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亡命之徒，在刺殺秦銘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可能會被抓吧。
在發現刺殺秦銘失敗的時候，他就逃跑，挾持了秦銘吃飯的包廂裡的客人，然後再要求要車，要一百萬，其實他早就想過要回來的吧。
只是，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找李娟。
眼前的母子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阿華老母，“阿華，這幾年你去哪裡了啊。我和你爸，都好想念你。”
老母的濁淚縱橫，努力的擡起自己因爲常年勞作而佝僂的腰，拍着兒子寬闊的後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走，帶你回去見你阿爸。他幾年沒見你，一定很開心。”
阿華扭頭，朝陸錦溪招招手。
陸錦溪收起思緒，緩緩跟上。
一個能在那樣的情況只下，還能念着自己父母的人，不會壞到哪裡去。
當陸錦溪跟着他們母子進屋後，更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家裡，真的太窮了。
就是看八九十年代的家庭倫理劇，都看不到這些古老的傢俱。
長腿被什麼動物的牙齒啃噬過，便得細細的桌椅板凳；被老鼠咬穿木板，只能用紙片來塞住洞口；佈滿蜘蛛網的白熾燈，已經黑了一層，白日裡都不亮。
堂屋貼牆擺着的桌面上一疊鹹菜，一碗醬色的土豆絲炒肉片，一碗酸豆角雞蛋湯花。
對面，是放飲水用具的。
屋子裡，還有一股很濃的雞屎味。
進了堂屋，右拐進了一個臥室，裡面的情形，讓陸錦溪震驚得張開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臥室裡也很簡陋，一個衣櫃，一張爛板凳，一張四方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個瓷白的水杯。
沒有掛蚊帳的木牀上，躺着一個垂暮老者，看到阿華的身影，猛地撐着手，掙扎着想要爬起來。
阿華一個健步衝上前去，跪在牀邊，托住了自己爸爸的手。
“爸！”
“阿華！”
陸錦溪看到老人的眼中，有濁淚流出。
父子倆抱着痛哭，阿華媽媽在一邊哽咽着抹淚。
哭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陸錦溪。陸錦溪連忙跟二老介紹自己的身份。
這都是跟劫匪阿華在路上說好的。
她是阿華的戰友的妹妹，她哥哥在一次出任務中，已經爲國捐軀了。
她的父母年紀大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結果雙雙病倒，最後都沒有搶救過來，雙雙前後歸西。
於是，她就成了孤女。委身給了阿華。
陸錦溪這時候才知道，阿華其實只有三十歲，並不是之前她以爲的至少三十七八歲。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滄桑太過明顯，讓人忍俊不禁。
不過，阿華的父母年紀大，也沒怎麼出過門，所以也不太能聽得懂普通話。
陸錦溪也不怎麼聽得懂他們本地的方言，很多時候，還得靠猜。
全程都是蒙圈的交流。
一家三口聊完天，瞭解完情況，阿華媽媽纔想起來，“兒子，閨女，你們吃飯了嗎？我去給你們做早飯。阿華，你兒子去上學了，要下午四點才放學回家。你難得回來，我到隔壁去喊榮嬸去把甄佩霖接回來吧。”
“嗯。”
阿華應下，跟爸媽寒暄過後，他的神色穩定了很多，恢復了那股不正常的滄桑感，看不出情緒，卻說，“媽，我和小陸還不餓。我們自己去弄點吃的就行。你在這裡照顧阿爸吧。”
阿華媽媽看了陸錦溪一眼，想要說什麼，最終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等阿華和陸錦溪出了門去廚房，阿華媽媽嘆了口氣。
阿華爸爸沉默，幾年後才見到兒子的喜悅，被複雜的情緒取代。
雖然兒子當過兵，以前還立過功，他從小到大一直很優秀，可他人老實，實心眼，賺的錢也不多。
家裡被他這具殘破的身子拖累，已經貧窮不堪，不知道能不能把小陸留下。
阿華到着陸錦溪到院子裡抓雞。
農村的院子裡，種着一些橘子樹，柚子樹，桃樹，外面的圍欄是竹子和一些高大的常青樹圍成的。
阿華的伸手特別敏捷，拿了一個不知道撈什麼的網，一罩下去就罩住兩隻母雞。
“姑娘。我知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姑娘。農村的粗茶淡飯，你別嫌棄。”
