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索……安索!”
朦朧中,越發焦急的粗獷聲音在耳邊迴盪,讓睡意正濃的安索眉頭緊皺。
“吵死了,我不就是打了個盹嗎!我已經連續工作16個小時了!整整16個小時!生產隊的驢都沒有這麼壓榨的,再吵信不信老子不幹了!”
醒來的安索宛如被激怒的雄獅,怒吼的宣泄着自己的憤怒,彷彿下一刻便要擇人而噬。
可當他看清面前的場景時,即將噴涌而出的憤怒卻瞬間啞火。
這是一個他沒見過的房間,柔和的燈光從四面邊角微微亮起,使過於整潔的牆面變得溫馨起來。一塵不染的地面上同樣沒有任何被粘合起來的格紋,彷彿整個房間的形成只是一揮而就。
如果說這個完全不符合辦公場所配置的奇怪房間只是讓安索內心有些不安,那眼前面露關懷的壯漢便是使他腦袋宕機的真正元兇。
壯漢的樣貌並不可怕,剛毅的面龐上刻印着歲月的滄桑,嘴下密佈的鬍鬚也盡顯男人的陽剛,魁梧的身材更是可以讓腹肌愛好者爲之癡迷。
可這個壯漢此時正用兩隻手按着他的肩膀,然後又用另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這就有點挑戰安索對生物認知的上限了。
“安索,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看到安索一動不動的樣子,壯漢的語氣有些焦急,忍不住用自己孔武有力的大手晃動他的肩膀,試圖用這種樸實無華的方法將他搖回現實世界。
被這樣來回搖晃的安索不經意的把脖子撇向一邊,發現在對面的牆壁上還鑲着一面鏡子。
在鏡子裡,壯漢同樣甩着一個面容俊俏的陌生少年。
鴉羽色的頭髮稍稍掠過眉梢,隨着腦袋一起小幅度晃動着,而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會使他藏匿在頭髮裡的豎瞳微微顯露出來。
安索呆呆的盯着這個相貌絲毫不輸給自己的少年,神情恍惚,似乎仍沒有從自己的個人世界裡掙脫出來。
“安索!!”
壯漢看到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朝他吼了一聲。
這穿破耳膜的吼聲似乎將他的魂喊了回來,他緩緩轉過頭看向壯漢,呆滯的面目讓對他頗有了解的壯漢嚇了一跳,雙手下意識的放開他的肩膀。
感覺到肩膀的束縛感突然消失,安索終於回過神來,抿緊自己的嘴巴,然後忍不住喊到:
“怪物啊!!!”
比之前更洪亮,更歇斯底里的尖叫從他的聲腔發出,安索瘋狂揮舞的雙臂彰顯着他的恐懼。
壯漢趕緊用雙手捂住耳朵,倒退到門邊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幾個穿着白色隔離服的人立刻從門外闖了進來。其中一個拿着槍械的,對準安索就是一槍。
砰!
安索的喊叫聲嘎然而止,一股昏沉的睡意涌來,他低頭看着自己胸前的麻醉針,最終倒在了牀上。
在他還能維持意識的幾秒鐘裡,一段龐大的信息也涌入了他的腦海中。
看到安索安靜熟睡過後,穿着厚重隔離服的幾個人便退了出去。
過來一會,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隨後一個穿着白色大褂的醫生打扮的熟女踏着高跟鞋從外面走了進來。
女醫生筆直走到安索身邊,俯下身仔細檢查起安索的身體狀況。
壯漢在一旁四手抱胸,雖然焦急,但也沒有打擾她,在女醫生再次站起來後才趕忙詢問起情況。
女醫生擡正了一下自己的眼鏡,緩緩開口說道:“他的身體目前沒有任何問題,只是醒來後又受到什麼刺激昏迷了。”
說完,女醫生還看了一眼壯漢,眼神意味明顯。
“楚剛,你剛纔幹什麼了?”
楚剛聞言撓了撓頭,有些尷尬的說道:“我剛纔看他醒來,有些激動就……”
說到後面,他已經不好意思張口了。
“抱歉,樑慧,給你添麻煩了。”
樑慧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我們正在進行異態化石的解析工作,已經沒有多餘的人可以留下來照顧他了,你可不可以別再給我們添麻煩啦。”
楚剛在聽到異態化石後,面色突然變得陰沉起來,他語氣沉重的說道:“這個東西真的有這麼重要嗎?爲了它,這次前往地面的隊伍裡只有安索一個人活着回來了。”
樑慧先是保持沉默,過了一會才說道:“如果實驗成功,那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房間裡一時沒了聲音,只是楚剛的喘息聲越發粗重,似乎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樑慧也只能保持沉默,匆匆離開了房間。
楚剛再看了看躺在病牀上的安索,也跟着走了出去。
病房裡只剩下安索平穩的呼吸聲,而他本人則做了一個頗有預示性的夢。
在夢裡,他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拼命的飛奔,昏黃的天空上飄落下泛着焦味的黑色碎屑,眼前是一片荒蕪,身後是巨獸踐踏大地的轟鳴和震盪。
他只能拼命的跑,因爲他可以明確一件事,如果這個時候回頭,他就要被驚醒了。
可身後的巨獸依然追趕上了安索,在巨大陰影的籠罩下,他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龐大的身體不知道縫合了多少種動物,安索可以從它身上辨別出自己熟知的諸多動物的一部分,鷹喙、狼牙、象耳、鹿角,可又都不太相像,這些特徵更加猙獰兇駭,更加邪異驚悚,還有更多他無法看出來的生物特徵,它們聚集在一個物種上的蹩腳和差異感讓安索感到極度的不適。
安索只感覺到呼吸急促,徹底放棄了奔跑的慾望。相對遮天蔽日的巨獸,他的身形微小的像是一隻真正的螻蟻。
這甚至讓安索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能讓這隻巨獸對自己俯目而視,但很快他就弄清楚了。
個人視角突然迴轉到自己手上,一塊黝黑的石頭被自己緊緊握住,再回頭望向巨獸的眼睛,猩紅狹長的雙目望向自己,但焦點卻絕非自身。
極速運轉的大腦讓安索很快意識到自己拿了不該拿的東西,爲了澄清誤會,安索把石頭……藏在了自己身後。
怎麼回事!
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無論安索如何向身體闡述自己的恐懼、不安、焦躁,身體都不爲所動,就像所有的噩夢般在最關鍵的時候將人戲弄。
他只能望向參天巨獸,希望能用誠摯的目光來消除他們之間的誤會。
可惜巨獸並沒有在意自己這看似自欺欺人的舉動,它只是伸出爪子朝他抓了過來。
在爪子落下的時候,安索的身體像是承受不住神經帶來的劇烈反應,在激烈的顫抖下竟然恢復了正常,他看着山戀般宏偉的手掌壓過,臉上露出格外平靜的安詳表情。
巨掌壓塌了安索方圓百米的地面,這段莫名其妙的夢境體驗嘎然遏制。
從噩夢裡驚醒的安索呆滯的看着天花板,此時他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不安,空無一人的房間也給了他單獨思考的空間。
安索神情時而複雜,時而驚愕,似乎在短短的幾分鐘裡閱完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眼角不爭氣的擠出兩行清淚。
我,安索,於華夏曆20XX年XX月XX日凌晨兩點猝死在辦公室的碼字機器前,享年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