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便這樣住下了。
方圓十里的住戶都知道了,杏仁堂來了一個小姑娘,短短的頭髮,瘦瘦小小的像個小男孩,可林婆婆偏說她是女孩,嬌滴滴的女孩。
衆人默,有長成這幅模樣的小姑娘嗎,又黃又難看,怎麼就是個姑娘呢?
言蹊對於衆人對她的評價一無所知,她在杏仁堂裡打工賺錢,每逢十號就去火車站,一來等徐明朗,二來也是想碰碰運氣,看下能不能遇上不辭而別的慕炎。
很可惜,她去了很多次,無論是徐明朗還是慕炎她都沒有等到。
枝頭的芽綻放濃綠,鼎盛之後便是蕭瑟的黃,最後落在街道上鋪了一地的碎葉。
言蹊拿着掃帚出來掃門口的落葉,正好碰上了晨練回來的林白朮,光潔的額頭掛着晶瑩的汗珠,渾身散發着一股汗味,不難聞卻難以忽視。
言蹊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只要不是那個人,其他男人她至少還能有點抵抗力,扶着掃帚把,笑他:“師兄,你又沒買到三鮮包吧?”
街頭的包子鋪做的麪點又鬆又軟,不但味美價廉還餡大面少,附近人家送孩子上學的時候都會順手買兩個包子充當孩子的早點。
其中最爲熱銷的是三鮮包,因爲做的不多,所以很快就會被賣完,去的晚了連三鮮包的面都見不到。
林白朮起的不晚,然而每次急匆匆趕去上學的學生見了是他,打了招呼後,一個個在他面前買完包子趕着先走了,輪到他的時候三鮮包也沒有了。
林白朮笑着搖搖頭,“你最喜歡的三鮮包,我怎麼能讓給別人?”
言蹊的臉瞬間爆紅,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林白朮居然反撩她。
林白朮往裡走了兩步,回頭看着站在原地的言蹊,“先吃了早飯再掃地吧,不急這一時半刻。”
言蹊胡亂應下,放下掃帚便往洗手池邊走。打開水龍頭的十字架扭頭,從銅管裡滾出一股清水,只是水太涼,這樣的天氣裡實在沒有勇氣碰這樣的生水。
正巧,林白朮也來這邊衝盤子,看到在水池邊猶猶豫豫的言蹊,空出一隻手拉着她的手腕便往水龍頭底下湊。
“啊!”
已經打溼了手,她乾脆咬牙快速洗完手就把手縮了回來,看着自己已經褪去蠟黃的手上瞬間一片通紅,那是被凍紅的。
被風一吹,手上一陣陣鑽心的涼,言蹊的手縮在胸前,剛走兩步就被人拉住。
林白朮拿着一條柔軟乾燥的方巾,一點點幫她把手上的水擦掉,末了還捂着她的手幫她回溫。
“還冷嗎?”
言蹊感受了下,誠實地搖搖頭,好奇問:“師兄,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小姑娘的臉已經褪去了蠟黃,露出本來的白皙無暇的肌膚,加上在北方以麪食爲主,她這段時間以來似乎張高了點,胸前的小棗核終於抽芽變成了小蜜桃,而且前途不可測量。
林白朮將她手上的方巾抽掉,沉思片刻,道:“大概是習慣了。”
言蹊一愣,看着林白朮走遠了這才反應過來,林白朮轉攻兒科,對來看病的孩子簡直不要太細心溫柔,平素裡,連帶着對身邊的人一樣細心體貼。
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言蹊轉身就去吃早飯,桌上還有一碗酒糟衝蛋。熬成乳白的湯汁上浮着嫩黃色的薑絲,與霧氣混爲一起的蛋白,熱氣騰騰的惹人垂涎。
言蹊面露驚喜,林白朮將裝好盤的包子端了出來,看到她臉上那副饞相,忍不住笑了,“上次你說想吃這個,今天正好碰上了有人賣酒糟就順手買了一點。”
言蹊微楞——買了之後還順手幫她煮好了。
“吃吧。”
林白朮放上勺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言蹊應了句,埋頭苦吃。
吃了一個三鮮包一個糖包,還有一整碗酒糟衝蛋,言蹊捧着小肚子,舒服地坐在一旁消食——他說他不喜歡吃甜湯,以至於一大碗的酒糟衝蛋都進了她的肚子。
“師孃還沒回來?”老太太被一輛黑皮小轎車接走去看病,到現在還沒回來。
林白朮收拾着桌上的殘局,他習慣做事有頭有尾不喜旁人插手,聽到言蹊的話回道:“嗯,奶奶的歸期不定,這回可能情況有點糟糕。”
言蹊默了,有些問題還是不要深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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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自己也沒想到,這次接她去不是爲了給慕老先生看病,而是爲了他受傷的孫子。
牀上躺着的男人一頭利落的短髮,立體的五官側看成峰,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形容有些枯槁。
“這是?”
