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來添亂
“我纔不看,不要和你一起看。”我衝他說道,繼續走。
老四沒回答,幾步趕上我,一把把我打橫抱起來,“到我的馬車上去看,天晚了,越來越冷了。”
我使出所有的力氣掙扎,對他又捶又打,還是沒用,真恨自己白練那麼長時間功夫了,怎麼還是對付不了色狼呢?我照着他較近的右手就咬了下去,他開始還忍着疼,我就沒鬆嘴,到底後來把我放在了地下。我還要走,“站住,咬了我你還能走?你的人回去了,你難道要走着回去,快上車來。”
“我不走着回去,我跑着回去,怎嗎,瞧不起我?”
我扯開大氅,扔掉,跑了起來,可沒怎麼吃飯,天氣又冷,雪地上根本不好走,別說跑了,沒多會,我就一個趔趄絆倒在雪裡,摔了個仰面朝天。好丟臉,好生氣,好餓好冷啊。我望着天空,很高遠寥廓,肅殺明淨的感覺,白雲不像有時候成朵成團,有些被風吹拂的絲狀飄逸之感,我突然好想祈求,上天,把我帶走吧。我像一片雲也好啊,被風吹逐,沒有思想,沒有目的地,無心無情,一切都無所謂。
其實要是老四給我點肉吃我就不會這麼難過的,女人就是這樣的,有時大的痛苦不算什麼,但會讓輕細如稻草般的些微壞情緒打倒的。我不怕老天像扯拉鎖一樣,扯開天幕,把人生的大風疾雨驟然加在我頭上,但我怕它陰霾連綿,小雨如訴,細風慘然,反正現在的我不想從雪地裡爬起來了,就想躺着,看天,直到死去。
以前看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時就覺得人躺着牀上等着死亡到來是件挺舒心順意的事,因爲那時思想無比自由,等待也成爲所有人的終極歸宿。
我心緒飄飛,老四已經走了過來,他伸手又把我抱起來,這阻斷了我剛剛的沉思,我沒想反抗,右手放在他的脖子後,還壞壞攥了一把雪,等他走起來時,我的臉就在他的下巴處,很溫暖,我不用走了,還被人抱着,心裡覺得比雪地裡還是好的,還是回家吧,上天別帶我走了。
我看着老四的臉,他好像想笑的樣子,好吧,雪本來可以扔掉的,不扔了,“四爺,幹嘛揀我回來?”我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看着我低頭,我就已經把那雪塞進他後衣服領子裡了,哈哈,我真想樂,一定好冷,可是老四看着我沒啥表情變化,難道雪都沒他冷嗎,雪被同化了,啊?我變了臉,完了,偷雞不成還得遭報復啊。
老四說:“我不揀你回來,就會陪你一起躺着,你選哪一樣?”
其實我聽了又變臉了,很感動,不該放雪的,我後悔了,“你冷不冷,怎麼都沒表情?”
“泰山崩於前,我可以面不改色。當然,我跟你學的——牛皮鼓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吹動的。所以拜你所賜,明明雪進了領子裡很冷,我要說不冷。”老四笑着對我說,好溫暖啊。
我說,“你也會幽默,也會大笑,真好啊。不過嘛,方纔的問題,我想選和你一起躺在雪裡,行不行啊?”
“那好啊。”他一邊說,一邊就撒了手,我真的掉在雪地上了,還好摔得不疼。他則大笑不已。
“變態四——”,我不知罵什麼好了,詞語太匱乏啊,“你你你——,你比綠頭蠅子還讓人噁心。”我坐起來,他伸出的手被幾次我使勁一打,我是堅決不上他的馬車了。
“別生氣了,我道歉,你太重了,我是真抱不動了。”
絕不原諒你,我不理他,自己起來要走。“行了,是我錯了。你說想躺雪裡的,來吧,我抱你。”
我還是走,“你這樣走回去得走到什麼時候?”
