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雨聽到身邊有陣格格的聲音,他一轉頭,看到陳佟冬的全身正在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撞擊在一起,和她一樣發抖的還有丈母。""..
她們看到的一幕,活生生證明了周春雨剛纔的話。
周春雨扶丈母坐下,又扶陳佟冬坐下:“我想你們都知道了,爸爸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東西。”
陳佟冬眼淚長流,哽咽着道:“你要拿爸爸怎麼辦?”儘管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變成了怪物,但陳佟冬還是叫他“爸爸”。
周春雨不知說什麼好,最正確的辦法,自然就是砍斷丈人的脖子。
陳佟冬似乎猜到了周春雨的想法,她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別,別,求求你,不要殺爸爸,萬一……萬一這病有辦法治呢?”
周春雨摸着陳佟冬滿是淚水的臉,不知該說什麼好,這生化病毒發作前期,醫院都治不好,龍觀鄉里病人多得都躺到了派出所辦公室裡,如今徹底變成喪屍,又怎麼可能指望打個針吃幾粒藥就能恢復的。
丈母孃早就癱坐在椅子上,只會喃喃地重複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封海齊一直密切關注着牀上“丈人喪屍”的行動,看到繩子足夠結實,喪屍完全掙扎不脫後,才放下心來,走到周春雨身邊道:“小周,不管怎麼說這裡待不得了,我們要想法子走。”
周春雨點點頭,現在如何處理“丈人喪屍”不是重點,老婆要是實在不忍心,大不了就把“丈人喪屍”綁着扔在這裡就是。只是大家必須趕緊走,村裡也出現感染者了。山道上又有大批喪屍下山,原地待得時間越長,越難以脫身。
周春雨一手一個攙扶着陳佟冬和丈母出門,邊道:“媽,佟冬,我們到樓上說話。”
陳佟冬和母親早被隔壁孫優軍家的慘劇震驚得骨軟筋酥。神志也有些不清了,被周春雨攙扶着出了門,上了二樓的房間。
一進房間,周春雨當機立斷道:“佟冬,媽。你們也看到了,現在這世道完全亂了,我們一定要逃出去找個安全地地方。茅鑊村這地方不能久待,我們先下山,到周公宅水庫那兒。那地兒背山靠水。建築都是鋼筋水泥的。比這種石頭老房子安全多了。”
說着他拉過還在發呆的陳佟冬:“快,把東西收拾一下。梨頭的衣服多帶幾件。”
丈母這時纔多少緩過些神來,一把抓住周春雨的手哭道:“小周,你說老頭子是怎麼得上這病的?他昨兒上山時還好好的呢,一點事兒都沒有。難道是隔壁的孫優軍把他感染過的,可老頭子都沒和他接觸過啊。一到村子裡我們就呆在房子裡沒出去過,這連面都沒照過。怎麼就傳染了呢?”
周春雨長嘆一聲:“媽,爸這病。不是隔壁孫優軍傳染的,我估摸着,該是他去阻攔盤山公路那羣想搶車的人,被其中一個感染者咬了。這病象狂犬病一樣,被咬了也會感染的。”丈母畢竟年紀大了,沒看過什麼生化危機,對生化病毒的感染途徑並不瞭解,周春雨只得給丈母補補課,特意叮囑道:“媽,你可千萬別被喪屍咬着了,只要咬上一個小傷口,也會變成喪屍。”
咣一聲響,周春雨一轉頭,看到一隻熱水瓶在樓板上摔得粉碎,陳佟冬單手舉着一隻保溫杯正在發怔――原來她正在往保溫杯裡倒水,以備給梨頭在路上喝,這時卻失了手。
周春雨連忙繞開地上的碎玻璃內膽小跑到陳佟冬身邊,扶着她的胳膊道:“佟冬,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熱水燙傷。”
陳佟冬擡起頭,滿臉是淚,眼中是說不出的驚恐,她伸出雙手,緊緊抓住周春雨的胳膊,用力之大就像一個行將溺水而死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她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哽咽着道:“我被爸爸咬過。”
周春雨一開始沒聽清,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妻子話中之意,他傻傻地重複了一句:“你被爸爸咬過?”…,
陳佟冬哆嗦着下巴點了點頭,擡手,拉下自己穿着的寬鬆式內衣,露出了肩膀和半邊乳房,周春雨一眼看到,妻子的肩膀上,有一個牙印,不是很深,但很清晰,皮破了,血也結了痂。
陳佟冬顫抖着道:“爸爸回來後,就躺倒了,一直是媽媽照顧他,我等梨頭睡下後,去看了看他,媽媽抽空去吃飯,爸爸說要喝水,我給他喂水時,他突然抱住我咬了一口,但立刻又放開了我,說他剛纔不知怎麼人犯糊塗了。我、我看咬得不重,怕媽媽擔心,就沒告訴媽媽。”
陳佟冬眼巴巴地看着周春雨:“春雨,我、我被咬了,應該沒關係的對不對?我也看過生化危機,被喪屍咬了纔會有危險,爸爸那時候還沒有變成喪屍,我就是被咬了也沒關係的,是不是?是不是?”
