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七月份的夏夜。
此時,正是夜晚,天空掛着一輪皎白的月亮。
山間不斷傳出瑣瑣屑屑的蟲鳴聲,顯得很是寂靜。
陳青牛這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山頂打坐,讀古書、他覺得長久以來的讀書令他思緒明朗,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更加清晰了。
隱士們聽了陳青牛一段時間讀書,一個個對他這精神領袖敬爲神明。
陳青牛和宋檀兒兩人躺在牀上,均是睡不着。
宋檀兒對陳青牛說道:
“你給我講一個故事吧,最好是浪漫一點的!”
陳青牛微微思索,講述道:
最浪漫的故事當屬詩經中《野有蔓草》這一首詩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這首詩寫的是非常浪漫而自由的愛情。
良辰美景,邂逅美人,一見鍾情,便攜手藏入芳林深處,恰如一對自由而歡樂的小鳥,一待關關相和,便雙雙比翼而飛。
只記得,那是一個春日的清晨,天地間一片清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廣袤大地上,野草蔓生,草葉上的晨露未消,反射着七色的陽光。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就在這春光最曼妙處,有一美人,伴着清風款款走來,眼神清澄明亮,如水波飛揚,在人羣中獨自綻放着,美麗着。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在不期而遇的這一刻,他便知自己是愛上了。
在這樣好的春光下,邂逅這樣好的女子,一定要將其留在身邊,他的心中閃過此念。
於是,他大膽地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草綠綠如茵,露水密密晶瑩,那不遠處有我愛上的女子,眉目如洗,婉約多情。
不期然讓我遇到,就要與她共結連理,攜手柴桑。
這仲春的陽光正好,而他們的相遇也正好,足以讓他們兩相對望、攜手同行於這春日之下。
回首從前,看那些遙遠的、古典的愛情,總是簡單而執著。
當需要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出現了,於是就是他了,從此再難離棄,從此攜手百年。
正如《野有蔓草》中男子和女子那樣,相遇時一見傾心,繼而相愛攜手度此一生。
只是這樣的愛情,對現代人來說,儼然成爲一個不真實的,遙遠傳說。
宋檀兒說道:
“不夠浪漫!”
陳青牛正色道:
“詩經中的愛情故事《野有蔓草》要是還不夠浪漫,那這天底下就沒有浪漫的故事了!”
宋檀兒嘟着嘴脣,正色道:
“不行,再講一個!”
陳青牛伸手撓了撓頭,絞盡腦汁,都沒想到一個比《野有蔓草》更浪漫的故事。
這時,一隻尾巴亮着黃色光芒的螢火蟲飛到了窗外。
宋檀兒看着螢火蟲,面露驚奇之色,伸手指着螢火蟲,對陳青牛道:
“青牛,看,螢火蟲,好漂亮!”
陳青牛看向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咂摸了一下嘴脣,感嘆道:
“故事只是故事,女人果然都喜歡現實的東西呀!”
宋檀兒說道:
“青牛,我們起牀,去院子外看螢火蟲!”
“不用,一隻哪夠,我吹長簫把山間的螢火蟲都吸引過來!”
陳青牛翻身下牀,穿上鞋,去拿來牆上掛着的湘妃長簫,脫鞋上牀,坐在牀上吹長簫,用他讀的古書《蟲經》中的調子吸引螢火蟲過來。
一時之間,清越、悠揚的笛聲傳了出來。
很快,成千上萬尾巴亮着黃色光芒,像是一盞盞小燈籠似的螢火蟲,飛到了籬笆小院中,場景如夢似幻,很是浪漫。
宋檀兒盯着院中星星點點,半明半昧的螢火蟲,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面露癡迷之色,哼唱道:
“纖弱的淤泥中妖冶,頹廢在季夏第三月,最幼嫩的新葉連凋零都不屑,何必生離死別,圓潤卵石間繚繞重生的火種光陰只方寸延續了枯榮……!”
過了一段時間。
陳青牛停止了吹長簫,宋檀兒的歌聲也戛然而止。
院子外成千上萬的螢火蟲漸漸散去了。
陳青牛對宋檀兒問道:
“檀兒,你知道腐草爲螢的故事嗎?”
宋檀兒嘀咕道:
“不知道,說來聽聽!”
陳青牛不緊不慢,講述道:
據《禮記 · 月令》篇: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林鐘,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竈,祭先肺,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爲螢。
又《格物論》說:
螢火,一名耀夜,一名景天,一名熠耀,一名丹良,一名磷,一名丹鳥,一名夜光,一名宵燭。一作燈。腐草爲之,食蚊蚋。
描述的是螢是從腐草和爛竹根而化生。
古人云:季夏三月,腐草爲螢,即傳統說法認爲腐朽之草能化爲螢火蟲。
也許野草腐朽以後,化爲螢火夤夜點亮,乃是如涅槃一般的大智慧大圓滿,但殊不知螢火蟲只有20余天的壽命,夏末初秋以後,依然只會剩殘骸葬於枯草,等待來年再次腐朽重生。
這才完成腐草爲螢生死相擁的最後輪迴。
一切渴望,戀慕、一切光明的,美滿的結局都要付出代價。
或許這代價正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但人生沒有對錯,只有值得不值得。
宋檀兒說道:
“《紅樓夢》中,林黛玉曾出一謎語,謎面爲“螢”,謎底爲“花”,她說:螢就是草化的,草字頭下加一個‘化’字即爲‘花’字,腐草爲螢,很浪漫!”
“檀兒,天色不早了,睡了!”
陳青牛將長簫放在牀頭櫃上,在牀上躺好,閉上了眼睛。
宋檀兒瞥了陳青牛一眼,往肚子上蓋上單,閉上了眼睛,伴着窗外瑣屑的蟲鳴聲,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