按例是要改名字的,老太太說添飯添菜聽着舒服,就別改了,等到那天分到院子裡當差時,再請小主子賜名。”

這話睡蓮聽了很是受用,她微微頜首,又搖搖頭,“這一時半會我也想不出好名字來,這樣吧,你們先帶着我和採菱去回拜七夫人,明日我歇息好了,再想想取個好名字。”

此時大雪已經停了,積雪將黑夜照亮,添飯添菜在前面打着燈籠引路,採菱小心翼翼攙扶着睡蓮前行。

出了芙蕖園,往左走上一條青石板路夾道,穿過西角門、踏上一條南北寬交道,此處往北是顏九爺夫婦的大院,往前過了東西穿堂,跨過大臺磯,就是七夫人的住處。

張嬤嬤早在門房候着,笑着將睡蓮一行人迎了進去,又不着痕跡的把添飯添菜和採菱引到耳房烤火吃茶。

七夫人在書房練字,睡蓮進了門,無聲無息的施了一禮,乖乖站在一旁等七嬸孃發話。

柳氏用的是嬰兒拳頭大大小的鬥筆,蘸飽墨之後足足有兩斤重!可見柳氏腕力了得。

美人榻大小的紫檀鑲漆面長條書案上鋪着生宣,柳氏寫的是行書,一氣呵成後,額頭已有了微汗。張嬤嬤悄悄塞給睡蓮帕子,示意她遞給柳氏。

睡蓮殷勤捧着帕子呈上,柳氏淡淡接過手帕擦乾汗珠兒,突然變臉喝道:“跪下!”

睡蓮迷惑不解,還是順從跪下。

柳氏也不出聲,喝了半盅茶,方緩緩問道:“你可知錯?”

“侄女不知……。”

柳氏臉色越來越沉,“你的奶孃周媽媽一家是怎麼回事?”

睡蓮低聲道:“他們一家貪墨財物,還偷了鄰居老族長的東西,老族長做主把他們攆出去了,他們羞愧不過,就投了江。”

這套說辭是成都劉管家寫信給顏老太太的話,顏老太太大怒,但爲了保全顏面,對外宣稱是周媽媽一家在江畔遊玩時落水,命令劉管家給成都老宅子所有僕人下封口令,統一說辭。

在京城顏裡,也只有四個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柳氏自然是不信的,她回憶起在成都時周媽媽的言行舉止,總覺得真相併不是這麼簡單。

柳氏輕嘆道:“很好,如今你大了,翅膀也長硬了,我確實幫不了你什麼,從今以後,你莫要踏入我這院子半步——。”

“嬸嬸!”睡蓮急忙道:“嬸嬸莫要生氣,我說實話便是,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手中證據有限,又礙於母子人倫,稍不小心,就要被人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柳氏聽到“母子人倫”,就明白了此事和五夫人楊氏大有關係,難道楊氏和周媽媽一家要害睡蓮?

睡蓮從袖裡掏出兩封信件,“嬸嬸看完這個,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柳氏展信一一瞧過,目光停留在末尾的印鑑上,目光中怒火炙熱,她將信紙按照原先的摺痕疊好,放入信封,再擡頭時,面色如初,不見波瀾。

柳氏淡淡道:“你起來,把事情說清楚。”

柳氏立在書案後面,睡蓮當然不敢坐下,她忍着膝蓋的痠痛和疲倦,講述自己八歲那年不經意間發現周媽媽和繼母暗中聯繫通信,而後和劉媽媽聯手設計獎周媽媽一家都弄到田莊裡“調養”。

柳氏有些搵怒,“那個時候我還在成都,你一直瞞着我。”

睡蓮訕訕道:“當時卻無實據,我也不好去周媽媽屋裡搜信件銀票,如果告訴了您,我又怕您爲了我得罪繼母,所以,嗯,所以——。”

“別磨嘰了,繼續往下說,剛纔的一封信,是楊氏給了一千兩的銀票,要她設法阻止你和我一起回南京。這周媽媽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用痘症來害你。”

“可不是,我病剛好,周媽媽一家就回到宅子裡去了。”睡蓮說,“我當時就起了疑心,把他們安排在眼皮子底下,暗地裡監視着,就怕又起了什麼幺蛾子防不勝防。”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他們果然賊心不死,打算徹底毀了我,栽贓給劉媽媽,好向繼母邀功請賞……。”

聽睡蓮講完驚心動魄的中秋節之夜和周媽媽一家舉家投江的結局,柳氏眼中泛起陣陣波瀾,“太險了,你若棋差一步,便是萬劫不復之地!”

“嬸嬸說的極是。”睡蓮苦笑道:“可能是老天見我可憐,便多給了些運氣。這兩封信是在周媽媽箱籠裡搜出來的,雖然繼母每次都反覆叮囑看完後將信件燒燬,可週媽媽爲了留一手,還是保存了這兩封。”

柳氏點點頭道:“怕是五嫂也懷疑東窗事發了,擔心周媽媽私藏的信件到了你手裡。今天五嫂見面就對你來一記下威——她是怕周媽媽的事情泄露出來,所以拿下馬威來試探你。”

七嬸孃一語中的,睡蓮也點頭說:“如果我稍有反抗或躊躇,繼母肯定認爲我拿到她和周媽媽暗中交往的把柄,有所依仗。到時恐怕要用雷霆手段逼我交出來、或者乾脆反咬一口,說我不孝栽贓嫡母,所以將周媽媽一家滅口。”

正是考慮到了這些,睡蓮纔會毫不猶豫的跪下給繼母磕頭行大禮,是爲放鬆繼母的警惕。

睡蓮問:“嬸嬸看着這字跡和印鑑是真的嗎?”

柳氏說道:“字跡有八九分相似,說真不真,說假也不假。印鑑絕對是真的。楊氏留有後招,這種似真似假的東西本來就是個陷阱,如果你貿然拿出來,楊氏可以辯駁的話多着呢,說不定你頭上那頂不孝誣陷的帽子扣嚴了。”

“所以這兩封信極爲燙手,我一直貼身藏着,可是到了京城,繼母耳目衆多,我屋子明面上是她的人,就有一等丫鬟翠帛,翠帛也就罷了,那些暗地裡的耳報神更是防不勝防。我擔心書信有失,能否請嬸嬸幫忙保存?”

“也好。”柳氏目光一冷,“我這地方人少清淨,可保萬無一失。”

睡蓮笑嘻嘻的蹭到柳氏身邊站着,連聲道謝。

柳氏依舊冷着臉,問,“你留着信是要打什麼主意?”

“正所謂來日方長,此刻肯定用不到。不過,他日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睡蓮收回了笑意,突然又是一拜,“侄女還有一個請求。”

“說。”

睡蓮很認真道:“如今看來,繼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請嬸嬸保證,這些天無論繼母如何折騰睡蓮,除非涉及性命,嬸嬸都要袖手旁觀,千萬不要出手相幫。”

“你——?!”

柳氏見睡蓮並不像是開玩笑說反話,頓意惶恐塞來耳報神,起疑心跪地坦實情 ...

了頓,明白過來,她憐惜的磨蹭着睡蓮明顯消瘦不少的臉頰,嘆道:“我答應你,你——萬事小心。”

又指着生宣上的狂草大字說:“這幅字是送給你的,你若能做到這十六個字,如果運氣不是太背話,應該能自保。”

睡蓮望去,心中暗暗叫好。

柳氏寫的是:以退爲進,步步爲營,徐而圖之,雲開月明。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昨晚寫的“你若能做到這八個字”,可柳氏寫的是“以退爲進,步步爲營,徐而圖之,雲開月明”,4*4=16,我寫成了8,數學果然蘭舟心中永遠的痛。

注:請點擊下一章,內容是番外——《十八釵》人物關係表,也可以跳過不讀,那章會順着劇情的發展更新。

柳氏真乃傳到授業解惑良師也!把混跡皇宮的十六字真言傳給睡蓮,這也算是蘭舟給女主開的金手指吧。。。。。。。。。

26

26、番外——《十八釵》人物表 ...

《十八釵》人物表

注一:本表用於查閱,讀者跳過次章不會影響閱讀。

注二:本表標註年齡的均爲顏睡蓮回顏府的時間。

注三:本表會隨着劇情進展更新修改。作者有話說裡面的地圖如果您看不見,可以訪問暮蘭舟的微博,裡面有大圖。

顏府人物表

顏老太爺(官職一品太傅,內閣大學士,已逝)

原配:吳氏(亡故,生五爺)

繼室:小吳氏(也就是此文的顏老太太,乃吳氏堂妹)

居住:松鶴堂。

僕人:劉管家一家,辛槐家的,彩屏,彩繡,彩簪,彩x,孫大總管一家。

妾室:田姨娘(亡故,生下庶長子顏志賢)

大房

大爺:顏志賢(兩淮鹽運使,從三品官員,庶出)

大夫人:姬氏(東平郡王府的庶女)

大房子女:明面一共三子一女,數個外室子女不計在內。

大少爺:顏寧瑾(18歲)

二少爺:顏寧瑜(16歲)

大小姐:顏寧壁(15歲)

七少爺(庶出):顏寧珂(15歲)

五房

五爺:顏志暉(翰林院侍讀學士,從四品,原配嫡出)

原配五夫人:魏氏(已故,生九小姐睡蓮)

九小姐:顏睡蓮(住聽濤閣)僕人:劉媽媽一家子——劉管家,劉柱,劉正,劉直,採菱;翠帛,添飯,添菜,添衣,添炭)

繼室:楊氏(住泰正院,僕人:楊嬤嬤一家,翠書,翠鸚,翠鈿,翠環,翠X,吳嬤嬤一家)

十少爺:顏寧嗣(7歲,)

十小姐:顏慧蓮(7歲)僕人:裘媽媽、侍琴、侍棋、侍書、侍畫。

兼祧一房夫人:莫氏(淮南伯之妹,原爲妾室。住東軒閣)

五少爺:顏寧祥(17歲)

三小姐:顏品蓮(14歲,住華年居)僕人:踏雪、尋梅、丹鳳、朝陽

九少爺:顏寧瑞(15歲)

妾室:

顏姨娘,(曾爲顏府家生子,生四小姐)

四小姐:顏青蓮(13歲,住悠心院)僕人:子衿、子佩

溫姨娘,生子早夭。

宋姨娘:

七小姐:顏怡蓮(12歲,住和樂軒)僕人:湘月、邀月、踏月、歸月

十三少爺:顏寧勘

七房

七爺(繼室小吳氏嫡出):顏志凌(已故)

嫡妻:柳氏

八少爺:顏寧佑(15歲)

九房

九爺(婢生子,庶出):顏志成

嫡妻:沈氏

十一小姐:顏琪蓮(7歲)

十二少:顏寧康(6歲)

寄居外孫女:王素兒13歲(僕人:崔媽媽,蒹葭,白露)

其他府邸:

姚府(在燕京西城咸宜坊的豐城衚衕)

姚大人(先任成都知府,後爲鴻臚寺少卿)

姚夫人:安順伯千金,祖先是蒙古人。

長子:姚知仁

次子:姚知義

大小姐:姚知芳

西城顏府(顏老族長一支)

顏老族長

顏老夫人

長房:

長子:顏志卿(戶部小京官)

大夫人:廖氏

二房:

次子:顏志書

二夫人:曹氏(曹氏親妹後爲康嬪娘娘)

大少爺,二少爺

大小姐:顏如玉(14歲,僕人:落霞、孤鶩、秋水、長天)

淮南伯府

伯爺:莫幽罄

嫡妻:安寧公主

襄陽侯府

侯爺:楊

侯夫人:秦氏

世子;

四小姐:楊紫丹

永定侯府

老姨娘:趙氏,後封夫人,

侯爺:許承昆

侯夫人:楊氏(襄陽侯千金)

大小姐:許茉(入宮爲賢嬪娘娘)

五少爺:許應轅

二房

二爺:許承倫

二夫人:江氏

三房

三爺:許承曜(燕京十大紈絝之一)

東平郡王府

東平郡王

東平郡王妃

世子:姬策

二小姐:姬瑤

安順伯府

伯爺:薛貴(祖先爲蒙古人,脫火赤)

世子

七少爺:薛輔(燕京十大紈絝之一)

五小姐:薛敏

永順伯府

伯爺:薛斌(祖先爲蒙古人,脫歡)

世子

六小姐:薛慧

英國公府

公爺:張玉

世子:張絡

五少爺:張溶

十小姐:張瑩

泰寧侯府

世子:陳鍾(燕京十大紈絝之一)

西平侯

侯爺:沐

武定侯

侯爺:郭

附錄:1大燕國後宮等級:

皇后

皇貴妃

貴妃

賢妃、淑妃、莊妃、敬妃、惠妃、順妃、康妃、寧妃

德嬪、賢嬪、莊嬪、麗嬪、惠嬪、安嬪、和嬪、僖嬪、康嬪

婕妤

昭儀

美人

才人

貴人

選侍

淑女

作者有話要說:因此書出場人物頗多,特寫下人物關係表,看官們可以跳過此章。

另附明朝北京城詳細地圖,讀者若有興趣,可以仔細瞅瞅書中人物大概住在那裡。

PS:請問各位讀者,您可知那裡有比這更詳細的地圖麼?如果有的話,請提供地址或者書籍名稱,蘭舟碼字需要用,謝謝!

27

27、芙蕖苑三女拜嫡母,佛口蛇心繼母挖坑 ...

次日,睡蓮卯時三刻(早上五點四十三分左右)就被採菱從被窩裡挖出來了——昨夜顏老太太說過不用早起請安,可是睡蓮頭上有嫡母,嫡母楊氏可沒有說過這種話喲!

所以,睡蓮臨睡前問翠帛平日裡子女們去正房請安的時間,並反覆叮囑值夜的添飯添菜姐妹記得叫她早起。

卯時二刻的時候,添飯隔着牀簾叫睡蓮起牀,可睡蓮卷着被子翻了個身,兀自不醒,添飯又叫了幾聲,迴應自己的依舊是小姐徐長的呼吸聲。

添飯不敢造次,又怕誤事,就稟告了大丫鬟翠帛,翠帛不知睡蓮習性,也不敢貿然叫醒睡蓮,乾脆把採菱從被窩裡拖出來,問她該怎麼辦?

採菱胡亂洗漱了,從貼身荷包裡取出精巧的瓷瓶,滴了幾滴薄荷油在盛滿熱水的掐絲琺琅西瓜形漱盆,洗臉的布巾子浸在盆中,擰半乾,吩咐添飯添菜打起牀簾子,採菱將冒着熱氣和清新薄荷油芳香的布巾輕輕往睡蓮臉上一蓋。

睡蓮自然醒來,從被窩裡伸出雙手捂住熱巾子擦着臉,懶洋洋道:“該起了?我怎麼覺得自己剛睡下呢。”

採菱笑道:“奴婢也是這麼覺得,可能旅程太累了吧。”

原來是這樣叫小姐起牀的呀!添飯添菜對採菱佩服之極。

睡蓮說:“你且再去睡會吧,翠帛帶我去給母親請安。”

“橫豎已經醒了,奴婢睡不慣回籠覺,還是服小姐梳洗吧。”採菱扶着睡蓮起來。

翠帛擠開添飯添菜,給睡蓮披衣穿鞋,孿生姐妹也不惱,站在一旁相視一笑。

睡蓮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坐在妝臺前,翠帛又搶在採菱前頭,殷勤拿起梳子,問:“小姐今日要梳個什麼頭?”

採菱嘴角扯出一抹笑,退下去梳洗整理儀容。

睡蓮像是毫無察覺似的,懶洋洋打了個呵欠,“簡單梳個單螺髻吧,插上昨日母親送的和田籽玉水仙花樣簪子就行,不用其他首飾。”

又側身對添飯添菜兩姐妹說:“這裡沒什麼事兒了,你們先去吃早飯,待會添飯和我一道去給母親請安,添菜留在屋子和採菱打點預備送給嬸孃姐妹們的回禮。”

“是。”

兩姐妹行了禮退下,顏府的規矩,丫鬟只有做到一等才能住單間。聽濤閣享有這個特權的是翠帛和採菱。添飯添菜是二等丫鬟,合住一間。

兩姐妹吃着自己的分例,添飯一邊喝着皮蛋火腿粥,一邊叮囑妹子添菜,“待會你打理禮品,少不得要和硃砂石綠一起忙,她們兩個和採菱姐姐一樣是從老宅裡來的,從小服侍九小姐,你一定要——。”

添菜不耐煩的打斷姐姐,“一定要向她們打聽小姐的喜歡習慣——。”

“笨死了!”添飯狠狠一掐添菜的下巴,“是一定不要特意打聽小姐的喜歡習慣!”

添菜不解,“這——這是爲何?翠帛姐姐昨夜還擰着宵夜,去了硃砂石綠的屋子裡打聽九小姐的事情,難道她做錯了?”

按照舊例,小姐房裡是二等丫頭有四個,硃砂石綠歸爲了二等,兩人住一間屋子。

添飯冷笑道:“她是五夫人給的,你我是老太太屋子出來的,這種事她做是應該,但你我這麼做卻是多餘。”

不愧是孿生姐妹,添菜雖不如姐姐機靈,倒也心有靈犀立刻明白過來,“我知道了!小姐若是看重我們,不用我們湊過去套近乎,採菱姐姐還有硃砂石綠自會給我們說小姐的事兒。小姐若不看重,我湊過去也是自討沒趣。”

添飯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笑容,“就是個這個理兒,小姐爲什麼一定要翠帛跟着她去給五夫人晨昏定省?估計就是要支開她,她們纔好和你談論小姐。”

“那爲什麼不乾脆連你也留下?橫豎翠帛一個人也能陪着小姐。”添菜問道。

“你這呆子!”添飯聽得直搖頭:“依我看小姐昨日的行事,必是個七竅玲瓏心,她若連我也留下,這不是太過了嗎?何況,你我是親姐妹,你知道的事情,我還能不知道?”

添菜佩服,“我聽姐姐的。”

且說睡蓮和翠帛添飯出了聽濤閣,在路上巧遇同樣要向五夫人請安的四小姐青蓮,兩人寒暄了幾句,攜手入嫡母楊氏的泰正院。

按照翠帛的說法,子女們給五夫人請安秋冬季節是在辰初(上午七點整),睡蓮計算着時間路程,恰好在辰時還差一刻鐘到了楊氏的泰正院東暖閣。

東暖閣內,昨日那個在松鶴堂鋪蒲團暗逼睡蓮磕頭行大禮的老管事嬤嬤迎上來,不鹹不淡道:“兩位小姐來的好早,且先等一等。”

“勞煩楊嬤嬤了。”睡蓮笑眯眯的施了一禮,昨夜拜訪柳氏時,添飯添菜和採菱在耳房吃果子聊天,這對孿生姐妹三言兩語就道出了這位楊媽媽的來歷:

五夫人楊氏孃家的家生子,也是楊氏幼時的奶孃,如今是她的心腹。八年前楊氏嫁到顏府時,楊嬤嬤全家三口當做陪房跟着楊氏從濟南來到這裡,楊嬤嬤的丈夫楊管事管着五夫人的三間嫁妝鋪子,兒子楊全娶的是顏府孫大總管的女兒,在府上管着採買這項最肥的差事!府裡都稱他爲小楊管事。

所以,這楊嬤嬤在府裡地位頗高,是最爲得臉的幾個管事嬤嬤之一。

睡蓮朝着楊嬤嬤行禮問安,楊嬤嬤側過身子受了半禮,口中卻說“九小姐這般大禮,真折殺奴婢了。”

睡蓮笑道:“楊嬤嬤莫要推辭,論理您受這個禮是應該的。我一去成都八年多,從未在母親身邊盡孝道,嬤嬤日夜伺候母親,真是辛苦了。”

“爲主子辦事是奴婢應該做的,不敢言辛苦。”楊嬤嬤淡淡迴應,又朝着坐在東邊臨窗大炕上寫大字的男童說:“嗣哥兒,你九姐姐來了,還不快打聲招呼。”

這便是七歲多的顏寧嗣、五房唯一的嫡子。昨日晚飯時見過的,顏睡蓮並無深刻印象,只覺得這個孩子話不多,眼神中有種和年齡不符合的戒備與冷漠。

顏寧嗣擡了擡頭,說了聲,“九姐姐。”瞥見四小姐顏青蓮也在暖閣,又說了聲,“四姐姐。”

睡蓮朝着寧嗣微笑着點了點頭,“十弟好。”

青蓮聽到寧嗣和她打招呼,樂不可支的湊了過去,大聲讚道:“嗣哥兒的字越發進益了!姐姐我都快比不上了呢!”

寧嗣頭也沒擡道:“四姐姐的字,父親都說是極好的。”

青蓮訕訕道:“姐姐不過是閨閣女子,平日裡閒着寫着玩罷了,又不能讀書考狀元。”

寧嗣沒有接茬,炕几上的生宣已經寫滿了,青蓮殷勤的換了一張紙,用鎮紙攤平壓好,寧嗣彷彿已經習慣了青蓮的作爲,袖手坐在一旁,等青蓮鋪好紙。

寧嗣提筆繼續寫大字,青蓮看着他寫了一行,柔聲道:“嗣哥兒不妨拿白絹代替白紙試一試。”

寧嗣頓了頓,問:“爲何?”

“白絹細軟,稍不小心,筆鋒一觸即滑,很考驗腕力和運筆技巧,”青蓮沉思片刻,又說:“所以在白絹上寫一幅字,從提筆到收筆,每一處的不好都纖毫畢現,你知道了歹處,再去請夫子或者父親指點,而後用雪浪紙勤加練習糾正,如此,可事半功倍。”

寧嗣眼睛一亮,誠懇道謝:“謝謝四姐姐。”

“瞧你說,我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青蓮展顏一笑,擡手欲摸寧嗣的頭。

寧嗣身子不着痕跡的一偏,輕輕巧巧的避過。

青蓮撲空,右手在空中驟然轉向,改爲撫了撫自己鬢間並不存在的碎髮。

此時,守在門口的丫鬟打起了簾子,“七小姐來了。”

正好辰初。

七小姐顏怡蓮比昨日見客的打扮要素淡許多,穿着竹葉紋暗花夾襖、白綾馬面裙、黑線滾邊繡荷葉紋棉靴,和睡蓮一樣梳着單螺髻,斜插一支鑲暗紅瑪瑙圓珠烏銀釵。

怡蓮簡約淡雅的如同初夏含苞待放的新荷。

睡蓮上前行禮打招呼,“七姐姐。”

寧嗣擡頭對着怡蓮點點頭,算是打了照面。

怡蓮淡笑對着寧嗣頜首回禮,又對睡蓮說:“九妹妹昨日可歇的好?夏天剛從南京搬來燕京時,我着實有幾天不曾好歇。”

青蓮笑着說道:“可不是呢,我也有擇席的毛病,偏偏咱們宅子又靠着什剎海,這什剎海圍着諸多寺廟,每當正時,便鐘聲四起,我足足數了幾夜鐘聲,後來才慢慢習慣了。”

元朝時蒙古人將湖水叫做海子,後因圍着海子建了十座廟宇,廟宇稱剎,所以叫做什剎海。

“或許是路上累狠了,我昨夜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居然不曾聽到鐘聲。”睡蓮笑道。

怡蓮依舊微笑,青蓮欲再說上了幾句話,楊嬤嬤親自打起了夾板門簾,“夫人來了。”

楊氏其實才二十六七歲,模樣端正秀麗,但好像是爲了顯示當家主母的威嚴,她的穿衣打扮莊重的有些過頭了,所以顯得老氣。

此刻她穿着豎領白綾梅花暗紋對襟大襖、靛藍緞馬面裙,裙下襬鑲着如意織金裙襴,髮髻上斜插一支用黑瑪瑙雕琢鑲嵌成蜘蛛樣的紫金釵。

後面還跟着兩個低眉順眼的侍妾,分別是青蓮的生母顏姨娘和幼子早逝的溫姨娘。

這兩位姨娘都年過三十,依稀可見昔日的芳華,只是衣飾簡單樸素,竟比不上府裡體面的管事媽媽了。

睡蓮心中暗道:五房三個妾室缺了一個,今日不見怡蓮的生母宋姨娘,這位宋姨娘生下七小姐顏怡蓮和十二少爺顏寧勘,自是與衆不同。

昨夜聽張嬤嬤說過,宋姨娘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魏氏爲了從莫姨娘那裡分寵,從外頭聘進門的貴妾,鄉下小地主的獨女,頗有姿色。

十二少爺寧勘才三歲,這幾日病了,所以昨夜沒來見睡蓮和王素兒,想必宋姨娘衣不解帶的伺候着,就沒有來向主母晨昏定省?

青蓮、怡蓮、睡蓮、寧嗣一齊向楊氏問安。楊氏坐在臨窗大炕上,顏姨娘接過侍女的茶盞,恭恭敬敬遞給楊氏,楊氏揉着額角,像是很累的樣子,沒有去接。

顏姨娘保持着端茶的姿勢,靜靜等候,生母如此恭順,青蓮似乎司空見慣了,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顏姨娘是家生子出身的婢女,在五爺娶原配魏氏之前,是五爺房裡的通房大丫頭,生下四小姐顏青蓮後擡的姨娘。

溫姨娘蹲在地上拿着美人捶給楊氏捶腿,頭也沒擡過,她原本和睡蓮的奶孃周媽媽一樣,都是魏氏的陪嫁大丫鬟,因她生的好些,魏氏懷孕後將她開了臉,做了五爺房裡人,生下兒子後也按例擡了姨娘,可惜兒子早夭,自己又色衰,如今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就這樣過了半盞茶時間,門口丫鬟打起了門簾,楊嬤嬤進來問,“夫人,早飯擺在那裡?”

楊氏像是才醒過來,慢慢接過顏姨娘手中的茶盞,抿了一口,方道:“快要到年關,我越發忙了起來,天氣又冷,你們每天早起,空着肚子過來問安,吃了早飯,又頂着寒風回去,想來對身體是無益的,勘哥兒如今就病倒了,半月都不曾好。”

頓了頓,楊氏將茶盞擱在黃花梨束腰展腿炕几上,繼續道:“這樣吧,從今日起,直到過完年,你們都不用來我這裡晨昏定省,一日三頓飯都由大廚房備好了,你們派丫鬟提了食盒去取就成。這燕京不比舊都南京暖和,風裡來雪裡去的,沒得傷了身子。”

青蓮笑道:“母親持家辛苦了,我們做兒女的怎好貪圖安逸?橫豎學堂已經不用去了,只要母親不嫌棄青蓮拙笨,青蓮願意端茶送水伺候母親。”

顏府的家塾分男女,少爺們的學堂在外院,小姐們的學堂在內院。入了臘月,內院學堂的先生回了鄉下,顏府小姐們就散了學。

青蓮這番“孝順”表態之後,睡蓮原也打算跟着說幾句場面話,但她瞥見七姐姐怡蓮垂眸不語,暗暗叫怪,也就收了這份心思。

果然,楊氏目光一沉,並沒有理會青蓮,“就在這裡擺飯,吃完還有一堆事情要忙。”

丫鬟們提着食盒將早飯擺在酸枝玉璧拉繩紋銅包角條桌上,待楊氏下炕在主位坐定,三女一男方按照長幼順序坐好,兩個姨娘和楊嬤嬤站在後面佈菜添粥。

寂然飯畢,衆人離席,子女問安告退,楊氏唯獨叫住了睡蓮。

來了!睡蓮止步,恭敬問道:“母親可有什麼吩咐?”

楊氏嘴角硬扯出一抹微笑,“來,炕上暖和,我們母女說會體己話。”

睡蓮順從坐下。

楊氏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慈愛”的拍了拍睡蓮的手,“八年了,你我母女二人竟是初見。你是我們五房的嫡長女,身份自是與青蓮怡蓮那些庶出丫頭不同。老太太和老爺都叮囑我要好好教導你,如今既然母女團圓,我再忙也要抽空教習,也算是彌補這八年的缺憾。”

睡蓮“感動”得眼眶一紅,滴下淚來,連連頓首道:“多謝母親教誨!女兒愚笨,讓您費心了。”

“應該的。”楊氏掏出手帕擦拭睡蓮頰上的淚水,“明日你早些來,和我一道用早飯,我在理事時會抽空和你說會話,看看你的針線。”

“嗯。”睡蓮垂眸應下,心道:楊氏迫不及待的將青蓮怡蓮她們支開,爲得是掩人耳目好好整治自己、亦或是試探自己手裡是否有她寫給張媽媽書信,真真佛口蛇心……。

28互贈禮四小姐示好,芙蕖苑千金有千面

且說睡蓮和楊氏演了場挖心掏肺母女情深的哭戲,每人哭溼一條帕子後,一個打扮體面的管事嬤嬤拉着翠帛過來一起勸道:“如今九小姐和夫人朝夕相處了,這日子還長着啦,九小姐有的是機會孝順夫人。”

“嗯,我自當好好孝順母親。”睡蓮緩緩止淚,有些疑惑的看着這個管事嬤嬤。

楊氏也收了淚,介紹說:“這是吳嬤嬤,翠帛的娘。”

原來是耳報神的娘啊,這難道是藉着楊氏的威,來敲打自己麼?睡蓮暗想,面上卻是不顯,和和氣氣的打了聲招呼。

吳嬤嬤也問了聲安,說,“我這個女兒笨手笨腳的,若是給九小姐添了什麼麻煩,或是伺候不好了,您儘管打罵教訓。”

呵呵,看來是自己猜對了,果然是來藉着繼母的勢,來敲打自己的。

睡蓮笑道:“嬤嬤言重了,翠帛在母親房裡伺候了這些年,深得母親和諸位媽媽的調/教,定然是個極好的。如今她是我房裡的大丫鬟,那些小丫頭子還得要她來教規矩呢。”

吳嬤嬤心道:好一個九小姐,三言兩語就輕飄飄的就把話駁回去了,不是個仍人拿捏的主。

前一句說女兒是個極好的話,表面上是在誇女兒,其實是說女兒是由夫人和管事媽媽調/教的,如果差事當的不好,就是女兒辦事不利,丟了夫人的臉。

第二句話明裡是說女兒在她院子裡如何的臉威風,暗裡是說女兒在她房裡當差,就是她的人,女兒教訓得小丫鬟們,她當主子的自然教訓得女兒!

這時,楊嬤嬤進來回話,“夫人,府裡管事的在等着回話取對牌。”

楊氏一揚手,“你代我去理事,若事情不大,你按照舊例就行;若有棘手的,記下話等我得了空再說。”

“是。”楊嬤嬤告退。

睡蓮連忙說道:“耽誤母親理事,女兒惶恐不已。”

楊氏順水推舟道:“這入了臘月事情就是多,也罷,你先回去,和姐妹們走動走動,明日早些來吧。”

言罷,丫鬟彩簪遞過一個狹長的小匣子,楊氏打開匣子,裡面是一柄紫檀嵌銀絲鑲玉的如意來,說,“這炳如意就送給你了,擺在多寶閣上是極好看的。”

睡蓮連連道謝,雙手捧過匣子告退。

出了泰正院,回芙蕖苑的途中,睡蓮又巧遇四小姐顏青蓮!

好吧,早上來請安那次算是巧遇,這次明明是青蓮怡蓮她們早早退下了,天氣寒冷,又沒有什麼值得彌足的景色,如果還說“巧遇”,這也太不正常了。

青蓮遠遠就迎過來,笑眯眯道:“可真是巧了,又遇到九妹妹。”

“是啊。”睡蓮也抱着手爐笑道:“昨夜四姐姐送的竹根雕筆洗好生雅緻,妹妹甚是喜歡,特備了蜀地的小玩意兒送給姐姐當謝禮。既然恰好遇見了,姐姐可否賞個臉去我院子裡坐坐喝杯淡茶?”

青蓮臉上笑容越發深了,“那就叨嘮妹妹了。”

睡蓮將手爐遞給翠帛,自己親熱的挽着青蓮的胳膊,“那裡就叨嘮了?分明是四姐姐疼我了,親自取了回禮,免了我一頓跑腿罷了!”

“你這張嘴呀,還真惹人疼呢!”青蓮食指在睡蓮鼻尖輕輕一點,“既如此,你把屋子最好的茶泡來我吃。”

兩姐妹說笑着打趣,絲毫看不出是昨晚剛見的樣子。

到了聽濤閣,青蓮看着院子裡曲水迴廊氣象,不經意說了句,“這個院子是芙蕖苑幾個院子裡最大的,修繕時也請了名匠畫圖修築,難怪十妹妹會好一頓哭鬧要搬進來呢。”

十妹妹就是楊氏的親生女兒慧蓮,難道這院子原是她的?

睡蓮有些不解,“十妹妹才七歲多,她那麼小就要離了母親住在芙蕖苑麼?”

顏府舊例,小姐們是過了十歲才離了生母,住在單獨閨所。

青蓮目中有些豔羨,“母親那裡捨得呢,是十妹妹見這院子好,吵着要搬過來。母親拗她不得,陪她在這裡小住了幾日,那時還是秋天呢,後來因你要來,這院子就重新收拾了。”

原來如此,看來自己是橫刀奪愛囉?青蓮這番過來提點自己,是善心、還是有所謀算?

睡蓮將青蓮請進正廳東邊的暖閣裡,先是命翠帛拿了方纔楊氏送的如意,重新調整正廳紫檀嵌百寶山水紋多寶閣擺放的物件,務必放擱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又洗了手親自泡茶給青蓮,青蓮輕抿一口,讚道:“好香的茶!”

“這是蜀地蒙頂甘露茶。”

青蓮看着杯中舒展搖曳的嫩芽,聞着馥郁芳香,不禁又抿了一口,“白居易有詩云:琴裡知聞惟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說的就是這蒙頂甘露茶吧,果然名不虛傳。”

睡蓮忙吩咐採菱將蒙頂甘露茶包了半斤給青蓮。

青蓮連連推辭,“這怎麼好意思呢,你且留着自己喝就是。”

“綠茶我很少喝,平日裡喝的都是紅茶,白擱在我這裡,好好的茶葉都放陳了。”睡蓮將茶包往青蓮懷裡一塞,此時硃砂取了一個剔紅芙蓉花長條匣子來,睡蓮接了,遞給青蓮,說,“裡面是我在成都老宅時,自己做的薛濤箋,給姐姐寫詩玩兒。”

“你自己做的?”青蓮興致勃勃的打開木匣,剛揭開蓋子,就聞到一股芙蓉花的清香,但見手掌厚的一摞深紅色的書籤靜靜躺在匣子裡,青蓮翹着小指,輕輕捻起一張,讚歎道:“和市面上賣的截然不同,真真的精緻,我那裡捨得用它來寫字呢。”

睡蓮說,“這是我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搗成漿做的紙張,用芙蓉花汁染的顏色,市面上賣的薛濤箋那裡費這樣的功夫呢。”

青蓮眼中無限豔羨,“妹妹在成都真是過得如閒雲野鶴般,還能自己動手做這些雅緻的東西,我們在京城裡,竟出門都難的。”

睡蓮捂嘴笑,“那裡就閒雲野鶴了?昨夜七嬸孃教訓說我這些年盡學了些精緻的淘氣,如今回了府裡,就要好好收斂性子,向各位姐姐們請教學習呢。”

兩人喝着茶閒話了幾句,待添飯準備在青蓮杯中續第二道茶水時,青蓮搖頭阻止,起身站起笑辭,“妹妹還要去各房回禮,我就不打擾了。”

睡蓮也沒強留,命硃砂和添菜捧好匣子,換了大毛披風,“我要去三姐姐那裡一趟,恰好順路,我們一起走吧。”

兩姐妹並行,一路有說有笑,從未冷場,在悠心院和華年居的分叉口時,青蓮抱着手爐說,“妹妹得了空去我院子裡坐坐,你不是愛喝紅茶麼?姐姐我那裡有陳年的普洱,湯色紅亮,妹妹去嚐嚐。”

睡蓮謝了,姐妹告別。

三小姐顏品蓮的居所,取李商隱詩“琴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之意,取名爲華年居。

昨晚一夜大雪,今日天氣放晴,可華年居多竹,瑞雪壓彎了竹竿,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所以睡蓮行走在年華居的小徑上,絲毫感覺不到陽光,深深然寒冷刺骨。

聞得琴聲渺渺,似乎是一首《鷗鷺忘機》,是淡泊名利,高潔之意。

行至廳堂門口,琴聲放歇,穿着淡青夾棉比甲的丫鬟打起了門簾,笑道:“九小姐到了,我們小姐在書房呢。”

進了書房,品蓮從紫檀獨板雕西番蓮下卷式琴案後面迎過來,書房燒着地龍火牆,溫暖如春,品蓮穿着玉白色駝絨袍子、雪青色百褶裙,鬆鬆用竹紋緞帶挽着一個髻兒,半點首飾皆無。

睡蓮暗驚:這那裡是個即將及笄說親的小姐,分明像在家帶髮修行的女居士嘛!

落座上茶,丫鬟捧着各色點心果子等物擺開,樣樣味道品相都比自己院子裡好,睡蓮想有母親依仗就是不一樣啊,若看不上公中的分例點心,可以差人另買,或者開小竈單做。

昨夜品蓮房裡的管事媽媽送來的是一件象牙雕梵文香盒,睡蓮給每位姐姐的回禮都一樣——均是自制的一匣子薛濤箋。

聽聞品蓮氣質孤高,和諸位姐妹都不怎麼來往,她又是莫夫人的女兒——這莫夫人和生母的死脫不了干係,生母離世時,這位三小姐已經開始懂事了,所以睡蓮做好了冷遇的準備,打算稍坐一會,盡了禮數就起身告辭。

可出乎意料,品蓮居然很熱情的接待了她,吩咐丫鬟搬來腳爐墊在睡蓮腳下取暖,還命人換了睡蓮手爐裡的銀霜炭,添上新的。

同父異母兩姐妹坐在臨窗大炕上,品蓮親自動手給睡蓮沖泡功夫茶。

品蓮熟稔的一套焚香靜氣、葉嘉酬賓、火煮山泉、孟臣淋漓、烏龍入宮、懸壺高衝……之後,紫砂菊瓣壺裡的茶水正好夠兩個酒盅大小的杯子。

品蓮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姿態嫺雅穩當,對着睡蓮微微頜首,“九妹請用。”

品蓮這種托杯方式叫做“三龍護鼎”,也叫做“昭君出塞”,是打破隔膜、傾心交談之意!想想昭君出塞可不是爲了和平,平息戰爭麼?

品蓮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代表莫氏來向自己求和的?亦或是隻是藉着喝茶試探自己?畢竟她什麼沒說……。

儘管腦子思緒萬千,睡蓮仍是從善如流的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和品蓮一樣來個“昭君出塞”,先聞香識茶、而後“喜逢甘霖”小啜一口,輕輕嚥下“蒼龍入宮”,茶液從胸腹直入丹田。

再啜一口,茶液聚於舌內,翻滾而下,如暖玉在口,澤潤生香。

最後一口將茶盅喝盡了,此乃“香消玉殞”,輕輕將茶盅擱在茶盤上,這便是結束了。

須知這茶一口是“喝”,二口爲“喜”,三口是“品”,到了第四口就是“嘔”了。

稍不注意,就要被人恥笑了去。

睡蓮心中暗呼:姐喝的不是茶,也不是寂寞,姐是在戰鬥啊!

撤了茶具,兩人開始寒暄聊天,多半是品蓮發問,睡蓮答話。

譬如在成都老家住的習不習慣啦、族裡有什麼新鮮事啦、聽說你身子不好纔去蜀地調養的,如今可還吃着藥?有什麼喜好啦、飲食上有什麼忌口或者偏好?以後姐妹們長住在芙蕖苑,互相宴請也是常有的事情。

睡蓮拈無關緊要的一一答了,最後“多謝三姐姐關心。”

說了會子話,氣氛漸漸淡下來,睡蓮乘機告辭,品蓮也沒有挽留,說了些“有空過來品茶”等場面話,將睡蓮送出了書房。

屋外腳步聲漸漸遠去,莫夫人從一架蘇繡山水屏風後繞出來。

“娘,您覺得如何?”品蓮問。

“你覺得呢?”莫夫人反問。

品蓮緩緩搖頭,“九妹妹在成都無人管教,本以爲她是個沒籠頭的野馬似的人物。但是從方纔的品茶和問答來看,這個妹妹絕非池中之物。”

“真是沒想到,這睡蓮小時候和她母親一樣,是個再執坳彆扭不過的性子。如今大了,性子硬生生的轉了個彎,你七嬸孃還真是個人物,將這野丫頭調/教得極好。”莫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有了這樣的繼女,楊氏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睡蓮從竹林深深的華年居出來,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到了四小姐顏怡蓮的悠心院。

和聽濤園的大氣雅緻、華年居的幽深孤傲截然不同,怡蓮的悠心院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

大到院落走向佈局,小到一花一木,睡蓮似乎都在哪裡見過似的,悠心院絲毫沒有出挑的地方,但也尋不出什麼不妥來。

一切都闆闆正正,規規矩矩,亦如主人怡蓮的穿衣打扮,談吐舉止。

怡蓮會客在正廳,客客氣氣請了睡蓮上座,倒茶上點心乾果,贊過睡蓮的薛濤箋精緻,然後——兩姐妹就悶頭吃茶,半天蹦不出幾句話來。

同樣是庶女,四小姐青蓮熱情似火,七小姐怡蓮淡的如同杯中的茶水……。

正想着,怡蓮突然來了一句,“這水妹妹可曾喝的慣?我去年春天掃了梅花上的雪,統共得了兩甕,埋在梅樹底下,今夏搬家時挖了出來,從南京帶到燕京,又埋在院子裡海堂樹下,昨日剛取了出來。”

睡蓮頓時暗生愧疚,原來這茶品的不是茶葉,而是水的味道!難怪會泡的如此淡!方纔還以爲怡蓮故意冷淡自己,原來是自己不識貨哇!

