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會議的鐘聲敲響後，十字形會場中陷入短暫寂靜。
很快，微弱的軸承旋轉聲從衆人後面出現，付羲側身用餘光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那裡有一張輪椅。
半身癱瘓的老人皮膚猶如皺巴巴樹皮，鼻腔還插有呼吸器的膠管，枯槁手背呈青紫色，顯然是長時間輸液的結果。
就這樣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和他的輪椅一起，緩慢駛入會議室最中心。
落座到本因屬於靈光天能源董事會主席、公司董事長的席位上。
衆多股東們紛紛起身問候，羅森趁機湊到付羲耳邊：
“曹繼鋒大爺，羅素伯爺的結拜義兄弟，原公司財務部總監。羅素伯爺死後，曹大爺暫代董事會主席職務，靈光天能源發展到如今這個體量他功不可沒，威望很高。”
付羲點頭，管錢的人一般身份都不低。
羅森停頓片刻，朝付羲另一邊的蒂露望去，繼續說道：
“同時，曹大爺也是羅素伯爺獨子、前公司繼承人羅柏表叔的教父。”
羅柏，就是蒂露的父親亞瑟·柏菲爾。
這麼算起來，蒂露應該稱呼他一聲爺爺。
付羲擡高頭，果然發現曹繼鋒的目光投向這邊，風中殘燭的身體中有一雙熾熱堅定、富有進取心與溫情的眼睛。
曹繼鋒沒有看太久，他抓過會議桌上的話筒，就這麼半癱在輪椅上開口說話。
聲音出乎意料渾厚。
“諸位，到今天這一地步，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不必說。”
“金錢沒有忠誠可言，你們在靈光天能源外都有其他資產，有些人左右逢源引入外人，這些我都清楚，也無所謂。”
“但諸位想必也很清楚，靈光天能源是棵大樹，你們今天的地位、利益，皆是依靠這可大樹蔭庇得來，若是公司倒了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覆巢豈有完卵？”
“我出現在這裡，不是勸你們不去爭，而是想讓伱們在放下風度加入奪食戰場前，記住底線。”
“被邀請而來的客人，你們或多或少有自己的謀算。不過靈光天能源還沒倒下，若各位做的過火，也要思慮引火燒身。”
“再多話我也沒必要說，言盡於此，好自爲之。”
說完，曹繼鋒慢悠悠閉眼，在呼吸器幫助下用力吸氧。
巨企是棵大樹，是底氣。
在場的每個放在蔚藍星都算大人物，高高在上宛若謫仙。
可“人”靠着“山”纔是【仙】。
沒有靈光天能源，股東們只能轉投其他巨企，到時候手頭資產能保下多少還是未知數，好日子不復從前。
所以他們纔將外人引入公司來，而不是直接出賣靈光天能源利益，給下家當投名狀。
‘大樹’上多了只築巢的猛獸，也比轟然傾塌要強許多。
“看不出來曹大爺還是江湖人，這話倒是有種綠林好漢的感覺。”
付羲和身邊的羅森調侃。
羅森微不可查嘆氣：
“曹大爺早就退休享清福去，到晚年了也沒用義體或者維生裝置續命，就等着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哪想到大把年紀還要被擡上來扛鼎。”
“他一生沒有子女後代，在公司內的股份早已交給董事會秘書處託管，與利益無關，他現在坐在那裡只是因爲羅素伯爺死後，找不出第三個能服衆的人。他對公司貢獻大，和羅素伯爺有情誼，且輩分夠高能讓大傢伙心平氣和說話，不至於打起來。”
各家巨企有各家巨企的習慣特色，付羲欣然接受。