我走他跟着,好半天,我也好累,想想自己不合算,“好吧,你說,姑奶奶,我錯了,我就讓你抱。”
“死丫頭,抱你還得叫你姑奶奶,我真是中毒了。”
“對啊,所以是抱姑奶奶。”
“陸從容,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我胤禛不要再考慮你的感受了,不跟你用強,你就得寸進尺,以後我對別人什麼樣,我就對你什麼樣。”老四抱起我,往馬車那兒走。我使勁動,他嚇唬我,“再動,我就真的扔掉你,上車就走。”
他真的變回冰山表情,好像貨物一樣把我扔進馬車,自己也上了車。果然有肉的香味飄來,“自己吃吧。”我嚥了口水,肚子也咕嚕起來。在食物面前妥協是我的本能,我於是吃得很香,雖然不太熱乎了,還喝了幾口旁邊小暖瓠裡的奶,老四自己也吃了點。
我們沒有再鬧,過了一會我覺得又暖和又有力,我的大氅呢 ,他叫人找回遞了過來,我披上下車,日落終於來了啊,我其實沒敢說也想看日出,別人肯定以爲我腦子瘋癲。
老四也下來,站在我的一肩遠的身後,我們都沒說話,看着遠處天空的彤雲變得不安分起來,被風撕扯着,似乎在配合着就要來臨的激盪不已的歲月。而雪山色彩明暗不一,亮處是耀眼的金紅色,十分溫暖,暗處讓人覺得幽深神秘,似乎那陰影中有暗夜的力量要把你吸過去。近處的被雪裹着的尖尖山峰也被天光映射得有如巨大的晶瑩的冰燈,透射出水晶般的光芒。
我被這莊嚴神秘的景象震撼了,有人說大海的落日猶如英雄的悲嘆,那麼雪上的落日呢,史詩般壯美啊。而我的身後也站着一個寫入史冊的悲壯人物,不管他到底何功何過,他都是歷史的大手筆啊。我轉身看了看他和他的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傲然孑立,我該不該退後一點,站在他的身邊呢?
他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欣賞,總之無語。待了一會,我還是打個寒顫,“好美,就讓它常駐我心,我們回去吧。”
“好。”雪山日落平復了我們的心情。我們上了車,他就靜靜地閉目養神,這樣好,省得我還得應酬你,要不同坐一車多尷尬。我想到剛纔咬了他,拿雪塞他,他怎麼都不變表情呢,看這他的臉,真的是冰做的嗎?想摸一摸,是冷的還是熱的。以爲他是不是睡着了,我剛伸出手就要碰到,那雙眼睛突然睜開,我的手也被他抓住。“幹嘛勾引爺?”
我的天啊,這罪名也太大了。“誰稀罕勾引你,放手。”
“不是想摸我嗎,你得付出代價。”
“嘁,那你親了我,怎麼什麼都沒有?”
“想要什麼,說吧?”
我生氣了,“本姑娘什麼都有,連你沒有的‘真心相待’都有很多,我什麼也不缺。”
老四又怒了,死死鉗住我的手,我用另一隻手照着他的被我咬過的地方就打了下去,他的冰山表情終於變了,我聽到“五官們”有擰到一起的呼喊聲,他本人還在控制着,那手背被咬過的地方有點泛青,我看着我好像是過分了。
“要不要緊?你可別告訴別人啊,尤其是你皇阿瑪,啊,要不我一隻手給你得了。”
“真的?”
“假的。我給你吹吹吧,你有藥嗎,人家(其實是清穿大大們)都說你身上時時備藥的。”
“有,你給我塗上,然後給我吹着,一直吹到我不疼了,我就不把事鬧大。”
“好好,好的。”
我按他的指揮在車上找到了淡色瓶裝的藥膏,在他手上抹了點。然後我就用嘴吹氣,“涼點就不那麼疼了吧?”
他點點頭要我一直吹涼氣,我卻說,“那好辦了,我下去弄點雪,給你糊上就更涼爽了。”我就要動。
老四估計又怒了。“不行,吹。”
“哦,是。”我只好吹,好可憐啊。我跪在他旁邊,一會脖子酸了,腿也麻了,嘴要不會動了。
我可憐地望着他,像一隻搖尾巴的小狗,“四爺,我的主人,我錯了,沒下次的。要不你咬我一口得了,我也不用你吹,咱倆就兩不相欠了。”
“狗咬我,我不會反咬狗的。”老四高深的說。
“誒,你怎麼會這句的啊,這可是現代語言啊?”
他沒聽明白,我怕他問我“現代”是什麼,就癟了,不敢再問了,繼續吹。
“好了,停吧。坐過來。”他指的是他身邊,我不敢反抗,坐下。
“我給您揉揉肩,您大老遠跑來看我,累了吧?”
“你還知道我特意跑來,我以爲你不知道。”
“知道,爺,我把好心都當驢肝肺了,您得原諒我。”我其實是罵他,可還是一會給他捏脖子,一會揉肩膀的,弄了幾下就來煩勁了,“爺,我也累了,我歇會行不?”
“嗯。以後不許叫我別的,就叫爺,叫得好聽點。”
“是——爺——”我終於老實坐一會了,還真累壞了,馬車很有節奏地顛簸,我卻睡着了,頭枕在了他肩上還不知道,流沒流口水,說沒說胡話,尤其是給沒給他起外號罵他,我也不知道。
後來我感覺到有小蟲子了臉上爬,弄得我很癢,我擰了擰身,還是不舒服,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就是老四那張臉,感覺到他磨蹭在我臉上的手,那手指頭很溫暖,帶了點粗糙的感覺,我意識到自己躺在他的腿上睡着了,騰地一下坐起來。
“不睡了?應該快到你家了。那就收拾收拾吧。”老四說。
收拾什麼?我疑惑看着他,他指了指我的衣服揉搓得挺亂,嗐,嚇了我一跳。他看着我笑,“你怎麼連一點害羞的感覺都沒有啊?”
