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耿昱歡睜着眼茫然地看着帳頂，黑漆漆一片的眼前就如同她此時的心情。她很想直接衝到景瀾營帳前，用自己換回王二狗的性命, 可是戚炙揚會如她所願放了他麼？而且, 自己這一衝動, 讓戚炙揚可以高枕無憂地繼續攻打大慄, 到時候死傷人數會更多。如果單御民他們的計策湊效, 也許真的能讓大慄軍民避免這場災禍的繼續。
可是，可是……可是她真的能眼睜睜看着王二狗陷入險境麼！？一個人的生命，和無數人的生命, 這種對比，讓外人看來, 大概可以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吧。
如此左右爲難的境地, 如果能夠拿簡單的算術來說服她, 那她也能稍稍安心一些。但……就是說服不了啊！
“昱歡……”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如果是平時她可能會笑嘻嘻的轉過頭, 此時卻嚇得差點跳起來，慢慢轉過身，朦朧中看不清來人的面龐，不過即使看清了也不是他本來的臉。
“千嘯……”耿昱歡低着頭，輕聲道。
“你大半夜的不好好歇着, 病也沒全好, 跑來馬房做什麼？”韋千嘯嘆道。
“也沒打算做什麼——”耿昱歡的眼睛瞄到東又瞄到西, 擡頭道, “那你也不好好睡覺跑來幹什麼？”
韋千嘯走過來, 摸摸她的額頭，道：“快回去吧, 別又燒起來了。別想做什麼羊入虎口的傻事。”
“你怎麼知道我要做什麼？”耿昱歡道，“我沒那麼傻。”
韋千嘯拉着她走向營帳，道：“是是是，我知道你不傻，但是你衝動起來卻着實匪夷所思。”
“什麼啊，說得你好像多瞭解我一樣。”耿昱歡嘟嘟囔囔道。
“你說得對。”韋千嘯忽然停下腳步，一張臉湊了近來，倒把耿昱歡又嚇了一跳，“我還真不怎麼了解你的過去，雖然你的主意打算什麼的，我一眼就能看穿，可是你的來歷，也叫我有些疑惑了。”
耿昱歡更疑惑，“你怎麼突然這樣一說？”
韋千嘯拉着她不緊不慢地繼續走着，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每個人的命看得很重，這個王二狗又是你的同鄉，當然看得更重，可是這其中就有一些蹊蹺了。”
“什麼蹊蹺？”耿昱歡不明白。
“之前讓我吃驚的事情太多，什麼圓之光之類的，不小心忘記了問你，”韋千嘯道，“你不是和林志清是同鄉麼？怎麼又冒出個王二狗，聽口音和林志清差了十萬八千里，似乎是大慄南部哪個鄉下地方的，你到底是哪裡人？我真被你搞糊塗了。”
“這個——很重要嗎？”耿昱歡倒也沒想騙他什麼，只是解釋起來既麻煩又讓人難以接受，只能避重就輕。
“也不是很重要啦。”韋千嘯道，“我只是奇怪，你明明傻乎乎的，一看就透，可爲什麼總有一些地方讓我捉摸不清呢？”
“我讓你猶豫了嗎？”耿昱歡歪着腦袋，細看着韋千嘯的表情。
“哼哼，奇怪而已，有什麼疑惑的。”韋千嘯哼了聲，“話說回來，你還不是沒摸清我的底細就愛上我啦。”
“什——什麼愛——”耿昱歡忽然口吃起來，“我，我，我可沒說過什麼愛——”
“唔？你不愛我嗎？”韋千嘯湊過來陰森森地道。
“哼。”耿昱歡扭過頭不理他。
韋千嘯無聲地笑笑，繼續道：“我只是告訴你，你若不願意解釋的話也沒什麼，但是願意解釋的話最好，免得我總是奇怪，你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說話做事，總和這裡的人不大一樣，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爹孃教出來的，我還真想見見，改天上門提親的時候可要好好請教一下——”
耿昱歡止住了腳步，看着韋千嘯閃閃發亮的眼眸，道：“見不到的。”
韋千嘯一愣，奇道：“爲什麼？那個王二狗說你逃婚，不是你爹孃給你挑得夫婿你不滿意，所以才逃婚的麼？難道不是你爹孃給你做的主？”
“是爹孃做的主。”耿昱歡有些煩躁，也知道自己的回答會讓韋千嘯更疑惑，可是她終究不敢說出來自己的真正身份，只得道，“我是說，我都逃婚了，和那個家已經脫離了關係，所以他們已經不算是我的父母了。”
