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女子,名爲秦瑤(完)

這樣悠哉清閒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

讓我感到難以置信的是,這傢伙居然至始至終把我當做別人不小心掉落的東西,不肯帶回家。

拜託,這麼破舊的古琴,誰還會在意啊!

——也就你會把我當成寶貝了。

這麼多年過去,展安已不再是原先的小傢伙。他好像還找到了一份琴師工作,來崖邊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今天,他沒來。

今天,他也沒來。

今天,他依然沒來……

終於,我等不及了,我打算親自想辦法,讓這個傻子把我帶回去。

賭約中規定我不能化作自己的人身,但沒規定我不能化爲其他樣子。於是我靈機一動,打算施法讓自己變成一位富家子弟打扮的人,來讓展安放心地把我帶回家。

這算是讓我鑽了個小空子,嘻嘻!~

等了幾天,展安終於來了。

我化身爲富家子弟,一身奢華錦緞,“無意”路過崖邊,察覺到琴聲便走過來,裝作一臉驚訝的樣子。

“咦,這破琴好眼熟啊……”

展安沒想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居然會有人來,望着我的眼神裡都滿是詫異。聽到我的話後,他眨巴眨巴眼:“這把琴是公子你的?”

“好像是誒。”

“……那,公子趕緊拿回去吧。”

哪怕是彈了數年了,展安也依然在等待它的主人。

他沒有一絲懷疑,直接神情沮喪地站起身來,留戀地瞄了瞄破舊古琴,打算物歸原主。

這傢伙,也不問清楚就要把琴送出去!

真是個大傻子!

我壓制住心底第一次與展安交流的激動,佯裝無所謂地說道:“有什麼好拿的,這麼破的琴,放家裡也礙事。你要是喜歡,就給你吧。”

感受着我的漫不經心,展安呆了一會兒,而後臉上滿是喜色。

“真的嗎!?”

“嗯,拿去吧。”

我擺擺手,瀟灑地轉身離開了。

雖說這個過程有些說不出來的詭異,但展安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對我僞裝的富家子弟沒有一絲懷疑。

展安終於沒有了任何顧慮,抱着我的本體琴身,高高興興地往家中趕去。

嘻嘻……

就這樣,我到了展安家裡,以後再也不用睡草叢、天天驅趕蚊蟲了!

展安把我帶回了家中,在我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刻了一個“安”字。桌上的潔淨抹布在我破舊琴身上擦了又擦,擦完好幾遍,展安又跑去買保養用的油,溫潤我的琴身……

看樣子,他好像真的把我當成內心的寄託了!

之後,展安都選擇將我放在牀上,仔細地包裹住我的琴身,依靠着我一起入睡。

不得不說,他可真孤獨呢。

沒有人陪伴他,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無依無靠……

——跟我有點像呢。

日子就這樣,在他每天抱着我的本體琴身、一起在那破舊的硬牀上睡覺的過程中逝去。

他不知道我是一件強大的靈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爲何會有那些奇怪的舉動。

儘管雙方都不相知,

但那心底生出的溫暖之意,

卻是無比清晰。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

這天家裡沒人,房門被撬開,一個小偷闖了進來。

小偷衣衫襤褸,看樣子也是窮得不像話。眼見家裡沒人,他便仔仔細細地在破舊的屋子裡尋找貴重的物品。

最後找了半天,自然是什麼也沒找到。

就在小偷垂頭喪氣之時,他的目光卻被牀上的古琴所吸引。他還以爲被仔細包裹起來的古琴是什麼寶貝,便高興地扛着離開了屋子。

我其實也很想看看,展安發現我消失後會有什麼反應,便至始至終沒有阻止小偷。

嗯……好吧!

我承認,我就是想感受一下展安有多關心我而已!

有些凡人女子不都喜歡這樣做嘛?

故意做出各種傷害伴侶的事,讓自己在意的人感到焦慮痛苦,以此來測試對方對自己的情感是否真實……

我也惡作劇般地想試試!

哈哈,展安回來後,不出所料地急得滿頭大汗,跑出門拼命尋找着小偷的蹤跡。

最後,在一家琴行前,他找到了扛着我本體琴身的小偷。

一番打鬥自是避免不了,小偷擔心巡邏隊趕來,情急之下掏出了小刀,厲聲威脅展安。展安也是氣急了,沒有任何顧慮,繼續衝上前想要奪回古琴。

小偷一咬牙,用力一丟古琴,同時將小刀刺來,想要攻擊展安。

展安表情大變,由於擔心古琴落在地上會摔壞,便不顧刺來的小刀,全力將琴身接住。

小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肩膀,

他依舊死死地抱着古琴,

沒有鬆開。

……

小偷被抓走了,展安獨自去醫館處理完傷口,回到家中,摩挲着我的琴身發呆。

我隱去身形站在他旁邊,看着他牽動到傷勢時痛苦的樣子,內心感到無比內疚。

對不起展安!

我不該有“測試你”的惡作劇念頭!

我知道錯了,以後,我絕對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你!