“我害什麼羞啊?我該害怕,跟像你這種惡狼,共處一車。你沒幹別的吧?你說你堂堂冰山四皇子,偷看人家小姑娘,你沒臉紅還好意思問我?”
“從容,”他換了一副樣子,“你要下車了,我就幾句話,希望你能永遠信任我,就像今天你困了就趴在我肩頭睡一樣,永遠沒有防備。我對你什麼不圖,只要真心相待。”見我要說話,準沒好話,他說,“不,你什麼也不用說,我都知道。”
知道什麼啊?他接着說,“不管皇阿瑪還有其他人,他們對我們都不重要。你回去吧。”
馬車適時停下,我因爲心裡沒底,甩手就下了車,沒再看他,就進去了。丫頭們見我回來了,都上來伺候。“行了,弄熱水我洗澡吧。再來點吃的。”
我靜靜窩在木桶裡,到了古代就這事挺好,洗澡挺浪漫的,電視劇不都那麼演嗎,熱氣氤氳之中,女主人公揚起花瓣,隨意撩些水,根本不是洗澡,那叫SPA。還得有個薄屏罩住,纖纖倩影,柔和的側臉,尤其是那細瘦的藕臂和修長的手指的形狀折射在薄屏上,上面還必然搭了衣衫,要是被人取走就更好玩了。再不然就是有人偷窺,因爲某些類似共鳴的知音斷絃的原因,女人感應到,飛身快速得你看不到就穿起衣服,追了出去,衣衫完整,髮絲滴水。
可惜這兩者我都沒趕上,我泡了好久,差點又睡在裡邊,太沒有美感了。我後來清醒了穿上衣服,“啊,你是一條大河,我有心無意從你身邊流過,我沒想把我彩霞般的影兒,投入了河水的柔波。”你說馮至的詩這麼改怎麼就那麼不美了呢,可它表達我的心情啊,我的老四啊攪得我心思煩亂。
第二天一早起來,被大娘叫去,說是很快就除夕了,讓我給丫頭們做衣裳,還有哥哥們的都得弄,還有各種壓歲的禮品,要我幫她想着。這個我挺愛弄,而且不費勁,我只要到我的店裡轉轉,再各處買些就成。還有自己也該預備給各人的禮物了,這個可要費些腦筋的。老八他們就算不來,肯定會拿信前來要挾的,當然我也會收到新年禮物的。哎呀,誰發明的禮尚往來啊,其實是累人累己的事。可是感情的債怎麼往來啊?我又開始頭疼了,誰會可憐我的神經呢?
趕緊先忙家裡人的衣服鞋帽,一個大家子真的是不好管,得考慮全面,就怕落了禮數。我的丫頭們更不能虧待,讓她們隨意拿,我報銷,還虧了有荷束和蓮晴幫我想着,給家裡人連帶老師都弄齊了新年所用的。又決定過一個有意義的春節,讓人弄些氣氛,窗花啊,花燈啊,點心啊,都要喜氣的。
忙了幾天,我被左一聲小姐,右一聲從容弄得暈頭轉向,自我安慰到哪我不是頂樑柱,主心骨啊。這天這忙着,有人回說,十四爺來了。
哎,稀奇,他怎麼來了?我們好久都沒說上話了。
“幹嘛呢,從容,我可好久沒見你了,給我上點好茶好點心,晚上我還要蹭飯呢?”
我一聽,真是正大光明,吃我家飯比我還從容啊,還是吩咐人去弄了,囑咐晚上的菜飯也要弄得豐富點,讓溫紅親自去監督,按十四的口味弄。“你真的在這裡吃啊?不怕被人知道啊?”