周春雨很想告訴妻子“沒關係”,但這三個字就是說不出口,他看着陳佟冬肩上的牙印,只是默默流淚。
丈母踉踉蹌蹌跑了過來,抱住陳佟冬長聲大哭:“我的小囡啊,老頭子要咬就咬我好啦,反正我年紀一大把,和他一起走好了。不應該咬你啊,不應該咬你啊。”
周春雨蹣跚着走到丈母孃身邊,扶着她往門口走:“媽,我和佟冬單獨說幾句話。”
送出丈母,反鎖上門,周春雨摟住失神地癱坐在地上的陳佟冬,只是簡短地道:“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你。
因爲,我無能爲力。
陳佟冬躺在周春雨懷中,雙眼失神,似乎已經被這噩耗徹底奪走了心神。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封海齊的聲音:“小周,我都知道了,我會照顧好你媽媽的。”
周春雨沒回話。只是把妻子摟得更緊了。
不知何時,外面的天亮了。
鳥兒啾啾鳴叫着,在窗外飛過。
牀上的梨頭醒了,她哼哼了幾聲,發現沒有人來抱她,立刻不滿意地哭起來。
陳佟冬在周春雨懷裡動了動。下意識地道:“讓我給孩子餵奶。”但她立刻僵住了身子――自己的奶,還能給女兒吃嗎?
她突然想到,昨天,自己在被父親咬後,還給梨頭餵過一次奶――她在周春雨懷裡劇烈掙扎着:“梨頭!梨頭!她喝過我的奶!我的奶有毒!”
周春雨也悚然想到了這件事。兩夫妻從地上掙扎起來,雙雙向孩子撲去,但快到牀前時,陳佟冬停住了身影――她現在已經是個怪物了,她不能害了孩子。
周春雨搶到牀前。抱起梨頭。打開衣服檢查了一遍,發現並無異狀,孩子的眼睛沒發紅的跡象,也沒有發燒,哭鬧只是因爲拉了泡尿。
周春雨連忙給女兒換尿片,一邊對又後退了幾步讓自己離孩子遠點的陳佟冬道:“孩子沒事。真的沒事。”
陳佟冬慘然一笑:“春雨。你把我綁起來吧。我、我不想害了孩子。”
周春雨呆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他抹着滿臉的淚匆匆下了樓,不一會兒。帶着繩子上來,把陳佟冬綁了起來,在綁妻子時,周春雨察覺她的體溫在上升,眼底隱隱在出血,肩膀的牙印高高腫起,顯出了淡淡的黑色。生化病毒已經不可逆轉地在陳佟冬體內繁殖,正在一步步“轉化”她。
陳佟冬也察覺了自己的變化,但她沒有流淚,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牀上哼哼的梨頭:“老公,把我搬到牀前,離梨頭近一點,讓我看着她,和她說說話。”
周春雨默默地把五花大綁的陳佟冬搬到牀前,讓她坐在椅子上,正對着牀頭的梨頭。
陳佟冬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梨頭,嘴裡輕柔地道:“梨頭好乖,媽媽在這兒呢,不要哭啊,好寶寶纔不哭呢,梨頭,以後媽媽不能賠你玩了,只有爸爸陪着你,你要好好聽爸爸的話啊。外面有好多好多怪物,不過爸爸會保護梨頭的,梨頭也要小心,不要哭不要鬧……”
聽着母親熟悉的聲音,梨頭慢慢安靜了下來,咬着拳頭,在牀上嗯嗯呀呀和媽媽應和着。…,
周春雨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劇痛,蹣跚着打開門,跌跌撞撞下了樓,蹲在地上,拉長着聲音痛哭起來。
封海齊一臉疲倦地坐在樓下客廳的椅子上,默默地擦着手槍,見到周春雨衝下來大哭,他站起了身,卻又餒然坐下――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自己的這個下屬。
直到聽得周春雨的哭聲低了下去,封海齊才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小周,梨頭還靠你照顧。”封海齊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虛的,只有梨頭纔是支撐周春雨生活下去戰鬥下去的惟一希望。
周春雨強撐着站了起來,他低聲問道:“我丈母孃呢?”