睡蓮連讚道:“果然輕浮淡香。”

“那就再喝一杯,橫豎甕壇已經開封,也放不到明天了。”

怡蓮給睡蓮和自己都連續了兩次水,一起用了些自己做的梅花餅,見睡蓮吃的香甜,怡蓮吩咐自己房裡大丫鬟,名爲湘月者,包了一包梅花餅給睡蓮臨走時帶着。

回聽濤閣的路上,睡蓮想:怡蓮對待自己,就是庶出姐姐對待嫡出妹妹的樣板——距離不遠也不近,客氣中帶着疏離。

29人無情繼女雪中立 顏睡蓮一戰狠繼母(一)

攜謝禮回拜完畢,已經到了午飯時間,睡蓮胡亂吃了幾口,就歪倒在炕上不想動彈了。

翠帛勸道:“小姐小心積了食,還是起來走動走動,寫字繡花也行,奴婢給您支繡架分線。”

睡蓮閉着眼,無力的擺擺手,“去泡一壺釅茶即可,這會子,我可是不想再動彈了。”

翠帛欲再勸,採菱進來了,後面跟着的添飯端着茶盤,添菜則拿着一對美人捶。

採菱客客氣氣對翠帛說,“姐姐跟着小姐忙碌了一上午,方纔又伺候午飯,定是累了,姐姐且去歇歇,由我們來服侍小姐。”

翠帛躊躇片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留下,只得行禮退下。

添飯倒了杯極釅的紅茶給睡蓮,睡蓮捧在手心慢慢飲,採菱見睡蓮臉色不好,便問:“小姐那裡不舒服。”

睡蓮長嘆一口氣,“腰痠,腿軟,頭疼。”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睡蓮沒說出來——心亂!

添菜舍了美人捶,笑嘻嘻雙手交叉活動着,手指的關節啪啪響動,“小姐若不嫌棄,奴婢可以爲您按摩推拿一番,保管會舒服些。”

“喲,你還有這個手藝。”睡蓮暗想,這屋子裡還藏龍臥虎吶。

採菱笑道:“添菜的手藝確實不懶,今天上午幫着我們整理箱籠,見我總是拿手捏後脖子,她就給我按來着,一刻鐘的功夫,脖子的痠痛就好多了。”

“你這手藝是向誰學的?”睡蓮問。

添菜回道:“我老子娘教的。”

採菱忙解釋道:“添飯添菜的老子娘,就是老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一直管着府裡的針線班,叫做辛槐家的。小姐還記得罷?那年在成都老宅子,南京七老爺病逝,趕在七夫人扶靈之前到成都報喪的,就是她們的親爹辛槐。”

是辛槐兩口子!睡蓮當然記得!自己剛來這裡時,聽到奶孃周媽媽和辛槐家的對話,辛槐家的幾句話就逼得愛財如命的周媽媽乖乖獻上冰種翡翠鐲子!後來去了成都,七叔病逝,辛槐來報信,在老宅子裡話不多說,眼不多瞧,表面是個老實人,實際上極會看人眼色。

辛槐在外院當差也就罷了,這辛槐家的着實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母親在時,她管着針線班;繼母當家,她的位置依舊巋然不動。

難怪添飯添菜這對孿生姐妹會如此伶俐,雖說是二等,卻也一點不比一等的翠帛差。也就是了,有了這對人精似的父母,女兒會差到哪去呢?何況她們還在祖母院子裡調/教了幾年。

可是,這麼精明的父母,爲何把一雙孿生女兒送到她這座冷竈裡當差呢?

睡蓮百思不解,對着添菜點了點頭,“你且試試,力道輕些。”

姐姐添飯對妹妹添菜使了個鼓勵的眼神。

睡蓮躺在炕上,採菱給她拆散了髮髻,拿着溫潤的玉梳給睡蓮通頭,就這樣一下下的梳着,腦筋舒緩了許多。

添菜捏着腿,果然是練過的,酸澀之感在她的手法下漸漸被驅趕出去。

睡蓮舒服得很想學小豬哼哼,睜開眼就着添飯的手又喝了半盅釅茶,緩緩躺回去,似乎不經意的問道:“你們可還有兄弟姐妹?如今都在府裡當差麼?”

添飯說:“有個哥哥,在採買處當差。”

“哦。”睡蓮口舌倦怠,像是要睡了,過了半刻鐘,呼吸徐長平穩,定是睡熟了。

採菱對添飯添菜打了個手勢,添菜收手,添飯從炕頭抱來一牀杏子紅金心閃緞錦被給睡蓮蓋上。

待三人悄悄退下,睡蓮猛然睜開眼睛:辛槐家的獨生子在採買上當差,而府裡管着採買的是繼母房裡最器重的楊嬤嬤的兒子楊全!

所以說,辛槐家的沒有把寶押在一處,繼母那邊她也費了不少功夫,既如此,添飯添菜還可以信賴嗎……?

什麼叫草木皆兵,如今睡蓮算是親歷到了。

次日一早,睡蓮比昨日還早了一刻鐘,去給楊氏請安——因爲昨日楊氏說過,“要早些來。”

入泰正院,穿過十字甬道,正堂門口站着楊氏房裡的二等丫頭翠簪,也就是昨日取一柄如意送給睡蓮的丫鬟。

睡蓮止步,翠帛對着翠簪點了點頭,“我們九小姐過來請安了。”

翠簪立在門口動也不動,冷冷道:“你們來晚了,我們夫人早起和管事媽媽們議事呢。”

翠帛笑道:“麻煩姐姐通報一聲,我們在暖閣等着就是。”

翠簪兩眼一翻,摔了門簾進去,半刻鐘都沒出來,將睡蓮主僕三人涼在門外喝着西北風。

這就來了麼?繼母還真是半點等不得了,用了這等招數整治自己。

睡蓮脣角輕輕一動,問面上已有微怒的採菱,“今日是誰整理書房?”

明明昨夜小姐親自吩咐過的,今日由硃砂帶着添飯添菜姐妹倆整理新書房啊,怎麼小姐又問自己?採菱迷惑,不過還是順着說道:

“按例今日書房是硃砂當值,不過咱們從老宅裡帶的書籍畫冊頗多,她一個人肯定整理不完的,石綠又帶着幾個針線出挑的小丫頭趕着過年的衣服、荷包等物,估計這會子不得空,免不得添飯添菜要去書房幫襯硃砂。”

睡蓮緩緩搖頭道:“其他也就罷了,我那書箱裡有幾冊是孤本,你單尋出來,鎖在臥室的黃花梨雕麒麟花鳥書櫃裡,沒得弄丟了;還有,我那些畫兒你挑幾幅好的掛在書房裡,你畢竟讀過好幾年的書,自然比硃砂懂得何處掛着合適風雅,去吧。”

“是。”採菱行禮退下,心中大驚:小姐的說的孤本不是早就鎖在臥室了麼?怎麼又……?

難道,是小姐故意把自己支開?可是剛纔那翠簪的氣勢,分明是奉了五夫人的意思,故意把小姐涼在外面吹冷風的,對了!昨日五夫人免了諸位小姐公子的晨昏定省,單留小姐一人,也就是要拿小姐開刀啊!

這個時刻,小姐爲什麼還把自己這個唯一的幫手支開,反而留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翠帛呢?

採菱滿腹心事匆匆回了聽濤閣,叫小丫鬟叫來自己的老孃劉媽媽商議。

劉媽媽聽完採菱的描述,一語中的道:“傻丫頭,小姐要你回來,是想少一個人吹冷風罷了。”

採菱急道:“總不能我躲在屋子裡烤火享福,主子卻要受凍罰站的。娘,你想想辦法,看怎麼把小姐救回來,這裡不比成都,天寒地凍的,凍壞了如何是好?”

劉媽媽默想一會,問,“你且別急,小姐出門穿戴如何,可曾抱了手爐?”

採菱說:“穿的倒是暖和,裡外發燒的熊皮靴子,棉衣棉褲,外頭罩着銀狐披風,今日風雖小,小姐還是圍着紫貂圍脖,哦,對了,臨出門時,小姐還吩咐我在手爐裡換上新炭。”

“這就是了,小姐這是要以退爲進,使苦肉計吶。”劉媽媽又想了想,精神一振,“五夫人太心急了,咱們小姐是個有盤算了,你就看着吧,到最後,指不定誰吃虧。”

採菱畢竟年紀還小,一時不能理解母親的意思,見母親如此篤定,卻也不像剛纔那番懸心了,於是問道:“娘,我們總不能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小姐受苦吧,總得——總得做些什麼。”

劉媽媽眼中精光一閃,“咱們院裡那些閒磕牙的小丫頭子、婆子們還少麼?你尋個由頭,把九小姐被五夫人罰站的事情透出個風聲去,她們十幾張嘴,不到晚飯時刻就能鬧得全府皆知了。”

“這樣,會不會給九小姐添麻煩?”採菱有些躊躇。

劉媽媽笑道:“你放心,我是看着小姐長大的,也稍微能揣摸她的心思,她呀,向來是吃小虧、賺大頭的主。”

原來劉媽媽這幾日都在外活動交際,當初老宅裡和劉管家有交情的家生子們,如今都混得還不錯,都是各房、各差事上的大小頭目了,最不濟的,也是田莊上莊頭,或者在南京看房子。

劉媽媽一家子都是人精,手上有錢,更捨得花錢交際,因此短短几天打聽下來,也對燕京顏府有些瞭解。

比如說,九小姐顏睡蓮房裡的小丫鬟們的老子娘幾乎都是和五夫人楊氏不太對付的家生子,或者平日裡牙尖嘴利,或逞強攀比,或和其他幾位夫人,如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來往頻繁。

楊氏最煩她們不過,但也拿不到錯處,即便自己是當家主母,也不敢隨意給這些世僕臉色瞧——須知他們背後有顏老太太撐腰。

眼不見心不煩,楊氏乾脆將這些小丫頭婆子們都們趕到睡蓮的聽濤閣去當差了,

劉媽媽就是要藉着這些小丫頭的嘴,吹出她想放出去的風聲。

過了二個時辰,快要中午飯時候了,睡蓮還是沒有回來。

與此同時,九小姐被繼母在冷風中罰站的消息,也傳遍了顏府。

泰正院。

冷,鋪天蓋地的寒冷。睡蓮已然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兩個時辰,相當於現代四個小時,她在西北風中如雕像般站立着。

縱使她出發前已經吃飽了早飯,縱使她錦帽貂裘穿得像頭小熊,縱使她包裹着黑貂皮手筒下的雙手還抱着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手爐,縱使她袖子裡還藏着薑糖和參片,時不時能借着寬大衣袖的掩護下偷偷含上一片,慢慢嚥下……。

可時間長了,寒冷還是如鬼魅般纏身,從毛孔到肌膚,再到血液、骨肉,一絲絲、一寸寸,慢慢將睡蓮凌遲,又如鈍刀子割肉,第一刀的痛楚還沒消失,第二刀就緊接而上,一刀摞一刀的疼痛,甚至會令人後悔活在這世上。

“咳咳。”睡蓮裝咳,以手帕捂口,將帕子裡剩下的參片和薑糖擱在舌下,一股熱流從舌尖順着入胃,又蔓延到全身,總算是驅走了眼前的模糊。

睡蓮眼珠兒往左邊一瞥,精神頓時爲之一振——倒不是楊氏肯放她進去了,而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耳報神翠帛已經凍餓的搖搖欲墜,快要支撐不住了!

從睡蓮藉口支走採菱的那一刻開始,她期盼的就是翠帛倒地的時刻。因爲只有這樣,繼母才能被激出來,她纔有藉口名正言順的回聽濤閣。

翠帛比睡蓮大幾歲,身子骨自然能煎熬些,可是她畢竟沒有睡蓮那身“裝備”,能熬到現在也算是奇蹟了。

翠帛使出吃奶的勁掐自己好像沒有知覺的手背,一絲痛麻喚醒了半昏迷的她,她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小姐,手爐已經不暖了吧?奴婢給您要點新炭添上。”

“罷了。”睡蓮頗爲無奈的搖搖頭,“方纔你也向那位翠簪姐姐要了兩次,她不是說各房的銀霜炭都是有份例,不能隨便給人的麼?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瞧着你遭人白眼啊。”

“小姐,奴婢無能,不能——。”翠帛身子一晃,再也支撐不住,話沒說完,徹底昏迷,一頭倒在凍得僵硬、鵝卵石鋪就的地上。

果然如睡蓮所料的,沒等自己哭着喊救命,翠帛的親孃——吳嬤嬤挑着門簾直衝過來,她聽說女兒隨着九小姐罰站,便從後門進了泰正院探情況,好幾次想出來救女兒,都被楊氏嚴厲的眼神止住了。

最後看到女兒倒地,畢竟是親母女,吳嬤嬤再也顧不得了,衝破好幾個婆子的拉扯,硬是衝出來,脫下棉襖包住女兒,將女兒摟在懷裡哭嚎起來:

“我可憐的帛兒啊!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今日遭了這等報應!大冬天的生生凍死在外頭!”

“帛兒啊!爲娘豬油蒙了心!爲了一等丫鬟的名分,把你送過去當差,卻沒想你要受這些夾板氣,生生的被逼死啊!”

守門的翠簪冷哼了一聲,“瞎嚷嚷什麼?翠帛有當一等丫鬟的運氣,卻沒有這個命!論資歷口齒,我比她強十倍!如今我還是二等,沒得被她越了去!”

“好個丫頭,還敢對我嚷嚷上了!”吳嬤嬤撲過去狠扇翠簪正反兩耳光!

其實吳嬤嬤明知女兒受苦這件事,翠簪只是個小角色,可五夫人她不能恨,九小姐她又不敢動手,只好拿翠簪出氣。

翠簪豈是白吃虧的?一頭將吳嬤嬤撞倒在地,兩人滾成一團廝打起來。

那翠簪指甲留的長,將吳嬤嬤的老臉豁出了數道血口子,吳嬤嬤也不是吃素的,抓了翠簪好幾縷頭髮活生生的從頭皮上扯下來!

翠簪吃痛叫道:“你這老貨!我叫你一聲嬤嬤!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我娘是管着大廚房的宋媽,比你強千倍萬倍!她若是知道你打我,你休想活着!”

睡蓮做惶恐狀,蹲在地上掐着翠帛的人中,眼裡的餘光卻瞥着門口廝打唾罵的吳嬤嬤翠簪二人,心想手底下的人都鬧成這樣了,繼母應該會出來圓場,否則,她當家主母的臉往哪裡擱?

泰正院暖閣內,楊氏氣得嘴都白了,喃喃道:“還沒整死那個小雜種,咱們自己就開始窩裡鬥了,別人養的狗能看家,我養的狗只會狗咬狗一嘴毛!”

30人無情繼女雪中立 顏睡蓮一戰狠繼母(二)

且說楊氏大怒,一旁的楊嬤嬤道:“夫人,可不能由她們這樣鬧下去,如今看來,還是儘早推出個替罪羊把事情遮掩放安。”

楊氏胡亂揮手道:“你看着辦!”

楊嬤嬤得了令,帶了幾個粗壯的婆子丫鬟將廝打一團的吳嬤嬤和翠簪拉開。

此時睡蓮脫了自己的銀狐披風蓋在昏迷的翠帛身上,手爐也裹在其中,見楊嬤嬤來了,睡蓮上前微微頷首,“辰初還差兩刻時,我過來給母親請安,翠簪說來遲了,我和翠帛在這裡候着,誰知——,唉,終究是我的錯,還請母親責罰。”

平日裡,請安都在辰初,今日自己差兩刻就來了,翠簪還說來遲……。

楊嬤嬤強笑道:“都是翠簪這丫頭搗鬼,見翠帛升了一等丫鬟心中不平,故意把九小姐攔在外頭不去通報夫人,犯了不敬之罪,真真該打。”

睡蓮笑笑,道:“翠簪是母親房裡的人,自有母親管教。只是我的丫頭翠帛現在人事不省,還得勞煩楊嬤嬤派幾個人將翠帛擡回去,請大夫抓藥要緊。”

聽到這話,吳嬤嬤跪地對着正廳暖閣方向直磕頭,大聲叫道:“求夫人開恩!救救我閨女吧!”

楊嬤嬤目光一冷,大聲呵斥道:“胡言亂語什麼?!夫人此刻不在院裡,你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老人了,還不知道我們夫人是個疼惜兒女的?她若是知道九小姐在這裡候着,早就喚小姐進屋去了!”

吳嬤嬤咬牙閉嘴,只是不停的磕頭,頃刻間額頭青腫一片。

楊嬤嬤將銀狐披風撿起,親自給睡蓮披上,命丫鬟擡了牀棉被給翠帛裹身,又給她灌了滾燙的紅糖生薑水。

一碗下去,翠帛沒被燙醒,也被嗆醒了,睜開眼睛,見楊嬤嬤陰沉的臉、母親吳嬤嬤滿臉的血痕、翠簪被麻核塞了嘴跪在地上、九小姐顏睡蓮抱着手爐靜靜的看着自己……。

翠帛掀開被子,趴跪在地,哀求道:“都是我的錯,不關我孃的事,請楊嬤嬤責罰!”

“都是翠簪這小蹄子挑唆的,你不必攬在自己身上。”楊嬤嬤淡淡道:“你可還能行走?”

話雖平淡,但是此刻楊嬤嬤眼神寒利如霜刃!一股無形的壓力擴散開來,在場之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翠帛硬撐着站起來,“能!能!奴婢只是昨夜沒睡好,方纔有些頭暈,並不是什麼大事。”

楊嬤嬤點頭道:“這就好,已經到了中午,服侍你家小姐回聽濤閣用飯去吧,我先捆了翠簪這丫頭,等夫人回來決定如何懲治。”

睡蓮從衣袖掏出一條帕子遞給楊嬤嬤,說:“昨日母親說要看看我的針線活,我就帶了來,今日卻來遲了,麻煩楊嬤嬤代爲轉交——明日,我必會早來,伺候母親穿衣梳洗,以贖我今日罪過。”

這是什麼意思?上趕着要來受罪?楊嬤嬤心中狐疑,面上卻也不顯,接了帕子,說夫人回來定會轉交等話。

睡蓮道謝,轉身就出了泰正院,翠帛對着她娘安慰似的點點頭,緊跟着出去。

出了院門,翠帛緊繃的弦一鬆,身子一軟又要倒下,卻被矮自己一頭的睡蓮牢牢扶住身體。

“奴婢該死,衝撞了小姐!”翠帛就要跪下。

睡蓮止住了,說道:“你且省些力氣罷,好歹自己走回聽濤閣,我能扶你,卻沒力氣擡你回去,這手爐還有有點熱乎氣兒,你且抱在胸口暖着。”

翠帛感激涕零,抽抽噎噎的艱難前行,睡蓮心中暗道:繼母會塞來耳報神,我也會將計就計,苦肉計加反間計,來個深宅無間道!

睡蓮扶着翠帛行了幾十步,添飯早就帶着幾個小丫鬟婆子們候在半路,見她們行路艱難,兩個粗壯的婆子擡着軟轎,採菱扶睡蓮上轎。

小丫鬟們架着翠帛,連扶帶拖,總算是回了聽濤閣。

那時正值中午時分,睡蓮一行人在路上“巧遇”各色人等:

有各房從大廚房提了食盒回院的丫鬟婆子、也有吃完飯閒逛的路人、更多是躲在暗處指指點點的好事者。

“嘖嘖,這又是何必呢,大冬天的罰站,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後母啊。”

“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畢竟是親生骨頭,五老爺也不過問過問。”

“五老爺修書忙着呢,這些天都住在衙門,那裡能知道這些事。”

“那老太太總該管管吧?”

“管什麼?你忘了,咱們老太太也是繼室過來的,她不好管;再說了,九小姐又不是親生孫女……。”

“母親教訓女兒,天經地義的事,若沒有十分的錯處,別人也不好說些什麼。”

“可不是,想想先五夫人把九小姐當心肝似的疼,如今這位——”

“不說了不說了,越說越錯,我們做下人也不好議論這些。”

……

種種閒話斷斷續續入耳,採菱低聲安慰道:“小姐別聽她們渾說。”

睡蓮坐在軟轎上,心想這些閒話其實說的很是,她在冷風中站了二個時辰,無一人來打圓場,這幾個嘴碎的婆子道明瞭其中原因。

聽濤閣內,睡蓮抱着湯婆子躺在黃花梨雕靈芝如意月洞門架子牀上,採菱端着空碗,試探道:“小姐要不要再來一碗什錦雞絲粥?”

睡蓮緩緩搖頭,問:“翠帛怎麼樣了?”

採菱撅了撅嘴,“問她做什麼?吃裡扒外耳報神一個,沒了纔好了呢。”

睡蓮眉頭一皺,重複道;“翠帛怎麼樣了?”

採菱道:“大夫說只是凍着了,吃幾副藥,發散發散就好。”

睡蓮默默點頭。

拿着火鉗在炭盆裡撥灰的硃砂是個老實人,見睡蓮峨眉深鎖的模樣,心中一痛,轉過身去,對牆抹了一把眼淚,她是從小伺候睡蓮的,情分與衆丫鬟自是不同。

石綠是和硃砂一年進老宅子的,她是個急脾氣,往睡蓮被子裡塞了第三個湯婆子之後,再也忍不住了,憤憤道:

“真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昨日小姐親自帶着回禮奔走各房,四處拜訪,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卻無人過問。那四小姐,昨日兩次‘巧遇’小姐,那麼的殷勤情切,如今卻龜縮不出。”

“最可惡的,是表小姐,想當初在成都的時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對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們母女那裡能保住家產、趕走那些無賴親戚!真真的忘恩負義,良心被狗吃了——!”

“石綠住嘴!”採菱一個眼刀殺過去,壓低聲音道:“你當我們還是老宅裡麼?說話這麼大聲,萬一傳出去了,你還要活不活?”

硃砂唬得忙扔了火鉗,捂住石綠的嘴。

“橫豎不過忍這幾天,你們管好院子裡的人,管好自己的嘴。”睡蓮驀地睜開眼,對採菱說:“晚飯後叫你娘過來,我有事商量。”

悠心院,四小姐青蓮正和七小姐怡蓮下棋。

怡蓮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對白子形成合圍之勢。

青蓮怔了怔,道:“七妹妹棋藝猶勝於我。”

“哪裡哪裡,是四姐姐心不在焉。”怡蓮一顆一顆將圍困的白子撿起,傾倒在竹根雕的棋罐中。

“姐姐在想什麼呢?這都是第二回了。”

青蓮抿了抿脣,“今日,母親罰了睡蓮妹妹站在庭院中,聽說足足站了兩個時辰,陪侍的丫鬟翠帛都暈過去了呢。”

“是麼?”怡蓮擡了擡眉頭,“我聽說是母親房裡的丫鬟翠簪攔着不傳話,所以才害得九妹妹白白等了兩個時辰。還請四姐姐慎言,母親是個寬厚人,怎麼如此對待九妹。”

怡蓮謹慎,只聽官方說法,上面說什麼,她就說什麼,其他的,絕不多說一個字。

“就是,我也是聽那些丫鬟婆子們渾說的,母親那裡會虧待九妹呢,定是有人挑破離間。”青蓮尤不死心,又說:“也不管起因如何,如今九妹肯定是凍着了,咱們做姐姐的該去看看她纔是。”

“姐姐說的極是,只是——。”怡蓮扶額道:“我昨夜受了寒,見風就咳嗽,不能出門子,我這裡有一盒燕窩,是打算送給九妹補身子的,姐姐不是要去看望九妹麼?正好幫我捎過去吧。”

好個油鹽不進的七妹!青蓮聽了這話,幾乎要憋出血來!強忍住說了幾句閒話,到底是走了,臨行時也沒說拿那盒燕窩,怡蓮裝作忘了,也沒提醒。

丫鬟湘月收拾未下完的殘局,笑道:“這四小姐真真有意思,想拿您做出頭鳥,偏偏又碰了一鼻子灰去。”

怡蓮苦笑道:“四姐姐並不是壞人,只是她總是想着兩頭討好,誰都不想得罪,又慣拿別人作筏罷了。”

湘月遲疑道:“您真不打算去看看九小姐了麼,依奴婢看,這九小姐也太可憐了些。”

“九妹啊,她不是個需要別人可憐的人。”怡蓮悠然說道,頓了頓,問:“湘月,咱們院子裡頭,誰和翠帛來往的密切?”

湘月想了想,回道:“歸月的老子娘和翠帛的娘吳嬤嬤交好,歸月和翠帛一樣,都是個悶嘴葫蘆似的,她們兩人關係倒還好。”

怡蓮道:“包些好點的藥材給歸月,要她送給翠帛——記住,別說是我給的。”

湘月不太懂小姐的意思,但也應了。

松鶴堂,西廂房。

“媽媽!媽媽!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我出去!”王素兒拍着門,死死央求奶孃崔媽媽。

“小姐莫要怪老奴僭越,老奴也是爲了小姐好!”崔媽媽老淚衆橫守在門外,哭道:“你要去看九小姐,老奴不攔着,但是你要去求老太太幫幫九小姐,那是萬萬不能!”

王素兒拍着門,手掌都紅了,“媽媽,睡蓮表妹待我們如何,媽媽是最清楚不過的。媽媽細想,如今除了外祖母,還有誰會對我這番好過?如今我不過盡微薄之力回報表妹,媽媽還攔着不讓,媽媽是要素兒擔上忘恩負義的罪名嗎?”

“姑娘好糊塗啊!自古以來,母親教訓女兒,如同婆婆教訓媳婦,父親教訓兒子,都是天經地義!”崔媽媽苦口婆心勸說道:“你若去求老太太,就是逼老太太打破倫理綱常,做出逆天的事啊!你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你就忍心看她爲難嗎?”

王素兒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九妹受此折磨。”

崔媽媽哭道:“這也是沒辦法事,小姐姓王,畢竟是個外人,依人籬下的,如何能插手顏家的事。”

“怎麼辦?怎麼辦?”王素兒左右爲難,愣愣的雙手抱胸,順着門板緩緩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31人無情玉簪雪中立 顏睡蓮一戰狠繼母(三)

“夫人,您還坐得住哇,再不過去,睡蓮這丫頭就要被整殘了!”

張嬤嬤急得直捶鑲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給獨子顏寧佑裁過年的新衣裳,鋒利的銀製剪刀如流水般在畫好的印記上淌過。

寶藍色重緞很快被分割成數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這會子要是去,睡蓮丫頭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張嬤嬤問:“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針引線,開始縫衣,“但是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貿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說:“以退爲進,睡蓮必須先對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倫常擺在這裡,她就只有任楊氏擺佈的份。”

“話雖如此,但是——。”張嬤嬤又不甘心道:“依我這些年的觀察,這楊氏可不是輕易能對付的,這些噁心人的腌臢事只會越演越烈,睡蓮總不能使用這種自損五百,傷敵一千的法子,她一個小姑娘,雖然伶俐些,恐怕抗不了幾年。”

柳氏手裡的針停了停,眯着眼恍惚了一下,“補湯應該熬好了,你給睡蓮送過去,那些薑糖參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還要用。”

“哎。”張嬤嬤應了,從腰間掏了鑰匙開箱子取人蔘。

“你怎麼拿了這支百年老參?”柳氏哭笑不得,“那裡是我捨不得,這人蔘是切了薄片給睡蓮含服的,她年紀小,含這等老參補大了反對身體有損,若當場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幫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紅參即可。”

張嬤嬤一切準備停當出了門子,柳氏手裡飛針走線,內心已陷入沉思:

針線刺破綢緞,連成綿長的、難以磨滅的傷痕。針線那裡知道、或者在乎綢緞的痛苦?

針線只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楊氏,她只管達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顧及他人的死活和看法。

包括,自己的……。楊氏明明知道自己與睡蓮親厚、卻一點都顧及自己的顏面,仗着母女天倫,就敢把睡蓮像爛泥般踐踏在地下!

顏府顏老太爺四個兒媳婦,自己和楊氏一樣,都是嫡出兒子兒媳,只因自己沒了丈夫,又只想平靜過活,所以從來保持緘默,對顏府之事不發一言,沒有考慮過當家主母的位置。

可自己一味退讓,就能確定安安穩穩的守着佑哥兒過活了嗎?從睡蓮之事可以看出,楊氏絕對是個臥榻之側,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顏老太太活一天,楊氏就不敢對他們孤兒寡母做什麼,可萬一顏老太太去了呢?到時候,楊氏會用什麼手段趕走自己和佑哥兒!

柳氏越想越驚,最後放下針線,從炕上起來,叫來丫鬟琥珀,“做了半日針線,怪悶的,你帶上昨日新得的梅花盆景,跟我去九夫人院裡坐坐。”

主僕二人到了九夫人院裡,隔着門簾就聽到十二少寧康格格的笑聲,丫鬟高高打起夾板門簾,朗聲道:“七夫人來了。”

“喲,今日是掛了什麼風,兩位嫂子都往我這裡跑。”九夫人沈氏迎過來,滿面春風道:“既然來了,就留在這裡吃頓晚飯吧,也嚐嚐我這小廚房的菜餚。”

柳氏腳步稍微一滯,見莫夫人坐在炕上抱着康哥兒、手把手的教康哥兒畫貓玩笑。

只是一瞬,柳氏腳步笑容如初,“你也來了,今兒倒是巧。”

莫氏、沈氏、柳氏三人心照不宣的笑起來,氣氛活絡的啊。

聽濤閣。睡蓮和劉媽媽關上門不知說了些什麼,兩刻鐘後,劉媽媽出了臥室,喝了半口茶,就忙叨叨的走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楊嬤嬤帶着幾個婆子捆了翠簪過來。

添飯添菜請了楊嬤嬤在正廳坐着,忙不迭的上茶擺點心果子。

楊嬤嬤擺手道:“不用忙活了,我就傳幾句五夫人的話就走。”

此時,採菱扶了睡蓮從臥房出來,楊嬤嬤說:“五夫人叫我問,‘姑娘身子可好?’”

睡蓮說:“請轉告母親,我身子很好,明日一早還要去請安的。”

楊嬤嬤指着跪在正堂的翠簪說:“五夫人說,‘翠簪這丫頭仗着有幾分體面,竟敢隱瞞不報,衝撞了姑娘,既這樣,就捆了翠簪來向姑娘請罪,這種眼裡沒有主子的刁奴,打死也好、攆出去也好,任憑姑娘處置。’”

言罷,沒等睡蓮回答,楊嬤嬤帶着婆子們轉身就走,留翠簪跪在堂中,竟也不管她死活了。

睡蓮抱着手爐,靠在黃花梨圈椅的椅背上,腳下還有腳爐,暖和和的,鼻尖都有微汗了。

堂中跪着的少女毫不掩飾的表露她的輕蔑和不馴:

不過是個沒有人依仗的繼女,年紀又小,還真把自己打死麼?若說攆出去,哼,自己的奴婢文書在五夫人手裡呢,母親宋媽又是管大廚房的管事,即使被攆出去,等風聲過了,必然會再回來。

再說了,自己今日隱瞞不報就是五夫人指使的,來之前楊嬤嬤就說,自己不過是配合她演一出苦肉計,這九小姐根本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睡蓮想:楊氏這招走的極妙,一個想法都寫臉上的丫鬟應該平日也得罪過一些人,乾脆將罰站自己的罪過全部推到翠簪身上,合情合理。最後把翠簪哄騙過來演一場“負荊請罪”的苦肉計戲碼,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

如果嚴懲了翠簪,就會落下苛刻、睚眥必報的惡名;如果輕易放過翠簪,就會被人嘲笑連一個丫鬟都能騎在她頭上!按照府裡捧高踩低的風氣,她以後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所以罰是肯定的,只是這個度很難把握……。

睡蓮對着採菱一揚下巴,採菱附耳過來,睡蓮低聲耳語了幾句,就抱着手爐回到臥房——根本沒理會翠簪。

“跟我來。”採菱對兩個婆子使了個顏色,婆子們也沒給翠簪鬆綁,直接推推搡搡跟着採菱到了院子後罩房處,老遠就聞到一股藥味。

煎藥的小丫鬟抱着蒲扇給採菱行禮:“採菱姐姐,您怎麼來了,且遠些罷,小心過了病氣。”

採菱冷哼一聲,說:“你把煎藥的扇子給這位翠簪姑娘。”

小丫鬟照着做了。

採菱一擺手,“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罷,從現在起,翠帛姐姐這裡就沒你什麼事了。”

小丫鬟一愣,很快行了禮退下:嘿嘿,快要過年了,天又冷,誰願意伺候病人!

採菱一行人進了屋子,翠帛躺在牀上掙扎着要起來,“採菱妹妹來了,快坐。”

採菱快步走到牀前,扶翠帛躺穩了,還給她掖好被角,指着拿着蒲扇的翠簪說:“夫人房裡的楊嬤嬤帶着她請罪來了,仍憑咱們小姐處置。小姐說你受了大苦楚,就命我帶她來,給你賠罪。並且要她給你使喚,煎藥餵飯、打掃洗衣、晚上上夜這些活都是她做,直至你病癒。”

翠帛直搖頭,“這如何使得——。”

採菱打斷道:“如何使不得?夫人說任憑處置,小姐說任你使喚差遣,還有這兩個婆子在一旁監督着。”

翠簪眼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伺候這個曾經和自己一樣的二等丫鬟?!這比挨板子還丟人!

採菱高聲對兩個婆子說:“從現在起,翠簪就是翠帛姐姐的使喚丫頭,倘若她不聽差遣、或者伺候不盡心了,你們儘管去泰正院回楊嬤嬤,說咱們一沒打、二沒罵、一日三頓飯食也沒缺,這位翠簪姑娘居然還鬧呢。”

翠簪幾乎要把蒲扇的扇柄捏變形了,“我是不是伺候翠帛病好就能走?”

採菱一個嚴厲的眼刀殺過去,語言卻模棱兩可:“一切皆未可知,且看你表現如何。”

翠簪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

採菱回到睡蓮臥房,向她說了翠簪的“精彩”表情,“小姐,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法子的?不上不下,將那翠簪高高吊起,惶惶不可終日。”

“翠帛是眼線,翠簪是利刀,她們的娘吳嬤嬤和宋媽又都是五夫人房裡得臉的管事媽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睡蓮淡然一笑,心想:至於遲遲不提如何懲罰崔簪,故意吊着她,其實這就是後世的緩期執行嘛。

卯初(早上五點),天空墨也似的黑,平日裡這個時候整個芙蕖苑都睡得香甜,而今天卻不同:

嘰嘰喳喳的丫鬟婆子們個個穿得像頭熊似的,似乎能把箱子裡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襪子穿兩雙,穿上軟底棉鞋後再穿大一些的厚底棉靴!

議論聲在安靜的清晨格外響亮些。

“我們這是造了什麼虐唷!天沒亮就要跟着小姐去罰站,昨日採菱站了兩個時辰就凍成那樣,今日比昨日還要早一個多時辰,咱們可能連小命都沒了。”

“沒事的,咱們穿的多。再說了,小姐也發了話,允許咱們抱着手爐,輪流回聽濤閣添炭火、喝薑湯呢。”

“可憐見的,咱們還可以輪班回去暖和暖和,小姐卻要一直站着——聽說是怕內急,昨晚到現在,連水也不敢多喝哩。”

……

句句聽在耳邊,睡蓮暗暗點頭,昨晚和劉媽媽商定的人選果然不錯,全都是牙尖嘴利,敢說敢做的丫頭婆子,昨天一上午就能把她罰站泰正院添油加醋傳遍整個顏府,這幾位功不可沒啊!

嘈雜的聲音將同住在芙蕖苑的三小姐品蓮、四小姐青蓮、七小姐怡蓮全都驚醒了——好吧,因爲她們其實也沒睡沉,都在留意睡蓮一舉一動。

品蓮早早披衣起來,焚香彈琴,曲目《胡笳十八拍》,琴聲中哀怨悲憤之情噴薄而出,和冒着嚴寒黑夜前行的丫鬟婆子們心意相通,好一頓煽風點火。

青蓮則草草洗漱了,打着燈籠來悠心院找怡蓮,說是要“切磋棋藝”!

泰正院,楊嬤嬤將酣睡的楊氏叫醒,說問睡蓮已經來了,在院門外候着,放不放她進來?

楊氏大怒:“她是想要氣死我!天都沒亮,還讓不讓睡個安穩覺了!”

楊嬤嬤也面露不滿,“九小姐說,昨日她來晚了,深感愧疚,今日就早起了,要伺候您穿衣疊被,梳頭洗臉。”

“她願意等就叫她等!”楊氏拍着牀板叫道:“就說我昨日實在太累,還沒醒,等醒過來再叫她伺候!”

楊嬤嬤遲疑道:“這樣恐怕不妥,留在外頭,萬一被老太太或者老爺知道了,您臉上也不好看。”

“我管教女兒,天經地義!誰又能說些什麼。”楊氏恨恨道:“就叫她在外面站着,沒得進來給我添堵!”

楊嬤嬤猶豫了一下,還是照辦了。

辰初(上午七點),添飯又來回話,說夫人這會子還沒起,要小姐先等等。

睡蓮笑笑,又含了片紅參,說:“知道了,你受累了,回聽濤閣換了添菜來伺候就行。”

添飯連說:“不用了不用了,奴婢在這裡候着就成,奴婢妹子從小身子就弱,怕她受不住,咦?那是——表小姐?”

“哦?”睡蓮順着添飯的視線望去,只見王素兒穿着和自己一樣的銀狐披風、紫貂圍脖、熊皮靴子,抱着手爐獨自走來。

“表姐,你——?”睡蓮驚愕道。

王素兒輕鬆笑道:“可真巧了,我來給五夫人請安呢,在府上住了幾日,還沒來泰正院拜訪過,想起來怪失禮的。”

睡蓮心裡涌過一陣暖流,“你身子不好,又有些水土不服,小心風吹了病着。”

“這幾日外祖母天天弄藥膳給我吃,那裡就成病西施了,倒是睡蓮妹妹瘦了,瞧瞧,連雙下巴都變成單下巴了。”王素兒眼圈一紅,簌簌落下淚來。

睡蓮打趣開解道:“如此也好,今日梳妝,我瞧着竟比以前俊俏些。”

“你啊!”王素兒止了淚,伸手在睡蓮下巴上輕輕一擰。

這時,崔媽媽和丫鬟蒹葭失魂落魄般趕過來,崔媽媽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快跟老奴回去吧!別讓老太太擔心。”

王素兒只是搖頭:“奶孃說什麼使不得呢,我是來向五夫人請安問好的,問安完畢就回去陪外祖母。”

崔媽媽苦勸無門,王素兒執意不從。

蒹葭急了,直拍泰正院大門,門口小丫鬟見蒹葭眼生,頓時柳眉一豎,“瞎嚷嚷什麼?吵着我們夫人,小心你的皮!”

蒹葭道:“我們表小姐來向五夫人請安,請姐姐通報一聲。”

“表小姐?”小丫鬟掃了王素兒一眼,關門進去了,片刻,小丫鬟出來回信,說:“我們夫人昨日累了,今日還沒醒,表小姐有事先去忙着,改日再來請安罷!”

崔媽媽覺得頭腦一懵:果然!五夫人這是遷怒小姐多管閒事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求您快點跟我回去吧!”崔媽媽又哭又勸,王素兒乾脆和崔媽媽對哭,就是不肯走。

崔媽媽無法,抽抽噎噎的回松鶴堂求顏老太太去。

不過,有人比她更快。

松鶴堂。顏老太太目光一沉:“她是這樣說的?”

