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識第一(其二)

風鼓,敗葉枯枝忽的全被捲起,嶙峋的槎椏直指星幕,殘剩不多的葉隨風開始脫落,像是受巨大的力量指引一般,道路上裹起一團團黃塵,漫天攛掇。

道路的消失點有一簇火光漸漸顯露,一人提燈,後方幾人腳步沉重,行動詭異,身上都戴有沉重的枷鎖,拖着一口外表奇特的棺木。有節奏的金屬碰撞聲讓那些避讓的行人頻頻回頭。

趕屍人手中的燈火忽明忽滅,手中不時地向空中撒出一串串黃紙,低沉的嗓音從他的喉中發出,帶着像是一個年過八旬的老者起身時那般的顫抖。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生人退讓,喜神行路……”

封晤靠在門邊背手而立,看着隊伍往客棧的方向行來,蘇柳在他肩後好奇地眺望。

不出多時,趕屍人已到了客棧前,封晤同棧主迎上前去。他收了鈴,身後的幾具走屍停止了行動。

趕屍人向二人作揖,與棧主會意之後將屍隊帶入屋中。走屍們靠牆齊齊站好,趕屍人從懷中取出厚厚一沓冥幣,放在燈火上燒成了一灘灰燼,口中喃喃唸叨着什麼,衆人只是遠遠看着並不開口打擾。趕屍人解下最後一個與棺木相接的鎖釦,把它推到一邊,在仔細檢查走屍和棺木之上的符籙並無破漏之後,趕屍人才停下歇息。

棧主和趕屍人寒暄了幾句,一看便知這老人與棧主甚是熟悉,棧主張羅出一桌小菜,請三人坐下聊天,自己退出門去。

蘇柳坐在座位上很是不舒服,時不時擡眼看那些屍體,屍體幾乎還是死者生前的模樣,只是面容僵硬毫無血色。它們雙眼閉闔,有黃色的符籙貼在臉上,雖然模樣並不瘮人,但蘇柳還是莫名的不安,她扯扯封晤的衣袖道:“我去外面喘口氣。”踱到了屋外四下轉悠。

趕屍人一面吃菜一面問:“公子找老夫是有什麼事?”

“哦是這樣的,晚輩聽聞此處有一間趕屍客棧,特地等候前輩造訪,還懇請前輩幫一個忙。”

“家裡出了白事是嗎?”趕屍人擺手道,“咱們做趕屍的有規矩,要走喜神的去當地的趕屍家族造訪,不能直接來客棧。客棧是供已封魂的喜神歇息的,不可由新屍或是生魂前來驚擾。”

“那您和棧主是……?”

“我們做這行數十年了,身上的生氣早就消匿了,礙不着。。”

“噢,”封晤也是第一次聽說關於趕屍人的事,現在心下恍然,“不過前輩錯意了,我這次來找您並不是爲了白事。”

“那是何事?”

封晤啓封一罈酒,分別爲自己二人斟滿,將其中一杯推給趕屍人,“晚輩想向您打聽一個十多年前覆滅的世家,聽說與前輩的趕屍一脈頗有淵源。”

趕屍人舉杯的動作一頓,緩緩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代替一個朋友問的,他曾經和這家族的人有點關係。”封晤不打算直接說出目的和身份,這件事牽扯到自己的身世,還是謹慎點好。

趕屍人眯起濁黃的雙眼細細打量着封晤,問道:“請問公子大名?”

“蘇晤,南陽蘇氏子弟。”

“蘇氏……”若有所思。

封晤看趕屍人投來的目光,似是心中不信,還未待在補充一點假身份,就見他顫巍着站起身,“你別動。”

封晤依言坐好,趕屍人口中唸唸有詞,封晤聽得清卻不懂其中的意思。怪了,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語言,也不像是方言啊。忽然,趕屍人伸出有絲縷黑氣纏繞的手指,點上了封晤的眉心。封晤看到黑氣並不擔心,他生平最不怕的就是這些邪氣,趕屍人雙目閉闔,皺紋多且深。封晤感覺眉心處微微發熱,很是舒服,似是與那黑氣產生了共鳴。

他的手指在發抖。他的嘴脣也在發抖。

“錯不了了,錯不了了……”

良久,手指才放下,封晤擡眼,只見趕屍人如遭雷擊,目光呆滯,便問道:“怎麼了前輩?”

“你不記得我了,可我還一直記得你啊。你的模樣,你的神情都是這麼的像他們……剛剛試過了,你眉心的那個無常印記是真的,錯不了了,公子,錯不了了。”看趕屍人突然哽咽,失魂似的口中不住唸叨,,封晤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

“公子哪叫什麼蘇晤,應該叫封晤纔對啊!”

封晤佯作不知,也震驚道:“真的嗎?”