人類的本質就是草臺班子，接觸多了就發現，再有錢有權本質上也是人，不比普通人高貴聰明。
別說像江湖堂口風格，就算像小學生打架都不稀奇。
看得出來，曹繼鋒對股東們引外人‘入關’很不滿，但四家友商能坐在這裡，就代表靈光天能源內部的鬥爭早已塵埃落定，所有人都默認了新的遊戲規則。
“曹大爺說的話有些重了，作爲靈光天能源的合作伙伴，貴方利益與我米德加海業也息息相關，如今貴方遭遇困難，我方當然不能做事不管，絕不是爲了蠅頭小利。”
艾倫第一個懶洋洋開口：
“貴司董事請我們幾家來旁聽參加董事會，不就是這個原因麼？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艾倫……”他拍拍胸脯，“義不容辭！”
“艾倫先生說的不錯。”
斯文帥氣的艾莉薇製造老紳士佩德羅接上後半句話茬。
“靈光天能源直接提供了蔚藍星超過30%的能源供應，若失去貴方，整個蔚藍星供應鏈勢必要受到沉重打擊。我代表星際開拓聯盟振興發展署，將全力爲靈光天能源安穩度過危機提供幫助。”
佩德羅環視一圈：
“危機都是暫時的，諸位，請對星際開拓聯盟保持信心。”
一開口就是老玫瑰正花旗口音，用的還是星際開拓聯盟名義，而非艾莉薇製造。
這讓付羲沒有想到，感興趣的挑眉。
換到蒂露將身體靠過來，小聲介紹：
“老闆，艾莉薇製造的佩德羅先生，也是本屆星際開拓聯盟輪值事務委員之一。”
星際開拓聯盟輪值事務委員，可以理解爲統籌聯盟成員各方開會討論公共事務的主持人。
聯盟中常任委員會的大佬們通常不會下場，輪值事務委員可以算作聯盟最高官員，說話分量足夠，自然能代表星際開拓聯盟。
付羲摸了摸下巴。
想用星際開拓聯盟的名義彌補艾莉薇製造與其他三家對手的體量差距？
老頭是不是有點想的太過簡單。
“佩德羅先生，恕我冒昧。”
果然，艾倫直接開口：
“我怎麼沒聽過星際開拓聯盟裡有‘振興開發署’這麼一個部門？能否爲大夥介紹介紹，這啥啥署是幹什麼的？”
夜氏銀行的夜清歡說道：
“有的。”
她望向佩德羅：“在最早地球開拓者們來到蔚藍星，星際開拓聯盟成立之初，爲了在蔚藍星站穩腳跟，聯盟專門成立‘振興開發署’和‘軍事統合署’，集中力量共同應對土著反撲。”
“振興開發署主要負責資源分配調度，保證聯盟成員不因意外破產或損失。在蔚藍星開拓完成後，其部門使命就完成，被聯盟委員會解散。”
佩德羅聽聞夜清歡的話，微微頷首：
“夜小姐說的不錯，振興開發署本就是爲防止聯盟成員衰落而成立的應急措施，如今靈光天能源狀況我認爲完全符合條件，兩天前已經在聯盟內部重啓了本部門。”
他站起來：
“我提議，由在座各方組成[靈光天能源振興委員會]，按能力分配職責，共同幫助靈光天能源度過危機，重振旗鼓。”
說完後，邀請艾莉薇製造‘入關’的股東集團們嘩啦啦鼓起掌來。
其他三方沒動靜，會議室形成一種安靜又熱烈的詭異氣氛。
付羲啞然失笑，也捧場地擡高手臂輕拍幾下。
佩德羅倒是打了個好算盤。
他知道己方在四家中最弱，不佔優勢。如果真的進行鬥爭，艾莉薇製造肯定是最早出局的那個。
因此把星際開拓聯盟搬出來作爲大義，鼓動成立振興委員會‘按能力分配職責’幫助度過危機。
所謂‘分配職責’，無非就是按照現有股權結構劃分地盤，保留靈光天能源的名頭，各玩各的。
艾莉薇製造也能最大程度保住他們現在的利益。
與付羲同樣鼓掌的還有艾倫，與他不同的事，艾倫鼓掌非常用力，看上去大肆贊成。
“好！佩德羅先生深明大義！我第一個贊成。”
他直接站起來，張開雙臂喊。
不過緊接着就是話鋒一轉：