那日說笑話替睡蓮解圍的大丫鬟彩屏回到:“奴婢不敢欺騙老太太,五夫人的確是這麼說的,如今表小姐還和九小姐站在外面。”

“好!好!好!”顏老太太沉吟道:“當家主母做了幾年,如今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了。”

七夫人柳氏給顏老太太捶背順氣,說:“母親別生氣,五嫂當家不容易,過年事情多,恐是累了,想多睡會也是有的。”

莫氏親自端了茶送過去,並沒多說什麼。

“恰好”此時九夫人沈氏抱着十二少康哥兒、牽着十一小姐琪蓮來給顏老太太請安,咋咋呼呼說道:“今兒可真奇了,我聽說五嫂從後門出了院子去議事廳理事,難道是有要賬的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了不成,呵呵——。”

莫氏打了個眼神過去,沈氏訕訕閉了嘴。

Wшw●ttκá n●¢ ○

顏老太太抿了半口莫氏端的茶,吩咐彩屏:“去,叫五夫人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商量。”

顏府議事廳,衆管事們纔回了三件事,老太太屋子裡的大丫鬟彩屏就叫走了當家主母五夫人。

五夫人楊氏站在松鶴堂前,門口寂然無聲。

但是楊氏不敢離開,因爲彩屏很“抱歉”來回話,說:“老太太吃了早飯有些困了,睡個回籠覺,這會子還沒醒。”

楊嬤嬤問什麼時候醒,彩屏嘆道:“這可說不準,橫豎老太太醒了奴婢立刻叫夫人過去。”

聽到這話,楊氏只覺得一口熱血直涌心頭:這和她整治睡蓮的法子獨出一轍!什麼意思?老太太要爲這個小雜種出頭?!

松鶴堂內,莫夫人和九夫人沈氏相視一笑:她也有今天!

泰正院外,七夫人柳氏帶着張嬤嬤款款而來,柳氏一手一個將睡蓮和王素兒摟在懷裡,說:“好孩子,剛纔老太太吩咐我帶你們兩個去我院子裡打過年用的絡子,好好把手藝亮出來,別藏私哦。”

32偷雞不成還蝕把米,顏睡蓮一勝狠繼母

婆婆教訓媳婦,需要理由嗎?不管答案是是還是否,婆婆教訓媳婦,總是比母親教訓女兒更不需要理由!

巳正(上午11點),五夫人楊氏在西北風中站了一個半時辰,自幼養尊處優的她,那裡吃過這種苦楚?

可她不敢擅闖進去,更不敢拂袖而去,自打嫁進了顏府,顏老太太就把管家大權交給了她,很少過問家事,除了那次不得不扶正莫姨娘,就從來就沒有不顧她的臉面過。

楊氏在寒風中直哆嗦,楊嬤嬤見勢不妙,早已吩咐丫鬟拿來大毛衣服和手爐,可這些東西在燕京寒冷的冬天面前似乎是個玩笑!

楊氏剛開始還能維持體面,儀態端莊的站着。而後老天不作美,收去了並不燦爛的陽光,烏雲遮日,西北風開始來湊熱鬧,熱情的擁吻楊氏,幾乎把楊氏“吻得”透不過氣來。

慢慢的,寒風如利刃,一刀一刀剝開了當家主母威嚴的外表,剩下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被婆婆罰站的中年婦人。

在楊嬤嬤第四次詢問“老太太可醒了?”後,彩屏回到屋子,有些不安看着盤膝在佛堂打坐的顏老太太。

這是老太太第一次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五夫人沒臉。可是五夫人畢竟是當家主母……。

彩屏打算端杯參茶去佛堂,以此來提醒老太太,卻被老太太院子裡地位最高的容嬤嬤攔住了。

容嬤嬤是顏老太太嫁入顏府成爲填房時的陪嫁丫頭,顏老太太在顏府有如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地位,容嬤嬤功不可沒。而且容嬤嬤爲了主子終身未嫁,忠心耿耿爲顏府操勞,卻又從不攬權生事,所以深得顏府大小主子的尊敬。在奴僕羣中的威信更可以用一個詞形容——德高望重。

“容嬤嬤。”彩屏忙不迭行禮。

容嬤嬤比顏老太太還長二歲,精神頭卻是極好,她一把將彩屏拉到耳房,低聲道:“平素看你這孩子是個懂事的,這會子怎麼要去佛堂打擾老太太唸經?”

“我是想——我見五夫人快要支撐不住了,怕有人閒話說老太太苛待兒媳,所以就——”彩屏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垂首不語了。

容嬤嬤道:“你活多大年紀?那裡懂得老太太的用意,老太太是要五夫人明白——當家主母並不能隨心所欲,老太太能把管家大權交給她,當然也能收回去,橫豎還有好幾個兒媳婦。”

佛堂內,顏老太太手裡的念珠如流水般在指尖轉動着,內心卻在想着紅塵之事:

外孫女素兒和她母親一樣,是個良善的人,可惜性子也軟,容易被人拿捏,吃了虧也不敢言說。

楊氏教訓睡蓮太過了,可自己同樣是做繼母的,只要在可以容忍範圍內,自己並不好說些什麼,言語敲打楊氏幾句,或者乾脆將楊氏的作爲說給五兒子聽,叫他自己管教媳婦即可。

可是楊氏冷遇素兒就是不行!顏府的人大多看當家主母的顏色行事,顏氏將素兒攔在外面不見,這就是公然不拿素兒當回事!

素兒和九丫頭睡蓮不同,她畢竟姓王,是個外人,又是綿軟性子。自己年紀大了,這些年遠離家事,肯定有照顧不到素兒的地方,如果任由楊氏漠視,素兒還不知道受多少委屈!

自己已經沒了親生女兒,難道還要眼睜睜的看着素兒步女兒後塵嗎?

絕對不行!

顏老太太靜靜看着沙漏,直到楊氏站滿了兩個時辰,才吩咐彩屏叫楊氏進屋。

楊氏一進屋子,就癱坐在黃花梨圈椅上,首先打了一串噴嚏,鼻涕眼淚橫流。莫夫人、九夫人沈氏坐在一旁看笑話,楊氏臉面盡失。

顏老太太歪在中間一張紫檀雕西番蓮“慶壽”紋座椅上,容嬤嬤站在後面。彩屏拿着美人捶蹲在地上給老太太捶腿——年紀大了,每次盤腿打坐,雙腿都會發麻。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所以楊氏的噴嚏聲和哆嗦聲顯得格外的突兀。

莫氏和沈氏像尊佛像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端坐着,實際上身體連毛孔都在發笑。

顏老太太睜開眼,說:“不是叫你早點來,有事相商嗎?怎麼到了午飯時節纔來?”

被罰站兩個時辰,楊氏原有的氣焰消耗殆盡,如論如何也不敢頂撞,只得強撐着從圈椅上起來,在楊嬤嬤攙扶下給老太太下跪賠罪,“是媳婦來晚了,耽誤母親用飯,請母親責罰。”

顏老太太沒有說話,任憑楊氏跪在地上,約一盞茶後,才淡淡說:“起來吧。”

又對彩屏說,“去把我喝的參茶給五夫人倒一碗,五夫人百事纏身,必是累了,所以纔會晚來。”

楊氏大驚,老太太居然稱自己爲“五夫人”!這——這是擺明惱了自己啊!

彩屏倒了一盅參茶,楊氏戰戰兢兢喝了。

顏老太太的目光在楊氏、莫氏、沈氏面上掃視一圈,最後定在楊氏身上,說:“我也知道你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着,又要管教青蓮、怡蓮、慧蓮三個丫頭,還有寧嗣、寧勘兩個小子,現在又多了睡蓮,自是忙不過來了,所以即便有些疏忽,也並不是什麼大錯。”

楊氏心頭一寒,如果被顏老太大罵一痛都還好說,可老太太越是客氣,她就越害怕。

果然,顏老太太接着說道:“咱們書香門第,子女教養是頭等大事,睡蓮這丫頭你既然‘照看’不過來,我就替你養着罷。”

睡蓮這小蹄子若逃出自己掌心,那還不得成爲大患了?楊氏慌忙道:“媳婦萬萬不敢勞煩母親,如今素兒養在母親跟前,現在又多一個九丫頭,實在是——。”

顏老太太打斷道:“你是說我老糊塗了,管教不了孫女外孫女?”

“媳婦不敢——!”楊氏自知說錯話,連忙改口道:“媳婦不是這個意思,母親春秋鼎盛,保養得當,那裡就老了呢。”

莫氏和沈氏也附和道:“母親身子和精神都好着呢,媳婦若是到這個年紀能有您三分,也就知足了。”

“你們莫要哄我,我確實老啦!”顏老太太感嘆道:“自從佑哥兒大了,挪到外院住,就覺得愈發寂寞淒涼,每天睜開眼,就覺得一天太長,都不知道該怎麼熬。”

“媳婦不孝。”莫氏、沈氏、楊氏忙齊齊跪下。

顏老太太說:“不是你們的錯,如今你們都是兒女繞膝的人,家事要料理、外事要打點、莫氏更是要操心兒女的婚姻大事了。沒得天天陪着我這老婆子,耽誤你們做事的道理。”

又說,“素兒和睡蓮都大了,衣食住行有教養嬤嬤照看着、夫子在學堂教她們唸書明理。所以啊,說是我教養她們,其實也就是她們兩個陪我這個老東西說話玩笑解解悶罷了。”

楊氏牙齒將嘴脣都咬白了——都說到這個份上,她還能把睡蓮強留在自己身邊嗎?老太太要孫女在膝下承歡,她若不應,便是大不孝!

顏老太太見楊氏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便悠悠來一句狠的:“五兒媳婦啊,若是你覺得九丫頭不合適,那就把慧蓮或者嗣哥兒送過來也行。”

那可是自己親骨肉啊!楊氏冒出一陣冷汗,強笑道:“這如何使得,慧蓮和嗣哥兒還不懂事,送到您這裡那就不是解悶,而是添亂了。我看九丫頭是最合適的,她又和素兒一起長大,表姐妹相處的好,您見了也歡喜些。”

“唔。”顏老太太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回到圈椅上,楊氏在衣袖的掩飾下擦了一把汗,僥倖自己終於逃過此劫,暗想雖然以後九丫頭就要養在老太太跟前了,自己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可母女就是母女,自己又是當家主母,有一堆辦法慢慢整治這個小雜種!

楊氏以爲塵埃落定,暗自鬆了口氣,坐定之時,眼角餘光掃到莫氏和沈氏,見她們兩個眼神與平日不同,似乎有種莫名的興奮,特別是最年輕的九夫人沈氏,她的左手牢牢攥緊圈椅的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來,似乎能瞧見血液在急速的流動。

不對!今天一切都不對頭!楊氏剛掉下來的心又懸起來:平日裡沈氏仗着年輕,穿衣打扮以秀麗爲主,衣服也盡是些湘妃色、晚霞紫、茜草紅、海棠紅等鮮活的顏色。今天卻穿端莊的藏藍色灰鼠風毛滾邊的豎領對襟襖、石榴百子馬面裙,圓髻梳得一絲不苟,斜插一支翡翠鳳凰展翅簪子。

換了一身打扮,這沈氏居然看起來有了當家太太的氣度來。

“這快過年了,家事自然加倍多起來,我記得自己還當家時,最累的就是過年了,每到臘月要瘦上一圈,直到次年二月才能緩過來。”顏老太太看着楊氏,問:“五兒媳婦,你覺得是不是?”

楊氏硬着頭皮道:“媳婦愚笨,比不過母親能管家,也是每年過年瘦上一大圈。”

顏老太太頓首道:“這就是了,我瞧着你臉色也不太好。”

楊氏自咐:誰在冬天西北風中站兩個時辰臉色都不會好!

“我說過的多少次了,妯娌之間,要互相關照。”話鋒突然一轉,顏老太太掃了莫氏和沈氏一眼,“難道你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你們五嫂累成這樣?!”

莫氏和沈氏“嚇得”跪倒在地,齊齊說道:“媳婦願意給母親分憂!”

原來是要奪自己的管家大權啊!楊氏又驚又慌,連滾帶爬跪在顏老太太面前,哭道:“那裡敢辛苦兩位妹妹。媳婦雖無能,這家也管了快八年,母親若不滿意,還請給媳婦一個改過的機會。”

沈氏卻道:“那裡談得上什麼辛苦?姐姐忙了八年,也該歇歇了。”

莫氏也附和說:“夫人若不嫌棄我拙笨,我也願意幫助理家的。”

顏老太太說:“就這樣吧,從明兒起,莫氏、沈氏、柳氏都去議事廳。有她們三個輔佐你當家,想必會給你卸下不少擔子,你也可以好好養身子了。沒得總是你一個人受累,其他三個都閒着的道理。”

“不可,不可。”一想到以後都要受這三個妯娌掣肘,楊氏不顧一切的搖頭,卻又說不出足夠的理由推脫。

沈氏和莫氏從善如流磕頭稱是,起來時相視一笑,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喜悅。

“母親,媳婦當家這些年,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楊氏跪在顏老太太腳下又哭又求:“母親要三位妯娌幫着理事,是在埋怨媳婦管家不力麼?媳婦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還請母親提醒指正,媳婦一定改正!”

楊氏心一橫,忤逆就忤逆吧!我自認管家以來,從未出過大錯,你若不能給個充足的理由,休想把人塞進來!你一輩子好面子,我就不信你敢強來!

好啊,當了幾天家就不知天高地厚!顏府真正的女主人是我!顏老太太大怒,面上卻平平靜靜道:“我也是爲了你們五房考慮,如今你們五房只有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勘哥兒身子又弱。嗣哥兒一個嫡長子,我和五爺都覺得太少了。”

一聽到顏老太太談子嗣問題,楊氏頓時一怔。

“五房一個嫡子是肯定不夠的,再過二年,你就是三十歲的人了,子嗣上只會更加艱難。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調理身體,早點給我再生個孫子出來。”顏老太太看着楊氏臉色漸漸灰敗下去,最後一錘定音:“傳我的話下去,以後家事五兒媳婦主理,三個妯娌分理。”

“是。”彩屏應聲下去。

楊氏欲再哭訴,容嬤嬤進來回話了:“老太太,今兒飯擺在那裡?”

“還是暖閣吧。”顏老太太道。

莫氏和沈氏忙起來扶着顏老太太往暖閣方向而去。

楊氏跌坐在地,枯如槁木。

33閻王剛去小鬼來纏 顏睡蓮二戰狠繼母

睡蓮對着一桌飯菜,肚子確實餓了,可是她卻沒了胃口。

不是她嬌氣,而是——這TMD是昨天剩下來的飯菜吧!

按照顏府的規矩,小姐們午飯的份例是三素兩葷一湯,除非你有豬八戒的食量、或者有米其林美食家挑剔的胃口,一般而言吃飽吃好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總有例外。

自從繼母把翠簪塞到聽濤閣裡“賠罪”,睡蓮伙食就急轉而下:三素中,蔬菜永遠是不新鮮,或者是摘菜摘出的老、病蟲葉子,昨晚一道蒜蓉黑木耳炒雞蛋,木耳裡頭的沙子差點磕碎了睡蓮的牙!

二葷中,魚總有一股陰魂不散、依依不捨的腥味,肉不是抄老了就是燉得火候不夠:昨日一道粉蒸排骨賣相很好看,就是睡蓮嚼酸了腮幫子,才能把那塊肉嚥下去。

前日那盤芙蓉鯽魚更是極品!睡蓮只吃了一口,漱了三遍口方除去嘴裡的苦味——很明顯,鯽魚的魚膽在處理時弄破了。

那天的飯食是硃砂當值伺候,採菱見睡蓮苦得眼淚汪汪的可憐模樣,也顧不得在成都老宅裡素日的交情了,當着聽濤閣衆丫鬟的面,狠狠訓斥了硃砂一頓,並罰了半月月錢。

硃砂老實,磕頭認罰。石綠和硃砂最爲交好,見硃砂遭了這無妄之災,滿心裡替她打抱不平,將那破了苦膽的芙蓉鯽魚裝進食盒,拉着硃砂找大廚房說理去了。

採菱要阻止,卻被睡蓮使了個眼神定住了。

待硃砂石綠和幾個牙尖嘴利好事的丫鬟婆子出了聽濤閣,採菱問:

“小姐,那大廚房是翠簪的老子娘宋媽管着,因爲翠簪在咱們院子裡伺候臥牀的翠帛,宋媽氣不過,就故意弄這些糟心的飯菜給咱們添堵,宋媽既然敢這麼做,就擺明了不怕咱們找。石綠她們一去,就是撞在槍口上,還不知會受什麼排揎呢。”

睡蓮被苦膽奪了胃口,正拿着奶油松瓤卷酥安慰受苦的舌頭。細嚼慢嚥又吃了個玫瑰蓮蓉糕,喝了半盅祁門紅茶,才說:“石綠性子太急,也該吃了苦頭才知進退。而且——。”

睡蓮頓了頓,看着採菱道:“論理,她比你進門早,因爲你母親的關係,你一進門伺候就和她一樣,都是大丫鬟。現在來了京城,母親又塞進來翠帛佔了一個一等丫鬟的位置,她和硃砂就委屈退到二等丫鬟了。這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

採菱急道:“可是我——。”

“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睡蓮拿帕子沾了沾脣,“一等丫鬟那裡是那麼好當的?除了會伺候人,模樣性格好,遇事有擔當,很重要的,就是人緣和後臺。你身後有劉媽媽,劉媽媽是祖母房裡容嬤嬤在成都時就認下的幹閨女;翠帛背後有她老子娘吳嬤嬤,吳嬤嬤又是母親的親信。”

“所以啊,如果是你和採菱將芙蓉鯽魚破膽的事情鬧到廚房,頂多是碰幾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聽宋媽說幾句風涼話,最後重新做一份送過來就是了。”

採菱頓首:“那硃砂石綠她們就……。”

“沒有金剛鑽,就攬不了瓷器活,石綠有了教訓,就會明白了。”睡蓮其實還有句話沒說——藉着大廚房的手,小懲石綠,總比你和石綠暗地裡較勁,窩裡鬥強。

採菱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睡蓮是借宋媽的手,幫自己立威。一直以來,石綠確實有些不服氣自己剛來就佔了尖兒,有時還攛掇硃砂和自己唱對臺戲。

虧硃砂是個老實人,不僅沒聽石綠的攛掇,反而苦口婆心勸石綠不要惹事,傷了姐妹情分不說,還會給九小姐添亂。

採菱想着,出去叫了個機靈的小丫鬟進來,塞了一把錢給她,要她去大廚房打聽打聽動靜。

不到半個時辰,硃砂攙扶着石綠回來了,石綠哭紅了眼睛,衣衫也有幾處破損,那幾個跟着去的丫鬟婆子髮髻有些散亂,看來在大廚房不僅僅是口角,還動了手腳。

受了氣的丫鬟婆子攛掇着石綠去睡蓮那裡哭訴,石綠有些猶豫,硃砂給了幾次警告的眼神,石綠最終還是垂首不語。

一個叫做春曉的三等丫頭煽風點火道:“石綠姐姐,好歹你也是聽濤閣的二等丫鬟,咱們九小姐可是五房的嫡長女!住得是芙蕖苑最好的院子。”

“如今九小姐又養在老太太跟前,那宋媽瞎了眼、聾了耳,居然敢剋扣小姐的飯食。你忠心護主,去大廚房鬧一場,那宋媽還敢動起手來,宋媽敢打你,就是對咱們小姐不敬!你可千萬別吃這個啞巴虧,到底要痛痛快快的鬧一場!”

一個姓陳的婆子也說:“春曉丫頭說的極是。石綠姑娘啊,你畢竟是跟小姐來燕京的,情分不比旁人。依我看,你乾脆頂着傷口到小姐面前哭去,小姐心疼你,必定去大廚房好好找那個歹毒的宋媽算賬,爲你出頭!”

“就是就是!咱們這頓排揎也不能白挨,否則,以後聽濤閣的人還能在府裡擡起頭做人?”幾個受了氣的丫鬟婆子也紛紛附和道。

石綠眼睛開始活泛起來,躍躍欲試,硃砂拉着她的胳膊,搖了搖頭。

門開了,採菱帶着添菜進來,採菱見滿屋子的人,小臉一板:“都杵在這裡幹嘛?這裡發金子了?閒磕牙也不分是什麼時候!庭院沒掃,茶爐也是冷的,過年的針線都做完了?跟你們說了多少次,正月不能動針線,務必要提前把正月的針線活做完!”

採菱是一等,背後有劉媽媽和容嬤嬤撐腰,牙尖嘴利、能寫會算、伶俐聰明,深得九小姐信任,又捨得花錢籠絡人心,所以一來聽濤閣便站穩腳跟。

聽濤閣各種刺頭雲集,卻還沒有人明面上不給採菱面子。

所以採菱話音剛起,衆丫鬟婆子便紛紛散了,等到採菱最後一字說完,屋子裡閒人就走得乾乾淨淨,最後走得那個□曉的三等丫鬟,居然還體貼的給關上了門。

採菱拿出一瓶藥酒,遞給硃砂:“給石綠擦擦吧,大廚房那些人都是老油條了,慣常下黑手,石綠身上必有有幾處青腫。”

都是女孩兒,也不用避諱什麼,硃砂替石綠脫了小襖兒,挽起衣袖,見石綠前臂上明顯的幾個青黑指印,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娘,這黑手下的!”

石綠眼裡醞釀的淚珠兒低落在硃砂的手背上,“腰間,腿上也有好幾處極疼,估計這會子也青腫了。”

“這是上好的藥酒,你每日塗三次,七日就消了。”採菱坐在石綠旁邊,疼惜的看着傷痕,“小姐若是知道你受了這等苦楚,心裡必會難過的,可惜她現在剛剛從五夫人手裡跳出來,得老太太的庇護過了兩天安穩日子,若爲了這事去大廚房找宋媽再生事端,恐怕,會被老太太所不喜,覺得小姐愛生事,不安分。”

硃砂也點頭說:“採菱說的很對,你細想,咱們八歲進府伺候九小姐,這些年小姐可動過你一個手指頭?有什麼好吃的,鮮亮的衣服料子,小姐總是會想到咱們。有小姐撐腰,咱們在老宅子裡可曾受過委屈?如今剛來燕京,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自己說句話都要反覆斟酌着,咱們更應該小心,體恤小姐的難處纔是。”

“可是,已經這樣了,小姐她會不會——?”石綠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心中暗悔。

採菱很是頭疼的想了想,“我先替你兜着,給那幾個丫鬟婆子下封口令,這七日你就在屋子裡坐針線吧,身上的藥味要是被小姐聞到了,她必會起疑的。”

硃砂也說:“你就聽採菱的吧,小姐已經夠苦了,咱們怎麼能還給她添亂呢?”

“那小姐那邊就缺個人伺候,還有,每日飯食若還是這樣,豈不是你們要承擔責任?”石綠不安的絞着手指,“還有,小姐是花爲肚腸雪爲肌的,如何能天天吃那些噁心人的飯菜?”

添菜安慰說:“石綠姐姐放心,小姐那裡還有我們呢,我老子娘是老太太房裡的管事媽媽,大廚房宋媽巴結還不急呢。我使錢給大廚房的人,以我孃的名義要幾個好菜,裝了食盒提到聽濤閣來,小姐就能吃到好飯菜了。”

……

泰正院,楊嬤嬤來報:“已經是四天了,沒聽見九小姐有什麼動靜,不過她房裡二等丫頭石綠鬧了一場。宋媽果然是個聽話的,這幾日每頓飯都‘好好’伺候着。”

楊氏灰敗的臉色泛出一抹狠利,“給她飯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到大廚房去鬧。”

楊嬤嬤稱是,“夫人放心,她女兒翠簪還在聽濤閣關着呢,宋媽那裡會給九小姐好果子吃。”

自從那日被顏老太太分了權,楊氏雖還是當家主母,但處處受掣肘!

莫氏和柳氏往差事上塞自己人,九夫人沈氏因九爺是庶出,以後分家肯定是要搬出去單過的,所以塞人方面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沈氏在撈錢上是一把好手,磨刀霍霍看準了採買這塊大肥肉。

僅僅三天,楊氏就瘦了一圈。在楊氏看來,這些倒黴事的起源,就是眼中釘肉中刺睡蓮帶來的!

楊氏現在恨睡蓮是以前的千倍。

可是她一來畏懼顏老太太再起雷霆之怒,二來被三個妯娌圍攻,眼瞅着權力面臨着漸漸被蠶食的局面,楊氏不得不集中精力對付莫氏、柳氏和沈氏。

橫豎睡蓮是自己女兒,還能翻了天不成?

不過儘管如此,楊氏還是不希望睡蓮過的“太舒服”,便叮囑大廚房宋媽在飯食上“好好用心”。

於是這一日,聽濤閣桌上擺的是一桌疑似剩飯剩菜的午飯。

“小姐,這——這也太不像話了。”連老實人硃砂都忍住怨道。

睡蓮連筷子都沒動,下巴一擡,“去,把這些東西全賞給翠簪。”

採菱一樂,招小丫鬟春曉裝進食盒給翠簪送過去,還囑咐說:“既然有小姐賜飯,她自己的份例就不用送了,你們分了吧。還有,這是小姐的一片心意,你們一定要盯着她吃完!莫要辜負了!”

春曉那日湊熱鬧去鬧大廚房,也遭了宋媽黑手,心裡直恨着呢,如今又機會報仇了,春曉自是高興的,她又搓弄了一句:“採菱姐姐,若是翠簪吃不完這三素二葷一湯呢?”

“笨丫頭,這頓吃不完吃下頓嘛!下頓吃不完還有下下頓!”採菱冷哼道:“上次你們說鯽魚膽破了,要宋媽重做,宋媽拿勤儉節約來壓你們,想必她親生女兒是個最懂得勤儉節約。”

“姐姐說的很是,想必翠簪會吃得連薑絲都不剩下,盤子也舔乾淨呢。”春曉會意,喜滋滋的提着食盒去了。

飯桌上,添飯重新擺飯,這次是她以老子孃的名義從大廚房另要的飯菜,二素一葷一湯,味美乾淨。

“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硃砂嘆道。

睡蓮細細吹着茶樹菇燉鴿子湯上的熱氣,慢悠悠道:“最晚不過後日,就到頭了啦。”

34如意卷引來鴛鴦鍋,送菜餚衆人各有心

這一日,聽濤閣三等丫鬟春曉從大廚房提來裝着睡蓮午飯份例的食盒。

採菱揭開黑漆描金竹胎銅柄三層食盒,飯菜依舊是像是要撒手人寰要死不活的模樣,只有一盤炸的金黃的吉祥如意卷還算不錯。

春曉上前邀功:“採菱姐姐,這吉祥如意卷是剛出鍋的。悠心院的湘月姐姐去大廚房點名中午要這道菜,說七小姐想吃,大廚房的三管事張媽洗了手親自做的,炸了一大鍋。湘月姐姐說吃不了那麼多,一盤子足夠了,我就開口把另一盤要了來,充當今天的葷菜。”

採菱留了心:吉祥如意卷是用整張的雞蛋皮裹了火腿絲和燙熟的胡蘿蔔絲、豆芽菜、香菇調味,在油鍋裡炸成金黃,切成菱形裝盤。 並不是什麼稀罕昂貴的吃食,九小姐倒是挺愛吃這道菜的。

這也太巧了,九小姐愛吃的東西恰好碰到七小姐怡蓮派一等丫鬟湘月去大廚房要,而三管事張媽恰好炸了兩盤,恰好又被春曉撞見,春曉一張口,湘月就給了這個人情……。

其中必定有問題!採菱單取了那盤吉祥如意卷,叮囑春曉:“小姐的份例扔給翠簪吃的事情千萬要保密,要是我聽到半點風聲,仔細你的皮!”

言罷,塞了一把錢給春曉:“今兒做的好,這錢你拿去頑罷。”

春曉捧了錢,樂滋滋道:“採菱姐姐放心,我嘴緊着呢,今天巴巴搶這道吉祥如意卷,大廚房的人肯定還以爲小姐還在吃份例呢。”

“行了,忙你的罷。”採菱端着吉祥如意捲進去。

春曉將剩下的飯菜換了個普通的紅漆食盒,提着去後罩房逼翠簪吃了。

採菱將吉祥如意卷端到東暖閣,細細說了來歷,睡蓮夾了一塊嚐了嚐,鮮香味美,火腿和蔬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酥脆的蛋皮,嚥下去之後,還覺得滿口留香。

睡蓮又吃了一塊,突然問:“七姐姐房裡的丫鬟來瞧過翠帛?”

添飯點頭,“歸月是悠心院二等丫鬟,她還帶了些好藥材給翠帛。”

睡蓮緩緩點頭:“七姐姐有心了,今天的湘月去大廚房要吉祥如意卷並非巧合。”

添菜是個心直口快的,她說:“七小姐素日是個寡言少語的,從不得罪什麼人,也不像四小姐那樣——。”

添飯的眼睛狠狠夾了一下妹妹添菜,添菜立刻閉嘴。

添菜最後一句話往好裡說是左右逢源,往歹裡說就是四處巴結人。

相處十來天,自己又一直處於風頭浪尖之上,睡蓮對同住芙蕖苑的三個姐姐有了一定了解:

三姐姐品蓮外表孤高,內心小算盤卻打得順溜。如若不然,那日睡蓮和衆僕去給楊氏請安,品蓮就不會挑燈起來,彈一首《胡笳十八拍》“送行”了。

七姐姐怡蓮謹慎小心,不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但是明哲保身的同時,又有那麼一點點俠骨柔腸的意思,比如送藥給翠簪,藉着湘月的手送自己一盤吉祥如意卷。

至於四姐姐青蓮,可能是受生母顏姨娘低眉順眼的影響,對面顏府諸多股勢力,青蓮誰都想討好,誰都不想得罪,可正因爲如此,她置於一個比較尷尬的位置——誰都不把她當自己人。

自罰站事件以來,青蓮從未拜訪過、或者“偶遇”過自己,只是當繼母楊氏被祖母罰站分權之後,差遣丫鬟送了一包雲南紅茶到聽濤閣,見風使舵那個快呀!

“這吉祥如意卷味道還不錯,你們分了吧。”睡蓮停了筷子。

採菱說:“小姐就是愛吃這個,您自個享用罷。”

睡蓮笑道:“不明不白的恩惠,還是少受些纔好。”

暖閣伺候的採菱、添飯、添菜將剩下的吉祥如意卷分而食之。

因採菱知道硃砂也愛吃,就將自己那份給硃砂送去。硃砂端到和石綠同住的屋子裡,兩人一起吃了。

中午頭的時候,睡蓮吃的仍舊是添飯以她老子娘辛槐家的名義,在大廚房要的飯菜。

誰知剛起了筷子,添菜來報:“小姐,莫夫人遣了周新家的提了食盒來,說是莫夫人給小姐添菜。”

噗!添菜說添菜!站在後面佈菜的採菱笑了,睡蓮也是一樂,說:“進來吧。”

周新家的是個圓臉鳳眼的青年媳婦子,穿着秋香色大襖、青布馬面裙,外罩暗紅菊紋比甲,乾淨利索的髮髻上插着鑲着米珠的紅木彎月牙梳。

周新家的福了一福,說:“我們夫人說天氣冷,給九小姐添一碗鴿子山藥湯驅寒。”

小丫頭打開粗使婆子提的紅漆牡丹紋單層食盒,端了一個厚棉套子裹住的黑陶罐出來。

採菱取了長柄銅勺從黑陶罐裡舀出湯水,因保溫得當,熱騰騰的湯水配合鮮嫩的鴿子肉、燉得糯糯的山藥塊,聞一聞就令人食指大開。

“請轉告夫人,說我很喜歡,多謝莫嬸孃關心。”睡蓮朝添飯使了個眼色。

周新家的告退,添飯親自送出去,塞了個上等的紅封。

暖閣這邊,睡蓮收起了笑容,碰都沒碰山藥鴿子湯一下,說:“這湯補身子最好,你分成兩半,一半給翠帛,另一半給石綠送去。”

莫氏的東西,無論好壞,還是不要碰爲妙……。睡蓮正想着,添飯有些詫異進來報:“九夫人也派人送菜。”

送菜的是九夫人沈氏房裡的大管事沈嬤嬤,曾經是沈氏的奶孃兼教養嬤嬤,沈氏嫁到顏府後,她就成了九房的總管事。

地位相當於楊氏房裡的楊嬤嬤、柳氏房裡的張嬤嬤。所以睡蓮不敢怠慢,親自迎進來,送出去,臨走時塞了一隻景泰藍鑲紅珊瑚手鐲,說:“小小禮物,給沈嬤嬤孫女兒戴着頑吧。”

紅封是打發管事娘子的,對於這種地位高的管事嬤嬤,要格外費些銀子。

沈氏送的是龍井蝦仁,一看就知道是小竈上單做的,可睡蓮毫無胃口——這種別有居心的菜餚,單是看看就覺得心情沉重了。

前幾日,以睡蓮爲引子;王素兒爲催化劑;柳氏、莫氏、沈氏三人齊唱戲,促使顏老太太嚴懲了五夫人楊氏,還分了管家大權。

這兩人打發人送菜,肯定是已經知道大廚房宋媽在睡蓮飲食裡搗鬼,便故意差遣身邊的臉的管事,大張旗鼓給睡蓮添菜!

其實就是藉着睡蓮的油頭,打楊氏的臉罷了!

睡蓮倒盡胃口,在餐桌上數着飯粒兒,添飯又來報:“小姐,七夫人房裡的張嬤嬤來了,擡了個紫銅火鍋。”

火鍋!睡蓮精神一振,說:“把這些東西都撤了,給小丫鬟吃罷,我今天就吃火鍋!”

睡蓮在門口迎着,拉着張嬤嬤的手,激動道:“嬤嬤,您怎麼知道我饞這個了?”

張嬤嬤笑道:“在成都的時候,每到冬天,你三天不吃火鍋就念叨,你不敢在你七嬸孃面前說,卻只找我老婆子耳邊磨,我老婆子耳朵都起繭子了,每每隨了你的意。”

紫銅火鍋下方炭火很足,鴛鴦鍋裡,清湯鮮香,紅湯麻辣醇厚。

切成薄紙的羊肉片肉紅脂白、翠綠菠菜、白嫩豆腐、金黃腐竹、蓬鬆的雞絲……等配菜擺得圓桌滿滿當當!

睡蓮拉張嬤嬤上桌,“來來來,一個人涮火鍋怪沒意思的,嬤嬤陪我一起吃。”

張嬤嬤將睡蓮按在凳上,“我還有事,如今你七嬸孃也管了府裡的事,自是不會像以前那麼清閒了,我得跟着幫忙去。”

睡蓮知道不能強留了,心裡失落的緊。

張嬤嬤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有些心疼,便對採菱她們說:“你們這些小蹄子,平日裡個個都機靈得沾了毛就成猴兒爬樹了,如今看小主子悶了,你們不得想着法子逗主子開心?!”

“去添碗筷來,陪你們主子涮火鍋,一起說笑解悶。”張嬤嬤吩咐道。

添飯猶豫道:“我們身份卑微,如何能與小姐同桌吃飯。”

張嬤嬤搖頭道:“你們啊,主子是要放在心坎上尊敬的,不是這些假模假式的形式,你是個好的,就是不知從哪裡沾染了些酸腐之氣。”

添飯訕訕不語。

睡蓮解圍道:“嬤嬤,她們是我的丫頭,自是在我這裡沾了酸腐,從今兒起,我就改了,嘿嘿。”

張嬤嬤笑了,右手食指在睡蓮額間輕輕一點,“你啊,就是個最護短的主,不說了,我還要忙去。”

睡蓮親熱的挽着張嬤嬤出門,張嬤嬤低聲說:“添飯添菜是個得用的,但暫時不要把重要的事情交給她們。”

“我省得了。”睡蓮給了張嬤嬤一個微笑。

她明白張嬤嬤剛纔只是在試探添飯添菜兩姐妹,最後說自己“護短”,明面上是在抱怨,實際上是暗示添飯添菜這個小主子是可以依靠和信任的。

顏府到處都是算計,若不能降服住身邊的人,恐怕自己難以爲繼。

聽濤閣暖閣裡,睡蓮坐在主位,採菱、硃砂、添飯添菜兩姐妹圍坐,一起涮着火鍋說笑,氣氛熱烈,彼此慢慢消去了那份生疏。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同餐桌上的菜蔬,極少是“自來熟”,剛開始都生,需要時間和溫度慢慢“熟”起來。

採菱和硃砂都長在成都,吃慣了辣,菜餚都在紅湯裡涮;添飯添菜長在南京,對着紅湯不敢下手,所以只敢在清湯裡涮。

兩方吃着吃着開始對對方的食物好奇,交換一下,添飯添菜辣得舌頭都伸直了,採菱硃砂笑着說寡淡沒味兒,但是最後又忍不住把菜蔬放到對方鍋子裡涮。

當然,對於睡蓮來說,鴛鴦火鍋就是詩裡說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無論是清湯還是紅湯,睡蓮都來者不拒。

這是自打來京城顏府,睡蓮吃的最舒心的一頓飯,各色菜餚和腸胃抵死纏綿,難捨難分。

午飯後,睡蓮摸着圓圓的肚皮,懶洋洋躺在炕上,她決定:以後誰要是不讓她好好吃飯、吃好飯,她就咬死誰!

35容嬤嬤發飆大廚房,顏睡蓮二勝狠繼母

昨夜大雪扯絮般紛飛着,將燕京城妝裹的一片素白,好像整個城市都沉睡在一團軟綿綿的棉花堆裡,靜謐而平和。

不過,這一切只是表象,京城這個全國最大的名利場,永遠都是暗流涌動。

顏府芙蕖苑聽濤閣自打小主人睡蓮入住以來,就沒有平靜過一天。

清晨,睡蓮被一塊熱騰騰的、帶着薄荷香的手巾從夢境喚醒。睡蓮抓起手巾在臉上揉搓幾下,很不情願的睜開朦朧睡眼:添飯添菜這對姐妹花正有些不安的瞅着自己,今天是她們第一次在早上單獨當值,叫睡蓮起牀。

因睡蓮養在顏老太太跟前了,每日晨昏定省的對象也就從嫡母楊氏變成了祖母小吳氏。顏老太太年紀大了,睡得早,起的也早。早上請安時間比楊氏那裡還要早上二刻。

所以睡蓮算是永遠告別了在成都老宅時的懶散時代,每天第一件工作就是——早起。

這是去松鶴堂請安的第六天,前五天睡蓮的起居模式是這樣的:

早起去松鶴堂請安,和素兒一起陪顏老太太用早餐,閒話幾句,睡蓮告退,回聽濤閣練字學針線——因祖母在第一天看了她和王素兒的字和針線,說這兩件是女兒家的臉面,馬虎不得,需要勤加練習。以後每隔五天,睡蓮和素兒都要把字和針線給她過目,以便督促教習。

睡蓮晚上不用去松鶴堂請安,因爲顏老太太“憐惜”她年幼,天氣又冷,沒得在路上凍壞了。

其實睡蓮明白,自己和素兒名義上都養在顏老太太跟前,可自己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祖母真正在意的是親外孫女王素兒,她看自己的目光,和看王素兒的目光是全然不同的。

睡蓮若是留在松鶴堂巴巴的湊過去,說不定會惹得祖母厭煩。所以睡蓮很聽話的晨起去松鶴堂請安、告退回去練字,絕對不和王素兒爭寵。

而且每隔一天,睡蓮下午會去泰正院給楊氏請安。雖然自己養在祖母跟前了,也要盡些孝道,免得被人詬病。

楊氏再也不敢將她晾在外面喝西北風,每每客客氣氣的請她進去,叫丫鬟端一杯不涼不熱的劣茶。

睡蓮端着茶杯粘粘脣,也不管楊氏板着臉,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開始例行公事的問安“母親今日可好?”、“明兒估計要下雪了,要注意身體。”

楊氏有時答一句,有時什麼都不說,目光一如既往的怨毒刻薄。

睡蓮則永遠是一副如沐春風的笑容,母女倆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對坐一盞茶時間,睡蓮恭敬問候最後一句:“不知母親還有何吩咐?”