趕屍人後撤三步,儘量伸直自己的駝背,向封晤深施一禮,封晤哎呦一聲,忙不迭地要扶他起身,但趕屍人僵立不動,固執地保持着這個姿勢。他顫聲道:“鄙名溫啓源,封少爺,我們趕屍一脈願世代追隨您!”

瘋少爺?這個稱呼倒還真適合他,他可能鬧騰了。

封晤沒法扶起溫啓源,只能無奈地道:“您這是做什麼,論輩分,行禮也是由晚輩來。”說着弓起身,給溫啓源倒施一禮。

溫啓源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拉起封晤,大呼“使不得,使不得”。

封晤嘻嘻笑道:“早這樣不就結了?要那麼多禮數幹嘛?”

溫啓源一怔,旋即嘆了口氣。他放下搭着封晤左肩的手,道:“少爺,有什麼想知道的便問吧,只要老夫知道,都會一併告訴你。”他頓了一頓,又道,“你不用再用假身份試探老夫了。”

封晤哈哈一笑:“多謝前輩。”

溫啓源道:“前輩這稱呼就免了,照輩分算,你應叫伯伯。”

“好,溫伯伯,那晚輩就問了,封氏曾管轄的是哪一地帶?”

溫啓源起身關好門窗,輕輕嘆道:“唉,十多年前,封氏是最大的世家,當時雖說是四大世家並首,暗地裡無人不知另外三大家族都隸屬於封氏,可以說,封氏雖根基在琅琊。卻管轄天下。”

“噢……那麼您爲什麼要稱呼我爲‘少爺’?我們世家之間是怎樣的關係?”

“趕屍一脈是無常印記一脈的附屬,有我們的護持,無常印記的使用可以更加穩定。當年趕屍一脈的發源地湘西地帶,駐趕屍世家的戶數爲第二,琅琊纔是第一。

“趕屍一脈不修靈、不結丹,因爲修靈會讓身上沾染喜神所不喜的生氣和靈氣。我們常年與貴族打交道,走屍受無常的影響也不容易走煞。我們沒有自保能力,只能是依靠貴族,貴族覆滅之後的新幾年裡,連帶着我們也被各大世家清剿追殺。”

溫啓源再度哽咽,跳動的燭火將這位駝背老人的容顏輝映得更加蒼老,他不住顫抖,似是難以控制情緒,“甚至直到現在,趕屍一脈的人數還在被各個世家打壓,限制在固定的人數範圍之內,謹防封氏餘孽不滅,日後捲土重來。”

封晤不自覺斂起了笑容,眉頭皺起,緘口不語。

溫啓源深吸一口氣,續道:“老夫曾是你父母的貼身護法,在你剛出生一個月大的時候,我見過你一面。各大家族在你滿月酒那日突然叛變,脫離了封氏,隨後發生了一系列戰亂。當時聽說你被弦月上人帶走了,可是這十多年來,我未曾聽聞到有關於你的一點下落,只道封氏再無後繼之人,趕屍一脈永無翻身之日了。但今日能見到你,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趕屍人行路都有固定的偏僻小道,不往城中行走,與人的交談少之又少,更是看不到城中所張貼出的通緝令,消息閉塞也是很正常的事。封晤自忖,這段日子裡他在城裡鬧出來的風雨這位伯伯怕是一概不知。

不過,他的家族,真就如世人所說的那般十惡不赦嗎?

“多謝溫伯伯。”封晤不打算再問下去了,世人的雙眼終究是世人的,他要親自找到真相,而不是隨大衆世俗的眼光。如果他的家族真有世人口中的那樣不可饒恕,那趕屍一脈又爲何對他們死心塌地,而不是敬而遠之另求新的庇護呢?

有待考量。

見他不再問下去,溫啓源也就不再多說,沉默中兀自出神。封晤在屋中來回踱步,忽然注意到牆角的那一口溫啓源帶來的棺木,不禁細細觀察。

整個棺木由檀香木製成,而檀香木是一種高級的材料,只有權貴之人或是身份特殊之人逝世後多會用到。材料之外,棺木倒是模樣普通,沒有更多的花紋修飾,也沒有符籙。一般棺木外都是要貼符鎮邪的,不貼莫非裡面存的並非是屍體?

封晤叫了一聲溫啓源,“這棺裡存着的是什麼?”

“客主說裡面放這些祭靈的法器,囑咐我不能開館,怕走了法器的靈氣。”

封晤眯起雙眼,凝神感受了一下四周,暗道:不對,能用這種材質棺木的人家,裡面存的法器也不太可能會是普通的,品質好的法器上所附着的靈力會更濃厚,趕屍人都不修靈,所以感受不到器物上附着的靈氣,但爲何連我也感受不到?這有悖常理啊。而且這棺材是上好的材質,樣式卻十分普通,也顯得有些奇怪。最後一處矛盾,如果裡面封存着屍首或是魂靈,不貼符籙難道就不怕怨氣外泄嗎?就算不外泄,我的印記也能感知得到啊。

封晤琢磨了一會兒,正想開口徵求開棺,忽然聽到屋外蘇柳的呼喝:

“你幹什麼?這裡不能進去!”