“不過佩德羅先生，振興一家星際級企業，需要的人力物力和資金都是天文數字，你難道準備讓星際開拓聯盟來負擔開支？且不說其他聯盟成員是否願意出這筆錢，用聯盟資產振興私人，怎麼看都不太合適。現在已經不是戰時體制，得改一改。”
他嘆氣搖頭，走到會議桌前方，露出放肆笑容。
“我也有一個提議，延續佩德羅先生的思路，但又有一點小差別。既能幫助靈光天能源走出困局，又不需要動用聯盟資產。”
艾倫稍微賣了個關子，然後才緩慢開口：
“我代表米德加海業提議，與其拜託星際開拓聯盟介入，不如在座幾方連同靈光天能源一起組建星海能源合作共同體，一個在能源事務上共同進退的商業聯盟。”
“每方常駐一位代表，依表決權額度決定商業聯盟事務與發展……當然僅限能源領域，各位不必擔心綁定過深，若涉及己方利益，也可以隨時選擇退出商業聯盟。”
同樣的，鼓掌聲再度響起。
不過這次要比佩德羅說話時熱烈許多，除開站隊米德加海業的董事外，不少中立董事也認同了艾倫的提議。
對鼓掌的董事而言，艾倫的做法讓他們利益受損最輕。
畢竟靈光天能源還是靈光天能源，只是上面多了一個做決策的委員會。
米德加海業固然會攝取走利益大頭，不過，很多人都能看出這會形成壟斷。
米德加海業與靈光天能源的市場份額，足以讓商業聯盟掌握蔚藍星能源定價權，屆時產生的財富定然比現在多，哪怕被拿走大頭，剩下的部分也足以他們盆滿鉢滿。
至於提議其他三家也加入商業聯盟？
沒關係，米德加海業有能源領域的先發優勢，憑藉渠道和市場必然能一步步成爲聯盟領袖。
屆時其他三家要麼跟在米德加海業屁股後面吃點剩飯，要麼退出聯盟被踢出局。
付羲還是跟着鼓掌，看起來又是十分贊同的模樣。
這些人打算盤都不帶掩飾的，可真是太棒了！
那麼他也不用裝什麼正人君子，提前準備好的話術也不必說出來噁心自己。
待掌聲漸落，艾倫主動把話遞給付羲，開口問道：
“我看付哥很捧場啊，不知重生軍用又是如何打算？”
付羲慢悠悠牽過蒂露的手，與她一同站起來。
環視一圈之後朗聲開口：
“諸位董事，請好好看看我身邊這位小姐。”
蒂露被牽手舉動嚇了一跳，又見全場人目光向她看齊，不免有些羞澀。
她今日穿了一身正式的商業服裝，頭髮也只是簡單扎個馬尾。
在付羲說話前，股東們或多或少只把她當成秘書之類的人物。
開口之後，付羲再度把目光看向三家友商。
他嘴角勾起，悠悠開口道：
“重生軍用覺得，靈光天能源的事務就是靈光天能源的事務，我們都是外人，都沒有理由或權力插手其中。”
他拉着蒂露緩緩坐下，之後才略帶戲謔說完後半句：
“靈光天能源此時的危機，無非在於董事長身隕後，沒有繼承人繼承其位置，讓公司最高決策位空缺。”
“不過不用擔心，現在這個問題已經得到解決。”
坐在中心位置的曹繼鋒大爺突然嘆了口氣，朝蒂露這邊望過來。
“剛纔我還覺得是認錯人……你是羅柏的孩子？”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看狀況，羅森一系的人把蒂露存在隱藏得很好。
“羅柏是誰？”
艾倫臉色陰沉下來，扭頭向身邊的助理詢問。
沒等到助理查詢資料回答，付羲就已經代替蒂露點頭。
“沒錯，諸位！站在你們眼前的，是靈光天能源前繼承人羅柏先生的獨女，羅素先生遺落在外的孫女，靈光天能源正統繼承人。”
“要我說沒那麼麻煩，擇日不如撞日，現在直接開啓繼承流程，會議結束後靈光天能源的問題就可以直接解決。”
“所有人都皆大歡喜，直接開慶功宴豈不美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