回答她的基本都是楊氏的一記眼刀。

睡蓮站起斂衽行禮:“母親保重身體,女兒告退。”

楊氏氣極,偏又挑不出錯處來。

今天是第六次去松鶴堂,也是交字和針線的日子,但對於睡蓮來說,遠遠不止這些……。

添飯添菜服侍睡蓮穿衣梳洗,添菜沒有姐姐靈慧,卻有一雙巧手,除了按摩推拿,她還會梳近百種的髮髻。

添菜問睡蓮今兒要梳個什麼髻,睡蓮心裡正想着事兒呢,隨口說道:“你瞧着辦,快點就是了。”

添菜瞥了一眼姐姐添飯,添飯比了個雙髻的手勢。添菜瞭然,一盞茶的功夫就梳好了,還做了主張挑了一對紫玉簪簪在雙髻上。

髮髻梳得周正,速度比翠帛快了不少。睡蓮誇道:“添菜好手藝。”

添菜臉一紅,“是小姐頭髮好,烏亮順滑,用不着桂花油呢。”

添飯打趣道:“要是全城的小姐都有您這樣的好頭髮,那賣頭油的娘子怕是要改行了。”

“你們姐妹倆這張嘴啊,難怪祖母都說巧呢。”睡蓮笑了,從妝盒裡翻出一個荷包,鬆開帶子,倒出兩對鍍銀點翠花籃耳墜來,每人一對給添飯添菜,說:“賞你們的。”

添飯添菜連說太精緻,不敢要。

“我的丫頭,自是要穿戴的精緻些。”睡蓮不容拒絕。

添飯添菜一起磕頭道謝,內心都是一喜——這是服侍九小姐以來自己得到的第一份打賞!也是九小姐聽濤閣衆丫鬟婆子們的首次打賞!看來我們姐妹倆的辛苦沒白費,終於得到了九小姐的賞識!

“帶上我這幾天臨的字還有繡好的那方手帕子,今天都要給祖母過目。”睡蓮在梳妝檯前站起,又補上一句,“因府裡還在孝期,不適合戴點翠的首飾,這對鍍銀點翠花籃耳墜留在過年時候戴吧。”

“是。”添飯添菜將耳墜收在腰間的荷包裡,開始幫睡蓮穿上出門的大毛衣服。

硃砂進來了,說:“翠帛來了,她說身子已經無礙,想問問小姐,她什麼時候可以來伺候。”

添飯添菜臉色都是一沉:昨天下午吳嬤嬤去了後罩房瞧女兒翠帛,今天翠帛就要求復職,難道翠帛就不知道一旦她復職,小姐就要面臨放了翠簪的壓力嗎?

果然是個吃裡扒外東西!小姐幫她出氣,命翠簪伺候她,她卻恩將仇報,反而置小姐於兩難之地!

“哦。”睡蓮低頭整理着裙襬,並不覺得奇怪。

昨夜採菱來報說吳嬤嬤去後罩房瞧了翠帛,還關了房門和翠簪、翠帛密談——翠帛是一等丫鬟,有單獨房間。

那時,睡蓮就猜測吳嬤嬤和大廚房宋媽在繼母楊氏的壓力下達成了和解!

楊氏的管家大權面臨着被三個妯娌漸漸蠶食的局面,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絕不允許手下兩員大將——吳嬤嬤和宋媽窩裡鬥!

先許給吳嬤嬤一些好處,命她來聽濤閣找女兒翠帛,要翠帛回睡蓮屋裡當差。

一來,是要翠帛重新當楊氏的千里眼和順風耳;二來,翠帛既然康復,就沒有理由再要宋媽的女兒翠簪伺候。到時楊氏稍微施點壓力,睡蓮就不得不放了翠簪!

楊氏打得好算盤,不過——睡蓮抱起鎏銀百花掐絲琺琅手爐,淡淡道:“硃砂,去稟了劉媽媽,取對牌請大夫給翠帛診脈,如果大夫說確實無礙了,就叫翠帛從明天早上開始當值,翠簪那邊你們繼續看着,不准她邁出後罩房一步。”

硃砂有些擔憂的看了看睡蓮,領命而去。

添飯添菜跟着睡蓮去了松鶴堂,睡蓮和素兒一起給顏老太太請安,一起用過早飯後,雙雙奉上這五日臨摹衛夫人字帖的一摞紙以及近日的針線。

素兒一摞寫滿字的紙張明顯比睡蓮厚一些,她繡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扇套也比睡蓮那方雁南飛手帕精緻。

顏老太太都一一仔細瞧過了,睡蓮和素兒的差距如此明顯,老太太也沒有生氣,只是說:“睡蓮要努力了,十一丫頭琪蓮小你三歲,她的字和針線比你卻相差不了多少。”

王素兒原本想以睡蓮年紀小來替睡蓮開脫,聽外祖母這麼說,她也只好閉嘴不語了。

睡蓮臉色微赫:在成都八年,除了七嬸孃柳氏在的三年督促過自己功課針線外,其他幾年基本靠“自覺”——咳咳,懶散慣了,這字和針線確實有些拿不出手。

松鶴堂總管事容嬤嬤笑道:“老太太是對九小姐期望高,所以要求就嚴些。九小姐在成都老宅裡已經開始學着管家理事了,劉管家每次寫信來,都誇小姐懂事呢。”

顏老太太緩緩點頭,這幾日斷斷續續聽素兒和崔媽媽說起成都的事情,得知睡蓮確實幫了素兒母女不少,素兒的宅子若沒有睡蓮那個租房的主意,估計早就被王家那些個虎狼族人佔了。

想到這裡,顏老太太不由得放緩了臉色,吩咐捶腿的彩屏,“去找針線房裡的辛槐家的,她的針線是府裡最出挑的。跟她說,以後有空就去聽濤閣指點九小姐針線。”

“是。”

“至於字,別無他法,只能靠自己苦練了。”顏老太太眯着眼想了想,問:“我倒忘了,咱們府裡這些孫女誰的字寫的最好來着?”

彩屏笑着應道:“是四小姐。”

“對,就是青蓮,你父親這麼挑剔的人,都說是她的字是好的,怕是連府裡的哥兒都比不上

呢。”顏老太太對錶姐妹倆說:“你們也請教請教四丫頭,過了明年正月,你們都要跟着夫子上學的,到時候這筆字也要說得過去纔是。”

“是。”睡蓮和素兒對視一眼,均想要加把勁了,千萬別在學堂裡失了臉面。

……祖孫三人說着練字針線的事,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多時辰,顏老太太本想按照慣例去佛堂唸經打坐的,但見素兒和睡蓮在炕上相對而坐,表姐妹倆講得眉飛色舞,從練字針線、到這幾日的飲食起居、到路上的見聞,還聊了成都的舊事。

顏老太太心中感嘆:素兒和自己住了十天,這十天的笑容加起來也沒今天多。小孩子確實和同齡人在一起才放得開說笑,何況她們還有一起長大的交情……。

顏老太太近乎貪婪的看着王素兒微笑的側臉,慢慢找到了已逝親生女兒的影子。可憐的媛兒,當初自己覺得王家人口簡單,媛兒嫁過去後既沒有公婆要伺候,又沒有妯娌掣肘,夫婿相貌人品皆佳,應該會過得很好。不用像自己這樣外表看似光鮮,其實一天不算計就活不下去,可惜造物弄人啊,到頭來白髮人送黑髮人……。

老太太陷入深思,漸漸歪在炕上睡了,容嬤嬤給她蓋上駝絨毯子,拉着彩屏退下。

臨近午飯時,顏老太太醒過來,素兒和睡蓮擠在一起繡花,睡蓮不知說了些什麼,兩人壓低聲音笑成一團。

看到外孫女這麼高興,顏老太太頓時心情大好,彩屏進來問午飯擺在那裡。

顏老太太說:“就擺在這裡吧,還有,把九丫頭的飯也一起擺上來。外面還在下雪,空着肚子頂着風雪回去,胃裡必定是不舒服的。”

“是。”彩屏退下,叫了添菜去大廚房把睡蓮的午飯食盒提到松鶴堂來。

添菜眼睛一亮,按照吩咐做了。

酸甜苦辣鹹!松鶴堂的這頓午飯吃出了五種味道!

午飯擺在暖閣中間黃花梨嵌雲母石大圓桌上,當添菜揭開食盒,將睡蓮的份例三素二葷一湯一一擺上。

坐着的祖孫三人、站着佈菜的添飯、容嬤嬤、崔媽媽臉色越來越精彩。

同樣是一道白菜,素兒那盤是單取了白菜心,用雞湯慢慢燙熟的;睡蓮那盤是葉黃生硬的白菜梆子配蒜泥炒的,大蒜的皮都沒剝乾淨,緊緊貼在盤子上。

同樣是葷菜,素兒的是色香味俱全的炸鵪鶉,睡蓮的是半隻劫後餘生的烤鴨,烤鴨錚亮的外皮上殘留着幾處齒印,它的上一任食客可能是覺得這鴨肉太硬,咬了幾口放棄了。

……

容嬤嬤示意彩屏撤了這兩道菜,並按住添菜的手,阻止她繼續把食盒裡的菜餚擺在桌上,爲了挽回詭異的氣氛,見盒子一道紅燒豬蹄賣相還不錯,便端出來擺上。

顏老太太見了,臉色稍緩,開始起筷。素兒和睡蓮也動了筷子,容嬤嬤本是給顏老太太佈菜的,後來在顏老太太的眼色下,夾了幾道菜放在睡蓮碗裡,以示安慰。

睡蓮感激一瞥,都吃了。顏老太太自己動手夾了一塊紅燒豬蹄吃了,眉頭一皺,對容嬤嬤說:“你嚐嚐這道菜,我總覺得像是缺了點什麼。”

容嬤嬤放下佈菜的烏木包銀的公筷,換了一雙乾淨的竹筷夾了,側着身子咬了半口,慢慢咀嚼嚥下。

彩屏早就準備漱口的水,容嬤嬤漱口,掏出帕子擦乾嘴脣,方回道:“還是老太太仔細,這豬蹄膀確實有些問題。”

顏老太太問:“到底是什麼問題?”

容嬤嬤說:“豬蹄膀裡面的蹄筋被抽走了,這豬蹄其實就是靠着蹄筋纔有那個味道,市面上被抽了蹄筋的豬蹄價格要少一半。”

顏老太太停了筷子,緩緩道:“我竟不知府裡拮据如此了,要吃抽了筋的豬蹄。”

容嬤嬤說:“咱們府裡沒有那麼小家子氣,廚房人多眼雜,有人偷偷抽了筋拿出去賣也是有的。”

見顏老太太食慾全無,容嬤嬤避重就道:“沒得爲了這些腌臢氣壞了身子的。前日我幹閨女搬了一罈在成都醃製的泡菜來,我有幾十年沒吃過這種老味道了,最是開胃下飯的,老太太要不要嚐嚐?”

容嬤嬤的幹閨女,就是採菱的娘劉媽媽。

“端上來吧。”

容嬤嬤乘機撤了紅燒豬蹄,換上三小碟四川泡菜來。

泡菜酸爽,顏老太太連吃了三片泡紅蘿蔔,感嘆道:“還是水土的原因,自打四十多前從成都搬到京城,就再也沒有嚐到這種滋味了。”

一頓午飯就這樣一波三折的進行下去。飯罷,睡蓮告退,素兒歇午覺,顏老太太和容嬤嬤議事,約一刻鐘後,容嬤嬤叫房裡和彩屏一樣都是一等丫鬟的彩繡提了食盒,直奔大廚房!

此時大廚房已經封了竈火,幾個婆子打水洗菜,爲下午的晚飯做準備。

容嬤嬤一現身,立刻驚起丫鬟婆子無數,報到大廚房總管宋媽那裡去了,宋媽整整了衣襟,急忙迎出去,對着容嬤嬤福了一福,“嬤嬤來了,外頭冷,快進來坐。”

“你是大廚房管事的?”容嬤嬤明知故問。

宋媽諂媚笑道:“正是奴婢。”

容嬤嬤依舊面無表情,“我是來傳老太太的話,大廚房如今很不像樣子了,你可知錯?”

“奴婢——奴婢不知啊!請嬤嬤提點。”宋媽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雪地上,跪地的同時,藉着衣袖的掩飾給容嬤嬤塞了一塊五兩元寶剪了一半的金子。

容嬤嬤將那金子一拋,像是嫌東西髒似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那就跪到你知道爲止。”

“請老太太饒命!”宋媽連連磕頭,“奴婢確實不知啊!”

容嬤嬤懶得理會,朗聲道:“大廚房不管大小頭目全給我出來。”

早在楊氏嫁到顏府以前,容嬤嬤在內宅可謂是一手遮天,連當時的當家主母先五夫人魏氏遇到大事都要和她商量,如今雖過了八年,容嬤嬤餘威尚存。

話音剛落,大廚房大大小小管事的二十餘人齊齊站在院子的雪地裡,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容嬤嬤示意彩繡將睡蓮的食盒擺在宋媽面前,打開蓋子,說:“大廚房出了錯,大管事卻說不知道錯在那裡,你們都在這裡陪着吧,等大管事知錯爲止。”

言罷,容嬤嬤到茶水間坐下,都沒有叫隨侍的小丫鬟盯住在這裡——容嬤嬤很自信,諒她們也不敢使小動作。

其實當小丫鬟把食盒打開時,在場的所有管事的都明白了原由——只是,九小姐的份例怎麼送到松鶴堂去了?還把容嬤嬤這個閻王引了過來?

宋媽跪在雪地裡,眼淚鼻涕都凍成柱子了,她手下的爪牙們大急,偷跑着出去給五夫人楊氏送信。

彩繡在容嬤嬤旁邊耳語道:“果然去找五夫人了。”

容嬤嬤冷哼一聲:“這正好了,免得我還要去泰正院跑一趟。”

約兩盞茶時間,五夫人楊氏帶着一羣丫鬟婆子浩浩蕩蕩來到大廚房。

雪一直下。

大小管事的頭髮衣服都蓋上了薄薄一層,最慘的宋媽,直接成了冰人,跪趴在地上蜷縮成蝦仁狀。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忙事去!一大家子人等着晚飯呢!”楊嬤嬤先吼道。

衆管事略動了動,還是站着不動,宋媽被楊嬤嬤一聲吼醒了,看到救星五夫人,立刻哭號起來:“五夫人救命啊!老奴冤枉!”

五夫人楊氏嫌惡的退後一步,楊嬤嬤訓斥道:“快過年了,你嚎什麼喪?還不快起來!”

宋媽仍是不敢,磕頭道:“老太太說奴婢做錯了,可是奴婢都是按照夫人的意思辦的,沒有——。”

楊嬤嬤一個窩心腳踢過去,“你這老貨!豬油蒙了心!自己做錯了事,還胡亂攀扯夫人!

宋媽受疼,也不敢說了,只是說:“求夫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奴婢在廚房做了一輩子,好歹留些臉面吧。”

楊嬤嬤使了個顏色,“胡說八道!難道是夫人罰你在雪地裡跪着?!”

宋媽大悟,對着茶水間方向磕頭,“求老太太開恩,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容嬤嬤從茶水間不緊不慢走來,先是對楊氏福了福,楊氏不敢全受,還了半禮,笑道:“容嬤嬤,您是個最心善了人了,就饒了宋媽吧。”

“夫人這話折殺我了。”容嬤嬤早脫了奴籍,所以可以自稱“我”,她說:“我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來大廚房傳幾句話,再說了,如今我也不擔當府裡的差事,何來的權力饒恕她?”

楊氏碰了一鼻子灰。容嬤嬤冷冷看着跪地的宋媽,說:“我再問你一次,知不知錯?”

宋媽看看容嬤嬤,又看看楊氏,正欲開口,楊嬤嬤插了話:“容嬤嬤,這宋媽忙中出錯,把給粗使婆子吃的飯菜誤裝到九小姐食盒裡去了,實在該打該罰,宋家的!你還不快向容嬤嬤認錯!”

對啊,自己怎麼沒想到呢?宋媽連連磕頭:“奴婢忙昏了頭,中午要準備府裡上上下下幾百人的飯食,裝錯了九小姐的食盒,請容嬤嬤責罰!”

哼,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容嬤嬤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微笑,“我那裡有權利罰你,我不過是傳老太太的話罷了。老太太說了,宋家的馬虎大意,不能在大廚房待了,即刻奪了差事,逐出內院!”

楊氏大怒:“容嬤嬤,我敬重你是府裡的老人,所以一直對你禮讓三分,如今府裡我是當家主母,大廚房大總管的差事豈是你一句話就能換人的?”

“五夫人息怒。”容嬤嬤已經六十七了,腰桿依舊筆直,“我已經說過了,這是老太太的原話,如果您不信我,儘可以去松鶴堂當面問老太太。”

“你——!”楊氏氣得身子顫抖起來——她那裡敢再去松鶴堂!怕是這一去,老太太又會像上次那樣罰自己站在外面吹北風!今天可是下着大雪的!

“還有,如今大廚房總管一職空着,由二管事暫時代理大總管一職。老太太說,請五夫人和莫夫人、七夫人、九夫人明日商量大總管的人選,選出三個名單來,最後交到松鶴堂,由老太太親自定奪。可再不能出現把下人吃食誤裝到小姐食盒裡的事情了。”

36 臘月天抄檢僕役院,送棉鞋耳報神歸位

芙蕖苑,聽濤閣,後罩房。

翠簪早就打扮停當,將隨身衣服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擱在桌上,伸長了脖子等待母親宋媽來接。

翠帛坐在炕上做一雙鞋,天氣冷,針線有點澀,她時不時將針尖往頭上擦擦,蘸些頭油,手裡的活計方順溜起來。

翠簪等的不耐煩了,拍着桌面,“好歹你也是這院子的一等丫鬟,怎麼這個主也做不了?你出面和看門的婆子們說說,讓她們放我出去。總比你我相見兩厭強。”

“這院子是九小姐做主。”翠帛頭也不擡,繼續繡着鞋面,“做奴才的沒有資格討厭誰,也沒有資格喜歡誰,都是聽主子的。”

昨晚母親吳嬤嬤來看她,說五夫人知道翠帛委屈,賞了家裡二十兩銀子和半隻羊;宋媽替女兒道歉,還塞了一支人蔘和一袋子過年用的乾貨,要吳嬤嬤和翠帛說一聲,千萬要照顧些翠簪。

明天五夫人就會給九小姐施壓,把翠簪要出來,料想九小姐也不敢賴着不放人。到時候宋媽擺酒設宴,正式給吳嬤嬤和翠帛賠罪,大家都是替五夫人效力的,沒得傷了和氣。

吳嬤嬤內心肯定是不情願就這麼說和,可自己全家都靠五夫人吃飯,她不能不聽,只好和宋媽握手言和,藉着探望翠帛的機會,叫她次日就去給九小姐請安,請求恢復職位,盯着些聽濤閣的動靜。

看着翠帛低眉順眼、毫無脾氣的模樣,翠簪一臉輕蔑道:“你是府裡家生子,又有五夫人做靠山,聽濤閣應該以你爲大。可我這幾天瞧着,你竟沒有那個□曉的三等丫鬟威風!”

“那丫頭的爹是馬棚上的馬伕、娘是外院廚房的小管事,論理給我提鞋都不配。可這丫頭拿了雞毛就敢當令箭,天天逼我吃粗使婆子的殘羹剩飯,還非要吃完方休。哼!等我出去了,非得找個油頭整死那小蹄子一家!”

至今翠簪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其實是母親宋媽“特意”做給睡蓮的份例。

翠帛沒有理會,繼續忙着手裡的活計。

“你放心,既然五夫人發話了,我不會再找你的麻煩,只是那九小姐真真可惡,一個沒孃的黃毛丫頭,也敢和夫人對着幹。”

翠帛瞥了一眼窗外,低聲道:“你要是嫌命長了,儘管胡言亂語去,只是別牽連了我。”

翠簪冷哼一聲,“被她聽見又怎麼樣?還能打我一頓?諒她也不敢,這幾天有人敢動我一根頭髮?等我出了這院,她們休想過好這個年。”

“別高興太早,等你出去再說這些個有的沒的。如今這府裡已經開始變天了,我們終究一起服侍過五夫人,姐妹一場,我勸你還是小心些。”翠帛輕嘆:

“這幾天我算是明白了,奴才就像過冬的棉襖,主子冷了就穿上,熱了就脫掉,或鎖在箱子裡,或送人賞人,或者髒了手拿去當草紙擦,身不由己。什麼一等丫頭,二等丫頭的,都是自己騙自己罷了,我們,就是主子的狗。”

翠簪還想說些什麼,突然後罩房院子的門開了,進來一些人,翠簪大喜,定是母親來接她了!

翠簪提起包袱就往外衝,迎面而來的卻是內院看門的兩個粗使婆子!

“我母親呢?”翠簪踮起腳往外探視,那粗使婆子大聲喝道:“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翠簪柳眉一豎,插腰叫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敢對我大吼大叫的,我母親是內院大廚房的宋媽!”

那粗使婆子怒極反笑道:“喲?什麼宋媽?我可沒聽過有這號人物,李婆子,你知道?”

李婆子嘴一撇,“沒聽說過。”

翠簪翻了個白眼:“瞎了你們的狗眼!我母親宋媽是大廚房總管事!”

啪!

李婆子上來就是一巴掌,將翠簪扇得在雪地裡轉了一整圈!

“老孃是爹生娘養的!那裡能像你那樣長了一對狗眼!”李婆子罵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宋家的別的不會,就會捧高踩低學狂犬亂吠!自打她當了大廚房總管事,老孃的飯菜每月沒有不克扣的,三天能見一次葷就不錯了。”

“就是。”另一個粗使婆子也說:“老孃半夜巡夜,本該有頓熱騰騰夜宵吃的,李婆子,你說說,咱們這個月是不是天天半夜啃饅頭就熱水?”

李婆子道:“我的老姐姐喲,那宋家的把銀子都搬到自己家了,下午老太太房裡的容嬤嬤去抄檢她們家院子,都搬了好幾車貪墨的銀錢呢!”

那婆子點頭道:“宋家的得罪了容嬤嬤,這輩子休想翻身!”

翠簪先是被李婆子一巴掌打暈了,腦袋嗡嗡作響,又聽到這兩個婆子議論母親貪墨,還得罪了容嬤嬤,家裡被抄檢了幾車銀錢,頓時一愣,而後叫道:“定時有人栽贓,我母親是被冤枉的!五夫人不會坐視不理的!對!夫人!我要去見夫人!”

壓在頭上作威作福的宋媽被趕出了內院,李婆子她們纔不怕翠簪這個丫頭,平日裡仗着宋媽和五夫人撐腰,擺出的款兒比府里正經小姐還大,她們早就看不慣了。

李婆子將翠簪狠狠一推,“你們家貪墨財物,人證物證齊全,老太太震怒,五夫人下令查抄財物全部充入公中,把你們全家逐出內院,在外院幹雜活!你還是快些走吧,難道還要老孃拿板子攆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的!五夫人最疼我了,她還說過了年提我做一等丫鬟!”翠簪瘋癲的跪下抱着李婆子的粗腿,“求媽媽帶我去見五夫人!你若辦得到,我給你十兩,不,是一百兩銀子!你做一輩子門房都賺不了這麼多銀子!”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默契的將翠簪踹倒在地,掏出麻繩捆上,同時將翠簪頭上的盤花鑲珠金簪、腕上的瑪瑙手鐲、手指上翡翠戒指都掠下來塞進自己腰帶裡,又拆開她的包袱,將裡頭值錢的首飾衣服翻檢出來。

“臭老妖婆!不得好死!有一天落在我手裡,你們休想活着!嗚嗚——!”翠簪破口大罵,李婆子熟練的掏出麻核塞了嘴,將她捆結實了,最後像趕牲口般牽出了內院。

聽濤閣房,睡蓮端坐在小葉紫檀架幾式案後臨衛夫人的《名姬帖》,衛夫人是東晉女法家,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暢瘦潔。人贊“衛夫人,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治浮霞。”所以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在閨閣中盛行。

其實相對於衛夫人,睡蓮更欣賞唐朝女詩人薛濤的法。可顏老太太指明瞭《名姬貼》,睡蓮當然要遵從的。

採菱站在一旁侍奉筆墨,添飯挑起門簾進來了,先是默默站在一旁,直到睡蓮把這幅字寫完,方開口說道:“小姐,翠簪被逐出去了。”

“哦。”睡蓮將毛筆擱在哥窯三山筆架山上,取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微汗,問:“翠帛那邊怎麼樣?”

添飯回道:“從頭到尾她都沒出房門,安靜的很。”

其實宋媽被逐出內院大廚,翠簪還不至於也被趕出去,但是中午宋媽心急火燎回外院東北角的僕役房處,發現一切都完了。

和普通僕役擠住在大雜院不同,宋媽是內院得臉管事,擁有一處單獨的小院。

可到了門口,門鎖已經被砸開,幾個小廝守在門口,院子裡雞飛狗跳,十來個管事媽媽和婆子們正在抄家清點物品,家人都被捆起來扔在雪地裡,絕望的看着積攢半輩子的家產被搬空了。

容嬤嬤親自督陣,楊氏的人只得躲得遠遠的乾着急,查沒的物品單子寫了十張紙都不夠,有些貴重瓷器還是顏府賬冊上登記的丟失以及失手砸碎的物品!

宋媽管大廚房、丈夫是賬房、兒子是管器皿的,這些貴重瓷器坐實了宋家監守自盜的罪名。

容嬤嬤當場奪了宋家所有人的差事,原本按照家規輕則攆到田莊裡種地,重則是要打了板子攆出去自生自滅的,宋媽全家跪地求饒,悽慘無比。

這時楊嬤嬤過來求情,說按照府裡的舊例,臘月是不好趕人的。宋家貪墨財物,罪無可恕,念及他們家是伺候了顏家好幾代的世僕,好歹過了正月罷。

明面上楊嬤嬤是在求情,暗地裡卻是在提醒容嬤嬤:老太太並沒有說宋媽一家怎麼處置,這需要當家主母楊氏和三個夫人商量了再做決定。

容嬤嬤也沒上趕着做惡人,將宋家的箱籠貼上封條鎖在庫裡,有了這些證據在,宋家翻不了天。

宋媽一家被分到各處做了粗活,男的在南院馬房清理馬糞,女的進了洗衣房,大冬天的雙手浸在冰冷的井水裡,苦不堪言。

當然,這都是後話,且說當日臨近晚飯時分,睡蓮寫完最後一副字,添飯來報:“翠帛已經在外候着了。”

“叫她進來吧。”練了一下午字,睡蓮着實有些累了,右手曲肘在小葉紫檀架幾式案上,拇指輕揉太陽穴。

採菱倒了清水在竹根雕的筆洗裡,預備洗毛筆。

翠帛跪地:“給小姐請安,今日大夫診脈,說奴婢已經好了,可以回來伺候。“

言罷,高高捧起一雙繡着梅花的鞋子,說:“這是這些天閒下來給小姐做的一雙鞋,手工粗陋了些,小姐莫要嫌棄。”

睡蓮給添飯使了個顏色,添飯接過鞋子給睡蓮,睡蓮看着鞋子細密的針腳,笑道:“那裡就粗陋了,我瞧着就挺好。”

翠帛一喜,“奴婢明日可以回來當值了麼?”

睡蓮磨蹭着鞋面上鮮紅的梅花,淺笑道:“不用等到明日,今晚就來伺候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修改了好幾次,發晚了半小時。呵呵,你們猜到睡蓮要幹什麼了吧?

此圖爲睡蓮的案——小葉紫檀架幾式案。去年拍賣價格是425.6萬人民幣。

這種沒有雕飾的案其實是明朝最典型的樣式。如果大家有過注意的話,就會發現明清兩朝的貴族官家雖然都喜歡用紫檀、黃花梨這種貴重木料做案,但是明朝的案大多是這種平頭,而清朝的案翹頭多,雕花也更多一些。

37 住大院辛槐家得勢,劉媽媽設宴饕餮樓

油漆斑駁的樺木架子牀吱吱呀呀的響着。

女人抱着身上的男人,臉色潮紅道:“當家的,今兒是喝了羊湯還是吃了虎鞭,怎麼半天都不曾丟開?”

“賊婆娘,前些天還嫌棄我那活兒不中用,喘氣的功夫就軟趴了。”男人一邊喘着粗氣動作着,一邊說:“昨日劉管事給我一包蜀地秘藥,管用着呢,你好生躺着享用就是。”

女人正是三十入四十的虎狼之年,其實才正入港,但還是似迎還拒的推了推趴在身上奮力耕耘的男人,“當家的,咱們主家還在孝期呢,可不能這樣,被聽牆根的告上一狀,我們全家小命就沒了。”

男人哼哧道:“咱們如今住在單獨小院了,誰能翻進院牆聽牆根不成?我又不似那宋家貪墨財物,在家睡自己的老婆還不行?”

女人正得趣,也捨不得丟開,只是提醒道:“你小心些,別在孝期弄出娃兒來,肚子現了形,咱們全家差事都不保了。”

“我省的。”男人從牀屜裡翻出個泡製好的魚鰾,對準那活兒戴好了,又開始在牀上馳騁起來。

……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後,凝絕不通聲暫歇。架子牀安靜下來,女人穿上裡衣下牀,推開窗戶散一散臥房裡的之氣,順手掰下屋檐垂下、如刀鋒般的冰溜子,扔進銅盆的殘水中,洗了幾把臉。

對鏡自照,冰溜子的寒意驅趕了臉上帶着春意的酡紅。

女人這才滿意的披上穿上大棉襖,打算出門。

“今兒不是你當值,出去作甚?”男人急切的捶着牀板,“陪我再睡會,賊婆娘,浪得人火上來,這會子又要走。”

女人聳動着微麻的鼻翼,頗有些得意道:“九小姐房裡的劉媽媽在酒樓擺了五十兩銀子的席面,單請我一個呢,晚上我不做飯了,你和兒子去大廚房找點東西吃罷。”

“這兩口子倒是有些意思,劉管事送我秘藥,劉媽媽請你吃五十兩銀子的席面。你也甭跟她氣,該吃吃該拿拿,她有的是錢!”

“那年我去成都報喪,也去過他們家的宅子,嘖嘖,一家人住在錦官驛街的三進大宅子裡,山珍海味的吃着,綾羅綢緞的穿着,呼奴喚婢過着日子,劉管事一家管着兩個蜀錦鋪子,那排場、那日子,嘿嘿,說真的,咱們府裡的孫大總管家都沒有他們過得自在!”

女人瞪了自家漢子一眼:“少說些風涼話,要不是劉媽媽給容嬤嬤說了幾句咱們的好話,咱們能搬到這單門獨院的屋子裡來麼?以前住在這裡的可是內院大廚房總管事宋媽一家!咱們兩個都是從外頭買來的,不是府裡的家生子,我一個管針線的,你一個外院跟車送禮的三管事,那裡有資格住在這裡?”

男人感嘆道:“說到底,還是你有眼光,把女兒們送到了九小姐房裡當差,若沒有這層關係,咱們家現在還擠在大雜院裡住着呢。”

“咱們上頭沒有靠山,混到現在也不容易,當初賣身進府只求三餐有靠,何嘗會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女人倒了杯暖茶給男人,“我也是聽你講當年九小姐五六歲就操辦七爺喪事的事情,纔會決定把添飯添菜送到她那裡的,想來,這位小姐有些造化,咱們閨女跟着她也有前途。”

男人接過茶杯,順手將女人往懷裡一拉,呵呵笑道:“瞧,那活兒又起來了,我們再——。”

女人微麻的臉上又泛起了一抹酡紅,她掙扎着起來,整了整發髻衣服,說:“別誤了我赴宴的時辰——還有,那藥雖管用,但也不能長吃,小心掏空了身子。”

男人喝着茶,笑道:“劉管家說了,只要一個月不超過五次就成,他自己吃了四年,不僅沒事,身體反而比前些年好些。”

女人抿嘴笑着不語,攬鏡自照,確定沒有不妥的地方,從首飾盒裡掏出半透明的冰種翡翠鐲子戴上,如今她身體已經有些微微發福,白皙豐潤的手腕在翡翠鐲子的映襯下着實好看。

牀榻上的男人看得呆了,喃喃道:“婆娘,今兒晚上就戴着這個鐲子睡罷。”

“呸!“女人輕啐了自己漢子一口,揚着手帕子出門赴宴去了。

辛槐家的從顏府西南角門出來,走了幾步就停下了——三天大雪,街面滿是冰渣和骯髒的雪水,稍不注意就沾髒了簇新的馬面裙裙襬。

她掏出一角碎銀子扔給守在西角門的小廝,“李家小子,給我僱一頂轎子來。剩下的錢給你打酒喝。”

李家小子摸着頭頂黑色一統帽,嘿嘿笑道:“辛媽媽是在臊我呢,不過是跑一趟腿罷了,那裡敢訛一頓酒喝。”

“扯你孃的騷,囉嗦什麼,還不快去。”辛槐家的笑罵道:“耽誤老孃出門,以後有你瞧的。”

李家小子將那角銀子塞還給辛槐家的,說:“這銀子若是要了,會被我春曉姐姐打死的,她說在聽濤閣當差,添飯姐姐和添菜姐姐沒少照顧她,要我好好孝敬您呢。這雪地裡路滑,轎子不穩當,還是我給你去馬房套一個車吧,我老子在馬房幹了半輩子,這點情面還是會給的。”

這些話奉承的辛槐家的很舒服,想來馬車還比轎子體面,於是就應了。

一盞茶的功夫,李家小子坐在車轅子上,趕着一輛桐油馬車出來,殷勤扶了辛槐家的上車。

饕餮樓原本是在南京的大酒樓,價格貴,菜餚也確實好,無論南北大菜,凡是說得上名字的,饕餮樓的廚師們都會倒騰出來,京城老饕們都喜歡在這裡設宴款待人。

今年大燕國從南京往北遷到燕京,饕餮樓也像南京其他著名商鋪一樣,早早在燕京盤好了鋪面重新開張,生意依舊紅火。

京城饕餮樓設在燕京北城崇教坊東直門大街上,國子監和文廟都在崇教坊,所以來這裡吃飯的基本都是有臉面的人物。

辛槐家的挑起車簾往外瞧着,心中暗暗有些發怯,這是她第一次來饕餮樓,而且還是單獨出門,因爲是劉媽媽邀請,都是女,她也不方便要丈夫陪着,添飯添菜又在聽濤閣當值,不得空出來陪她。

到了饕餮樓樓下,李家小子將車停穩當了,跳下車轅子,搬了個腳踏擺上,扶辛槐家的下車,說:“您儘管忙您的,我橫豎已經告了半日假,停車在這裡接您回去。”

辛槐家的攥緊手帕子,緊張兮兮的進了饕餮樓,但見過往的食個個非富即貴,衣飾鮮亮,舉止非凡,辛槐家的像懷裡揣了個活兔子似的,弓腰縮背前行,恨不得貼着牆根走,心想劉媽媽怎麼沒在樓下迎接。

一個相貌清俊的店小二迎面行了個禮,“這位官,您是來吃飯還是來尋人的?”

“我——我是來吃飯,哦,不,是來尋人嗯,嗯,也不對。”辛槐家的定了定神,說道:“我是來赴宴的,一家姓劉的娘子在這設了宴席。”

姓劉的在樓裡設宴有好幾家,這是——?

店小二數十來年的迎來送往的經驗揣度着辛槐家的身份,試探着問道:“您是辛家的娘子?”

“正是。”辛槐家的道。

店小二躬身做了請的姿勢,“您跟我上二樓包間。”

辛槐家的鬆了一口氣,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樓觀魚閣。

觀魚閣其實和普通酒樓單間差不多,但是此間西側角有一個青花大缸,缸裡養了十幾尾錦鯉,給這個白雪皚皚的冬天徒添了幾分鮮活。

閣內炭火燒得很足,劉媽媽帶着女兒採菱迎過來。採菱親熱的將辛槐家的按在上座上,“嬸子請坐,這大冬天的出趟門不容易,來,先喝杯酒暖暖身。”

言罷,從溫酒大碗裡提出青花雞心壺來,倒上一盞燙好的梨花釀。末了,將甜白釉瓷盞擱在白釉菊瓣勸盤裡,雙手端給辛槐家的。

辛槐家的並無推辭,大大方方端着酒杯幹了。

採菱又將酒盞篩滿,辛槐家的捧着酒杯,對着東道劉媽媽說:“我來晚了,讓劉嫂子久等,先罰酒一杯。”

仰脖喝下,採菱又是篩滿。辛槐家的拉着採菱坐下,說:“添飯添菜這兩個丫頭還不醒事,多虧了你照看着,我心裡感激不盡,這一杯嬸子敬你。”

……

亥初晚上九點,聽濤閣,睡蓮臥房。

又是練了一下午的字,晚上還挑燈夜戰了一個時辰,睡蓮精疲力竭,卸妝梳洗完畢後躺在黃花梨雕靈芝如意月洞門架子牀上,此刻她還不能睡。

值夜的硃砂高高打起門簾,劉媽媽進來了,給硃砂使了個顏色,硃砂會意,關上門,搬了個小杌子坐着守在門口。

“媽媽來了,坐着說話吧。”睡蓮淡淡道。

“老奴因喝了些酒,怕衝着小姐,就先回去擦洗換了衣衫,讓小姐久等了。”劉媽媽規規矩矩行了一禮,搬了個繡墩坐在架子牀前,低聲道:“按照小姐的吩咐,老奴在饕餮樓定了五十兩的席面請了辛槐家的……。”

劉媽媽將酒宴的過程細細說了一遍。

睡蓮道:“按照你的說法,剛一開始,辛槐家的有些惱了?”

“是。”劉媽媽道:“老奴故意沒有在門口迎,進了包廂也只是要採菱去應酬,沒有搭話,那辛槐家的先是有些惱,拉着採菱拼了幾次酒,我在試探她,她也在試探我,後來慢慢把說開了,宴會最後也算是賓主盡歡。”

睡蓮緩緩頜首道:“這樣說來,辛槐家的是有些骨氣的,也知進退。”

劉媽媽也點頭道:“畢竟是老太太一手□的,定是不會錯。”

“那她兒子在採買上當差是怎麼回事?採買的總管事可是楊嬤嬤的親兒子。”睡蓮始終覺得這是一根刺,扎得她總是不敢信任添飯添菜兩姐妹。

劉媽媽道:“小姐放心,依我這幾天打聽來的,今兒又親耳聽了辛槐家的說法,原來,她是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將親兒子塞到採買上去的。”

原來是設的探子!看來祖母對楊氏早就起了防備之心!

聽到這裡,睡蓮略覺得放心了些,身邊已經有了翠帛這個耳報神了,若多上添飯添菜,她以後要做點什麼都不方便。

“今兒一共花了多少錢?”睡蓮問。

劉媽媽道:“五十兩銀子的席面,五兩銀子的梨花釀,打賞給店小二一兩銀子,共計五十六兩。”

“這樣的話,上回給你的三百兩銀子已經花光殆盡了吧?”睡蓮問。

這三百兩銀子都是從睡蓮私帳上支的,專門用來打點關係,打聽消息。

“還剩六十七兩銀子。”

睡蓮說:“這些銀子不能省的,該打點就去打點,不夠的話找硃砂從我私帳上支。”

單從現銀來看,睡蓮應該是顏府最有錢的小姐了。楊氏塞給奶孃周媽媽的銀票、周媽媽歷年貪墨的銀錢,最後全部都由顏老族長做主給了睡蓮!

這筆銀子睡蓮交給口風最嚴的硃砂管理,聽濤閣除了採菱和劉媽媽,誰都不知道有這筆錢存在!

看來在那裡都不能缺了銀子啊!睡蓮帶着這樣的感慨進入夢鄉。

一夜無話,清早起來時,添菜藉着梳妝的機會,耳語道:“昨晚翠帛偷偷去了趟泰正院,直到院子快要鎖門時纔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開始第三戰,來一個十八釵版本的羣英會蔣幹中計。

文中辛槐用的魚鰾,是蘭舟看了電影《武俠》湯唯給甄子丹用過,所以就用在文裡的,此物無從考據,嘿嘿

圖爲採菱捧着的白釉菊瓣勸盤,勸盤,就是用來勸酒的盤子。勸盤這個東西我好像沒有在任何一部古裝影視劇看過演員使用過,但是這個東西確實存在,起於宮廷貴族,後流行民間。

38 虛虛實實無中生有,顏睡蓮三戰狠繼母

自從睡蓮被楊氏罰站以來,睡蓮晚上睡覺前的洗漱時間就長一倍,而且每次洗漱都只要硃砂、石綠、採菱三個從成都帶來的丫鬟伺候,其他人等根本近不了身。

小丫鬟進去收拾殘水布巾子時,總是會聞到各種各樣的味道:比如春曉那次聞到的是大蒜的味道,豐兒當值那天聞到的是一股生薑的辣味,另一個丫鬟堅持稱自己連續兩日當值聞到的都是醋味!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聽濤閣的丫鬟婆子們對着這個新來的小主人充滿了好奇,私底下紛紛作出各種猜想,說什麼的都有,直到有一天春曉說她昨日當值聞到的是乾紅辣椒味時,一個積年的老婆子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小丫鬟們圍着老婆子問:“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了?”