緊接着傳來了刀劍相交之聲。

誰來了?

“溫伯伯,你坐在這兒,我出去看看。”

封晤擔心蘇柳受傷,只好暫時放下心中疑慮,向溫啓源作揖後推門而出。

屋外二人相鬥,身形嬌小的那人赫然是蘇柳,晦暗不明之下只能依稀看見那人臉上的一副面具,從身形上看可辨出是男子。

封晤飛身衝入二人之間,抽出長劍“錚”地一聲,將二人擋開。

“這誰?”

蘇柳挑眉:“這人什麼都不說就想進客棧,我看就是看了通緝令過來抓人的。”

“抓人?”封晤微微一笑,“好,能不能把我帶走就看你的本事了。”

蘇柳白了一眼道:“提醒你一下,他很強,剛剛那幾招拆下來我不佔上風,別怪我沒提醒你,單打獨鬥你不行。”

“試試不行嗎,大不了你等下再來幫唄。”

“戚,”蘇柳收劍入鞘,走到一旁,“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決鬥還要找女子助陣,要臉不要?輸了被抓走算了。”

封晤笑道:“等下你可別不捨得啊。”

假面男子望了封晤一眼,便轉身走到了空闊處,月光籠罩全身,這樣一來,封晤就看清了男子的面目。

封晤的笑容瞬間凝固。

冷玉打造的半臉面具在月光下輝映出瑩瑩的光澤,銀色的紋路雕飾從眉心蔓延到太陽穴。面具下的瞳孔深邃而淡然。

“這副面具……你是從哪裡得到的?!”封晤高聲喝道,手握長劍欺上前去。

那男子並不還手,閃身避過幾招,轉身向客棧後疾馳而去。

客棧的後方是一座荒山,做趕屍一行的都儘量把自身牽涉到的一切遠離人間煙火,封晤心知那男子必然是認識他,知道他認識那副面具才故意露臉給他看,要將他引入山中。

“引君入彀?”封晤暗道,“這荒山之中,只有你,能入我的射程之中!”

“怎麼,你要追去嗎?”蘇柳抱劍而立,“這很明顯是想引你上當。”

“你還不瞭解我嗎?”封晤哼了一聲,“我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對了,溫啓源老前輩替我照看一下。”

假面男子身形連動,腳步輕盈,踏過樹枝,輕巧若蜻蜓點水,徐徐馳行。封晤緊隨其後,靈活自如,輕功絲毫不讓假面男子。

二人奔至森林深處時,假面男子停下腳步,轉身揮劍,封晤不慌不忙舉劍格擋。二人同時落下地面,在空中一直相鬥到落地,男子的劍法穩健,動作徐徐;封晤劍法不羈,奇巧靈動,拆過數招,封晤明顯感覺到在劍勢和力道上自己與他有着明顯的差距,他現在這樣和他慢悠悠地拆解招數,明顯是手下留情。月光在一個霎那間將男子的劍身映得雪亮,劍過之處都能看見一道劍氣如虹,封晤輕咦一聲,手腕震顫,震開了男子的劍,封晤想開口發問,不料男子不給他任何時間,男子被震開之後很快再度上前,封晤心中一動,故意做出招架不住的樣子,頂着男子的長劍向後退去。

男子無意傷他,將封晤一直逼退到一棵樹下後,撤掉了長劍。而此時的封晤將臉埋入了男子的脖頸中,手中早已經攥住了一張符籙,扣在了男子背後,只要一有進一步的動作,手中的符籙就會化爲齏粉。

若不是看他刻意手下留情,也纔給他一次機會,不然封晤早就可以動手了。這荒郊野嶺,遊蕩的屍魂邪煞不計其數,正是他的領域,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真正屬於他的領域。

男子高出封晤半頭,此時將封晤罩在身下,一手撐樹幹,一手緩緩摘下面具,眼眸中落落的風華。

“久違了。”

青霜鳴,光影斬五世之惡。封晤可以看不出面具下的男子是誰,但絕對不能看不出這把劍的名字。青霜一劍同他的主人一樣赫赫有名——劍光澤澤,恰如顧淵遲君子之澤。此劍隨他踏遍天下,耀平世間邪惡不公,滅盡世間魑魅魍魎,世人皆稱其人“出淤泥而不染”、“清潔正直之澤世明珠”,美名曰——“清染”。

“果真是你。”封晤微鬆釦着顧淵遲的符籙,“哪陣怪風把你給吹到這兒來了?”

“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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