封海齊嘆了口氣:“她說想看看老伴,就在房間裡。”
周春雨能理解丈母的心情,這就像陳佟冬一樣,猛然間發現深愛的人天人永隔,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要傾述,只是,正如梨頭聽不懂媽媽的話,已經變成喪屍的丈人也聽不懂丈母孃的話了。
周春雨擦了擦眼淚,一家三代五口人,轉瞬間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三個人,他身爲惟一的男人,一定要撐起這個家。他走到門邊敲了敲門:“媽,是我,周春雨。”
門內悄無聲息。周春雨又敲了敲門,呼喊了幾句,還是沒人應門。
封海齊也趕到門邊,貼着耳朵一聽,臉色一變:“快,砸門!”
在兩個男人重重地撞擊下,木製門板轟然倒塌,周春雨跌跌撞撞地撲進門,一擡頭,只見樑上掛着一物,不是丈母孃又是哪個。
封海齊撲過去托住了老人家的腳,轉頭對周春雨吼道:“快把繩子弄斷。”
等周春雨找來剪刀,弄斷繩子,再把老人家放下來,發現一切已經晚了,老人家上吊時間已經很久了,連大小便都已經失禁了。
封海齊也知道,人已經沒救了。他能夠理解老人家爲何走上絕路,老伴變成了喪屍,女兒也正在變成喪屍,在外面,原本可以安度晚年的太平世界已經不復存在,與其等自己哪一天也被成喪屍,或被活生生吃掉,還不如自尋了斷。
封海齊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女兒還有遠在七臺子河的老父母,他們,不知還活着嗎?
突然,二樓傳來咚的一聲響,接着傳來梨頭的哭聲,幾乎是同時又傳來重重的呯的一聲倒地聲。
梨頭!陳佟冬!
封海齊和周春雨對視一眼,拔腳就往樓上跑。
周春雨跑上樓梯時,從打開的臥室門裡看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不知怎麼的,梨頭從牀上掉了下來――其實這並不奇怪,梨頭早就會在牀上翻跟斗了,平時就會拿大腦袋頂着小牀的欄杆打滾。剛纔周春雨下了樓,梨頭沒了人照看,又看到媽媽在牀邊,居然自己衝着媽媽爬啊爬爬到了牀沿,咚一下掉了下來。
只是梨頭不知道的是,她的媽媽已經不是“媽媽”了。
周春雨在門外看到,陳佟冬已經變身了,它正張着嘴巴,向掉在牀下正哇哇哭叫的梨頭空咬着。幸好它的四肢都被綁着,要不然,它早就撲到梨頭身上,把柔軟得能掐出水來的孩子吞到了永遠飢餓的肚子裡。
但現在同樣危險,因爲貪婪的它被掉下牀的梨頭所吸引,從坐着的椅子上掙扎了下來,正在樓板上象條醜陋的蟲子一樣扭動着,向梨頭接近,它的牙齒上掛着口水,一滴滴掉在樓板上。
周春雨知道,陳佟冬已經走了,從今後,這世上再也沒了這樣一個女子,眼前的它並不是她,它只是只怪物,一個想用梨頭的血與肉滿足自己慾望的怪物。
這一刻,周春雨肝膽欲裂。
因爲從牀上掉下來的正在哭泣的梨頭看到了媽媽的熟悉的身影,她一邊哭,一邊向媽媽爬去。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梨頭肉肉的小手伸向了她記憶中媽媽的嘴巴――當以前梨頭這樣做時,她的小手就會感觸到媽媽溫暖的帶着熱氣的親吻。梨頭不知道,她現在伸向的,只是一隻貪婪的怪物的利齒。
它長開了嘴巴,裂開的嘴巴似乎是在猙獰的笑,離梨頭的小手只有幾釐米遠。
周春雨嘶聲慘嚎:“封所長!”聲如泣血。
呯。槍聲在他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