老婆子道:“我原本是東北關外那裡的人,因家裡長兄爛賭,輸了家產,還把我賣給人販子,販到了南京——。”

“你這老貨,誰要聽你講嘮叨了幾十年的事?跑題都跑的沒邊了,說正經的!”春曉翻了個白眼。

“別急啊,我就是在說正事哩。”老婆子繼續道:“我們那疙瘩裡,冬天老冷了,吐口唾沫出去,落地就成冰啊!南京城暖和,如今來了燕京,這地方雖也冷,但燒着火坑地龍,冬天也不算難熬……。”

“說正事!”幾個小丫鬟齊聲叫道。

“咳咳,你們這些丫頭片子那裡吃過凍傷的苦頭,個個都像大戶人家小姐似的吃穿。冬天一冷,手腳就容易長凍瘡,紅腫的像胡蘿蔔似的,麻癢難忍,厲害的時候,恨不得拿刀把手腳給剁了!”

春曉眼珠兒一轉,“你是說,小姐她——?”

老婆子點頭道:“八成就是那天在泰正院罰站凍狠了,腳上長了凍瘡。那凍瘡有許多土方子,可以用薑片擦;把上好的紅皮獨瓣蒜搗碎了,放在日頭下曬,晚上用紗布蘸着擦;還有把醋煮沸了,用布頭蘸着擦;還有最厲害的,就是直接用紅辣椒擦凍瘡,嘖嘖,那個疼啊!”

春曉聽得嘴角直抽抽,“那個,管用嗎?”

“有的能擦好,有的就是今天擦好了,明年冬天又犯病,有的乾脆擦得破皮流膿,比之前更厲害,就看個人造化了。”老婆子接着說:“比如我那個爛賭鬼大哥,他命好,就用雪擦了幾次就能好。我老婆子命苦,姜蒜醋辣椒輪着用,還是治不好,每年冬天都會紅腫麻癢一陣子,直到過了三十歲纔好……。”

就這樣,一夜之間,九小姐被罰站兩個時辰,導致腳上生了凍瘡的事情傳遍了聽濤閣,次日,又流傳到整個顏府。

楊氏聽到這個流言,頓時勃然大怒,當場摔了杯子:

“她在院子裡站了兩個時辰,我也松鶴堂站了兩個時辰!這小蹄子擺明了是有備而來,穿着大毛衣服,裡外發燒熊皮靴子。我呢!我就穿了灰鼠皮棉襖,鹿皮棉靴!”

“再說了,她那天沒颳風還有太陽曬,我頭頂着陰天還喝着西北風!這倒好,我一點沒事,她卻長了凍瘡,還嚷嚷着全府都說我這個繼母刻薄!”

楊氏氣得胸前劇烈起伏着,“後天是老爺的沐休日,這話定會傳到老爺耳朵裡,到時候我有冤無處訴,白白捱了罰、分了權、落了個刻薄的名聲、老爺會怎麼說我?!”

楊嬤嬤輕拍着楊氏的脊背給她順氣,一邊說道:“想必是九小姐年紀小,身子弱,受不得凍。”

“她身子弱?真是笑話,嬤嬤你也看到她的雙下巴了,嘖嘖,那身肥肉割下來煎一煎過年都不用買油了。”楊氏眼睛一亮,道:“翠帛那丫頭不是跟着她站了半天麼?翠帛穿得更少,還直接就暈過去了,她有沒有凍出凍瘡來?”

“這個——老奴並沒有聽吳家的說過。”楊嬤嬤稍一思索,“吳家的沒有兒子,前些年死了漢子,她最疼翠帛,要是翠帛生了凍瘡,她還不找奴婢求藥?”

吳嬤嬤一家三口本是楊氏從濟南陪房過來的,丈夫前幾年一病死了,吳嬤嬤和翠帛相依爲命。翠帛是個悶性子,雖然不夠機靈,但勝在老實聽話,所以楊氏會選中她作爲耳報神塞到睡蓮身邊。

因爲即使翠帛生了歪心,或者被睡蓮收買了,她老子娘吳嬤嬤還在自己手心裡攥着呢!諒她也不敢背叛自己!

想到這裡,楊氏也認同楊嬤嬤的說法,“也是,若翠帛真的有什麼毛病,依吳家的貪財性子,必定會想法設法找我要錢補償。”

吳嬤嬤沒有丈夫依靠,也沒有兒子供養,女兒又遲早都是別人家的,她能抓住的只有錢財了。

楊氏眼睛裡直噴火:“所以我說,定是睡蓮這小雜種在背後搗鬼!什麼大蒜生薑米醋搬到屋子裡遮遮掩掩亂搗一氣,四處傳我的壞話!早晚也要整死她!”

楊嬤嬤噓了一聲,“夫人啊,小心隔牆有耳,九小姐是上了族譜的五房嫡長女,暗裡咱們可以算計,這明裡千萬不能再胡來了!”

“我一個做長輩的,還怕了一個乳臭未乾的晚輩不成?”楊氏拍得黃花梨束腰展腿炕幾震了幾震。

楊嬤嬤原是楊氏的奶孃,看着楊氏長大的,最懂她的脾氣,犯倔的時候,五頭牛都拉不回來,只能順着毛慢慢捋。

楊嬤嬤將一把寧神的百草香添進青花纏枝花卉紋薰爐裡,又沖泡一杯清火的菊花茶端給楊氏,楊氏喝了半杯,方慢慢平靜下來。

楊嬤嬤勸道:“夫人,請聽老奴一言,老奴的話有些不中聽,但是字字都是爲您考慮啊。”

“嬤嬤坐下說話。”楊氏面色稍緩,請楊嬤嬤坐下,畢竟是奶大自己的媽媽,主僕的感情是府裡獨一份的。

楊嬤嬤坐在小杌子上,“夫人這十來天對九小姐連敲帶打,主要是試探她手裡是否有以前寫給周媽媽的密信,現在看來,她很可能並不知道密信的存在,或者覺得密信是假的,若拿出來向老太太或者五爺哭訴,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個陷害嫡母,大不孝的罪名。”

“所以老奴覺得,無論有或者是沒有,九小姐都不打算交出來了。咱們也不能總是抓住不放,橫豎有翠帛在聽濤閣看着,一旦有了動靜,咱們就知曉了。”

楊氏面露不虞之色:“爲了這個臭丫頭,我被罰站、還被分了權,又落了刻薄的名聲,就這樣算了?”

楊嬤嬤說:“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孩子,天天讀繡花的,還能翻得起什麼大浪來?夫人啊,您現在最大的對手,不是九丫頭,而是穩住當家主母的位置,防着莫氏、五夫人、九夫人奪您的權啊!”

“還有,老奴大膽說一句。”楊嬤嬤趁熱打鐵道:“老太太那天說五房子嗣單薄,要您養好身子再生個兒子,這話並沒有錯!您若是再有個兒子,什麼就都好說了!”

楊氏臉一紅,喃喃道:“嬤嬤以爲我不想要麼?我——老爺一直忙着修,甚少回來,我——。”

“我的小姐哦。”楊嬤嬤一急,說出了楊氏未出閣時的稱呼,“老爺的確忙,吃住都在衙門,好不容易盼一個沐休日,上午去松鶴堂給老太太請安,下午問哥兒姐兒的功課,晚上一起吃頓飯,最後不是歇在莫氏的東軒閣,就是宋姨娘處,這大半年了,在咱們泰正院歇了不到二回!有一回半夜還被宋姨娘那個狐狸精以十三少勘哥兒發熱的油頭叫過去了!”

楊嬤嬤將楊氏的手握在手心裡,眼眶有些溼潤了,“您四年前小產以後,虧了身子,月信不準本來就很難生養,還要強撐着當家,前日大夫不是還說,您思慮過重,脾虛腎虧,需要好好調養,您才二十七歲,卻落得個三四十歲的人才有的毛病,這子嗣上就更加艱難了。”

提到小產死去的孩子,楊氏默默催淚,哽咽道:“即使我調理好了身子,老爺——老爺是四十七八歲的人了,不如以前,這個——。”

最後的話楊氏沒好意思繼續說下去,楊嬤嬤當然也明白是什麼意思,她安慰的拍拍楊氏的手,

“慢慢來,京城那麼多有能耐的大夫,五十多歲得子的官員也是有的。再說了,莫氏已經老了,咱們五房的三個姨娘有誰比您年輕?“

“這男人啊,年紀越大,越喜歡年輕的,您穿些鮮亮的衣服,好好打扮打扮,把倔脾氣收斂收斂,做出溫柔嫺淑的模樣來,還怕老爺不來您房裡?”

“嗯。”楊氏緩緩點頭,琢磨着那狐狸精宋姨娘平日是怎麼個穿衣打扮,怎麼她一個三十多歲老姨娘還能如此得寵呢……?

夜晚入睡前,翠帛偷偷跑來泰正院回話。

楊氏坐在炕上喝剛熬好的補藥,丫鬟翠環正在給楊氏按摩腳心,據說這樣對子宮好,有助孕的功效。

“回夫人的話,今天晚上九小姐洗漱時,奴婢使了十兩銀子給春曉,叫她引開守在臥房門口的石綠,奴婢偷偷掀開門簾子瞧去。”

楊嬤嬤問:“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奴婢看見桌子上有切開的生薑,還有搗碎的蒜泥,硃砂跪在地上給九小姐擦腳。”翠帛捏緊拳頭,她也不願意受夾板氣,被人戳脊梁骨罵吃裡扒外,可是,可是她也沒有辦法,老子孃的生死把握在五夫人手裡,她不得不服從。

“這麼說,那丫頭的腳確實生了凍瘡?”楊氏端着藥碗問道。

翠帛咬了咬牙,如實說道:“硃砂確實在給九小姐用生薑片擦左腳,可是奴婢親眼瞧見,九小姐的腳根本沒有生凍瘡!”

楊氏將藥碗重重在炕几上一擱,厲聲道:“你確定沒有?!”

翠帛連磕了三個響頭:“確實沒有!奴婢不敢欺瞞夫人!小姐的左腳白嫩嫩直晃眼睛,根本沒有紅腫的凍瘡!”

39上屋抽梯移花接木,顏睡蓮完勝狠繼母

嘩啦!

楊氏左臂一揮,拂手將黃花梨束腰展腿炕几上的藥碗砸向翠帛。

翠帛不敢躲,硬着頭皮跪在原地不動,藥碗從額角擦過,撞出一道青痕,滾燙的藥汁從纖細的頸脖處傾倒而出,霎時將少女細膩的肌膚燙得通紅。

翠帛咬脣強忍住劇痛,只是身體因本能反應,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楊嬤嬤看着不妥,若傷了翠帛,聽濤閣的消息就傳不過來了,於是吩咐翠環道:“翠環,你帶翠帛下去洗臉換衣服——仔細別讓人瞧出來。”

“是。”翠環扶着翠帛離開。

楊嬤嬤又吩咐外頭值夜的丫鬟收拾滿地狼藉,再煎一碗藥送上來。

她倒了杯溫水給楊氏——因開始吃補藥了,楊氏不宜再喝茶。楊氏一口氣灌了了進去,也解不開苦到心裡的苦澀。

“嬤嬤,這繼母真不是人當的,稍不注意,就被人說閒話,後天老爺就要從衙門回來了,我——我該怎麼辦?上次因我瞞着睡蓮早已康復的事情,已經被老爺訓斥過了,若再這樣,莫氏和那幾個姨娘還不得踩到我頭上來?!”

“夫人莫慌,辦法終究還是有的。”楊嬤嬤端了一盤蜜餞給楊氏。

楊氏拈了個蜂蜜醃製的杏脯擱在嘴裡,“嬤嬤有什麼好辦法?三番五次被那個小鬼逃了出去,還巴結上了老太太倒打我一耙,如今我也不太敢輕舉妄動,想來當初真是低估了她。”

楊嬤嬤凝神沉思了一會,說:“按照老爺的習慣,沐休日回府首先是去松鶴堂給老太太請安,若有風言風語傳到老爺耳朵裡,估計也是從松鶴堂出來以後了。”

“你是說,我想想法子,引老爺從松鶴堂出來後直接來泰正院?橫豎我的院子是不會有人亂說的。”楊氏問道。

“此法不妥,老爺好不容易回一趟府,莫氏和那幾個不安分的姨娘都巴巴的盯着呢,想方設法的把老爺拉到她們院子裡,到那時她們再添油加醋的說您苛待繼女,老爺還不得起了雷霆之怒?”

“再說了,躲過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要有心,什麼傳言不會到老爺耳朵裡去?”

楊氏心裡泛起了陣陣悔意,狠狠的將杏脯的果核吐到漱孟裡,昨日種種齊上心頭,她撲到楊嬤嬤懷裡哭訴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我是出身侯門的嫡女,兒時也曾定下一門極好的親事,可惜對方短命早早的死了,我卻白白落下來‘剋夫’的名聲,到了十七八歲也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來提親,最後不得已做了填房繼室。”

“憑什麼?!我是出身比那個原配魏氏低、還是嫁妝沒有她豐厚?魏氏嫁過來十多年,都沒有生下嫡子,我嫁過來第一年就生了一對嫡子嫡女!”

“我撫養子女、孝敬婆婆、辛辛苦苦當家八年!可那又怎樣?!”

“顏氏宗族將睡蓮這個小雜種的名字寫在五房嫡長女的位置,連問都沒問我一聲!”

“莫氏這個姨娘一夜之間就與我平起平坐做了夫人,老爺和老太太何曾對我說過一句‘委屈了’?!”

“我當家八年,辛辛苦苦操持家務,結果呢?老太太說罰站就罰站,說分權就分權,那裡顧及我半分的臉面!”

“都說我當家苛刻——可是,難道苛刻下來的銀子被我私藏送到孃家裡了?還不是都填了府裡積年的大窟窿!老爺一個清水衙門翰林院學士,每年的俸祿連府裡一半的僕人都養不起!我若不精打細算些,全家都要喝西北風!”

“更氣人的,就是每逢節日祭祀還要對那個小雜種的母親牌位行妾禮!那個魏氏有什麼好?做正妻,卻被個妾室活活逼死;做主母,被奴才欺上瞞下糊弄了一輩子,搞得府裡的虧空到現在才填補上!”

“爲了收拾魏氏的亂攤子,我費了多少心思?甚至還填補了自己的嫁妝進去!更累垮了身子,嗚嗚。一個哥兒就那樣流產了。”

“好麼!現在我好不容易慢慢將這個亂攤子收拾出來了,結果呢?魏氏生的小雜種來府裡還不到半月,裝出一副可憐樣毀了我八年的功績!賢名沒了,當家的權分了,現在又要被老爺嫌棄了!”

“八年艱辛,有誰憐惜?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不服!不服!”

楊氏歇斯底里的低吼着,近乎於癲狂。

“如今已經這樣了,夫人莫要輕舉妄動。”楊嬤嬤陪着流淚,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啊,九小姐依仗上了老太太的勢,還讓老太太對咱們起了耿介之心。咱們若再有什麼動作,後果不堪設想。”

“解鈴還須繫鈴人?嬤嬤是說,要老太太厭惡九丫頭?讓她沒了依仗,咱們纔好擺佈這個小鬼?”

“正是,而且還不僅如此,如果這事由咱們捅出去,老爺說不定還有所懷疑,但如果是老太太自己說的呢……?”楊嬤嬤徐徐點頭道:

“如今就有這麼一個機會。老爺後天回府,肯定先去松鶴堂給老太太請安。他若是知道凍瘡之事是九小姐污衊嫡母,犯了大不孝之罪,那麼無論九小姐如何哭訴罰站、剋扣飲食、甚至拿出您之前寫給周媽媽的信件來,老爺都不會相信她的。”

楊氏眼裡閃出一抹厲色,“對,就這麼辦!讓她自食惡果,老太太和老爺若都厭棄了那個死小鬼,府裡的下人就不敢亂嚼舌根了,哼,連柳氏也不敢明面上幫她。”

楊嬤嬤眼裡也露出一絲興奮之色,但是很快平靜下來,說:“萬一——萬一翠帛看花了眼,這個計劃就不通了。”

一盆冷水潑下來,楊氏眼裡的光亮熄滅了。

楊嬤嬤心中不忍,突然腦袋一靈光,說:“要不,我們先試試她。”

“如何試?”楊氏不甘心的問道。

楊嬤嬤耳語了幾句,楊氏緩緩點頭,“就這麼辦。”

次日下午,正是睡蓮每隔一天去泰正院給楊氏請安的時候。

和往常一樣,楊氏從頭到尾是一張冰塊臉、刀子眼。

稍微有點變化的是:睡蓮習慣坐的那張黃花梨玫瑰椅下的腳踏換成了熱騰騰的腳爐。

還有,楊氏問了三個關於《女戒》的內容,睡蓮早就對這個倒背如流,按照標準答案作答。

就這樣待了一刻鐘,楊氏不耐煩的端起了茶杯,睡蓮行禮告退。

待睡蓮出了院子,楊嬤嬤從屏風後出來了,楊氏迫不及待的問:“如何?到底是真是假?”

楊嬤嬤頓了頓首,說:“凡是生了凍瘡的部位,驟然遇熱便奇癢發作,那怕是神仙也要忍不住磨蹭一二,那腳爐生得那麼旺,九小姐依舊紋絲不動,看來長凍瘡一事情純屬聽濤閣滋生的謠言。”

楊氏氣得銀牙亂咬,“賤人生的賤種,就知道耍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

翌日,正是顏五爺的沐休日,不出意外的話,顏五爺會在晚上宵禁前從衙門回來,休息一日,後日清晨回翰林院繼續修書。

睡蓮一早去松鶴堂給顏老太太請安,剛邁進暖閣,見到繼母楊氏坐在黃花梨圈椅上,皮笑肉不笑的瞅着自己。

楊氏在顏府做當家主母,因家務繁忙,顏老太太免了楊氏的晨昏定省,每隔二三天請安一次即可,當時楊氏一來樂得自在,二來覺得顏老太太也是填房,不是什麼正經婆婆,也就按照這個不

成文的規矩行了,顏老太太也從未爲了請安的事情找她的麻煩。

昨日楊氏就來晨昏定省過,今日又來,這是要……。

同來晨昏定省的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都覺得有些納悶。

睡蓮對楊氏點了點頭打招呼,先過去給顏老太太請安,而後站到楊氏面前斂衽行禮道:“給母親請安,母親近來身體可好。”

“好,好着呢,難爲你還天天惦記着我。”楊氏藉着衣袖的掩飾,將抹了萬金油的手帕在眼睛上一抹,頓時流淚不止。

衆人皆驚,不知楊氏是要唱哪一齣戲。

楊氏從圈椅上站起,撲通跪在顏老太太面前,六分真情四分假意,哭得肝腸寸斷,“母親,都說繼母難爲,媳婦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媳婦真真明白這其中的苦楚了!”

顏老太太有些動容,因爲她也是做繼母的,如何不懂得其中的難處。

莫氏和沈氏對視一眼,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有柳氏捧着茶杯,冷冷的看着楊氏演戲。

楊氏繼續哭訴道:“睡蓮給媳婦請安,媳婦的丫鬟沒進去通報,將她晾在外頭凍了兩個時辰,媳婦將丫鬟捆了給她出氣,又是請大夫又是送藥材,生怕她氣壞了、凍壞了。可是,嗚嗚,可是——這幾日謠言滿天飛,硬說是媳婦是存心要凍死她,最後害得她長了凍瘡!”

“天地可鑑,媳婦並沒有歹意,卻揹負狠毒的罪名,媳婦怎麼做都是錯。最可惡那些存心造謠的人,玷辱了媳婦名聲,離間我們母女感情,害得我們母女離心,那些人真是其心可誅!”

說到這裡時,莫氏和沈氏心中都是一顫,這些天楊氏名聲一落千丈,她們在背後沒少推波助瀾。

楊氏對着睡蓮一招手,道:“九丫頭,你快過來,給祖母看看你的腳,好端端的,怎麼會被那些黑心眼爛腸子的人說是長了凍瘡?”

睡蓮一驚,往後退了幾步,道:“沒有的事,母親向來愛護我,即使有些誤會,現在也都澄清了,是那些人渾說造謠的罷了。”

楊氏看到睡蓮眼裡的懼色,心裡越發篤定,朝楊嬤嬤打了眼色,楊嬤嬤一把攔住睡蓮的退路,將睡蓮連扯帶拉的趕到楊氏旁邊。

睡蓮沒站穩,歪倒在地,柳氏大急,欲過去扶,卻被站在對面的劉媽媽一個奇怪的眼色定住了。

楊氏乘機握住睡蓮的左腿,一把將她的鞋襪褪下,白皙光滑的纖足,那裡有凍瘡的痕跡?

楊氏哭天搶地道:“老天有眼,今日洗涮了我的冤屈!”,又指着睡蓮罵道:“你明知母親冤枉,爲何不早出來澄清?反而任由聽濤閣的謠言傳遍全府?!莫非你要陷母親於不義?故意放縱下人胡說八道?!“

睡蓮垂首不語。

楊氏膝行數步,爬到顏老太太身邊,抱着顏老太太的腿大哭,顏老太太驀地一震,身體僵硬起來,眼睛直盯着前下方。

楊氏順着顏老太太的目光定睛一瞧,差點當場昏厥過去:只見採菱不知何時將睡蓮的左腳鞋襪套上了,還脫下了睡蓮的右腳鞋襪。

但見睡蓮右腳的小拇指和四小指紅腫得比大拇指還大,與其他三指白嫩潤滑形成鮮明對比。

採菱對着顏老太太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說:“都是奴婢的的錯,沒有照顧好小姐。小姐凍傷後,奴婢也想向老太太稟報實情的,只是——只是小姐說,怕傷了母女情分,所以一直隱瞞不報。都是奴婢的錯,請老太太責罰!”

作者有話要說:楊氏這一章馬教主上身,開始咆哮着說臺詞了,呵呵,咆哮那段寫的很爽。

以下兩張圖,分別是十八釵一文出現頻率最多的椅子類型——玫瑰椅和圈椅,四平八穩的玫瑰椅,扶手呈弧形的是圈椅。

蘭舟去仿古傢俱市場都試坐過,個人覺得圈椅比玫瑰椅做起來舒服!

以來資料來自網絡

玫瑰椅,也叫官帽椅。是明代扶手椅中常見的形式,其特點是靠背、扶手和椅面垂直相交,尺寸不大,用材較細,故予人一種輕便靈巧的感覺。追溯起源,是吸取了宋代流行的一種扶手與靠背平齊的扶手椅並加以改進而成的。扶手與靠背平齊的椅子在宋畫中一再出現,只需把兩側的扶手降低一些,其大貌就很像明代廣泛流行的玫瑰椅。爲了輕便適用,小型的椅子不需要有腳棖,而扶手的下降,更是合理的改進,免得把坐者的兩肘架得過高以致感到不舒適。

圈椅:

圈椅是明代傢俱中最爲經典的製作。明代圈椅,造型古樸典雅,線條簡潔流暢

圈椅組圖(5張),製作技藝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天圓地方”是中國人文化中典型的宇宙觀,不但建築受其影響,也融入到了傢俱的設計之中。圈椅是方與圓相結合的造型,上圓下方,以圓爲主旋律,圓是和諧,圓象徵幸福;方是穩健,寧靜致遠,圈椅完美的體現了這一理念。從審美角度審視,明代圈椅造型美、線條美,與書法藝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又具有中國潑墨寫意畫的手法,抽象美產生的視覺效果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點。圈椅的扶手與搭背形成的斜度,圈椅的弧度,座位的高度,這三度的組合,比例協調,構築了完美的藝術想象空間。

40 狠繼母大鬧松鶴堂 得承諾吃下定心丸

暖閣一片寂靜,衆人怕觸了黴頭,個個屏氣凝神。

哐當!

王素兒手裡的茶碗落地,她也顧不得其他了,跑過去用手絹裹着睡蓮的傷腳,眼淚簌簌落下,“睡蓮妹妹,你怎會如此——。”

王素兒哭得梨花帶雨,彷彿凍傷的是她自己。

顏老太太緩過神來,眼裡的怒火漸漸平息,化作冰一樣的冷酷。

“扶五夫人去佛堂,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見。”顏老太太先是吩咐彩屏,而後對容嬤嬤說:“派人去衙門叫五爺今日早些回來,回府直接來松鶴堂見我。”

“不!不是這樣!是她!是她陷害我!”楊氏張牙舞爪撲向睡蓮,王素兒則將睡蓮一把摟在懷裡,擋住了楊氏的一巴掌。

衆人皆要去攔,可惜都離得太遠,鞭長莫及。楊氏這一掌是藉着身體的慣性,打得着實不輕,直擊王素兒脊背。

素兒身體一震,哇的一聲將早上喝的補藥吐了出來!

“素兒!”顏老太太慌忙要去護素兒,腳下沒站穩,一個踉蹌就要倒地,幸虧彩屏和容嬤嬤及時扶住了,不然顏老太太這麼大把年紀,一旦栽倒傷筋動骨的,就很難從牀上下來了!

“母親!”兩個媳婦,柳氏和沈氏,連同莫氏這個侄媳婦一齊跑過去扶的扶,順氣的順氣。

採菱和劉媽媽扶着睡蓮和素兒坐到圈椅上,採菱服侍睡蓮穿上了鞋襪,劉媽媽則端了溫水給素兒漱口。

暖閣內一片混亂,顏老太太歪在紫檀雕西番蓮“慶壽”紋座椅,經歷剛纔一番驚險,老太太心跳加劇,眼前一陣白一陣黑的,容嬤嬤早遣了丫鬟叫太醫。

“素兒呢?素兒有沒有事?把素兒叫來我看看。”顏老太太喃喃道。

劉媽媽扶了素兒過去,素兒坐在小杌子上,飲泣道:“外孫女好好的,沒事兒。”

“我可憐的素兒!”顏老太太將素兒摟在懷裡心肝肉似的叫着:“是我老太婆沒用,竟護不住你。你母親雖是個不中用的,也從未讓別人動你一個手指頭!如今跟了我太婆過活,然還捱了一巴掌!”

“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母親早早走了,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說,如今還要眼睜睜看着你受欺負!”

莫氏腦子轉的最快,她跪地說道:“老太太莫要自責,都是侄媳婦的錯,沒有護住外甥女。”

九夫人沈氏也跟着跪地。

柳氏眉頭一皺,依舊幫着顏老太太撫胸順氣,盯着嚇懵了的楊氏說道:“這會子母親正在氣頭上,還請五嫂先去佛堂避一避,免得再出什麼亂子。”

“你——!”楊氏氣極,精神瀕臨崩潰:這老婆子不能就這樣死了,否則她就要被五爺休掉!

“你們都不是好東西!落井下石——嗚嗚!”楊氏嘶吼着,被楊嬤嬤捂了嘴。

楊嬤嬤將楊氏往佛堂拉,還在她耳邊低語道:“夫人!這個時候不能意氣用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顏老太太喝了半杯參茶,方緩過來,見素兒無礙,又問:“睡蓮丫頭呢?”

採菱扶了睡蓮過來,和素兒一左一右坐在小杌子上。睡蓮安慰顏老太太道:“祖母,睡蓮沒事,您放心好了。”

“怎麼會沒事?咱們府裡連粗使丫頭都不會生凍瘡這種東西,你堂堂太傅府嫡出千金卻受了這等苦楚。”顏老太太拍着睡蓮的手,“好孩子,你都凍成這樣了,爲什麼不早點告訴祖母,祖母雖不中用了,還是可以爲你做主的,你畢竟和素兒一樣,都養在我跟前。”

睡蓮低頭道:“孫女覺得,嗯,此事若告訴祖母,必定會牽扯到母親。母親即使有一分的不是,做女兒若是說了,女兒便是有了十分的不是,乃大不孝。所以——所以就瞞着祖母,尋了些民間偏方治着,興許過了春天就好了。”

“家和萬事興,孫女只想息事寧人,再說,這就要過年了,孫女剛從成都回來,不想因爲一點小事給大家添亂……。”

“傻孩子,這那裡是小事。”顏老太太長嘆一聲,說:“若他日到了婆家,讓婆家的人瞧見你的傷處,咱們太傅府都要被指指點點。你母親是個渾人,只顧着自己那點腌臢心思,那裡想得到咱們顏家的體面。”

又說,“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寧可委屈了自己也要顧全大局,可憐你小小年紀就懂得這些,忍讓你母親這個糊塗人。”

“只是你要記住,你是五房的嫡長女,但更是咱們太傅府的嫡出千金!顏府的體面榮耀高於一切!若是以後你母親再做出這等混賬事,你儘可以跟我和你父親說。“

“我們顏家好幾代人的努力纔有今天,祖母也是爲了顏府操持了一輩子,容不得任何人玷辱顏家門楣!”

說到這裡,莫氏,柳氏,沈氏皆心頭一震,每個人都打起了小算盤。

和楊氏惡鬥十幾天,機關算計,甚至不惜自殘身體,等得不就是祖母這幾句話嗎?!睡蓮鄭重點頭道:“孫女牢記祖母教誨,定會全力維護我們顏家的榮耀。”

素兒臉色則一暗:顏家的榮耀麼,祖母再疼自己,終究自己姓王,是個外人……。

顏老太太頓了頓首,對柳氏說:“你先帶九丫頭回你的院子去,待會太醫給我診了脈,我會叫他過去給九丫頭把把脈,開個方子,務必要將這凍瘡治好——總是用民間土方子管什麼用,沒得越弄越厲害。”

“是。”柳氏行了禮,帶着睡蓮退下。

顏老太太看了依舊跪着的莫氏和沈氏一眼,說:“今兒早飯不用你們伺候了,你們去議事廳理家事吧,楊氏和柳氏都不在,你們務必謹慎行事,若有不明白的,儘可以過來問我。”

“是。”莫氏和沈氏齊聲說是,行禮退下。

柳氏的大院叫做來思院,取“昔我往矣,楊柳青青,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意。

張嬤嬤含着淚,親自給睡蓮脫下鞋襪,將她的雙腳按在摻了藥粉的熱水中。

“啊呀!燙燙燙!”睡蓮呲牙咧嘴的亂叫,雙腿掙扎着要從小松木桶裡起來。

張嬤嬤死死按住睡蓮的膝蓋,不讓她起來,眼淚滴落在松木桶裡,“這時候知道痛了?!都凍得長了凍瘡都不見你皺一下眉頭?!”

睡蓮依舊叫燙,誇張的揮舞着雙手,對着柳氏喊道:“七嬸孃救我!皮都快燙掉了!”

“要泡足一盞茶的時間才能出來,再用這藥泥裹上,這是宮裡頭的秘方,你敷上一個冬天,興許明年就不會再患了。”柳氏仔細的將烈酒倒在碗裡的雲南白藥藥粉中,順手取了髮髻上的銀簪攪拌成糊狀。

烈酒和藥粉充分融合,古怪的氣味從碗裡瀰漫出來,刺激得柳氏眼圈也是一紅,掉下淚來。

張嬤嬤眼裡滿是怒火,厲聲道:“楊氏好歹毒的心腸,你還那麼小,萬一凍出個毛病如何了得?”

“這個——。”睡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說:“這個是我昨天晚上自己凍的。”

“什麼?!”張嬤嬤一巴掌隔着熱水拍向睡蓮光潔的小腿,“然是你自己凍的!”

“嗯。”睡蓮點頭,緩緩將這幾天的計謀倒出。

原來正如楊氏所說,睡蓮確實是裝病。那天雖被罰站兩個時辰,但是她有所準備,錦帽貂裘的穿着,薑糖參片的含着,連翠帛都沒有凍傷,何況是她?

之前故作神秘晚間洗漱時只要採菱、硃砂、石綠伺候,還弄得滿屋子薑片、蒜頭、幹辣椒、醋味,就是爲了方便聽濤閣那些閒磕牙的丫鬟婆子們造謠,謠言重複千遍就成了事實。

楊氏在松鶴堂罰站之後,府裡三位妯娌分權,肯定不會讓楊氏好過,特別是莫氏,更是不會放過將楊氏苛待睡蓮導致生了凍瘡的事情捅到五爺耳朵裡的機會。

到時候五爺沐休日回來,府裡已經變天了,定會對楊氏不滿,或許,對睡蓮自己也有所憐惜。

楊氏塞了翠帛這個耳報神打聽聽濤閣消息,睡蓮也授意幾個小丫鬟盯住翠帛。翠帛塞了十兩銀子給三等丫鬟春曉引守在門口的石綠離開。殊不知春曉早就被睡蓮通過添飯添菜兩姐妹的手收服了。

春曉拿了銀子,也答應了翠帛,可是她轉首就如實告訴了添飯……。

就這樣,翠帛挑開門簾偷看,睡蓮脫下左腳鞋襪,和硃砂合演了一場戲。

次日下午睡蓮給楊氏請安,楊氏破天荒的留她問了幾句話,還在玫瑰椅下生了熱騰騰的腳爐,睡蓮就猜到楊氏要做什麼。

當晚,採菱半夜偷偷端了一盆冰雪,睡蓮將赤/裸的右腳埋在了盆中……。

“傻瓜!難道不冷麼?!”張嬤嬤將睡蓮的雙腳從水桶裡撈出來,給她糊上藥泥。

“真的不冷,橫豎到最後腳都麻木了,倒是今天被張嬤嬤您給燙疼了。”睡蓮滿不在乎的說道。

張嬤嬤無奈道:“你這孩子,然對自己這樣的狠。”

柳氏倒也不覺得意外,一臉瞭然道:“她若是不對自己狠一些,別人會對她更狠。”

傍晚,松鶴堂,顏老太太臥房。

五爺顏志暉跪在顏老太太臥榻前,匆匆而來,還穿着緋色官服,沒有換上常服,他面色憔悴,眼下黑黑的眼袋錶示他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胸前繡着四品雲雀的補子似乎也晦暗無光。

原本他是站着的,後來聽容嬤嬤講述楊氏近日的所作所爲,以及今日之驚險一一道來,說道顏老太太差點栽倒在地時,顏五爺不由得跪地,“都是兒子沒有管教好媳婦,釀成今日大禍。”

顏老太太默不作聲,過了半盞茶時間,方嘆道:“楊氏是繼母,我也是繼母,可是啊,你憑良心說說,我可曾這樣對待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五爺終於登場了,汗。

本圖是明朝四品官服的朴子,明代官階九品,一品至四品緋色,五品至七品青色,八品九品綠色。

明代文官服補子:一品用仙鶴,二品用錦雞,三品用孔雀,四品用雲雁,五品用白鷳 (一種產於我國南部的觀賞鳥),六品用鷺鷥,七品用鸂鶒 (古時指像鴛鴦似的一種水鳥),八品用黃鵬,九品用鵪鶉,雜職用練鵲。法官 (風憲官)用獬豸(古代傳說中的異獸,能辨別曲直,用角爭鬥)。定職官常服用補子爲:公候、駙馬、伯,用麒麟、白澤。

明代武官服補子: 一品、二品用獅子,三品用虎,四品用豹,五品用熊,六品、七品用彪,八品用犀牛,九品用海馬。

雜職用練鵲。法官(風憲官)用獬豸(古丁代傳說中的異獸,能辨別曲直,用角爭鬥)。定職官常服用補子爲:公候、駙馬、伯,用麒麟、白澤。

本圖是顏五爺四品官府的雲雀補子。

41顏老太太病榻教子,親大嫂嚴斥姑太太

“母親對我恩重如山,絕無苛待。”顏五爺給顏老太太磕了一個響頭。

“起來坐着說話吧,去,把我的參茶端一杯給五爺。”顏老太太擺手道。

容嬤嬤搬來一個小杌子擱在顏老太太病榻前,顏五爺告了謝,接過參茶一氣喝完了,將茶盅擱在小几上。

顏老太太示意容嬤嬤將自己的張鳴岐制海棠形麻姑獻壽荸薺底手爐給顏五爺,顏五爺捧在手裡裡,頓時覺得身子溫暖起來,臉色也好看了些。

“你覺得,我對待你,和對待你已經去世的七弟有什麼不同?”顏老太太問。

七老爺顏志凌是顏老太太親生兒子。

顏五爺微微躬了躬身,說:“母親待我和七弟不分厚薄,並無偏頗。”

顏老太太搖搖頭,說:“錯!大錯!”

顏五爺心念一動,連忙說道:“母親待我比七弟好。”

“錯,還是錯。”顏老太太雖一再否認,眼裡卻沒有怒意,她說:“你打小是個直性子,倔強的緊,如今做了官,卻也開始學會說謊話糊弄我了。”

難道我還能說你對待七弟比我好麼?唉,怎麼說都是錯。顏五爺思忖着,索性閉嘴不說了。

顏老太太大聲道:“我待七小子,自然比待你要好!他畢竟是我親生兒子,我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給他,怎麼會不比你好?!”

顏五爺一愣,這是——?

話鋒一轉,顏老太太繼續道:“但是,無論是你,還是你庶出大哥和九弟,你們可能在明面上挑出我的不是來?不能吧,我自從嫁到顏家,操持家務,教養子女,還要和京城貴夫人們交際應酬,自問盡心盡力。”

“我何曾剋扣過你們兄弟姐妹的衣食?何曾用那些捧殺、棒殺的腌臢手段害過你們?你們兄弟幾個娶妻生子,我四處張羅着,那門婚事不辦的漂漂亮亮?”

“還有,我何曾往你們房裡塞過自己人,給你們夫妻添堵?學那些苛待兒媳的惡婆婆?”

顏五爺正色道:“從未如此!”

“這就是了,我待你們雖不像對待七小子和素兒母親那樣的情意,可該盡到的責任,我都盡到了,該是一個嫡母付出的,我一樣都沒藏私。”顏老太太長舒一口氣,緩緩躺回引枕上,“等他日去地府見你父親時,我也問心無愧。”

顏五爺道:“母親且放寬心,養好身子,府裡的孫子孫女,還有外孫女素兒還要指望你招撫一二。”

“我老太婆還不知能活幾日,那裡能招撫到那麼多喲,我老了,精神也不如以前,一日只有半日清醒。只要你們各房管好各房的人,少讓我操心,就是最大的孝順了!”顏老太太諷刺一笑,道:

“至於你那個媳婦楊氏,不知從哪裡學了些腌臢法子整治九丫頭,卻每每都被九丫頭頂了回去,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偏偏又藏不住心思,做出各種醜態來,實在不像個當家主母的模樣,我做主教訓了她,讓莫氏、柳氏、沈氏幫襯着理家,以免出了大禍患,你有何想法?”

顏五爺面有愧色,急忙說:“母親教訓的很是!兒子一定好好訓斥楊氏,讓她脫簪待罪來松鶴堂請你責罰!”

顏老太太說:“她跪了一日佛堂,這時已經回泰正院——她孃家大嫂子從濟南把慧蓮送回來了,順便還送了過節的年禮,我總不能不給親家面子,所以放了楊氏回去招呼她大嫂。”

“可她一時魯莽,差點衝撞了您跌倒;還誤打了外甥女一巴掌;還有虐待九丫頭這些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顏五爺眉頭緊鎖,想着該如何處理此事。

顏老太太轉動着手裡的沉香木佛珠,說:“楊氏畢竟還年輕,你我都可以慢慢教,說句誅心的話——楊氏心思歪了些,但理家的本事比睡蓮她母親魏氏要好得多。”

“我冷眼瞧着,當初家裡的大窟窿填補的差不多了,田莊的收成、店鋪每年的出息比以前高了不止四成,南京布莊的出息甚至比以前翻了一番還不止。”

“她還在西城鳴玉坊的西四牌樓北街盤了個首飾鋪子,每月幾百兩的出息,夠咱們府裡嚼用了。理財這一項,府裡三個媳婦都比不過她……。”

顏老太太見顏五爺聽得有些走神了,心裡暗歎,這個繼子向來不喜庶務,自己說這些當家理財的事,他實在沒有興趣。

顏老太太頓了頓,說:“九丫頭睡蓮確實委屈了,你做父親的應該好好補償纔是。”

顏五爺有些茫然,他對這個女兒是有些愧疚的,可是,要他怎麼補償?

顏老太太說:“明天是她十歲整生日,因府裡還在孝期,不能請戲班熱鬧一番,我吩咐了廚房準備一場宴席,給九丫頭慶生,你恰好又在沐休日,咱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坐在一起吃頓飯。你呢,預備一個像樣的物件送給九丫頭,再問問她的學業還有在老宅子的生活起——只要你對外表示重視這個嫡長女,楊氏就不敢輕舉妄動,做出那些沒臉的事情來。”

顏五爺大悟,開始琢磨着送什麼物件合適。

“至於楊氏那邊,你也別指望她立刻洗心革面、回心轉意了,她對睡蓮的惡意一時無法消除。你不妨對她明說,就說你沒有指望她像對待慧蓮和嗣哥兒那樣對待九丫頭——但是九丫頭是我們顏府嫡嫡出的長女!她該享有的尊榮不容任何人盤剝!”

“女孩兒家就是捧在手心嬌養着,長大了纔能有一副雍容華貴、嫺靜優雅大家閨秀的做派。那些縮手縮腳的小家子氣的女孩子,如何能入得了豪門貴族太太們的眼?!”

“兒子知道了。“顏五爺笑道:“說這個還早罷?九丫頭才十歲。”

唉!顏老太太覺得有些頭疼,和這個不通庶物的兒子說話就是費勁啊!