“怕什麼?我來可是討了旨意的。我跟皇阿瑪說,你老要認我做乾弟弟,他看了看我就問怎麼能隨意認姐弟,我說十哥認了從容做妹妹,我可沒同意做弟弟的。皇阿瑪也沒說我,我看有門,就說我來看看你,回去給皇阿瑪講講從容在家都憋悶成啥樣了。皇阿瑪一聽就樂了,說,嗯,能有樂子,還問我以前你的樂子,我就講了你怎麼跟我們混的,還說了你好幾段經典語錄,我對皇阿瑪說,聽從容的事得小心自己的牙別笑壞了,我講了你自吹自擂的叫人笑掉大牙的事,皇阿瑪就說,你去吧,回來再講,我就來了。八哥他們都知道了,羨慕我聰明呢。”
我正要發火,“哎,對了,還有大夥都等你的新年禮物呢。十哥說了,不好就不再見你這個麻煩精了。”他又說。
“呸,誰是麻煩精?你們才麻煩呢?憑什麼跟妹妹要禮物?你告訴他,他送我的禮物就是好,我也可以不再見他。”
“從容,那麼弟弟可以要禮物嗎?”十四走過來叫了我一聲,差點讓我舉着的茶杯都掉了,我急忙裝作摸了摸他的額頭,問他,“你怎麼發燒了啊,還是變聲期,這聲音含糖量超標啊,難道茶水裡有糖分?”
“從容,”他又喊了一聲看着我說,“要不你真的別給他們禮物了,就給我的。”
“得,我哪敢啊?厚此薄彼不得捱罵啊?”
“要不你給我個與衆不同的,花心思的就行。”
“我準備上市場批發,給你們弄一樣的禮物呢。”
“不行,我就要不一樣的。”十四說。
其實我也不可能真的批發的,“我的爺,我什麼禮物都花了心思,都有我陸從容天賦異稟的創作,無人能模仿的,都叫珍品。”
“從容,你跟我說話能不能不這個腔調啊,就不能像個姑娘點,低低柔柔的,再撒撒嬌,偷看我一眼之類的,我看那些宮女都那樣看我的。”
“沒事吧,十四爺?”我看他是青春期缺乏引導和關愛,加上錯愛氾濫造成兩病夾攻,嚴重了啊。
“那些宮女很喜歡你吧?你瞧你,小屁孩一個就長得高大英俊,最重要還得寵,不過你尾巴總翹出來,讓人看見了這個不好,那滿腔愛意就被妖孽嚇回去了。”
“別老說我是小孩子,我跟你年齡相仿,我還見過你父親,跟他確定了其實我們就差一個月。”
“那也是你小。”
“可是我高啊,我是男人,是會保護女人的,而你是女人,正需要我保護啊。”
“好了,一邊去,愛保護誰保護誰去。我忙着呢,還得給你做飯,都趕上你媽了。”
“要不做我娘子吧,也給我做飯。”
“你佔誰便宜呢,我是你姐姐,皇上不都知道了嗎?要不你能輕易出來見我?”
“那是權宜之計,還有我說的是你要認我,我不同意。皇阿瑪會錯意了可不怪我的。”
“行了,不磨叨這個了,你還想吃啥就說,我只能給你做一個菜,因爲我太忙。”
“好啊,那我要豬手還有紅燒肉,還有牛肉蓋澆飯,十三哥說特好吃的。”
“這叫一個啊?”
“叫一個,你給我一盤子上來就行。”
我的天,混世雙魔王,老四剛折磨完我消停兩天,小魔又來了。“坐着吧,我去廚房了,我的爺。不許亂翻東西。”
“好,去吧去吧。”
可以欣慰的是,他要的我也愛吃,免得心裡覺得虧,我弄好了吃的,又拿了些別的,叫人一起端了,送過來,還得在書房招待他,他見了就沒什麼形象地吃起來,還讓我吃呢,我還用讓,我也使勁吃。
風捲殘雲啊,一會就飽了,我每回一飽就愛搖椅上搖一會,美其名曰,怕胃下垂,搖着助消化。結果十四啊,上去躺了。賊得意啊,看看我的書房,他一定翻過了,哎,算了。
“你啥時走啊?”
“得有笑話才能走啊,要不見了皇阿瑪我說啥啊?要不,我就編你點壞話得了。就說你正在鏡下梳妝,慵懶着抱怨,結果啊把釵都插到了丫頭頭上;還是說你正和丫頭們做女紅,不小心紮了手,恨恨扔在一邊,還用腳踩;要不就說你在外邊冬練三九呢,穿了短衣短襖跟人打鬥,結果摔了一個大馬趴,你看都合理不?我覺着符合你的性子,皇阿瑪聽了準樂,就還能再讓我來看你都有什麼笑話。”
“十四,你太過分了,我就你說的那樣?你愛報什麼報什麼,反正你家人都變態,愛看別人的糗事,其實啊,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站在樓上看你。天家人,怎麼啦,還不是被人嚼舌,沒準還唾罵呢。”
我邊說着邊擺弄我被他弄亂的那些書,感覺他站起來走過來,就想轉回身和他搶躺椅,結果他突然上前,“吧嗒”,親了我嘴一下就跑,“回見,從容,我就這麼回皇阿瑪,瞅着空我再來。”我還沒說話呢,他邁出去了。“一個樣,一家色狼,老康也肯定是個老色狼。”我找抱枕沒趕趟。
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