“唔，你要這麼說也隨你。”韋千嘯道，“不過不管怎麼說，只要你願意，讓我上門提親是沒問題啦，再說了，我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你就算逃過十次婚，只要有我在，你爹孃一定滿意得很，也不會生你氣的啦，哈哈哈……”
“自賣自誇。”耿昱歡哼道。
“怎麼，你不相信？”韋千嘯笑道，“到時候……”
說話間，兩人走回了耿昱歡的營帳，點上油燈，韋千嘯道：“好啦，你就不要東想西想了，快些歇息吧。”一擡頭，發現耿昱歡的表情有些奇特，“怎麼了？”
“其實，你是真想知道我的來歷吧。”耿昱歡道。
“想啊。”韋千嘯撓撓頭，道，“還有你那位林志清，我總覺得你們的關係不一般，可是又不能逼你說出來。反正，我知道你不是壞人。”
“嗯——嘿嘿。”耿昱歡輕笑，“彼此彼此吧。總有一天，我們會真正互知底細，就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好了。”
“如你所願。”韋千嘯道，“看來你今日也是不打算說的了。”
“我不是不想說，而是真的一時之間難以理得清頭緒。”耿昱歡道，“更何況……”
“更何況你還在擔心你那位同鄉，哪有心情細講。”韋千嘯道，“罷了，正如你所說，彼此彼此，昱歡，我確實有些事情沒有告訴你，不過早晚你都會知道的。這都過了丑時了，你還是快睡吧。”
“千嘯，”耿昱歡拉住韋千嘯的衣袖，仰頭看他，“真的沒辦法了嗎？”
韋千嘯一笑，握住耿昱歡的手，道：“如果只是救你那同鄉，辦法自然是有的，但他們的計劃就可能泡湯啦。其實對我來說，一個人的命和很多人的命，其實也沒多大區別。無論你想做什麼，只要你堅持，我都會幫你，昱歡，你想怎麼做呢？”
耿昱歡輕輕啊了一聲，道：“難道不能救下小狗子，再幹掉戚炙揚嗎？”
韋千嘯不說話，只是看着她。
耿昱歡苦笑了一下，道：“我又說傻話了，戚炙揚必然處在重重保護之下，想靠近他一步都難，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被殺，大概只有亂箭之下，纔有機會得手罷。到最後，我還是隻能以大局爲重嗎？”
韋千嘯看着耿昱歡，道：“昱歡，單御民已經說了他會讓手下儘量避開不要傷到你的同鄉，而且，我事先也會帶幾位暗堂的高手伺機救人，你現在就放寬心歇息吧。”
“千嘯，”耿昱歡嘆道，“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別說傻話，好好睡覺就是謝我了。”韋千嘯看着耿昱歡躺下，給她掖好被角，道，“明日我們再好好計劃一下，總要儘量兩全其美。我看着你睡着再走，你可別想給我裝睡啊。”
“嗯。”耿昱歡撲閃了幾下眼皮，慢慢閤眼睡去。
韋千嘯聽着她呼吸漸漸綿長起來，又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沒有再燒起來，這才起身吹滅了油燈，返回自己的營帳。
“少主。”宋啓輕聲道，“這麼晚了，耿姑娘還沒睡啊。”
“嗯，吵醒你了？”韋千嘯躺了下來，“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會好好睡，看她晚上那般不甘心的神情，八成會做什麼傻事。”
“啊？”宋啓道。
“不過，她也是明白人。”韋千嘯嘆道，“只是會一時想不開罷了。”
“那就好，少主快睡吧。”宋啓道。
韋千嘯輕笑了聲，道：“老三，你想說的不是這句吧？”
“我想說的少主都知道。”宋啓無奈道，“而少主要回答的我也能猜得出來，就不必白費脣舌了。”
“老三，沒辦法……”韋千嘯掩面道，“我是放不開這丫頭了，待你碰到真正的心上人，你也會明白我此時的心境了。”
“少主……”宋啓遲疑了下，道，“那晚那個王二狗說的話，還有戚炙揚對耿姑娘的執著，讓我覺得，這位姑娘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我知道。”韋千嘯淡淡地道。
“不過——也能看得出來，不管她來歷如何，確實是位重情義的好姑娘。”宋啓嘆道。
“唔。”韋千嘯嘴角微微彎起，無聲的笑。
“可是，少主，你這樣做，很可能就是放下了那邊的一切，你真的……”
“真的。”聲音雖輕，卻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