“無論是挑女婿,還是挑媳婦,那個母親不是早早開始盤算了?八歲出來相看都是有的。”顏老太太說:“侄媳婦那邊都快急瘋了,祥哥兒明年十八歲,別家這麼大的兒子成婚生子都是有的,祥哥兒的媳婦還連影子都沒有;三丫頭品蓮開了年就十五歲及笄,如今婚事也沒個着落。”

顏老太太說的侄媳婦就是莫氏那一房。

“是兒子疏忽了。”顏五爺滿臉愧色,又有些恍惚:“轉眼間都那麼大了。”

顏老太太嘆道:“你一直忙着修,也不擡頭看看,當初和你同齡的翰林院庶吉士,有幾個還沒含飴弄孫的?”

顏五爺想了想,道:“還真沒有幾個。”

“你啊!”顏老太太無奈的笑了笑,突然神色一凜,“看在楊氏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份上,我這次沒有嚴懲她。但你這個媳婦,頗有些左性子,得好好敲打敲打。”

顏五爺重重頓首,說:“請母親放心,兒子一定會嚴肅對待此事,兒子會對媳婦說,如果她不知悔改,苛待子女,兒子必定毫不留情——橫豎顏氏家族也是有過下堂婦的!”

……

這廂松鶴堂慈母教子已經接近尾聲,那廂泰正院大嫂教姑正在進行中。

楊氏在佛堂跪了一整天,膝蓋早已麻木了,此刻楊嬤嬤熬了膏藥給她敷上,又勸她進了些吃食。

楊氏孃家大嫂——楊大夫人指着楊嬤嬤大罵道:“你這個沒用的老東西!老太太把姑太太交給你,就是覺得你機靈忠誠,對姑太太是挖心掏肺的好!如今嫁過來八年,姑太太身子垮了,當家主母的大權被人分了,還被親家太太關進佛堂!你就是這麼服侍姑太太的?!你就是這麼報答老太太恩情的!”

楊嬤嬤跪地不停的磕頭,“老奴該死!老奴有罪!”

楊大夫人不依不饒,繼續罵道:“你死頂個屁用!若姑奶奶出了事,我非得扒了你們全家的皮!”

楊嬤嬤磕頭如搗蒜,好像這腦袋不是自己的。

楊氏見乳孃如此窘態,心中有些不忍,勸解道:“大嫂,嬤嬤年紀大了,折騰不得,你少罵幾句。”

楊大夫人瞪起那雙精光閃閃的三角眼,對着小姑楊氏拍起了炕幾:“你還護着這個沒用的老婆子?!要不是我帶着慧蓮來燕京,你還能從佛堂出來!”

楊氏擦了擦飛濺在臉上的唾沫,垂首不語。

楊大夫人是她的長嫂,也是濟南楊家的當家主母,厲害潑辣,楊氏的大哥都不敢和她叫板,漸漸有了懼內的毛病。

偏偏老太太喜歡她潑辣的個性,肯給她做臉面,所以楊大夫人在楊府橫行無忌,楊氏這個小姑未出閣時很是畏懼這個長嫂。

如今雖嫁到顏府八年,楊大夫人餘威尚存,楊氏不敢頂嘴,暗自忿忿道:都說我潑辣,若真論起來,我尚不如大嫂三分呢。

楊大夫人罵夠了,三角眼一橫,說:“你去把當初陪嫁的丫鬟陪房都給我找來!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這夥人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楊嬤嬤磕了頭退下,趕緊出去叫人了。

楊大夫人仰脖將已然冷下來的信陽毛尖茶喝光了,薄薄的嘴脣上沾了一片刀鋒般的茶葉。

楊氏遲疑的用握着手帕子的右手指了指楊大夫人的下脣。

楊大夫人不耐煩的將佛手將茶葉捋在地上,說:“我的好姑太太喲!你別怨嫂子說你,這一次,你真是昏了頭,沒整死那個拖油瓶,反而害了自個兒。”

楊氏不服氣道:“我的嫂子!你是不知道那九丫頭,鬼精鬼精的!倒是像長了十個心眼的妖怪!”

“一個十歲的女娃子,能夠精明成怎樣?她是能吃了你,還是能把你趕出去?沒吃羊肉還惹一身騷!你讓我們楊家的臉面往哪擱?!”楊大夫人氣道:

“下午我帶着慧蓮回來,你們老太太然見都不見我!要一個庶子媳婦在偏廳接待!”

楊大夫人說的庶子媳婦,就是九夫人沈氏。

“明擺的是不給你臉面!我活了三十幾年,就從未受過這種窩囊氣!”楊大夫人尖銳的聲音可謂是魔音穿耳,楊氏硬着頭皮聽着。

楊大夫人發泄完了,開始說正題,“九丫頭一個女孩家,將來家產沒她的份,過了十五歲及笄,你找個人家打發嫁了,一切不就都解決了?那個短命鬼生母還留了嫁妝給她,將來你連嫁妝錢都不用愁!豈不比那個庶出的女兒好打發多了?!”

“你要搞清楚,如今你最大的對手不是九丫頭睡蓮,而是防住莫氏、柳氏、沈氏奪你的權!將來老太太一死,顏府肯定是要分家的,你現在計謀籌劃,將來才能爲慧蓮和嗣哥兒爭得一分傢俬來!”

楊氏嘟囔着:“我知道,莫氏那邊我已經想法子對付了,再過二個月,莫氏休想有好日過!”

“你用了什麼法子?”楊大夫人問。

楊氏湊在楊大夫人耳語了幾句。

揚大夫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楊家總算沒白養你這個姑太太,到時五爺厭了莫氏,你再慢慢想法子對付柳氏和沈氏罷。你要記住,千萬不能讓她們抱團對付你一個了!得想摺子離間她們,然後一個個的解決掉!”

作者有話要說:顏老太太說話很講究藝術,既達到目的,還讓五爺感恩戴德。

圖片爲蘭舟今天去超市買菜時看見的西紅柿,見到它是,有種衆人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之感!

這——這就是第37章辛槐那個喝了劉管家送的蜀地秘製藥丸所呈現的狀態啊!即可拍下,和讀者們分享,嘿嘿,這個西紅柿看來需要用一個辛槐家的逼丈夫使用的魚鰾了。。。。。42 來思院嬤嬤評千金,華年居青蓮說瑤琴

這日睡蓮在柳氏的來思院待了一整天,早餐午飯晚飯都是在來思院和柳氏一起吃的,睡蓮借病撒嬌,吵着要吃紫銅鴛鴦鍋。柳氏板着臉不允,說火鍋對睡蓮凍傷無益,硬生生駁回了。

楊嬤嬤教會了採菱她們雲南白藥配烈酒的方子和藥粉泡腳的法子,免不了嘮叨訓斥道:“這麼大的事,你好歹提前跟我說一聲,眼睜睜的瞅着小姐把腳伸進盛滿冰雪的盆裡,你倒是忍心!”

“這——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採菱有些委屈,她也是不忍的,可是五夫人逼得那麼緊!

張嬤嬤又教着硃砂按摩腳趾的手法,連老實人硃砂也不放過,說:“十個手指頭笨得跟棒槌似的!你這力道連只螞蟻都黏不死!如何能推開淤血?!”

硃砂一聲不吭,加大的力度。

張嬤嬤拿起雞毛撣子往硃砂手背上輕輕一拍,說:“你是揉麪蒸包子還是怎地?把上輩子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吧?這個力道下來,我老婆子的皮都好搓破了,何況是小姐那樣的細皮嫩肉!”

硃砂縮回了手,站在牆角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氏拿着小錘子捶小山核桃,細細拔出果肉給睡蓮吃,說:“核桃補腦,你這些天太耗費腦子了,好好補補。”

睡蓮吃得香甜,見硃砂尷尬如斯,就替她說了幾句好話:“張嬤嬤,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硃砂擅長刺繡做針線,按摩原本就是外行,您把這個手法交給我屋子裡的添菜,她是內行人,保管一教就會了。”

張嬤嬤瞪了睡蓮一眼,“你就那麼放心那對孿生姐妹?人心隔肚皮,還是小心爲妙,千萬別讓採菱硃砂石綠以外的人知道你這腳是昨晚剛凍傷的。”

柳氏突然想起了什麼,盯着睡蓮裹在駝絨毯子的腳瞧了瞧,問:“若你泡在冰雪裡,一晚上都沒有長出凍瘡怎麼辦?”

“呃,這個——。”睡蓮瞟了裝滿小山核桃的剔黑紅木海棠形攢盒一眼,不說話了。

柳氏臉色一沉,目光在採菱、硃砂、石綠之間流連,最後定在最老實聽話的硃砂身上,“你說。”

採菱和石綠如釋重負,同情的看着硃砂。

硃砂求救的看着睡蓮,睡蓮躲避着她的目光。

柳氏的目光霎時尖銳的可以殺人了。

硃砂實在扛不住,老實交代道:“小姐說,嗯,小姐說如果腳趾頭沒有紅腫起來,就要奴婢——要奴婢拿着敲核桃的小錘子砸……。”

哐當!

柳氏手裡的小鐵錘砸在炕几上。

張嬤嬤顧不得教訓硃砂了,徑直奔過去擰起睡蓮的左耳,“你要砸自己的腳趾頭?!”

睡蓮雙手護住耳朵,叫道:“橫豎凍瘡和砸傷後的紅腫看起來差不多,只是以防萬一,最後我並沒有砸下去。”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以後莫要再魯莽行事了。”柳氏示意張嬤嬤放開睡蓮,自己又舉起小錘子砸核桃。

睡蓮說:“這個自然,既然祖母已經發話,說我要以顏家榮耀爲重。哼哼,我拿着這柄令箭,不會再給自己找不自在啦。”

“以後誰要不讓我好好吃飯,吃好飯,我就咬死誰;誰要是故意給我找不自在,我就讓她更不自在。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總不能像烏龜那樣憋屈自己——烏龜縮在龜殼能活千年,人若總是縮着,最後會憋死自己的。”

張嬤嬤撫掌道:“就是這個理兒!這個世道原本就對女子不公!男人能在外闖出一片天地,女子每天只能困在這方寸之地——以前我和你七嬸孃是困在皇宮,現在是困在大宅院,若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要委屈着自己,人生一世,就白活了這一遭了!”

只要您不再絮叨我和採菱她們就成,睡蓮握着張嬤嬤的手,“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嬤嬤,您就是我的知音啊!”

張嬤嬤心有慼慼焉,也回握着睡蓮的手,說:“這府裡的七個小姐,就數你爽快。”

“大房的大小姐寧壁眼高於頂,輕狂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莫氏的三小姐品蓮孤芳自賞,惺惺作態,生怕別人說她是曾經做過歌姬的姨娘養的。”

“你嫡母的親生女兒十小姐慧蓮我都懶得說了,實在不值一提。”

“你們五房的四小姐青蓮就是個牆頭草,見風就搖,見雨就擺,慣常說奉承話,踩人落井下石也是一把好手。”

“七小姐怡蓮乾脆就是個廟裡的菩薩。”

睡蓮納悶了:“爲什麼說七姐姐是個菩薩?”

張嬤嬤笑道:“你給她上香跪拜,她不理;你咒她罵她,她也不理。表面看起來是不知好歹,其實內心比誰都明白,不過是出身低了些,一味避開事端罷了。”

睡蓮嘟囔道:“七姐姐倒不是個受委屈的。”

張嬤嬤說:“府裡能給她找不自在的人不多。再說了,她的生母宋姨娘是個潑辣貨,你父親最寵這位姨娘。你別忘了,她還有個幼弟十三少呢,以後出嫁到了婆家,孃家也有親弟弟撐腰……。”

說到這裡,柳氏朝張嬤嬤打了個眼色,張嬤嬤立刻想起睡蓮是沒有親弟弟的,嫡母楊氏又擺明了不待見她,以後嫁出去,在婆家受了委屈,孃家誰給她撐腰?想到這裡,張嬤嬤心裡開始不痛快了。

屋子倏地安靜下來,睡蓮心知肚明,爲了打破沉悶,她故意引張嬤嬤說話,問道:“那九房的十一妹妹琪蓮呢?我覺得她是個極懂事的,就是不愛說話。每次去給祖母請安,我和她在暖閣坐着,往往都是我問一句,她答一句。而且小小年紀就懂得照看弟弟了,我冷眼瞧着,十一弟寧康在九嬸孃懷裡任性撒嬌,她拉着寧康一起描紅寫大字,康哥兒偷懶了、要吃零嘴了,她一個眼神過去,康哥兒就不敢吵鬧了。”

張嬤嬤點點頭,說:“那丫頭和你七姐姐一樣,都是悶聲不響的,其實都是人精。庶子嫡出,也勉強算是個嫡出罷,將來八成是個有造化的。”

評完了顏府一根藤上七朵花,張嬤嬤又拉着硃砂學按摩腳趾手法。

柳氏將小山核桃的果肉挑出來擱在茶碟大小的鬥彩瓷碟裡,已經堆成小山了。

看着睡蓮一副沒心沒肺、大快朵頤吃核桃的模樣,柳氏突然說:

“等你出嫁了,你儘可以把我們七房當做孃家,你八哥哥寧佑就是你親哥哥。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我會帶着張嬤嬤打上門去討個說法;有什麼需要依仗的地方,八哥哥就是你的助力。你是我的侄女,但我一直把你當成親閨女。”

言罷,室內衆人皆驚,她們深知柳氏一諾千金,今日這番話絕對不是安撫。

是承諾,一輩子的承諾。

張嬤嬤擦了一把心酸淚,哽咽道:“我老婆子無父無母、無兒無女。這輩子當過乞丐、也見過皇宮榮華富貴。爛魚臭蝦吃過、山珍海味也嘗過。打過惡狗,也鬥過嬪妃!這輩子算是活夠本了。老婆子願豁出這條老命來,保你一世安樂。哼,我和你七嬸孃在皇宮混了小半輩子,也不是沒有籌劃的。”

“嬸孃!嬤嬤!”睡蓮撲倒在兩人懷裡,哭得快斷氣了。暫時脫掉保護自己的那層冷漠、防備、算計的外殼,徹底暴露真心。

睡蓮何嘗不覺得委屈絕望!自打穿越重生在這個世界,手裡就是一把爛牌:

祖母不慈、生母不在;父親不憐、繼母不愛;姐妹不悌,家奴不敬;親戚難纏、各懷鬼胎!

她能怎麼辦?只能寬慰自己說:不急不急,先洗洗睡吧!

每走一步,都要思前想後的算計;每說一句話,都要反覆琢磨以免被人抓住把柄;每見到一個人,她就揣摸着此人是敵是友,有無用處;稍有不慎,就很難見到明天的太陽。

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在內心,拉攏每一個可能對自己有用處的人——即使對柳氏,她何嘗沒有賣萌討好、裝懵耍癡過?

可柳氏的慎重承諾,徹底擊碎了她的外殼。自打睡蓮來到這個世界,這是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感動。

睡蓮頓時覺得,前方的路不再是黑暗一片,那怕是以後的日子再艱難,自己終究是有依靠的。

就像,對手能滅掉路邊的燈籠、吹熄你的火把,但是你心中的那盞燈,是誰都無法熄滅的。

睡蓮卸下所有的僞裝,哭成了一鍋粥。內心裡卻漸漸點亮了一盞燈,那盞燈的溫暖支撐着她劈山開路,和路上的各種神神鬼鬼惡鬥三百回合,終於笑到了最後。

待睡蓮漸漸收了淚水,添飯急匆匆從聽濤閣來找睡蓮。

“小姐,老爺派人送了一架古琴,說是給您的生辰禮物,還說您身子不好,就不要過去磕頭了,明日一早去松鶴堂給老太太請安。叫您帶着素日寫的字還有詩詞過去,老爺要問您的功課。”

睡蓮聽這話又些呆呆的,柳氏立刻反應過來,說:“九丫頭,你的父親是在給你做臉面吶,快回去準備準備,明日好好表現。”

採菱趕緊幫着睡蓮洗臉淨面,一行人匆匆回到了聽濤閣。

剛入了院子,添菜就迎過來低聲說:“四小姐來了,說是給小姐送生辰禮物的。”

四姐姐果然是張嬤嬤所說的牆頭草,見風就搖,見雨就擺!這些日子和楊氏鬥法,四小姐青蓮像避瘟神般躲着自己,如今一聽到父親給自己送了生辰禮物,她立刻轉舵,後腳就跟着來送禮了!

到了正廳,青蓮坐在圈椅上,茶都續了一道水了。

“四姐姐,讓你久等了。”睡蓮說。

青蓮示意丫鬟子佩送上一個剔紅富貴牡丹匣子,笑道:“妹妹明日十歲整生,做姐姐的尋了件小玩意給妹妹恭賀芳辰。”

採菱收了。

青蓮說:“妹妹不打開看看麼?”

睡蓮對着採菱點點頭。

採菱打開匣子,裡面是一個三色翡翠雕秋蟲戲果筆洗!

這個物件價值不菲,絕對不是個小玩意兒!

——不過,你既然敢送,我就敢接。

“多謝四姐姐。”睡蓮眼睛都不眨一下,語氣表情始終如一,像是接了件不起眼的“小玩意”似的。

青蓮有些失望,豁出血本送禮,卻沒有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睡蓮面上淡淡的,青蓮自說自話,冷場了。

沒等睡蓮端茶送,青蓮自請告辭。睡蓮倒像有些後知後覺似的,還是將青蓮送到了院外。

青蓮沒有回自己的和樂軒,改道去了三小姐品蓮的華年。

品蓮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青蓮暗自冷笑,說:“三姐姐可知,父親送了九妹妹什麼生辰禮物?”

“不過是一架古琴而已,你我生辰之時,父親不也同樣送過禮物麼?”品蓮不以爲然道。

青蓮說:“父親給了睡蓮唐朝皇帝李享御用的‘大聖餘音’伏羲氏古琴!”

“那把琴!那把琴然給了她!”品蓮雙拳緊握,滿臉都是嫉恨之色。

品蓮有兩個愛好,一爲品茶,二爲彈琴,傾心那把‘大聖餘音’伏羲氏古琴久矣,也曾斗膽向父親求過,可父親說,這把琴是要陪着他進棺材的。

可如今,父親卻給了進府不到一月的睡蓮。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灰常重要啊,因爲這是睡蓮心態的重要轉折,柳氏和張嬤嬤的肺腑之言,讓她對人性有了期望。

如若不然,睡蓮可能會對愛情徹底免疫,在內宅廝殺算計多年,見過各種醜惡。無論未來丈夫如何深情,如何忠犬,如何保持“貞潔”,換來的不過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唯獨沒有愛情,睡蓮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

本文是言情小說,所以,要睡蓮愛,必須要充分的理由,才能讓睡蓮慢慢覺得,自己可以愛一個人,相信一個人。

此圖爲五爺送給睡蓮的唐朝李享皇帝御用的大聖遺音伏羲氏古琴,由最牛X的收藏家王世襄所有。去年拍賣價格是1.15億人民幣!

一下資料來自網絡:

“大聖遺音”琴產生在唐代至德元年,也就公元756年.是李亨皇帝即位後所作的第一批宮琴.由於此時的聽琴人是由盛唐開元、天寶時代過來的。因此,所作“大聖遺音”琴依然保持了盛唐時期的風貌,具有秀美而渾厚的氣度。而它的渾厚感表現在琴面大而厚的弧度。另外"大聖遺音"琴的銘刻,也是有別於普通的古琴的。而就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大聖遺音”琴與傳世的普通琴相比,這把琴的斷紋也是表現出時代的特點:看上去像大蛇腹紋,而在這些紋理之間又出現了若干細小的牛毛斷紋。很顯然這些斷紋是隨着漆質的老化而產生的。而且這把“大聖遺音”琴具備了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等九種美好音色.可以說是集韻味於一器,是目前傳世古琴中很難得的。

43 過生辰瓔珞圈成雙,大舅母厚禮見睡蓮

承平二十七年,臘月二十四,顏府五房九小姐顏睡蓮十歲了。

採菱早早叫醒了睡蓮,梳洗打扮的功夫,聽濤閣的丫鬟婆子們就陸續來磕頭賀壽。硃砂這個老好人拿着早就準備好的紅封逐一打發了。

原本這種打賞大量銀錢的工作是一等丫鬟翠帛來做的,可翠帛昨夜遣了小丫鬟告假,說走夜路不慎滑到了,摔傷了臉,盯着一張陋顏實在不好伺候小姐。

睡蓮淡淡說知道了,要她好好休息,傷養好了再說。

石綠湊過去低聲說:“那裡是摔傷的?五夫人跪了一日佛堂,晚上楊嬤嬤派人把翠帛叫到泰正院去,昨晚快鎖院門時才放她回來,守門的婆子說,翠帛左臉腫起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可能是五夫人厭她傳遞了假消息,打了一巴掌!”

這巴掌打得夠狠的,敷了一晚上冰塊都沒能消去淤青。

翠帛再次受傷撂挑子,於是打賞這種討喜的工作就輪到了硃砂,硃砂連夜備好紅封,還在上面做了暗記,分出等級來。

清早石綠將幾個空的荷包和一捧紅封分給即將和睡蓮一起去松鶴堂的採菱、添飯、添菜三人。

今日顏睡蓮生辰,收到的禮物會不少,荷包就是用來裝禮物的;若有下人磕頭拜壽的,少不了要紅封打賞。

睡蓮打扮停當,聽濤閣管事媽媽劉媽媽反覆審視這睡蓮的服裝首飾,恨不得將她拆成幾份,一寸一寸的檢查是否有不妥之處。

因還在孝期,整體打扮還是以素淨典雅爲主。添菜的巧手梳成的桃心髻,插着一對白玉鑲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天生瑩玉透粉的好膚色,無需施任何脂粉,塗了些玫瑰香脂防皴;耳垂戴着一對點翠垂珠青玉耳墜;穿着櫻草色十樣錦緙絲交領長襖、雪青色撒花百褶裙,大紅銷金厚底小棉靴。

劉媽媽命添菜將那對點翠垂珠青玉耳墜卸下來,親自挑了一對粉色碧璽石雕成的梅花耳墜給睡蓮戴上。

最後,添飯端了一個鋪着紅絨布的盤子來,上面擱着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金絲八寶瓔珞圈,只是一個鑲嵌着一塊雞蛋黃大小的粉色碧璽石、另一個鑲嵌着綠色碧璽石。

到底該戴那個呢?劉媽媽皺起了眉頭。

睡蓮說:“粉色那個是昨晚祖母房裡的容嬤嬤親自送過來的,說府裡小姐們都有老太太送的瓔珞圈,這個成色最好的粉色碧璽石一直壓在箱底,專門留給我的;綠色那個是今日一早母親房裡的彩環送來的,說是母親送的生辰禮物。”

石綠眼睛裡掩飾不住鄙夷之色:這五夫人真是踩不死你也要噁心死你!知道老太太送的是瓔珞圈,她也跟着送一個。如果小姐今日戴老太太的那個粉色的,就是藐視生母。如果今日戴的是綠色的,就是對祖母不敬,唉,真爲難……。

“那就都戴上罷。”睡蓮見劉媽媽舉棋不定,乾脆自己拍板了。

兩個瓔珞圈逐一掛在脖子上,好在老太太送的那個比較大,將楊氏送的鑲綠色碧璽石圈在裡頭,倒像是雙股金絲瓔珞圈鑲嵌着一粉、一綠兩塊成色上好的碧璽石。

就是粉綠兩色搭配在一起感覺有些古怪。

採菱覺得不太妥,說:“小姐——。”

睡蓮擺擺手說:“捨棄哪一個都是大錯,乾脆都戴着,到時隨機應變就是。”

言罷,添飯給睡蓮穿上銀狐披風,睡蓮捧着手爐出門了,身邊跟着劉媽媽、採菱、添飯、添菜。硃砂石綠留在聽濤閣看家。

松鶴堂。小丫鬟高高打起石青色西番花夾板門簾,高聲笑道:“小壽星九小姐來了!”

雖然睡蓮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剛一進門,她還是有些驚異了:

顏府除了遠在揚州的大房一家人,全府的大大小小男女主子們全都到齊了!

甚至睡蓮從未見過的、身體孱弱、年齡最小的五房十三少顏寧勘也由七小姐怡蓮牽着手,迎在門口,給她行了一禮。

二歲多的寧勘玉雪可愛,眉眼的病容令人心生憐憫,他嘴裡含含糊糊複述着昨晚生母宋姨娘教了幾十遍的話:“恭賀九姐姐芳辰。”

“十三弟真乖!”看到寧勘純淨的眼神,睡蓮不禁也喜歡,蹲□子和寧勘平視,摸了摸他的頭,解開荷包遞給他一支自制的棒棒糖——其實就是將上好的窩絲糖溶化了,裡面放一個杏脯或者梅乾,□一根小竹棍,重新凝結成橢圓形。

味道一樣,就是手握着棍子方便小孩子舔舐罷了。

寧勘從未見過這樣的糖,眼睛驀地亮起來,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了,先是好奇的打量一番,而後一把放在嘴裡吮吸起來。

七小姐怡蓮輕拍寧勘的肩膀,說:“平日裡奶孃是怎麼教你的?還不快謝謝九姐姐。”

寧勘不捨的從嘴裡拿出小棍子,鸚鵡學舌般說:“謝謝九姐姐。”

“不謝不謝,十三弟喜歡就好。”睡蓮笑道。

這時,一個弱小的聲音響起,“姐姐姐姐,我也要吃棍子糖。”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僞娘”十一少寧康,今日依舊一副小女孩打扮,大紅亮緞帶綁着兩個小包包頭,眉間還點着一記硃砂!就像吉慶年畫裡抱着大紅錦鯉的小仙童。

睡蓮荷包的棍子糖其實就是爲寧康準備的,一共有五支,見寧康饞饞的小模樣,睡蓮笑嘻嘻的朝他招了招手,也遞過一支棒棒糖。

寧康樂顛顛的跑來接着,正欲往嘴裡送,卻被十一小姐琪蓮半路攔截了。

七歲多的琪蓮板着小臉道:“先給九姐姐拜壽。”

說完,琪蓮小大人似的先斂衽行禮:“恭賀九姐姐芳辰。”

寧康學着琪蓮的怪模怪樣跟着一福:“恭賀——嗯,恭賀九姐姐芳辰。”

屋內鬨堂大笑,琪蓮羞紅了臉,教訓弟弟道:“你是個男孩子,應該是長緝行禮。”

“這個,我忘記了。”寧康卻也不羞,大大方方將兩個小胖爪在胸前一搭,彎腰深深一緝,“恭賀九姐姐芳辰。”

那邊臨窗大炕上,顏老太太穿着簇新的鴨青色對襟大襖,頭上戴着王素兒親手做的佛頭青五福捧壽鑲翡翠抹額,歪在炕上的引枕上,聽到門口的陣陣笑聲,面上也帶了笑意,問道:“九丫頭怎麼還不來?”

王素兒從圍觀人羣裡走出來,笑道:“勘哥兒和康哥兒在門口爭着給睡蓮妹妹拜壽呢。睡蓮妹妹分給他們糖吃。”

四小姐青蓮將寧康學琪蓮斂衽行禮的憨態說笑着給顏老太太聽。

顏老太太也樂了,對着站在一旁有些尷尬的九爺和九夫人說:“康哥兒心裡明白的,他是在和九丫頭鬧着玩呢,你們別拘着他。”

九爺顏志成笑道:“母親說的是,只是開了春康哥兒也要正式入家塾啓蒙讀了,若還是一副假閨女的打扮,夫子可要把他攆出去囉。”

“眨眼康哥兒也要讀了,我還真是老了。他剛出生時瘦瘦小小的,哭聲像小貓兒似的叫,我去廟裡求菩薩保佑,那和尚看了康哥兒的生辰八字,說當女孩兒養到五歲就無礙了。”顏老太太感嘆道:“如今他也五歲多了,暫且裝閨女裝到過年吧,正月初一那天再換成男孩兒的裝束。”

又對容嬤嬤說:“你去跟針線上辛槐家的說一聲,康哥兒春夏秋冬四季各四套衣裳今日都送到九房去。”

九爺和九夫人沈氏忙謝過老太太。

這時,睡蓮應付完了門口一堆兄弟姐妹,笑吟吟走到老太太跟前請安。

今日和以往不同,孫輩過生日是要長輩磕頭的。所以彩屏鋪了個蒲團,睡蓮跪下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響頭。

“好好,起來吧。”顏老太太擡了擡手。採菱扶睡蓮起來。

蒲團鋪到了顏五爺和五夫人面前,這是睡蓮進府以來第一次見到父親,顏五爺年輕時是個翩翩少年郎,如今也是位魅力大叔,他身姿挺拔,微微有些瘦,腳踏青方頭履、裡穿青色道袍、外罩着淡青色絲絨鶴氅、頭戴黑色方頂硬殼襆頭,看上去有些疲憊,但是眼神很清亮。

“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睡蓮跪下也是磕了三個響頭。

楊氏的笑容虛浮在臉上,似乎風一吹就能吹走似的。

沒等採菱去扶,從楊氏後面繞出一箇中年婦人來,她臉上的笑容似乎能溢出來,只是那笑容始終沒有進入那對精明的三角眼,她親自扶睡蓮起來,說:“好標緻的姑娘,這通身大家閨秀的氣派竟是我沒見過的。”

一聽這話,別人也就罷了,三小姐品蓮眼裡露出一絲不屑來。

言罷,中年婦女側過身子對顏老太太說:“親家的孫女、連同外孫女都是出挑的,每個我都喜歡,可見這老天是個偏心眼的,把天地靈氣全都給了你們家。”

伸手不打笑臉人,顏老太太謙虛道:“我們家裡的丫頭啊,其實也是淘氣的,今天有你這個貴在,就收斂了些。”

睡蓮明知這位是誰,卻裝出一副疑惑的樣子。

顏五爺碰了碰楊氏的胳膊,楊氏只好上前介紹說:“這是你從濟南來的大舅母。”

睡蓮正經的舅舅是魏家,不過繼母孃家也算是舅家了。

睡蓮落落大方斂衽行禮:“拜見大舅母。”

楊大夫人褪下一支紫羅蘭色的翡翠手鐲做了見面禮,睡蓮收下道謝。

站在楊氏身邊的十小姐慧蓮撇了撇嘴,盯着睡蓮瞅着,這個九姐姐一來就害得母親跪佛堂,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物嘛!

慧蓮仔細打量着睡蓮的相貌穿着,眼珠兒一轉,大聲說道:“九姐姐,咱們京城不比成都那種鄉下地方,瓔珞圈戴一個就夠了,你一口氣戴了兩個,不嫌脖子沉的慌麼?”

作者有話要說:慧蓮問蘭舟,曰:無良作者!我就是專門來拉仇恨的吧!

蘭舟曰:然。

慧蓮問曰:那尾毛我還叫慧蓮咧?!

蘭舟曰:難道你不知道神馬叫做反諷麼。。。。。。。

慧蓮滿臉血的蹲在牆角畫圈圈去了。

各位讀者,蘭舟一臉血的看着乃們:看過文章後留下評論吧!我雖然沒有在章節中求過,可是每一次都期盼着你們能留下評論。我真的是每一個讀者評論都仔細看過,認真回覆的,嗚嗚嗚嗚,你們留個花吧,十八釵能否上季榜就全靠你們了啊!

此圖是睡蓮的英俊老爹在這章穿的服飾,從帽子到鞋子都是哦,帥啊。

此圖出自擷芳主人所著的《大明衣冠圖志》一文,蘭舟買了一本收藏,是一本超級超級超級好的哦!

44 反將一軍睡蓮脫困,鎩羽而歸舅母受挫

慧蓮此話一出,大人們城府深,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孫子輩的個個木着一張臉,彷彿並不吃驚。

因爲慧蓮七歲多,仗着年紀小,又是嫡出,平日裡在楊氏的驕縱下,個性囂張跋扈,沒少給庶出的姐姐們臉色看,甚至和她同齡的九房十一小姐琪蓮也受過她的氣。

她出言諷刺睡蓮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往脖子上掛兩個瓔珞圈。言罷,還不自知自己造次,挑釁的仰着脖子和睡蓮對視——在濟南住了將近一個多月,慧蓮那裡知道母親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被父親和祖母厭棄的慘狀,這顏府早已變天了!

品蓮那沒有煙火氣的素淨臉上有些鄙夷:唐朝“大聖遺音”琴的所有者,然是個毫無見識的鄉野村姑,真是暴殄天物!

睡蓮面不改色,心想楊氏因是嫡母,礙於孝道,我不敢和她明面上對着幹。而你是妹妹,我是嫡長姐,香門第可是十分講究長幼有序的哦!

既然你如此愚蠢的上趕着撞上門來,我就不氣了!若不給你狠狠一擊下馬威,你還當我是病貓啊!

睡蓮一笑,目光看向父親顏五爺:“父親,這位妹妹我看着着實親切,她是……?”

慧蓮氣得快要尖叫起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無視她!

看着慧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精彩表情,一直冷眼觀看的四小姐青蓮心中有些解氣:蠢貨!還當自己是五房唯一嫡女的時候嗎!

顏五爺昨夜答應了顏老太太,今日是要給睡蓮做臉面的,既然女兒主動和他說話,他也就從善如流解釋道:“這是你十妹妹慧蓮,在濟南外婆家小住了半月,昨晚你大舅母親自送她回來的。”

“原來是十妹妹!難怪我看着覺得親切呢。”睡蓮笑容更深了,言語間滿是溫情,身子卻紋絲不動:按照規矩,妹妹見到姐姐,是要主動行禮問好的。

慧蓮若堅持不行禮,就是沒教養、不懂規矩;若行了禮,呵呵,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承認自己低了一頭,那麼剛纔那句“鄉下地方,不嫌脖子沉的慌”就坐實了是慧蓮目無尊長的妄言!

慧蓮進退兩難,硬着脖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可顏五爺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他瞥了一眼站在身邊的楊氏:怎麼見了長姐還不行禮?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

楊氏咬咬牙,虛浮着一張笑臉說:“慧蓮,今日是你九姐姐的生日,還不快給姐姐祝壽。”

言罷,藉着衣袖的掩飾,狠狠掐了一把慧蓮的胳膊,以示警告。

慧蓮受痛,縮了縮脖子,不情不願的斂衽行禮:“恭賀九姐姐芳辰。”

睡蓮回了半禮,親熱的褪下腕上的金鑲珠翠軟鐲給了慧蓮。

這軟鐲一看就不是凡品,正中是翠玉環,玉環中間嵌着蓮瓣金託,金託上是一顆碩大的東珠,翠玉環兩側還分別鑲嵌着三顆稍微小些的東珠,排成“品”字型。

慧蓮很想表示對姐姐的禮物不屑一顧,但是看這個手鐲實在是華貴典雅,到底不過是七歲多的女孩子,扛不住物質的誘惑,最後還是急切的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仔細打量着,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驚喜。

顏五爺見她們姐妹情深的模樣,不由得放緩了臉色,覺得睡蓮識大體,懂事,不僅不計較剛纔慧蓮那句造次的話,反而還給妹妹如此貴重的見面禮。

——不過,慧蓮初戰受挫,並不代表有人會輕易放過睡蓮!

三小姐品蓮撒嬌似的對顏五爺說:“父親,九妹妹瓔珞圈上的兩顆碧璽石真好看,女兒甚是羨慕呢。”

品蓮這句話貌似是一句無心的撒嬌話,可是也成功的將衆人的視線重新聚集在睡蓮胸前兩個金絲八寶瓔珞圈上!

品蓮是顏五爺第一個女兒,因生母莫氏受寵,五爺對這個女兒甚爲看重,也是他唯一抱在懷裡親自開蒙讀寫字的女兒——這份寵愛,是嫡出的睡蓮和慧蓮都未得到過的。

所以顏五爺並不覺得品蓮有什麼不妥,覺得女兒只是尋常的說笑撒嬌。

楊大太太用手帕捂着嘴,貌似開玩笑說道:“九外甥女在成都久,難道是鄉下地方盛行戴兩個項圈?我瞧着倒有意思,回頭給我閨女也這樣打扮。”

眼瞅着姑太太和親外甥女相繼被這個小丫頭給陰了,連累的自己大老遠來走親戚還被冷遇,楊大太太一時手癢的慌,藉着品蓮挑起的油頭,給了睡蓮一記軟釘子。

終於來了!我既然敢戴,就不怕你們說!

睡蓮臉上的笑容淡去,話語依舊恭順,但語氣明顯生硬起來,說:“大舅母這話有些偏頗了……。

顏五爺有些不悅,心想這孩子怎麼說起長輩的不是來?

可聽了接下來的話,不僅顏五爺覺得睡蓮說的有道理,連楊氏都嗔怪自己的大嫂說錯話了!

睡蓮說:“成都雖比不上京城繁華,但並不是大舅母說的鄉下村野之地。且不論此地物產豐富,民風淳樸,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單是古往今來的名人就有許多,譬如孔聖人的老師萇弘、西晉史學家陳壽、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唐朝詩人陳子昂等等。”

“蜀地人傑地靈,我們顏家祖先幾百年前選擇紮根此地,以耕讀傳家,乃成都名門望族。”

“雖然我們這一支從祖父那一代舉家遷在京城,但是成都是我們顏家根本。祖宅、祠堂、祖墳都設在那裡。祖父、兩個祖母、連同我大叔父、我父親都是生於斯、長於斯。正是祖祖輩輩的辛苦打拼纔有了京城顏府的榮耀。”

睡蓮看着楊大太太越來灰敗的臉色,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們這一輩能有今日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父輩祖輩的恩澤,如何能說成都是個鄉野之地呢?”

顏睡蓮將楊大太太的話上綱上線,原本是簡單的一句笑言,直接提高了涉及顏府榮耀和不能忘本的層面上來。

瞬間楊大太太變成了全府公敵——屋子裡有誰不是顏家子孫?就連剛開始聽到慧蓮說那句“咱們京城不比成都那種鄉下地方”時,臉色一直鐵青的王素兒都覺得解恨!

比起睡蓮在成都暫住八年,那王素兒可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

以後誰敢說睡蓮是鄉下地方來的不懂規矩?那就是□裸的數典忘祖,大不孝啊!

顏老太太面沉如水,微微闔着眼簾,只有手裡急速轉動的沉香木佛珠說明老太太很生氣:老太太的孃家吳氏,雖然早已敗落,但也是成都的大家族。

看到孃家人如此丟臉,楊氏死死盯着睡蓮看,眼裡的怒火似乎要把睡蓮燒成灰燼。

睡蓮似乎有些害怕,身子往父親身邊靠攏。

顏五爺聽了睡蓮一席話,雖覺得女兒當面頂撞長輩,但是言語間都是在維護顏家榮耀、感激祖宗恩德。畢竟睡蓮年紀還小,難免說話有些生硬。

又見楊氏的刀子眼殺向睡蓮,不由得將睡蓮護在身後,冷冷的瞧了過去,那意思就是:你孃家惹出來的事,你自己解決!

楊氏收回目光,訕訕的將顏府全民公敵楊大太太拉了回去,說:“好嫂子,睡蓮這孩子說話直,心裡卻是極孝順的,這不是過十歲生日嘛,我和她祖母都送了瓔珞圈,她不好佛了我們的心意,就乾脆兩個瓔珞圈都戴上了。”

楊氏原意是要裝着不知道顏老太太送的什麼,給睡蓮使絆子,讓她爲難,沒想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了——剛纔的話表示她明知婆婆送的是瓔珞圈,自己卻送了個差不多的瓔珞圈過去。

且不論晚輩的禮物論理要比長輩輕些,以示尊重。單論楊氏這份用心,是坐實了自己惡繼母的名聲。

楊氏給楊大太太解了尷尬,卻給自己帶來了更大的難堪——顏五爺的眼神似乎要將她凌遲了!

這時,睡蓮“大度”的站出來給嫡母解圍,說:“母親和祖母送的瓔珞圈都是極好的,既然都是長輩的心意,女兒那裡會嫌脖子沉呢,若是嬸孃們也送的是瓔珞圈,我今日也是都戴上的。”

青蓮爲討好嫡母,也插了一句做順水人情,說:“九妹妹的瓔珞圈真是好看,母親可別偏心哦,明年我過生日也想要這麼一個。”

楊氏強笑道:“有,都有,你們每個閨女過生日我都送一個。”

慧蓮再遲鈍也明白這是在幫母親,於是裝萌撒嬌晃着楊氏的胳膊,“我也要,我也要。”

只有怡蓮依舊淡淡的站在原地,拉着十三少勘哥兒的手。

氣氛稍緩,顏老太太突然睜開眼睛,說:“九丫頭,你過來。”

睡蓮笑着走過去,坐在炕前的鋪着軟墊的繡墩上。

顏老太太將佛珠套回右腕上,將睡蓮脖子上楊氏送的鑲綠色碧璽石瓔珞圈摘了下來。

廳內驀地一靜,楊氏嚇得面如土色,這是——?