“怎麼會。我也有吃農家樂，對吃這些東西，不反感的。”
阿華沒再說話，把兩隻母雞都給捉了，拿到廚房去宰殺。
廚房外，是一口水井。
很古老的那種壓式抽水井。
阿華拿了軍刀，直接把母雞的脖子給割了，然後扔在地上放血，自己則進了廚房燒水，準備燙雞拔毛。
陸錦溪對那個老式的壓水井很敢興趣，就一直在外面壓個不停。
幾分鐘後，水燒好了，阿華就跑出來拔毛。
陸錦溪看向阿華，“你是個好人。”
阿華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擡頭瞥了一眼陸錦溪，然後又沉默的低頭給雞拔毛。
陸錦溪在他爸爸的房間裡有看到他當兵時候的合影，還有他拿回來的勳章。
他立過二等功，按道理來說，不該把日子過得如此落魄啊。
見他不說話，像是不想提自己過去當兵的事。
也許，他覺得是一種恥辱吧。
明明之前是保家衛國的英雄，現在卻拿起了長槍，對準了自己曾經想要保護的人。
陸錦溪想了想，最後還是問了，“你當時爲什麼要問我們誰是李娟？”
阿華沒有隱瞞，“因爲有人特意吩咐過，若是刺殺秦銘不成，務必要殺了李娟。如果殺了她，我們每人會有一百萬。殺了秦銘，會有五百萬。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沒本事殺的了秦銘。”
“爲什麼要殺李娟？”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阿華說，“活都是我們隊長接的。我不跟組織接觸。不過，你如果跟秦銘關係不錯的話，你可以提醒他，一個叫莫爾的地獄殺手組織，已經盯上他了。這次刺殺不成，肯定還會有下一次。”
陸錦溪皺了皺眉，“什麼殺手組織這麼大膽？”
“國外的。”阿華說，“國內不會有這麼大的殺手集團，不然早就被發現，給一鍋端了。”
那倒也是。
國家是全世界僱傭兵的禁地，不管是誰過來做壞事，都準保他們有去無回。
有什麼不正經的組織，也更是難以存活的。
陸錦溪這點還是挺放心的。
“那爲什麼國外的組織，要這樣針對秦銘？”
“這我就不知道了。”阿華說，“姑娘，我看你心底還不錯。就把這些告訴你。聽隊長說，秦銘得罪了人，有人對他發了通緝令，國內拿他沒辦法，只能碰運氣。能殺他就殺，不能殺，就跑咯。不過這一次，他準備充足，所以我們都還沒下手，就被抓了。他那樣一個人，手段又怎麼會簡單？”
陸錦溪把他的話記下來了。
阿華做飯也很熟練。
不用陸錦溪幫忙，很快就把雞湯給熬了出來，加了墨魚絲和香菇，熬出來就特別的香。
在鄉鎮車站的時候，阿華也買了不少的菜，順道做了一個酸辣牛肉，宮保雞丁，海鮮菇炒雞蛋。
阿華媽媽把從地裡摘回來的青菜拿過來，阿華又隨手炒了兩個青菜。
炒完菜，阿華的兒子也回來了。
是個七八歲的男孩，一臉憨厚的樣子，許久沒見自己的爸爸，有些怯怯的，倒是不怕陸錦溪，偶爾會偷看她。
吃過飯之後，阿華纔拿着兜裡的錢，把媽媽拉進爸爸的臥房。
阿華跟爸媽在裡面聊了很久，陸錦溪隱隱聽到他們有啜泣的聲音。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聊什麼，情緒這麼不穩定。
小孩子在吃着雞腿，啃着雞骨頭，好奇而戒備的打量着她。
陸錦溪百無聊賴的坐在那裡，都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
他們聊了大概兩個小時吧，阿華才面色凝重的走出來。
阿婆眼中含着淚，一瘸一拐的把兒子送出來。
“媽。”阿華說，“我和小陸是路過這裡，馬上就要回城工作了。錢你收好，拿去給爸做手術。等爸情況好點，你們就修房子。我會回來的。”
阿婆眼中含着淚花。
“你們真的不在家留宿了嗎？”
“不了。”阿華說，“老闆給我們這麼多錢，我們肯定要好好給老闆工作。等以後再賺點錢，就在城裡買房，到時候就能把你和爸爸都接到城裡來享福。”
阿婆抹了抹眼淚，顫抖着手，哽咽的說，“那你們等等。農村沒什麼好吃的，我攢了不少雞蛋，原來是給你爸和你兒子吃的。現在拿給小陸吧。”
阿華沒有阻攔。
陸錦溪也沒說什麼。
幾分鐘後，阿婆從另一個房間裡出來，手裡多了一個八寶粥的盒子，她用紅色的綢帶捆得嚴嚴實實的，遞給陸錦溪。
手裡還有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陸錦溪看了一眼，居然是一根人蔘。
“小陸。”阿婆一邊說，手一邊抖，“這是我去年到山上採的野人蔘，你不要嫌棄。山裡的東西，城市裡不多見的。你直接切片後，每次熬雞湯都放三片，對身體好的啊。”
陸錦溪眼睛一溼潤，剛想拒絕，阿華已經越過她，拿過了人蔘，“謝謝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