展安傷得不輕,神情萎靡,卻突然將臉靠在我的琴身上,張開口,說起了悄悄話。

他說,在他以前內心絕望痛苦之時,唯有我這把古琴一直陪伴着他,所以他很珍惜我。

他說,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寄託,他願意全力保護着我,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他還說……

聽到展安種種發自內心的話語,我站在展安旁邊,身軀一顫。

隨後,內心猶若生了蜜一樣甜,我嘴角翹起,虛摸他的臉頰,笑着喃了一聲。

“好啊。”

展安好像察覺到了什麼,驀然仰頭四顧“空蕩蕩”的房屋,最後自然是什麼異樣也察覺不到,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摩挲懷裡的琴。

展安啊,

我會與你相見的,

不過我還需要再等等,

再等多幾年,

最後確定一下,

你纔是我的獨特之人。

……

……

又是數年時光匆匆過去。

原以爲展安就是我的獨特之人,只屬於我,結果,事實卻讓我感到難以相信。

現在,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對我的關切少了許多。

不知不覺,也很少抱着我睡覺了,保養琴身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更讓我感到心灰意冷的是,他還會一邊撫琴一邊喃喃自語,說出心事。

他說,

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她叫圓圓,

性格非常溫柔,

長相非常漂亮。

我站立在一旁隱藏了身形,凝視着他。聽到這些話,我呆滯地搖起頭,不願去聽。

展安啊,

難道你之前答應我的事都要忘了嗎?

不是說我是你唯一的牽掛嗎?

你每天也都在擦拭琴身,但你所念叨的,卻一直是該給那個姑娘送什麼東西,請她吃什麼好吃的……

明明,你連自己的下一餐都解決不了。

明明,你連買其他古琴的債務也沒還清。

爲什麼要爲她付出這麼多?

爲什麼啊……

委屈,

難受,

不甘心。

種種情緒浮現心田,我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展安,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覺得,你就是我的獨特之人。

現如今,只要你的心裡所掛念的只有我一個,那我便會顯出身形,告訴你那場賭約以及我的真實身份,而後與你相處一世。

我比她漂亮,身材也比她好,性格也比她溫柔……

若是你心中只有我,那我便能現身來見你了!

所以啊展安,

你倒是回過頭來看看我啊!

哪怕,

只是一眼……

……

看來邋遢老頭說的沒錯,讓人愛上一把古琴,這種事還是不太可能。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展安的內心依舊是那個名爲圓圓的女子。

偶然間,我還發現邋遢老頭來到了洪水城,勸說展安不要動心。

這個壞傢伙!

賭約上說是“不阻止我”,結果居然被他鑽了空子,跑去阻止起了展安……好吧,我也鑽過賭約的空子,那我們兩個算是打平了。

我至始至終不能顯出身形與展安交流,只能眼睜睜看着展安被他各種暗示勸說“不可動愛戀之情”。

還好,展安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直到這天,那個叫圓圓女人好像出嫁了,但新郎卻不是對她心心念唸的展安。

展安得不到心愛之人,便神情黯然,猶若瘋了一樣往城池外面跑去。他的情緒狀態非常不對勁,我真的非常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傻事!

我不想讓他爲那個女人而傷心,也不想再讓他沉迷於那個女人。

我想讓他看看,我其實真的很漂亮,也很溫柔……

此刻,我意志堅定,不顧賭約,一心只想化爲人形跑去見他!

感受着自身的情緒變化,我身軀一顫,意識到了什麼。

——讓我失去理智,不顧一切。這大概就是主人所描述的“愛情”吧?

就這樣趕到崖邊,我看到展安站在邊緣,好似要一躍而下,結束一切。

他居然真的想輕生!

我嚇得不再隱藏身形,衝上前,喊住了他。

展安扭過來,仔細打量着我。在他眼中,居然露出我以前從未在他眼中見到過的貪婪與渴求!

這讓我有些詫異:看得出來,展安在經歷了此事後,性格確實發生了一些變化。

——但不管怎樣,依然不能阻止我對他的愛!

我擔心展安會害怕,便沒有說出我是琴靈這件事。展安看着我,聲淚俱下,講起了他的悲慘家境與不得志的生平。

我點了點頭,表面無比冷靜,內心卻在大聲喊叫:

你這傢伙……

這些事情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啊!

陪伴了你如此之久,你的悲傷與惆悵,我怎會不知曉!?

展安“悲痛欲絕”地繼續說,他很孤獨、無親無故、還沒有朋友。我繼續焦急迴應,我願意做他朋友,一直陪伴着他。

就這樣,他笑了,邁起步子走了過來,近在咫尺間,凝視着我開口道:

“我叫展安,你叫什麼名字?”

聽着這話,我哽了哽,那與他相處的一日日,不自覺地化爲百轉千回的片段,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

崖邊的一首首奇怪曲調所帶來的新奇、

躺在他身旁凝視他臉龐時的悠閒、

陪伴他所產生的喜悅與憂傷、

各種前所未有的情感……

所有回憶,無可避免地凝聚成了千言萬語,卡在了我的喉間傾訴不出來。

停頓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氣。

強行壓下心中的各種波瀾後,我美眸輕斂,微微欠身,對着他溫柔地開了口。

那些想對他表達出來的萬千情感,終是凝縮成了一句話。

而這句話,

在我微紅的臉頰、

微顫的眉睫、

急促的呼吸裡,

飄蕩至他的耳畔。

……

“小女子,名爲秦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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