顏老太太置若罔聞,慈愛的將睡蓮脖子上鑲粉色碧璽石的瓔珞圈正了正,說:“你膚色粉嫩透白,戴這個瓔珞圈最合適不過了。”

“是,多謝祖母指點。”睡蓮朝採菱使了個眼色,採菱小心翼翼的將脫下來的瓔珞圈用紅絨布包好。

顏老太太在容嬤嬤和彩屏的攙扶下從炕上下來,說“把早飯擺在正廳的大桌上,今天是睡蓮生日,你們都坐下來吃碗長壽麪。”

老太太發話,誰敢不從?連顏九爺明知吃完早飯再趕去五城兵馬司肯定晚了,也不敢推辭。

一家人到了正廳,顏老太太首先落座,對縮在人後的楊大太太說:“天寒地凍的,親家坐下吃碗麪再走罷。”

廳內又是一靜:楊大太太昨晚剛來顏府,今日一早來松鶴堂是向顏老太太請安,而非辭行!

所以顏老太太話裡是在留,其實是在逐啊!看來老太太對那句“鄉下地方”很是不滿!

楊大太太被容嬤嬤請上了上座,吃毒藥般嚥下那碗長壽麪,好容易熬到了散席,正式提出告辭,衆人虛留了一番,最後楊大太太帶着顏府的回禮,灰溜溜回濟南去了。

飯後,睡蓮跟着父親去了內房,將自己的詩詞和字給父親過目。

顏五爺走馬觀花的看了一遍,既沒有讚揚也沒有批評,只是說了句:“姐妹當中,你四姐姐青蓮的字寫的最好,三姐姐品蓮的詩詞還不錯,你可以向她們請教一二。”

又問了些睡蓮在成都老宅子的生活起情況,才過了一盞茶時間,實在找不到找不到什麼話題了。睡蓮還沒有摸透父親個性秉性,不敢主動說話,於是父女倆開始大眼瞪小眼了。

顏五爺狠狠心,從黃花梨透雕牙頭平頭案裡拿出一支珍藏已久的雕象牙筆筒紫毫毛筆送給睡蓮,總算把她打發出去了。

睡蓮回到聽濤閣,一上午鬥智鬥勇下來,早就累趴了,很想窩在被子裡和枕頭抵死纏綿,可是各房前來送生辰禮物的一等丫鬟、管事媽媽如過江之鯽!

睡蓮連中午飯都沒好生吃,臉都笑僵了,暗歎自己還是修煉不到位。

送走最後一撥送禮的,睡蓮顧不得卸妝換衣,直接趴倒在黃花梨雕靈芝如意月洞門架子牀上,還沒數到三下呢,採菱一臉興奮的掀開門簾進來道:“小姐!小姐!顏老族長家裡的大小姐來看您了!”

顏如玉?!不是說進皇宮給公主們當伴讀了麼?每每給自己寫信,字裡行間全是得意和炫耀,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怎麼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顏如玉來了,嘿嘿,這個讓睡蓮又愛又恨的女孩子會有神馬變化呢?

昨天評論好了些,果然是會哭的娃兒有奶吃。於是蘭舟今天繼續打滾求評論

此圖是睡蓮送給慧蓮的軟鐲子。這個是清宮收藏品,但是是在民間製造的。

昨天放牧師說要服裝首飾,蘭舟想了想好像至今沒有放過此類的圖片,就找了這個,嘿嘿。

以下資料來自網絡:

清宮舊藏,徑5.9釐米。手鐲分作六節,正中嵌有翠環,環中有蓮瓣形金託,嵌東珠一顆。翠環兩側各鑲東珠三顆,呈“品”字形。翠環背面爲八角形鏤空託底,光線能夠自然透射,設計巧妙。金樑上刻“志成九金”戳記,爲民間珠寶店制。

45 手帕交重聚聽濤閣,轉眼間物非人亦非

看到顏如玉含着笑,緩緩走來,睡蓮嘴巴張開成雞蛋大小的狀態持續了十五秒——還是雙黃的大雞蛋!

果然進了宮就是不同!以前的如玉漂亮嬌俏潑辣,一雙華麗的丹鳳眼幾乎藏不住任何情緒。

而現在——睡蓮終於合上了嘴:顏如玉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十三歲的少女,身體已經長開了,該凹的凹,該凸的凸,更難得的是,即使顏如玉穿着厚重的冬裝,行走之時的儀態依舊窈窕,姿容無雙。

五官比以前更爲精緻,脂粉未施,露出少女得天獨厚的好膚色和鬼斧神匠般打造的無瑕眉眼。

仍舊是那雙丹鳳眼,只是那雙眼睛早就不像兩年前那如陽光下成都郊外浣花溪水般的波光粼粼、一眼就能看到水草搖曳、魚戲蓮葉的模樣。

如今的這雙眼睛,如古井、如深淵、如無風時的湖泊、如無浪時的海水。

這雙眼睛已經無波無瀾、無喜無怒,即使見到了睡蓮,也只是頃刻間滯了一下,然後平靜如初。

睡蓮只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眼神——七嬸孃柳氏!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顏如玉在信中不是這個狀態的,難道她最近遭遇突變,纔會變得……。

“胡思亂想些什麼呢,以前的機靈勁都跑到哪裡去了?我巴巴的來看你,你好歹陪我說會子話。”顏如玉下巴朝隨侍的丫鬟擡了擡,道:“秋水、長天,把我送給睡蓮妹妹的禮物呈上來。”

秋水、長天?在成都的時候,這個兩個丫鬟不是叫青瓜和榆莢嗎?睡蓮納悶了。

秋水捧上來一個剔彩寶相花方型匣子,長天打開蓋子,顏如玉一雙柔荑將禮物捧了出來。

這——也太大手筆了吧?!這是一隻染色象牙葫蘆型花薰!自己不過是如玉的族妹,早就出了五服的親戚,那裡能收這樣貴重的禮物呢?

睡蓮正要推辭,如玉朝秋水長天使了個顏色,兩個丫鬟告退;睡蓮也朝採菱擡了擡額頭,暖閣內伺候的人流水般退下,只剩睡蓮和如玉。

“即是送你的,你就收下,推推搡搡像什麼樣子?當我送不起麼?哼!肥蓮!你這個小蹄子是怎麼了?那身肥肉和雙下巴怎麼都不見了?莫非是長大了知道要漂亮,故意不吃飯?”

衆人一走,顏如玉的眼神立刻活了起來!從古井深潭變回了浣花溪的流水!

睡蓮不僅感嘆:人家川劇頂多是變個臉,顏如玉乾脆是換了個靈魂!

“還說我呢,剛纔你進門的時候,我差點眼珠子都掉在地上,你問我怎麼了,我還要問你怎麼呢!”

長舒一口氣後,睡蓮將如玉拉扯到炕上,兩人脫了鞋子在炕上笑鬧滾成一團,鬧夠了,顏如玉整了整鬢髮坐起來,仔細打量着睡蓮,說:“我就知道,你瘦了肯定會很好看,十歲了,也是大姑娘了罷,下回有機會出宮,我帶些衣服料子、胭脂水粉出來,好好給你打扮打扮。”

睡蓮嘟着小嘴說:“你用在自己身上豈不更好,我又不喜歡那些東西。”

如玉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說:“你哪裡知道,在宮裡,即使我有了好東西,也不太敢往自己身上招呼,免得——免得徒生事端,給康嬪娘娘、還有我的家人添亂子。”

怎麼又變臉了?睡蓮心裡有十萬個疑問,可話到嘴邊,不知道該先問那個問題,或者,該不該問?

睡蓮知道,但凡是扯上宮廷,自己一個小人物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柳氏曾經說過,顏如玉的母親曹氏孃家以前也是成都詩禮傳家的大家族,而從曹氏祖父輩開始,家族人丁凋落,男丁科舉仕途也不順,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

曹氏家族慢慢沒落了,如玉母親那一支幹脆差點斷了香火,曹家無子,只有嫡出兩個千金——即如玉的母親和現在宮中炙手可熱的康嬪娘娘。之後爲了延續香火,曹家過繼了一個貧困族人的幼子養在膝下。

曹氏姐妹和那個過繼的弟弟沒有什麼感情,兩姐妹倒是有點相依爲命的意思。

小曹氏被選入宮中,因顏色好,侍寢沒多久就封了貴人,懷上龍胎後連升三級——直接封了婕妤!

可正是應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盛極必衰的規律,小曹氏沒能保住龍胎,流產了。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小曹氏很快失寵,被承平帝拋到了腦後。

這一沉寂,就是十年!

小曹氏從風華正茂的二八佳人,變成了二十八的老女人!在宮裡,二十歲就已經被看成了老女人,何況小曹氏已經二十八了,這個年紀無寵無子,早就打上了孤老深宮的標籤,永無翻身之日。

可奇蹟發生了,去年春天小曹氏以二十八歲“高齡”重獲恩寵!最風光的時候,承平帝一月就有十一天是由小曹氏侍寢。

顏如玉就是那個時候進宮成爲公主伴讀的。曹家人丁寥落,小曹氏向來不喜歡那個過繼的弟弟弟媳婦,恰好曹氏的丈夫顏志書入京城國子監讀書,曹氏帶着二子一女跟隨進京已一年。小曹氏在宮中斡旋,爲如玉爭取到了公主伴讀的名額。

今年初夏,傳出小曹氏有孕,被封爲康嬪,成爲重華宮的主位的喜訊,這位新出爐的康嬪娘娘比昔日更得寵信,中秋皇家宴會時,康嬪娘娘挺着剛顯懷的肚子,就坐在承平帝身邊——比她先晉嬪位的賢嬪、麗嬪、莊嬪反而坐在康嬪的下手!

於是宮裡傳出消息,說康嬪娘娘懷的一定是皇子,只要成功誕下皇子,就會晉升妃位,成爲康妃!

似乎是看出了睡蓮所想,顏如玉湊近耳語道:“告訴你一個秘密,無論我的小姨,嗯,康嬪娘娘誕下的皇子還是公主,皇上都會封妃的哦。”

啊!爲什麼讓我知道這些!睡蓮恨不得打一盆水洗耳朵,甚至洗腦!這種事知道有什麼好處!

看着睡蓮牙癢癢的樣子,如玉撲哧一笑,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恣意好強的族長千金樣子,她低聲道:“哼,我就是見不得你好過,憑什麼你能在深宅當大小姐,我卻要在深宮擔驚受怕的過日子。告訴你這個天大的秘密,就是要你陪我一起懸心,嘿嘿!”

“你——!”睡蓮無語,氣得兩腮鼓鼓囊囊,就像池水裡的錦鯉。

“好啦好啦,你別生氣,我能告訴你,是因爲我相信你。保守一個秘密太累了,睡蓮,你永遠不知道我曉得多少宮闈密事,你也想象不到我在皇宮跳了多少別人挖的坑,栽了多少個跟斗,康嬪娘娘越受寵,我身後仇視的眼神就越多,對手就越強悍。有時候,我距離死亡只差那麼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顏如玉左手拇指和食指虛合,比了一根繡花針粗細的距離,對着睡蓮悽然一笑,說:“你信麼?”

“我信。”睡蓮慎重的點點頭,今天顏如玉的表情言語如同神經分裂般,以前的如玉和皇宮的如玉交替出現,她有些心疼了,無力的說了句:“你——你若是不喜歡,乾脆回家吧。”

“我再也回不去了。”顏如玉的一截皓腕托起臉頰,目光愣愣道:“我們這一支和你們這一支不同,你們‘一門三進士,父子兩探花’,你祖父是內閣大學士、天子老師、一品太傅,你父親和兩個兄弟官職也不小。”

“而我們這一支呢,呵呵,我的祖父只是個沒有官職的舉人,我大伯雖也是進士,但混了這麼多年,也只是吏部一個六品主事而已;我父親,唉,不知明年春闈是否得中,我兩個哥哥就更不用說了,在國子監捐了監生,也不知以後沒有出息。”

“所以說,你們這一支憑着真本事在京城站穩腳跟,而我們這一支,只能走外戚這條路了。”

睡蓮第一次聽顏如玉自揭其短,未免有些怔怔的,男人撐不起一個家族,女人就要去皇宮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爲家人搏殺出前程來。

顏如玉繼續說道:“公主伴讀,說起來很好聽,在宮裡也有宮女伺候,其實——我們何嘗不是公主的侍女?讀書的時候,依附的公主出錯,挨罰的是我們;即使公主受罰,我們也要跟着受罰。”

“所以真正的豪門世家、高管權貴們是不會送女兒做伴讀的,她們只是陪讀,不需要依附公主,出入宮廷也方便。像我這樣做伴讀的,有時一年只能回家一次,伴讀大多是三品以下官宦人家不太受寵的女兒,來皇宮碰碰運氣罷。”

睡蓮聽得心酸,不禁問道:“那以後你們——?”

顏如玉搖頭道:“我們的歸宿是說不準的,到了一定年歲、或者依附的公主出嫁了,我們就必須出宮,可能是作爲滕妾隨公主和親、也可能成爲皇上的女人、可能回到家裡自行聘嫁、可能是太子的良娣妾侍、皇族宗親的妻室側室,或者某個不受寵的皇子王妃……。總之,七分靠運氣,三分靠家族在背後經營。”

“如玉姐姐。”睡蓮晃了晃顏如玉的胳膊,強顏歡笑道:“正如你所說,一切都未成定數,你多想無用,不如放寬心些吧。”

顏如玉笑道:“那裡說寬心就寬心的,身在宮中,連睡覺都要保持警醒。”

睡蓮說:“你給我的來信可不是這麼說的,盡是些好話,我都羨慕呢。”

“傻妹妹,我能說我過的不好麼?”顏如玉伸出指尖往睡蓮眉心一點,說:“那些信差不多都是在宮裡寫的。康嬪娘娘說,在皇宮,不能相信任何人。我不能保證信件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偷偷拆開看,所以只寫了些吃了什麼好吃的,見了什麼好玩的等等無關緊要的話,免得給你我惹來禍患。”

原來信件的一切都是假象,如玉在粉飾太平,皇宮果然是鍛鍊人的地方,昔日莽撞衝動的少女變成了心計頗深的淑女。

看來自己還是算幸運的,只是玩玩宅鬥。顏如玉橫衝直撞的性子居然玩起了宮鬥這種高端遊戲,果然是環境改變人!

氣氛越來越沉悶,睡蓮岔開話題道:“好端端的,你怎麼給榆莢和青瓜改了名字?”

顏如玉笑道:“京城地界,丫鬟的名字比鄉下小姐的名字還要文雅呢。榆莢青瓜太土了,滕王閣序上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如今我身邊四個貼身丫鬟就叫做落霞、孤鶩、秋水、長天!”

“如玉姐姐學問向來比我好,果然取得好名字。”睡蓮拍馬道:“不像我,採菱是她老子娘取的名;硃砂石綠還是我隨手用的顏料名稱;現在我房裡那對孿生姐妹,你猜猜叫什麼名字?”

“大雙小雙?”

“不是。”

“金釧玉釧?”

“不是”

“唉,到底是什麼?”

睡蓮說:“添菜添飯!”

“你這個吃貨,還是老樣子,就知道吃。”顏如玉捏了捏睡蓮的鼻頭,說:“還不記不得那年你在成都武擔上暑雪軒設宴賞芙蓉花給我送行,你七嬸孃還送了三盤石榴子,你要小丫鬟搗出汁水,濾出果汁來?”

睡蓮點頭道:“當然記得,我和你搶最後一杯,結果杯子撒了,濺了我新做的裙子呢。”

“你啊,那時候年紀雖小,卻事事都忍讓着我,可就是吃喝一項非要和我爭。”顏如玉默然許久,而後說:“有時候驀然回首,才發現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看到滿城芙蓉花了。有時我癡想着,那天若是在暑雪軒多待一刻,我的回憶就能增加一刻。”

“午夜夢迴時,漫天遍地的芙蓉花渲染了整個夢境,醒來時悵然若失:原來我最想要的,早在離開成都時那一刻就失去了。”

睡蓮一臉惘然:我想要的,在這個時代根本得不到吧。

顏如玉說:“瞧我,又提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我也就是對你才說這些有的沒的,人活一輩子,各有各的難處,我也知道,你在這個家裡過的着實也不容易。”

“如玉姐姐開始體諒人了,我還真不習慣呢。”睡蓮笑道,開始吩咐採菱她們上茶上點心。

兩人說笑了些成都往事,顏如玉八卦十足的問:“那個探花郎顏寧霄還住在你們家裡麼?”

睡蓮想了想,點頭道:“聽七嬸孃說,他去年拜了我父親爲老師,父親惜才,又是同族,所以叫他每逢節日或者國子監放旬假時住在我家外院的客房裡。”

“哼,他還好意思繼續住在你們家呀。”顏如玉低聲道:“你知道麼?他其實是泰寧侯府流落在外的五少爺,如果明年春闈得中,就認主歸宗姓陳了!”

作者有話要說:顏如玉目前是兩個人格在腦子裡糾結,加上和舊友相逢,言行就如同人格分裂般。不過皇宮慢慢將這個恣意妄爲的女子改變成了心計頗深的少女。慢慢的,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過去的影子。

呵呵, 大家都覺得泰寧侯府很熟悉吧,第二捲開頭,那堆迎接許三叔的紈絝子弟,泰寧侯世子就出現了。

明天揭曉顏寧霄身世。

此圖爲顏如玉送給睡蓮的染色象牙葫蘆型花薰,是清宮的物品。

以下資料來自網絡:

花薰呈束腰葫蘆形,有蓋。蓋頂飾菊花鈕,壁染綠色鏤雕如意雲頭一週。頸、腰及底部染綠色鏤雕花草紋,上、下腹中環刻相扣回紋,可活動。底中心飾團壽紋。花薰底有活環長鏈與蓋相連,鏈上扣六條支鏈,分別連有靈猴抱着壽桃、雙魚、靈芝、小鍾、花籃等。寓意萬壽連年、如意吉祥。此器採用染色、鏤雕及淺刻技法雕成,做工精細,玲瓏剔透,活環長鏈環環相扣,可謂鬼斧神工之作,清宮造辦處牙雕作中之精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幾件牙雕葫蘆形花薰

46、拋妻別子只爲名利,半生坎坷何去何從

什麼?顏寧霄並非顏氏族人?

睡蓮聽得有點懵癡了,如若是在三年前聽到顏如玉這番閒話,她必定會不屑一顧,覺得是滑天下之大稽,可這句話從如今的顏如玉嘴裡說出來,睡蓮只敢說真是難以置信——卻不敢質疑其真實性了。

顏如玉輕敲睡蓮的腦門,說:“瞪着我幹嘛?哼,你知道麼,你七嬸孃和你祖母其實早就知道此事了。”

“爲什麼?”

顏如玉目光流轉,“你細想去,你祖母房裡誰姓容?”

“容——容——容嬤嬤?!”睡蓮眼睛一亮,道:“顏寧霄的母親也姓容!莫非?”

顏如玉點點頭,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容嬤嬤和顏寧霄的母親容氏是堂姐妹,容家本是軍人世家,幾十年前捲入了逆王謀反案,被抄家滅族,容家成年男女盡被斬殺,未成年的成爲官婢被髮賣,容嬤嬤輾轉賣到了成都吳家,最後成爲陪嫁丫鬟和顏老太太小吳氏來到顏家。

容氏被泰寧侯府買了進去,從打雜的小丫鬟做起,長大後因顏色好、粗通筆墨,成爲泰寧侯七老爺的通房大丫頭,而且,還有了身孕。

當時泰寧侯府七老爺還沒有成親!須知大戶人家、特別是家規森嚴的家族最忌諱庶子生在嫡子前面!因爲這往往就是家亂的根源,除非正室三年無子,或者已經絕育,妾侍纔會有機會懷孕,以綿延子嗣。

比如說睡蓮的母親魏氏就是因爲嫁過來三年無子,而且流產後身體欠佳,當時的莫姨娘才斷了避子湯,生下二子一女的。

所以通房丫頭伺候了老爺後,次日是要喝避子藥的,即使意外懷了孕,也沒有什麼好結果,運氣好的能生下孩子,母子養在外頭,一輩子都不能進宗嗣;運氣差點的就是被偷偷送灌下墮胎藥,母子俱亡,消聲滅跡。

始作俑者從此妻照娶,妾照納,反正豪門貴族從來不缺能生兒子的漂亮女人。

或許是避子湯出了問題、或許是顏寧霄註定出生、或許是當時侯府七老爺一時憐憫,容氏被送到鄉下田莊裡避風頭,生下了顏寧霄。

寧霄出生的當月,泰寧侯府七老爺和名門貴女——當時吏部侍郎嫡出千金李氏結爲秦晉之好。

李氏是個狠角色,信仰臥榻之側安容她人酣睡的真理,一嫁過來就將通房統統打發掉,將自己的兩個絕色陪嫁丫鬟開了臉,塞給七老爺暖牀。兩個妾侍下場更是淒涼,都被按上“不安分”的罪名,一個被打殘,一個被打死!

當時泰寧侯世子之位懸而未決,泰寧侯夫人畢生只有一女,所以泰寧侯府的五個庶子爲了世子之位爭奪得腥風血雨:對外拉攏官員權貴,爲自己造勢;對內是生命不息,惡鬥不止。

泰寧侯夫人作壁上觀,冷眼看着五個庶子爭得跟烏眼雞似的,不僅沒有從中調停,反而推波助瀾,在滾燙的油鍋裡澆水!

反正她的親生女兒嫁給了皇長子肅親王做王妃,泰寧侯夫人地位穩固,無論誰當世子,最後都要尊她爲泰寧侯太夫人。

況且五個兄弟內鬥,每個人都想法子討好嫡母以獲得支持,泰寧侯夫人坐山觀虎鬥,頗得到了許多好處。

七老爺長得極好,是當時京城出了名的佳公子,吏部侍郎李大人的千金則是出了名的醜女!面黑腿短,大嗓門能直衝雲霄,堪堪的河東獅吼!

七老爺娶爲正妻,無非是想爲世子之位多籌碼,反正美人有那麼多,而世子之位只有一個。

七老爺漸漸在鬥爭中佔據了上風,甚至泰寧侯夫人也放出風聲,說打算將七老爺認在名下做嫡子。

可就在這時,七老爺內院起火了!泰寧侯府大夫人“不小心”將容氏母子的消息傳到了李氏耳朵裡。

李氏大怒,自己都沒有懷上孩子,一個通房丫頭的兒子然已經兩歲,而且能叫七老爺“爹爹”了!

萬一那個賤種認祖歸宗,自己又像如今的泰寧侯夫人那樣沒有子嗣,那麼自己孃家全力幫助丈夫成爲世子、而後承襲爵位,成爲泰寧侯,通房生的賤種就是世子了!

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爲人做嫁衣。

李氏咽不下這口氣,覺得自己堂堂侍郎千金,低嫁給這個草包庶子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當泰寧侯夫人、自己誕下的兒子繼承爵位麼?

李家也覺得這筆買賣實在虧大了——若他日容氏所生的庶長子若繼承了爵位,他和李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感情冷淡,誰知道他以後翅膀硬了,會不會幫助李氏家族的仕途?

李家將唯一的嫡女嫁給泰寧侯府庶子,全力幫助七老爺登上世子之位,不就是爲了求個富貴麼?

李家賭注下的大了,不容出現任何閃失。

所以李家和七老爺交涉:要麼你處死容氏和那個野種,以絕後患;要麼我家女兒與你和離,您愛娶誰娶誰去!

一邊是寵愛的女人和已經會叫“爹”的親生兒子,另一邊是泰寧侯府的爵位。

七老爺只是喝了一夜酒後做出了決定:要爵位,不要女兒和兒子。

不過,當七老爺眼睜睜的看着容氏母子的手伸向那碗摻着砒霜的燕窩粥時,七老爺瞬間良心發現,打翻了碗盞。

七老爺跪下給容氏母子磕了三個響頭,直說對不起他們。然後狠狠心,將母子兩人綁了,叫心腹管事發賣出去,留下兩條人命。

心腹管事見她們母子悽慘的模樣,心下也不忍,沒有即刻將母子倆發賣給那波斯商人,而是養在外宅裡,四處尋找口碑好的買主,好歹給容氏母子找個好點的歸宿。

那時,已經是顏府顏老太太左膀右臂的容嬤嬤早就和容氏相認了,容嬤嬤此生只有這麼一個親人,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她求了顏老太太幫忙。

顏老太太雖向來不管人家閒事,但容嬤嬤情分不比別人,所以最後顏老太太到底沒有袖手旁觀。

恰好此時有個落魄的顏氏族人上門攀親戚、打秋風。顏老太太留了意,得知其三十四五都未娶妻時,顏老太太說自己家有個遠親,寡婦帶了一個兩歲的孩子,沒有丈夫照拂着實可憐,你可有意求娶?

橫豎聘禮我出,你老大不小了,總是漂泊在外終究不妥,落葉終究要歸根。不若帶着妻兒回到成都老家,我寫封信給顏氏族長,他會分給你幾畝族田,一間族屋,你們一家子在老家也有族裡庇護。

天上砸下來一個偌大的餡餅,那顏姓族人哪有不願意的?年少輕狂時發願出去闖蕩,結果到了三十多歲一無所獲,孑然一身,心裡早就沒有當初的銳氣,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過日子。

次日,顏老太太將容嬤嬤的賣身契拿出來,去官府消了奴籍。

恢復自由身的容嬤嬤和七老爺的心腹管事聯絡,說明了緣由,那心腹管事也覺得這是這對苦命母子的最好的歸宿了,於是將容氏母子賣了容嬤嬤。

容嬤嬤拿着容氏的賣身契,也消了奴籍,送了二百兩銀子給容氏做嫁妝和安身立命的本錢。

容氏母子跟隨顏姓族人去了千里之外的成都,與京城再無瓜葛,總算保住了性命。那顏姓族人回老家後,只說容氏母子是他的妻兒,顏老族人將兩人入了族譜,那個小名叫做霄哥兒的男孩是“寧”子輩,所以族譜上寫的是“顏寧霄”。

這廂顏氏族人和妻兒本本分分過起了小日子,他盤了個雜貨鋪子,做起買賣來,養活妻兒,容氏一直未孕,他將顏寧霄視爲己出。容氏教孩子識字讀,五歲時送到顏氏族學。

顏寧霄聰慧勤奮,深得夫子器重。顏寧霄十四歲得了秀才的功名,那顏姓族人卻在那年冬天得了急病死了。

容氏守寡,將雜貨鋪子盤出去,緊閉門戶守着顏寧霄讀,好在顏寧霄成器,爲義父守孝三年後,參加秋闈,成爲第一名解元。

那廂京城泰寧侯府,泰寧侯夫人暗中得知七老爺最終放過了容氏母女,不僅不覺得七老爺婦人之仁、不能擔當世子位而捨棄他,反而覺得七老爺心腸終究是軟的,有些人情味,這樣的人比較好拿捏操縱!

自己又不是什麼正經母親,未來的泰寧侯軟弱一些,不是對自己這個泰寧侯太夫人更有利麼?

泰寧侯夫人做出了決定,開了宗祠,將七老爺的名字寫在自己名下,確認身份是嫡出。

很快,七老爺請封世子的奏摺批下來了,成爲泰寧侯世子。

——不過,故事到這裡並沒有結束。

泰寧侯世子妃李氏生了一個女兒後,一直未能有孕,心裡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善嫉,所有爬世子爺牀榻的丫鬟都被李氏找了油頭趕出去了,後來變本加厲的連自己兩個陪嫁丫鬟都沒有機會伺候世子爺過夜!

李氏一心想要世子將所有的“種子”灑向她的“田地”。

可過猶不及的後果是——世子和李氏同房時,除非藉助藥物催/情,世子□根本就硬不起來了!

世子深感挫敗,乾脆去青樓尋歡,以找過昔日牀榻上勇猛的自己。

一年後,世子染了不堪言說的花柳病,□活活爛了一半!強撐了一年,在痛苦得近乎麻木中走完一生。

七老爺無子,世子位置輪空,四個庶子在靈堂上就開始搶奪了。

又是三年腥風血雨,世子位被庶長子所得。次年老侯爺病逝,庶長子繼承爵位。

顏寧霄從成都到了京城國子監讀,他才華橫溢,又有解元的功名,加上他酷似生父的樣貌,很快就引起了泰寧侯的注意。

從顏寧霄腰間的佩玉、到他的年歲,泰寧侯府懷疑這就是七老爺的獨子、府裡的五少爺——陳灝。

泰寧侯太夫人還派人去成都打聽顏寧霄的街坊鄰,找到了容氏所之所,確認是五少爺無誤了。

京城豪門之中,這種事並不罕見。只是泰寧侯太夫人心中開始有了盤算:如今陳氏弟子全是一羣紈絝,早就沒有祖先跟着太祖爺打江山的志氣,世子陳鍾更是“京城十大紈絝之一”。

世家子弟在軍中效力是非常有前途的,可惜陳家的男兒騎在馬上的時間,還沒有騎在女人和小倌的時間多!

若仍由泰寧侯府後繼無人下去,侯府必然走向沒落,甚至被皇上奪爵也未可知。

泰寧侯太夫人覺得,自己倒是無所謂,橫豎活不了幾年了,可是自己的獨生女兒還是肅親王王妃,肅親王雖是皇長子,也深得承平帝看中。

但是,肅親王一直遲遲未能封太子,誰敢保證以後那個皇位就是他的?!

自己一死,泰寧侯沒落,女兒肅親王妃得不到孃家的支持,肅親王那裡會不會有變故?

所以泰寧侯太夫人爲女兒籌劃着未來,見顏寧霄如此成器,是京城出名的才子,又拜了顏府五老爺爲師,必有大作爲。

如果顏寧霄認祖歸宗,將來必定是肅親王妃的一大助力!

顏如玉冷笑道:“你猜泰寧侯太夫人對顏寧霄開出了什麼價碼?”

顏睡蓮遲疑道:“難道是——?”

顏如玉說:“康嬪娘娘得到的情報是,泰寧侯太夫人找顏寧霄密談,如果他發誓效忠肅王妃的話,她就幫他搶回泰寧侯的爵位!”

作者有話要說:泰寧侯府的宅鬥比顏府更無情無恥無理取鬧,血腥多了,顏寧霄的父親七老爺花柳病是必然,非偶然,被人設計的。

所以,七老爺啊,您下輩子一定要記得用魚鰾哦

因爲延參法師說了,“繩命,是剁麼的回晃;人生,是入刺的井猜”請用河南話說這句話

哦,差點忘記了,今天是七七盧溝橋事變紀念日。日本鬼子至今無恥的不承認錯誤,無視南京大屠殺的白骨,我們鄙視他吧!!!!!!!!!!!!!!!!!!!!!!!!!!

今天的幾個圖分別是剔紅、剔黑、剔彩、剔犀。這個些工藝將在本文中反覆粗線哦。

可能大家已經注意到了,我的文好多盒子,匣子都是剔紅的。

神馬叫做剔呢?

“剔紅”就是在器物的胎型上,塗上幾十層硃色大漆,待幹後再雕刻出浮雕的紋樣。 雕漆品種之一,又名“雕紅漆”或“紅雕漆”。此技法成熟於宋元時期,發展於明清兩代。

以木灰、金屬爲胎,在胎骨上層層刷漆紅漆,少則十層,多達一二百層,至相當的厚度,待半乾時描上畫稿,然後再雕刻花紋。一般以錦紋爲地,花紋隱起,華美富麗。

根據漆色的不同,有剔紅、剔黃、剔綠、剔黑、剔彩、剔犀之分。

剔黑就是黑漆。剔黃就是黃漆。剔綠就是綠漆。剔彩就是刷兩種顏色以上的漆。

剔犀是最牛B的,因爲它是在胎骨上先用一種顏色漆刷若干道,積成一個厚度,再換另一種顏色漆刷若干道,有規律地使兩種色層達到一定厚度,然後用刀以45度角雕刻出回紋、雲鉤、劍環、卷草等不同的圖案。由於在刀口的斷面顯露出不同顏色的漆層,與犀牛角橫斷面層層環繞的肌理效果極其相似,故得名“剔犀”。這種獨特的效果燦然成紋,流轉自如,迴旋生動,取得了比純色雕漆更富於變化的裝飾效果。

好了,囉嗦到這裡,請看圖片吧。

47、寸草心報得三寸輝,理冠服七嬸孃講古

泰寧侯的爵位不是那麼容易得的吧,睡蓮問:“這泰寧侯太夫人爲何會如此篤定?

顏如玉啜飲了半口兌着牛乳和枇杷蜂蜜的紅茶,說:“那太夫人是隻老狐狸,雖然把庶長子扶上了爵位,但是一直留有一手。太夫人此生只認七老爺做嫡子,所以現在的泰寧侯是以庶出的身份承爵的。”

“顏寧霄是七老爺的獨子,所以論理現在的泰寧侯只是借襲——有借有還,以前顏寧霄不知所蹤也就罷了,如今他回到京城,若有太夫人和肅王府撐腰,拿回爵位並不難。顏寧霄又與他老子長的那麼像,還有玉佩爲證,身份毋庸置疑——關鍵是,如今泰寧侯府、甚至旁支的陳氏子弟中,有誰比顏寧霄更出色?更有前途的?”

睡蓮默然點點頭,說到底,還是一羣人在名利中角逐。幼年時期的顏寧霄是角逐過程中的犧牲品;如今顏寧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也是角逐帶來的。

——只是,依睡蓮對顏寧霄的印象,他不應該是那種任人擺佈的人。

以目前形勢來看,顏寧霄酷似生父的容貌和泰寧侯太夫人私底下的小動作,遲早有一天他的身世會公佈於衆。

到時候真相大白了,無論顏寧霄是否願意,他必須認祖歸宗——在這個時代,不認祖宗可是大不孝!一旦被蓋上這頂帽子,顏寧霄即使中了狀元,這仕途也是毀了!

想到這裡,睡蓮不得不有些同情他,如果換成是自己,該如何選擇,何去何從呢?

——或許,趁着現在懸而未定,努力爲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利益吧……。

顏如玉目光如炬,猜出睡蓮所想,遙想在成都時,睡蓮曾經幫助容氏母女修繕房屋,顏寧霄還送了一個月櫻桃給顏家老宅,顏家七夫人柳氏還和容氏交情匪淺,難道……?

不妥不妥,這丫頭還小,顏寧霄好像比睡蓮大九歲吧,況且泰寧侯府如此複雜,顏家五房能拿嫡長女出去做賭注,博一個並不明確的未來?

如果是這樣,睡蓮下半生估計就沒有好日子過了。顏如玉定了定神,決定爆幾齣猛料,給睡蓮提提醒。

“那顏寧霄不是個簡單的,太夫人開出那麼高的價碼,一般人就早立刻答應了,跪地發誓效忠肅王妃。他卻沒有動聲色,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提了個條件——。”

話卡在這裡,顏如玉給自己續了杯奶茶,拈了塊奶油松瓤卷酥,優雅的吃起來!

哪有這樣吊人胃口的!如玉果然還是老樣子,每當自己開始喜歡她時,她總是會做些什麼,讓自己討厭她!

睡蓮恨得直咬牙,憋着不去追問,哼,看你能挺到什麼時候!

顏如玉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莽撞的女孩子了,她曼斯條理的吃完奶油松瓤卷酥,又開始用了塊糖

蒸酥酪,還對山藥糕產生了興趣。

“好姐姐,你就別鬧了,快快告訴我。”睡蓮扛不住了,將裝着山藥糕的粉彩瓷盤拉到了自己跟前。

顏如玉也撩撥夠了,掏出帕子沾了沾脣,說:“顏寧霄說,自己一旦認祖歸宗,只認他的生母容氏爲母親!”

這怎麼可能!封建時代正室側室、嫡出庶出分明,顏寧霄一個庶子,只可能認嫡母李氏爲母親,生母容氏只能叫“姨娘”。

如果認容氏爲生母,就是大逆不道,顏寧霄的仕途還要不要?

顏如玉諷刺一笑道:“其實這也不難,顏寧霄敢提,就有自有他的道理。因爲——他的嫡母李氏已經改嫁啦。”

原來泰寧侯世子死後,李氏帶着女兒在侯府守了三年孝期。李家只有這麼一個嫡女,從小就嬌養着,如今年紀輕輕成了寡婦,又只有一個女兒——將來李氏能指望誰?

李家絕對不會白費一個嫡女,李氏也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要改嫁。

一拍即合,李家上門要回嫁妝,接女兒回家,過了三個月,李氏帶着嫁妝嫁給了邊關一個武官。

留下一個孤女在泰寧侯府,養在泰寧侯太夫人跟前討生活。

“那個女孩真可憐,李氏也太狠心了。”睡蓮心有感觸,自己是母親早死,所以不得不和繼母暗戰;那個女孩明明有母親,卻比沒有母親更可憐。

顏如玉卻說:“陳穗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泰寧侯太夫人將她送到皇宮作夷陵公主的伴讀,那夷陵公主是個最蠻橫、最不講理的,她然還能妥帖周全的跟着夷陵公主。夷陵公主跟誰都合不來,唯有和她關係極好——你說,陳穗的心機是不是很可怕?”

原來不是孤女勝似孤女的女孩叫做陳穗。公主乃金枝玉葉,有些傲氣很正常,看來顏如玉在皇宮的日子過的甚是艱難,睡蓮將裝着山藥糕的粉彩瓷盤推回到顏如玉面前,嘴脣蠕動了幾下,還是開口問道:“那個——你跟着的館陶公主如何?她的脾氣好不好?容不容易相處?”

顏如玉垂目沉默了一會,方說:“相對其他公主而言,還是不錯的吧,如若不然,康嬪娘娘也不會安排我做她的伴讀。只是這位館陶公主母妃早就薨逝了,皇上又——唉,說起來,你和館陶公主的情況相似,所以你肯定懂的。”

睡蓮滿不在乎道:“生母不在,父親不愛嘛,我懂。不過話說回來,李氏已經改嫁,從陳氏族譜除名了,顏寧霄不用稱她爲嫡母。但是容氏一來身份太低,雖已經脫了奴籍成爲平民,但畢竟是罪臣之後;還有,容氏曾經改嫁,陳氏家族能接受一個改過嫁的女人爲正室?所以即使顏寧霄奪回了爵位,容氏可能得不到太夫人的頭銜。”

“話雖如此,但也有例外。比如說——永定侯府。”顏如玉侃侃而談道:

“這一代永定侯爺也是庶出,他就給自己的生母請了五品宜人的誥命,雖說依舊不能稱那位宜人爲母親,但有了誥命在身,總比姨娘姨娘的叫好聽多了罷?”

“更何況,李氏已經從陳氏家譜除名,顏寧霄沒有嫡母,到時候他給容氏請封一個比太夫人低一些品級的誥命,叫自己生母“母親”也並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事情。”

“哦,原來如此,如玉,你知道的真多。”睡蓮內心感嘆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以前都是自己提點如玉,如今輪到顏如玉提點自己了。

“我只是知道皮毛,你七嬸孃纔是真佛呢。”顏如玉笑道,正欲再打趣幾句,門外傳來敲門框的聲音。

顏如玉停下來,睡蓮大聲道:“進來罷。”

採菱挑着門簾進來,說:“五夫人打發了翠環來請大小姐,說等大小姐和九小姐敘完了話,還請大小姐去泰正院陪夫人說會子話。”

自打採菱進來,顏如玉的目光就恢復成古井深潭的模樣,無波無瀾,無喜無悲。

睡蓮想了想,說:“你去告訴彩環,就說我已經傳達了母親的邀請。”

潛臺詞:至於去不去,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採菱會意,應聲下去了。

“真是掃興。”睡蓮嘟囔道。

“你彆着急,我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顏如玉狡黠一笑道:“你這位繼母啊,最善捧高踩低……。”

前年顏如玉舉家來京,安頓下來後,顏如玉和母親頭一個拜訪的就是同族的顏府。顏老太太很是熱情的接待她們,當家主母楊氏見婆婆如此慎重,也不敢怠慢如玉母女。

可是十小姐慧蓮背地裡說如玉母女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

顏如玉當時還是個驕傲不肯受氣的嬌小姐,當即翻了臉。

顏老太太知道後,逼慧蓮給如玉端茶認錯,還下令將慧蓮禁足十天,每日抄寫《女訓》、《女戒》十遍!

楊氏心疼女兒,無法違抗婆婆命令,只得將恨意轉移到了如玉母女身上,之後兩家來往一直不鹹不淡。

可去年如玉的小姨曹婕妤“鹹魚翻身”重獲恩寵,顏如玉進宮做了公主伴讀。

楊氏的態度大變,熱情得如七月驕陽,甚至還稱如玉爲“侄女”!

如今聽說顏如玉來拜訪睡蓮,楊氏就巴巴的遣人來請。

看着繼母做出如此醜態,睡蓮都有些臉紅了:都是晚輩主動拜訪長輩,那有長輩降低身份來請晚輩的。

“如今大家都盯着康嬪娘娘的肚子,我實在不好見太多人,免得惹出禍端來。你繼母那張嘴,我着實信不過,所以我是不會去泰正院的。”顏如玉從荷包裡掏出一隻白色冰種樹葉形翡翠墜子來,交代說:

“這個墜子你代我送給王素兒吧,我沒時間去松鶴堂了,她現在無父無母,又是多心的,你有時間多開導開導她。”

“好。”睡蓮將墜子收在自己荷包裡。

兩人又閒聊了半盞茶的時間,門框又在響。

睡蓮暗怒:那個翠環也太沒眼色了,這是在催促我們麼?

顏如玉卻心有成竹道:“進來罷。”

這次進來的卻是秋水,秋水說:“大小姐,夫人派人來催小姐回去呢,說是府裡來親戚了,女甚多,需要小姐幫着招待一二。”

顏如玉點頭道:“知道了,要長天去一趟泰正院回話,說我家中有事,不能過去拜訪了,請五夫人見諒。”

“是。”秋水退下。

睡蓮一愣,隨即明白了:敢情人家來的時候就安排好了怎麼走!不到三年,如玉已經成人精了啊!

睡蓮親自將顏如玉送到院門口,自己也沒回去,直接帶着採菱去了七嬸孃柳氏的來思院——她有一肚子話要問這位深不可測的嬸孃。

柳氏正在整理衣箱,剛纔宮裡頭送來了今年兌成銀子的祿米,還有規制的五品尚宮冠服。

按照規矩,在燕朝皇宮當差的有品級的女官們,終身享受祿米和規制冠服,冠服是一年四季各一套。

柳氏和張嬤嬤是先皇后在臨終前託付承平帝放出宮外的,承平帝允諾了,而且開恩賜給她們這一批放出宮外的女官們每年三倍祿米!

“好漂亮的冠服!嬸孃!這些珠絡然全部都是東珠啊!”睡蓮愛不釋手的摸着柳氏的紫色團領女官服,衣身線條上縫着的散發着淡淡金色的東珠。繡着折枝小葵花上還圈着金啦!

張嬤嬤好不得意說道:“也只有你七嬸孃纔有這種東珠冠服,一般人都只是普通的珍珠。”

“和小孩子說這些做甚麼?你還去對賬本去吧。”柳氏頭也沒擡,將冠服細細疊好,鎖在箱子。

屋裡就剩下睡蓮和柳氏了。

柳氏端了盤糕點,說:“你有話要說?”

“不是要說,是要問。”睡蓮低聲將顏如玉和顏寧霄的事情說了,最後道:“如玉姐姐說,嗯,她說您和祖母早就知道此事了。”

柳氏淡淡道:“如玉知道的,我全知道,如玉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這——就是承認了,睡蓮有些訕訕的,說:“嬸孃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我那時還當顏寧霄是族中弟子,巴巴的叫他哥哥呢。”

“你一個小孩子,很難隱藏自己情緒,正因爲不知道,才能自然而然和容氏母子打交道。”柳氏突然目光一冷,說:

“你只要記住,嬸孃不會害你,所有的事情都是爲你好就行了。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得多。”

“嗯,我以後還是把顏寧霄當做族中子弟,直到他認祖歸宗。”睡蓮狠狠點頭,心裡有多了個疑問,問道:“嬸孃,如玉今天還說起了永定侯府的事情,我覺得很奇怪啊,爲什麼永定侯由庶子繼承,而不是嫡出的徐三爺許承曜呢?以前他住在姚大人府上時,姚知芳就告訴我,說她三叔是嫡出。”

柳氏說:“那麼知芳有沒有告訴你,許承曜是遺腹子——當時老侯爺去世,許承曜的庶出大哥是世子。永定侯太夫人在靈堂上突然暈倒,太醫說是喜脈,可等太夫人生下嫡子許承曜時,那個庶出哥哥已經繼承永定侯爵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繼續爆猛料。

此圖爲柳氏的五品尚宮的冠服,依舊是擷芳主人在《大明衣冠圖志》中所繪。

頭上的烏紗帽有花卉,帽額綴有團珠。

紫色團領官服,窄袖,左右開衩,通身刺有折枝葵花,並圈金!而且衣身都是用珠絡縫!!

當然,柳氏是的東珠,比這個還要豪華。

腰間是金帶板革帶,穿着弓鞋,刺着小金花。

48、嬸侄倆品茶論陰謀,日頭西升舅家來訪

睡蓮無比遺憾的說道:“哎,許三叔要是早點投胎或者老侯爺多撐幾個月就好了,到時候永定侯府的爵位還不知是誰的呢。”

柳氏倒是不以爲然道:“丫頭,你想的太天真,勳貴人家和咱們香門第不同,香門第弟子從小都是嚴加管教,也明白自己只有讀考科舉這一條路可以走,科舉相對公平,每個讀人都有機會往上爬,所以大多數還是聽話上進的。”

“但是勳貴人家就不同,你想想,爵位只有一個,能坐上去的人享有尊貴的身份和祿米,他的子女、支持者也能雞犬升天;敗下來的人呢?從此只能依附爵爺、看人臉色生活了。勳貴子弟在科舉上又不濟,軍界混得好一些又會被爵位之人猜忌挾制,不上不下的,窩囊的緊。”

“所以說,在巨大利益面前,人心算計、用意險惡、甚至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也未可知啊。”

“這樣說來,咱們府裡還算清淨的。不過,依您剛纔的說法,那位以庶子身份承襲的永定侯似乎從中做了什麼手腳?”睡蓮吃着藕粉桂花糖糕,雪白的糖霜粘在她的下巴上,看起來頗爲滑稽。

柳氏套出絲帕給睡蓮擦去下巴上的糖霜,“如今你十歲整了,等明年出了七姑太太的孝期,就要踏入京城閨秀交際圈,有事情也該瞭解了,免得到時候說錯話得罪人了都不曉得。”

“嬸孃教訓的是。”睡蓮捧起淡黃色紫砂茶盅,滿眼都是即將聽到八卦猛料的興奮。

柳氏的這套“子非魚”紫砂茶具別具一格,茶壺和五個顏色不同的茶盅都是似魚非魚、非方非圓的造型,取“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之意。

睡蓮愛不釋手,曾經腆着臉求要這套茶具,柳氏說,這是先皇后親手燒製的絕版,臨終前賜給她當嫁妝的……。

睡蓮當即禁口,再也不提此事。不過睡蓮每次來拜訪柳氏,柳氏都會取出這套寶貝茶具和睡蓮分享,算是彌補吧。

在睡蓮眼裡,柳氏如同這套“子非魚”茶具:神秘、大氣、明明覺得其意境深不可測,可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去了解、去揣測。

柳氏捧着淡青色的茶盅沾了沾脣,說:“你要記住,物極反常必爲妖,凡是看起來巧合的事情,裡面幾乎都有不爲人道的□。”

“那永定侯太夫人爲何在衆目睽睽之下,在靈堂暈倒?”

“爲何太夫人懷有二個多月的身孕卻不自知?,嗯,女人一旦懷孕,初期別人看不出來,自己斷了月信會不知曉?唉,你已經十歲了,這種事我不妨提前告訴你,女孩子到了十一二歲,可能就會葵水初潮……。”

柳氏細細解釋了一番,說明應對措施。睡蓮假裝臉紅,含羞帶怯的聽完了。

柳氏接着說道:

“爲何老侯爺會突然一病不起,並很快撒手人寰?嗯——。”

柳氏頓了頓,看着睡蓮一臉孩子氣的模樣,尋思自己該說不該說這種事,最後還是否了,含含糊糊道:“老侯爺若真有偌大的隱疾,太夫人不可能有孕的。”

睡蓮懂了,柳氏是想說,若男人真的“不行”到那個地步,不太可能有生育能力吧。但太夫人確實有孕,所以老侯爺的身體還是好的,並不會的短短一兩個月就吹燈拔蠟。

“嬸孃的意思是,太夫人有孕,那個庶子擔心一旦嫡子出生,他爵位不保,就弒父求富貴……。”

“噓。”柳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我自己覺得這個猜測比那麼多巧合要靠譜的多。”

嬸孃說的話很有道理啊,關鍵時刻,爲求富貴放手一搏。睡蓮說:“如果屬實,那位永定侯太夫人是故意在靈堂暈倒的吧,她沒有老侯爺庇護,擔心庶子暗地下黑手,所以乾脆當衆演了一場戲,以保住肚子裡的孩子。”

柳氏點頭道:“永定侯太夫人是繼室填房,十六歲的花樣年紀嫁給了四十多歲的老侯爺——那個庶子比她年紀還大呢,已經成了氣候,那裡是她有手腕挾制的?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她的人生是一場悲劇。”

一枝梨花壓海棠,那裡會有好的結局呢。睡蓮也感慨:難怪許三叔是那麼個放蕩不羈的人,上無父母管教,永定侯腦子被人擠了纔會對這個嫡出的弟弟好吧。

如果弒父是真,那麼這位許三叔能活蹦亂跳到現在,簡直堪稱奇蹟啊!

柳氏和睡蓮又說了會子話,話題基本是圍繞着葵水初來後的處理方式、飲食禁忌等各種注意事項,柳氏不僅反覆叮囑,而且還要求睡蓮複述出來!不能遺漏任何一項!

睡蓮內心又是好一陣感動:這種生理啓蒙原本是自己生母做的事情吧,生母不在了,但有嬸孃在,沒有跨不出去的檻……。

張嬤嬤挑着門簾進來,打斷了睡蓮的複述,張嬤嬤面有驚訝,說:“松鶴堂老太太那邊遣了人來,說魏大舅給睡蓮送了生辰禮物來了!還要見見九小姐!”

什麼?魏大舅?今日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吧?!

不是說自從魏大舅上門討要妹妹嫁妝被趕出顏府後,從此顏魏兩家再無來往了麼?

這十歲生日過得忒戲劇化了,各色人等紛紛粉墨登場,這是唱得那齣戲啊?!

睡蓮驚詫無比,柳氏卻像先知似的幫睡蓮整了整鬢髮,言談自如,說:“上一輩的恩怨與你無關,魏家是你正經舅家,能給你助力你就親進些,沒有助力你就疏遠些。自是舅甥倫理不能忽視,免得惹人閒話說你不孝順。”

“知道了。”睡蓮從炕上下來,採菱蹲在地上給她穿上鹿皮小靴。

柳氏又囑咐道:“估計你魏大舅母也在松鶴堂,如果她給你什麼東西,你別傻傻拿着,回頭看看老太太,如果她點了頭,你就收了;如果她不點頭,你就找託詞先拖着,看老太太怎麼反應——總之,你不用硬生生的拒絕。”

“我知道啦,長者賜,不可辭。若必須推辭,也要給自己和對方一個臺階下。”睡蓮應道,內心十分痛恨這個破規矩。

張嬤嬤給她穿上銀狐披風,絮絮叨叨道:“夫人啊,九丫頭只有這麼一件大毛披風,您就不能再給她添一件?我瞧着連四小姐青蓮都有個好幾件呢。”

柳氏淡淡笑笑,說:“等過年時,老太太肯定會從箱底拿出上好的來,我若是提前送了,這不是給老太太添麻煩麼?”

“到底不是親生的,表小姐纔來了幾天?老太太就給她做了好幾套衣服,大毛的披風就有三件呢。”張嬤嬤有些不滿道。

柳氏冷了臉,“胡說些什麼?什麼親生不親生,嫡就是嫡,內就是內,外就是外,老太太明白得很呢!那裡容得我們這些晚輩議論的!”

張嬤嬤沒有出聲,快速幫睡蓮整理好了衣服,將換了新炭的手爐給她捧着,送出了來思院。

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雪,張嬤嬤要兩個婆子打着傘,一路跟着睡蓮採菱去了松鶴堂。

看見睡蓮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地裡,張嬤嬤若有所思長嘆一口氣,回到暖閣。

柳氏正指使丫鬟將那套“子非魚”茶具洗淨收好,張嬤嬤等她們諸事完畢了,丫鬟出了房門,纔在柳氏耳邊說:“今日國子監散了學,顏寧霄一出國子監大門,就被泰寧侯太夫人派的人半路截住了,去了饕餮樓,估計是在密談吧。”

“你今日也是,怎麼當着睡蓮說那番話?越來越糊塗了。”柳氏不忘記秋後算賬,到底數落了張嬤嬤一回,末了,才點點頭說:“知道了,看來泰寧侯太夫人沉不住氣了,還是主動找了顏寧霄——莫非皇長子肅親王那裡有什麼變故了?”

“我也不知,宮裡頭還沒有消息傳出。如今都在關注康嬪娘娘的肚子,那幾個皇子的明爭暗鬥倒是少了些。”張嬤嬤回道。

柳氏冷冷道:“皇上春秋鼎盛着呢,康嬪娘娘如此得聖寵,若果真誕下皇子,就多了一份威脅。一鍋粥就那麼多,多一個人分,當然就不願意了。”

“唉,皇上一直不立太子,卻封了三個親王,每個人都離那個位置那麼近,任憑誰都想搏一把。”張嬤嬤突然把話題一轉,問:“夫人,那顏寧霄您還考慮着?泰寧侯水太深了,睡蓮若嫁過去,這輩子那裡有安生日子過。”

“我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我也希望她能嫁個家事簡單,人品相貌才華都配得上的男子。可是——。”柳氏沉默了一會,道:

“睡蓮是顏府唯一嫡子嫡出的小姐,顏府肯定會將她嫁給利益最大的人家,老太太和五爺自會做主,我一個九房嬸孃如何能把手伸到那裡去?只是如今老太太不喜歡出門交際,很多事情都向我打聽,如果我提出幾個門第高、有前程的人選,老太太是樂意的。”

“再說了,那個豪門不復雜?那個勳貴之家沒有那些腌臢事?若都是好的,就一定會輪到九丫頭?”柳氏無奈道:“所以我提前預備着,免得到時措不及手。”

“哦。”張嬤嬤還是不甘心,問:“就沒有其他人選了麼?總盯着這麼一個霄哥兒,萬一被人橫插一手,咱們的努力就白費了。”

柳氏用銅簪子撥着手爐裡的銀霜炭,淡淡道:“我不是經常說一句話麼?永遠都不要讓自己的路只有一條。”

張嬤嬤眉心一挑,道:“你是說人選不止一個?哎呀,你就別賣關子,到底現在像顏寧霄那樣的有幾個?”

柳氏伸出一個巴掌。

“五——五個了?!”張嬤嬤又驚又喜。

柳氏笑笑,又伸出一個巴掌,說:“十個了,我總得做些什麼,不要讓睡蓮白白叫我一聲嬸孃。”

作者有話要說:睡蓮這個生日過的太熱鬧了,各色人等粉墨登場,魏大舅要來幹神馬咧,嘿嘿,親聽蘭舟明天分解。

今天有三張圖。

第一張是蘭舟受傷的中指。嗚嗚,蘭舟昨晚手一抖了,切西瓜時然把指頭的肉連皮帶肉剁了一塊!當時血流不止,還把家裡所剩無幾的雲南白藥粉沖走了,蘭舟塗了快要過期的紫藥水,用繃帶把手指纏成了倭瓜,總算止血,各位,切記切記,切西瓜一定要注意啊,夏天熱,容易滋生細菌,傷口發炎很麻煩的。

這一章是蘭舟帶着傷口碼出來的,所以,嘿嘿,大家看在蘭舟輕傷不下火線的品質下,撒個花吧遍地打滾求花花安慰可憐的蘭舟嗚嗚嗚嗚嗚嗚嗚十指連心,疼·

第二張和第三張都是柳氏的那套子非魚茶具。

說起來,這套茶具是從現代“穿越”到文裡的。因爲這是現代紫砂藝術家呂堯臣、呂俊傑父子爲了2010年世博會製作的。無論造型還是燒製,都超有水準,去年拍賣價格是322萬人民幣。現代中國也有很牛X的藝術家。

以下資料來自網絡:,呂氏父子爲2010世博會而創作,靈感來源於大海,突破但又繼承傳統造型,柔美之線條給人愉悅之感。該器集材資美、造型美、功能美、創意美、視覺美於一身的體現。

49、來者不善舅母發難,細述往事看誰難堪

睡蓮繞過小葉紫檀架子大理石大插屏,往左邊抄手遊廊走去,因遊廊上有頂棚,遮雨也遮月光,兩個老婆子收了傘,靜默在一旁。

睡蓮示意採菱打賞,還側身對這兩個婆子說:“二位辛苦了,天冷風大的,早點回去暖暖吧。”

兩個婆子接了打賞,樂不可支道:“謝九小姐賞,來的時候張嬤嬤已經吩咐過了,說您去拜見舅家完畢,要奴婢們再送您回聽濤閣。奴婢回去還要覆命的,可不敢偷懶。”

“既如此,你們去松鶴堂門房裡等着罷,別在外頭站着了。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出來。”睡蓮感激張嬤嬤周到,對這兩個婆子就格外氣。

抄手遊廊上鋪着草墊防滑,所以即使有雪花飄進來也不會影響行走。不過即使如此,採菱還是小心翼翼的扶着睡蓮。

睡蓮看着採菱如臨大敵的樣子,暗想自打回到京城顏府,不僅僅是自己暗地算計籌謀,跟隨她的僕人們誰也不是擔心受怕的過日子?唉,也不知什麼時候能過些安穩日子。

正想着,人已經到了松鶴堂正廳,採菱對門口站立的小丫鬟點點頭,那小丫鬟高高打起門簾,先讓主僕二人進去了,站在一扇蘇繡麻姑獻壽圖屏風後面。

採菱服侍着睡蓮脫去銀狐披風、摘下尖頂昭君帽、拿插梳替她抿了抿有些散亂的鬢髮、最後蹲下給擦了擦睡蓮鹿皮小靴上的浮雪,打量睡蓮從頭到腳均無不妥當之處,方低聲對那個守門的小丫鬟說:“可以通報了。”

睡蓮暗贊:採菱纔來幾天,就已經籠絡了好些人了,真是人才哇。

小丫鬟亮聲道:“九小姐來了。”

睡蓮繞過屏風,笑吟吟的走過去,先是向坐在紫檀雕西番蓮慶壽座椅的顏老太太行禮問安,而後站在一旁,靜候祖母指示。

看到孫女乖巧聽話,沒有擅自行動。顏老太太暗自點點頭,指着左手邊坐在黃花梨圈椅上的中年男女說:“今天是你十歲整生日,你魏大舅和舅母來看你了,去,給你舅舅舅母請安。”

睡蓮見顏老太太雲淡風輕,又沒有丫鬟婆子拿着蒲團鋪地,便知祖母的意思是福一福即可,雖是過生日,也不用對舅舅舅母行跪拜大禮。

心中有數了,睡蓮也裝着淡淡的樣子,走過去斂衽行禮,道:“給舅舅舅母請安。”

魏大舅應該是四十來許的年紀,相貌比顏五爺不差多少,只是他臉色疲憊,雙目無神,倒像是五十多歲的年紀了。

他頭戴漆紗方巾,從半透明的漆紗看去,頭髮全部梳起,盤在頭頂,用青玉簪固定,沒有戴網巾。

穿着青色寶相花夾棉交領道袍,綴着白色護領,穿着佛頭青方口鞋,鞋面很乾淨,無水漬泥漬,應該是踏着木屐而來。

方巾道袍、方履木屐,典型的文人雅士打扮,但睡蓮很清楚:自己這位大舅,平生只是個秀才,連舉人的功名都未曾得到,又不善經營庶務,算是個潦倒文人吧。

從睡蓮踏入正廳開始,魏大舅的目光就釘在她身上沒有挪動過,見睡蓮相貌出衆,言行舉止落落大方。走路行禮時頭上的珠翠、腰間的玉佩流蘇都紋絲不動,雖臉上還是一團孩子氣,但那股雍容典雅大家閨秀的氣質已經形成,不由得有種“吾家外甥女初長成”的感慨。

“好好好,眨眼就十歲了,舅舅足足有八年沒有見到你,如今都快長成大姑娘了,眉兒九泉之下有知,必定深感欣慰。”魏大舅雙目含淚,似喜似悲,想握睡蓮的手,卻又覺得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因此手懸在半空,又瑟縮了回去。

母親魏氏叫做魏如眉,舅舅情急之下叫出了的眉兒,是母親的乳名吧,看來母親還未出閣時,這位舅舅和妹妹的關係很是親近。

睡蓮心念一動,舅舅在這個時刻提九泉之下的母親,祖母會不會生氣呢?眼角餘光瞥向正座上的

顏老太太,見顏老太太臉色並無變化,睡蓮也不敢由此放鬆——祖母心機似海,很少喜形於色……。

正思忖時,大舅母一把將睡蓮擁在懷裡,兩隻肉肉的手掌磨蹭着睡蓮水噹噹的臉蛋,紅着眼說:“瞧瞧我這外甥女,這模樣兒、這通身的氣派,和我那小姑豈不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可惜小姑早早的去了——。”

和魏大舅清瘦的身材截然不同:大舅母是個中等身材的胖婦人!

其體型大概是雙倍的唐朝禍水貴妃楊玉環,臉上的白肉撐着起了皮膚,所以光滑如鏡,一絲皺紋也無。

每當大舅母說話時,臉上的肉就一顫一顫的,像是睡蓮夏天時愛吃的涼粉。

一雙精明的單鳳眼幾乎要淹沒在白肉裡,眉毛畫的極粗極濃,嘴脣上的口脂也塗得極豔極小。

所以乍看上去,這位大舅母臉上好像只有一對眉毛,一張櫻桃小口。

睡蓮琢磨着自己看到的唐朝仕女圖就是這個造型:短粗眉、櫻桃口、下巴好幾層,臉頰就像發麪饅頭。

——不過,此時睡蓮最想說:您老能放手麼?您老超過G罩杯的大胸擠着我的臉了,人家呼吸苦難啊喂……!

“胡說些什麼呢,今天是外甥女的好日子,提着傷心事作甚麼。”魏大舅嗔怪道。

大舅母臉上的肥肉一抖,到底是放開了睡蓮,道:“我那裡說錯了?是外甥女模樣不好?還是她長得不像小姑?”

魏大舅嘴拙,不知該如何反駁,臉都氣白了。

睡蓮暗急:這個時候提生母,祖母恐怕不高興。

顏老太太不動聲色,不辨喜怒。

大舅母猶自不覺似的,接着問睡蓮:“外甥女,你母親生前可疼你了,真真捧在手心怕捏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出生後,她還親自奶過你呢。”

“那個時候啊,連你的襁褓面料都是緙絲料子縫的!若不是怕緙絲料子磨傷嬰兒的嫩皮膚,她恨不得連尿布都用緙絲!說起來,你的表哥也就是逢年過節過生日才能得一件緙絲料子的衣服呢。”

“嫁妝裡最名貴的一塊沉香木料,你母親然用它做了一個搖籃,那搖籃周圍還包着裹着棉花的棉布,就怕你磕着碰着了,唉,我活了這個年紀,就沒見這麼疼孩子的。外甥女真是有福氣。”

大舅母似乎有些不吐不快,完全無視魏大舅眼裡的警告和廳內越來越冷下來的氣氛,她見睡蓮毫無反應,並沒有接着話茬的意思,乾脆用肉墩墩的手拍着睡蓮的小手,問道:

“外甥女怎麼不說話?莫非小姑走的早,你已經忘記她了?”

此話一出,魏大舅一手將大舅母拉開,低吼道:“雲娘!”

這是什麼意思?大舅母是在指責自己不孝,忘記母親生恩養恩了麼?!

睡蓮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搵怒了!這個大舅母口口聲聲說母親如何愛她,卻從始至終有股酸氣,說什麼緙絲料子沉香木搖籃,這是在說母親不會當家,一味溺愛女兒,絲毫不照顧孃家是吧!

你兒子平日裡穿不上緙絲料子,難道是我母親的錯?

笑話!可笑之極!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忘本?

當年我半死不活和母親棺材一起打包送到成都時,你們在哪裡?!

我在成都鬥惡奴、和繼母暗戰周旋,差點生不如死時,你們在哪裡?!

我滯留在那裡八年,你們有誰來顏府交涉,要求接回你們的外甥女?!

我回京城不過十幾天,沒日沒夜和繼母惡鬥,大冬天在雪地站立兩個時辰、吃的比下人還差、甚至不惜自殘身體來遏制繼母時,你們又在哪裡?!

母親已逝,但她的陪嫁人口還是有些在府裡的,即使他們沒有給你們報信,你們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要問問?!

睡蓮深吸一口氣,強力遏制住自己怒吼的衝動,緩緩往回退兩步,語氣依舊恭順,站姿依舊完美,但目光已經冰冷:

“舅舅舅母,雖然生母病逝時,睡蓮還不到兩歲,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記得很清楚。”

“承平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帶着母親的棺槨在南京碼頭登船,當時我身子還很弱,是由奶孃抱上船的,顏府舉家在碼頭送別。”

“奶孃說,舅舅舅母傷心過度,所以不能來送外甥女,打發了管事媽媽送來四季素服各一套。”

說到這裡,睡蓮故意頓了頓,廳內一片死寂,只聞得顏老太太手裡的念珠在指尖碰撞的聲音。

顏老太太下垂的嘴角劃過一抹諷刺的笑意:這位舅舅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當時腆着臉上門討要妹妹的嫁妝,被我和五小子攆了出去。

魏大舅臉上由白轉青,最後乾脆成了綠色。

魏大舅母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睡蓮會捅一記軟刀子,這個外甥女年紀雖小,卻不似她母親那般好拿捏的。

但是她又很快反應過來,打起了圓場:“瞧我,說錯話了,外甥女記性好着呢,還記得我送你的四季衣裳。”

你侮辱我和我母親,就想這樣輕易走掉?做夢!

睡蓮冷冷一笑,說:“睡蓮在蜀地八年,三年斬哀自是不敢馬虎。此後修養身體,每逢祖父、母親、七叔的生日和忌日都是齋戒沐浴三日後上墳燒香、去廟宇佈施粥米、或添幾畝祭田給族裡修繕祠堂。”

“母親墳前的松柏是我親手栽的,八年前和墓碑一樣高,今年回燕京,睡蓮臨走前去祭拜時,松柏已經成蔭了。”

說到這裡,魏大舅臉上是愧疚、魏大舅母的臉上難堪、顏老太太卻開始動容了:因爲提起了祖父和顏七爺,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愛子。

丈夫和愛子去世,棺槨運往成都老家,她都留在京城顏府主持大局,至今連他們的墳頭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唉,孫子輩中,只有九丫頭回過老家,蜀地八年,那些先人的牌位墳墓然都是這個稚齡女童在打理,丈夫和兒子在地下會不會怨自己不去看他們呢?

睡蓮餘光撇到顏老太太面色開始有所變化,便繼續說道:“每逢清明節,我就去顏家祖墳祭拜先人,除雜草、插柳條、清洗墓碑。往日種種,睡蓮銘記在心,不敢忘記。”

往日種種都銘記在心,唯獨沒有舅家的記憶,舅舅舅母,你們說是我的記性差呢?還是你們做人太失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人能看到別人的錯處,卻看不到自己的錯處。顏老太太諷刺魏大舅討要妹妹嫁妝的醜態,卻不想自己當時爲了迎娶新媳婦,把快要死的睡蓮和棺材打包送到成都的錯處。

蘭舟早上受傷的中指發炎了,去醫院清洗換藥包紮,醫生說我昨晚用創可貼是大忌,天氣那麼熱又不透氣,很容易感染。醫生說只能包紮透氣的紗布,不能進水,否則會流膿。。汗,我會注意的。

於是中午泄憤般吃了一半西瓜,而且把西瓜吃出了一個造型。

咳咳,各位讀者,你們問蘭舟愛你們有多深,西瓜代表我的心!

圖一是蘭舟特意做出的“西瓜代表我的心”造型,背景依舊是蘭舟的筆記本。

圖二是魏大舅所穿的道袍,道袍在明朝是男子常服的一種,並非道士所穿。其寬大舒適,不管什麼體型穿上這個都挺帥。甚至有些女子家服裡也有道袍。道袍基本都是交領,並且綴着白色護領。此圖是各種款式的道袍,嘿嘿,大家慢慢看。

圖三是真人版本的道袍造型,頭上戴的是方巾,不過魏大舅是半透明的,這個男子是全黑。

210瓦全轉眼成爲玉碎,極品親戚江湖再現72 聲東擊西老太施恩,處心積慮爲人做嫁226丫鬟妙語瞞太夫人,想對策兩夫人敘話221談細節添衣辦盛會,說家常話中藏玄機228國公府遭遇大清洗,曹衙內狂言引禍患100、添炭添衣攜手過關,邊關血引來熊虎鬥 ...150、爲婚事顏老太犯愁,四面爲難佑哥醉酒 ...171名妓成王謝堂前燕,喂錦鯉雪姨娘沉思燕215除夕夜伯府開夜宴,瑞雪臘梅相依守歲一石二鳥屈打成招,緩兵之計調虎離山159獨眼羅剎背水一戰、勇鬥江匪槍箭齊發87、惜生母四小姐塗藥,爲嫁妝顏老太教媳 ...71 煽風點火爲女復仇,劃界限分房不分家130窈窕淑女紈絝求之,侯門千金再訪睡蓮久別重逢寧宵送禮,泰正院母女又生計這個宋太醫在本文第6章就出現過了,以後會經常打醬油。103、數嫁妝悶聲發大財,母子虎看舔犢情深142恨嫁品蓮好事將近,隔間三女各有心思採蓮船上烽火又起,魏家豪宅花落誰家86、羞憤交加楊氏施暴,救人水火睡蓮進言 ...223新人不笑舊人不哭,百日酒小公主認祖204紫禁城明刀暗箭出,太夫人指桑罵槐忙195紫丹毒計一箭雙鵰,內書房唱響後/庭花161十五芳華虛度白帝,秋蟬漸死黃雀在後臺上澠池完璧歸趙,臺下大舅母還嫁妝165太平犬勝過亂世人,塵埃剛落風波又起188許三郎夢擒火狐狸,送餜子兩姐妹說親156居安思危祖父定策,舊情難忘世子放行137魏家二房父子同槽,顏家七房喜迎賢妻218孃家姐妹齊賀芳辰,風雪夜枕邊人遠歸179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三朝回門暗流涌動157、月落烏啼風霜滿天,靈船燈火喜憂參半 ...藏慧守拙只爲保命,韜光養晦以謀前程115受人之託怡蓮傳話,和樂軒七美招涼224莫愁女悲情莫愁湖,小子龍獨戰兩兄弟年三十品妝入皇宮,來兮閣除夕開夜宴188許三郎夢擒火狐狸,送餜子兩姐妹說親147世子夫人遭遇危機,陳灝三叔攪黃婚事70、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積年干戈難成玉帛 ...120冷眼瞧顏府衆生相,松鶴堂內暗流涌動111、披星戴月徐潮訪客,揚州瘦馬自薦枕蓆 ...102、寄人籬下左右爲難,身世淒涼噩夢纏身 ...70、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積年干戈難成玉帛 ...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38、問世間愛情爲何物,直教人輾轉難入眠157、月落烏啼風霜滿天,靈船燈火喜憂參半 ...年三十品妝入皇宮,來兮閣除夕開夜宴191睡蓮謀定而後動,半夜捉賊指鹿爲馬捉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36藕花深處魚戲蓮葉,告別恩人舊事重提166秋後算賬賞罰分明,晴天霹靂皇上賜婚6202兩兄弟妙語說姑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65及笄禮爲人做嫁衣,爭恩寵兩夫人受辱65及笄禮爲人做嫁衣,爭恩寵兩夫人受辱235小子龍英勇護親人,睡蓮花綻放睡蓮池67、莫氏急智險中脫困,柳氏試探一語雙關 ...107、送玉佩睡蓮黯傷神,引禍水屏兒巧解圍 ...128顏趙兩家朝堂對決,泰寧侯五少來拜年185新主母當家初立威,順天府牢獄遇故人159獨眼羅剎背水一戰、勇鬥江匪槍箭齊發71 煽風點火爲女復仇,劃界限分房不分家231狡兔三窟日夜兼程,風雲鉅變江山易主200乘勝追擊落井下石,伯夫人二戰侯夫人160生爲人傑爲鬼雄,燕京大亂沐猴而冠214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俏丫鬟遇險謝恩人107、送玉佩睡蓮黯傷神,引禍水屏兒巧解圍 ...177新媳婦進門顯威儀,認親戚看魚龍混雜106、大運河正月下揚州,比嫁妝崔媽媽吹牛 ...127寧願長醉不願夢醒,涸澤而漁焚林而獵79、爲兒女顏五爺受氣,賀壽辰大房突回府 ...125苦情戲上演議事廳,顏老太逼問顏睡蓮190、許三郎歪詩戲睡蓮,歸田居揪出耳報神163攻心計顏老太歸西,喪禮張瑩警語現身,202兩兄弟妙語說姑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103、數嫁妝悶聲發大財,母子虎看舔犢情深200乘勝追擊落井下石,伯夫人二戰侯夫人81、攀龍鳳顏大爺退婚,姬氏毒計一箭雙鵰 ...227以退爲進先抑後揚,揭開危機同仇敵愾229辨兇手人人皆可疑,問天下何處不囚籠222桃花宴上曲水流觴,東宮選妃位份即定87、惜生母四小姐塗藥,爲嫁妝顏老太教媳 ...名利圈既是是非場,廣福觀肥貓破天機195紫丹毒計一箭雙鵰,內書房唱響後/庭花235小子龍英勇護親人,睡蓮花綻放睡蓮池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避難蜀地——三個葬禮和一個婚禮”完結了。恰好二十章。104、兩面夾擊出奇制勝,世子妃捅破陳年事 ...一石二鳥屈打成招,緩兵之計調虎離山137魏家二房父子同槽,顏家七房喜迎賢妻232太子舉哀終登大寶,閨門旦落玉成隕星113顏大爺父子巧逼婚,三夫人雷霆定親事228國公府遭遇大清洗,曹衙內狂言引禍患這個宋太醫在本文第6章就出現過了,以後會經常打醬油。152三朝回門情緣盡斷,又起烽火再議親事144永定侯府世子之爭,狠心叔父再賣侄女114顏老太病倒揚州城,租鋪面四面圍困難179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三朝回門暗流涌動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27以退爲進先抑後揚,揭開危機同仇敵愾164張飛廟見巫山神女,斬秦王許將軍突圍將
210瓦全轉眼成爲玉碎,極品親戚江湖再現72 聲東擊西老太施恩,處心積慮爲人做嫁226丫鬟妙語瞞太夫人,想對策兩夫人敘話221談細節添衣辦盛會,說家常話中藏玄機228國公府遭遇大清洗,曹衙內狂言引禍患100、添炭添衣攜手過關,邊關血引來熊虎鬥 ...150、爲婚事顏老太犯愁,四面爲難佑哥醉酒 ...171名妓成王謝堂前燕,喂錦鯉雪姨娘沉思燕215除夕夜伯府開夜宴,瑞雪臘梅相依守歲一石二鳥屈打成招,緩兵之計調虎離山159獨眼羅剎背水一戰、勇鬥江匪槍箭齊發87、惜生母四小姐塗藥,爲嫁妝顏老太教媳 ...71 煽風點火爲女復仇,劃界限分房不分家130窈窕淑女紈絝求之,侯門千金再訪睡蓮久別重逢寧宵送禮,泰正院母女又生計這個宋太醫在本文第6章就出現過了,以後會經常打醬油。103、數嫁妝悶聲發大財,母子虎看舔犢情深142恨嫁品蓮好事將近,隔間三女各有心思採蓮船上烽火又起,魏家豪宅花落誰家86、羞憤交加楊氏施暴,救人水火睡蓮進言 ...223新人不笑舊人不哭,百日酒小公主認祖204紫禁城明刀暗箭出,太夫人指桑罵槐忙195紫丹毒計一箭雙鵰,內書房唱響後/庭花161十五芳華虛度白帝,秋蟬漸死黃雀在後臺上澠池完璧歸趙,臺下大舅母還嫁妝165太平犬勝過亂世人,塵埃剛落風波又起188許三郎夢擒火狐狸,送餜子兩姐妹說親156居安思危祖父定策,舊情難忘世子放行137魏家二房父子同槽,顏家七房喜迎賢妻218孃家姐妹齊賀芳辰,風雪夜枕邊人遠歸179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三朝回門暗流涌動157、月落烏啼風霜滿天,靈船燈火喜憂參半 ...藏慧守拙只爲保命,韜光養晦以謀前程115受人之託怡蓮傳話,和樂軒七美招涼224莫愁女悲情莫愁湖,小子龍獨戰兩兄弟年三十品妝入皇宮,來兮閣除夕開夜宴188許三郎夢擒火狐狸,送餜子兩姐妹說親147世子夫人遭遇危機,陳灝三叔攪黃婚事70、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積年干戈難成玉帛 ...120冷眼瞧顏府衆生相,松鶴堂內暗流涌動111、披星戴月徐潮訪客,揚州瘦馬自薦枕蓆 ...102、寄人籬下左右爲難,身世淒涼噩夢纏身 ...70、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積年干戈難成玉帛 ...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38、問世間愛情爲何物,直教人輾轉難入眠157、月落烏啼風霜滿天,靈船燈火喜憂參半 ...年三十品妝入皇宮,來兮閣除夕開夜宴191睡蓮謀定而後動,半夜捉賊指鹿爲馬捉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36藕花深處魚戲蓮葉,告別恩人舊事重提166秋後算賬賞罰分明,晴天霹靂皇上賜婚6202兩兄弟妙語說姑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65及笄禮爲人做嫁衣,爭恩寵兩夫人受辱65及笄禮爲人做嫁衣,爭恩寵兩夫人受辱235小子龍英勇護親人,睡蓮花綻放睡蓮池67、莫氏急智險中脫困,柳氏試探一語雙關 ...107、送玉佩睡蓮黯傷神,引禍水屏兒巧解圍 ...128顏趙兩家朝堂對決,泰寧侯五少來拜年185新主母當家初立威,順天府牢獄遇故人159獨眼羅剎背水一戰、勇鬥江匪槍箭齊發71 煽風點火爲女復仇,劃界限分房不分家231狡兔三窟日夜兼程,風雲鉅變江山易主200乘勝追擊落井下石,伯夫人二戰侯夫人160生爲人傑爲鬼雄,燕京大亂沐猴而冠214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俏丫鬟遇險謝恩人107、送玉佩睡蓮黯傷神,引禍水屏兒巧解圍 ...177新媳婦進門顯威儀,認親戚看魚龍混雜106、大運河正月下揚州,比嫁妝崔媽媽吹牛 ...127寧願長醉不願夢醒,涸澤而漁焚林而獵79、爲兒女顏五爺受氣,賀壽辰大房突回府 ...125苦情戲上演議事廳,顏老太逼問顏睡蓮190、許三郎歪詩戲睡蓮,歸田居揪出耳報神163攻心計顏老太歸西,喪禮張瑩警語現身,202兩兄弟妙語說姑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103、數嫁妝悶聲發大財,母子虎看舔犢情深200乘勝追擊落井下石,伯夫人二戰侯夫人81、攀龍鳳顏大爺退婚,姬氏毒計一箭雙鵰 ...227以退爲進先抑後揚,揭開危機同仇敵愾229辨兇手人人皆可疑,問天下何處不囚籠222桃花宴上曲水流觴,東宮選妃位份即定87、惜生母四小姐塗藥,爲嫁妝顏老太教媳 ...名利圈既是是非場,廣福觀肥貓破天機195紫丹毒計一箭雙鵰,內書房唱響後/庭花235小子龍英勇護親人,睡蓮花綻放睡蓮池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避難蜀地——三個葬禮和一個婚禮”完結了。恰好二十章。104、兩面夾擊出奇制勝,世子妃捅破陳年事 ...一石二鳥屈打成招,緩兵之計調虎離山137魏家二房父子同槽,顏家七房喜迎賢妻232太子舉哀終登大寶,閨門旦落玉成隕星113顏大爺父子巧逼婚,三夫人雷霆定親事228國公府遭遇大清洗,曹衙內狂言引禍患這個宋太醫在本文第6章就出現過了,以後會經常打醬油。152三朝回門情緣盡斷,又起烽火再議親事144永定侯府世子之爭,狠心叔父再賣侄女114顏老太病倒揚州城,租鋪面四面圍困難179溯洄從之道阻且長,三朝回門暗流涌動211十夫人惡鬥大舅母,楊四郎色心遭羣毆227以退爲進先抑後揚,揭開危機同仇敵愾164張飛廟見巫山神女,斬秦王許將軍突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