慕老爺子也是真疼這孩子,眼見着牀上的人一天天消瘦,他實在是病急亂投醫想起林老太,這便火急火燎地將人請來幫他看病。
“宓芬,我孫子怎麼樣了?”
林老太收回手,她來之前已經知道了病人的基本情況,如今再切身把脈之後瞭解得更具體了,“慕老頭,你該知道的,我擅長的是調理身體,看病要找我家老頭子。”
慕老先生一嘆,他是走投無路了,那天慕炎醒來一次之後便昏睡至今,他用盡了各種辦法都沒能把人喚醒,請林老太也只是抱着僥倖的心理而已。
“不過嘛……”老太太捧着茶,請啜了一口,嗯,果然在慕老頭這裡就能喝到好茶。
林老太賣關子可急死旁邊一羣人,可老太太不急不慢地品茶,他們心裡再急也沒有辦法。
旁人等得了,慕老爺子可等不了,算準了她必有後話,道:“宓芬我們多年好友了,你有什麼就直說吧。”
林老太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我家老頭子沒在,可他的親傳弟子卻在。”小傢伙年紀小,怕有人狗眼看人低,她乾脆把姿態放高點,不是她上趕着來這,而是他們求着她來治病。
“親傳弟子?”他怎麼沒有聽過?
“還是個小丫頭片子,不過是塊學醫的好料。”老太太說的漫不經心,“可惜跟着我老頭的時間不長……”
衆人失望,他們請不來林大夫,哪怕他的弟子學到了他幾分真本事也好啊,可惜小丫頭拜師時間短沒學到什麼本領?
“小姑娘倒也學了那老頭的七八分的本事。”
衆人驚,峰迴路轉說的就是現在這樣。
慕老先生一拍桌子,當機立斷派人將人去杏林堂請過來,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老太太喝着清香凌冽的熱茶,瞥了眼牀上躺着的天之驕子,她也曾聽說過這孩子,慕家的下任繼承人,慕老頭直接跳過了親兒子一代傳給他,好在他自己也爭氣,年紀輕輕便已經是部隊裡類拔萃的人物。
只是想起他的腿,老太太心頭忍不住一嘆,爲了她心裡一絲絲的不忍將小丫頭攪進來,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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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不在,可藥鋪裡來看病的人卻不少。
秋冬交替的季節,不少孩子都患上了流感,林白朮那邊生病的小孩不少,言蹊這邊便幫他打下手,拿藥、扎針樣樣都不在話下。
周圍有人見了言蹊也不生疏,笑着喊她“小神醫”。
言蹊聽過很多人喊她“小神醫”,可她依舊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笑着擺擺手便跑進屋裡拿藥。
有新來看病的不知道其中緣故,好奇地問身邊的人:“你們爲啥喊那漂亮的小姑娘‘小神醫’?”
有知情的人一說起這事便來勁了,如數家珍地講這件事的緣由告訴了他。
原來,這大街小巷裡萬家人有的是家長裡短,而每個人的家長都叮囑過自己的孩子不要靠近小花園裡的池塘邊。
因爲那裡確確實實是死過人。
人死的原因不再細究,偏偏金家的女兒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了池面上浮着屍體,受驚之餘,夜夜迷夢中驚醒,睡不好也吃不下,整日裡心神不寧,鬧得整個家裡人心惶惶,去了大醫院經西醫治療了半月有餘,她的病情非但有所好轉還日益加重了。
加上金大娘帶着去求神拜佛,被批是年青死神所纏,小姑娘從此病情更加惡化,全家實在拿她沒有辦法了,便來杏林堂看病就醫,希望能有所好轉。
林老太擅長調理不擅長治病這件事方圓百里都知道,可金家人已經求上門了,她也沒辦法便看了。
幾貼藥下去情況果然沒有好轉,金家人準備放棄的時候,言蹊在老太太耳邊低語片刻,老太太聽了之後沉吟片刻,改了單方之後,還特地交代金家人將米砂裝進小瓶中讓病人隨身攜帶。
果不然,三劑藥下去,病人已經能安然如水而且醒後覺得飢餓,已經能有油水下肚了。
就在金家人提着錦旗來杏林堂的時候,老太太將剛剛睡醒的言蹊推了出去,說:“你們要謝就謝她,是她治好的病與我無關。”
言蹊懵逼地接過錦旗,順便還得了個“小神醫”的稱號,周圍的人見了她都忍不住喊她一句打趣。
後來林白朮好奇地問言蹊是怎麼治好病人的驚厥,旁邊老太太默默地喝着豆漿耳朵卻豎起來聽得認真。
言蹊眨巴眨巴大眼睛,笑道:“其實很簡單,藥方只是很普通的妙香散,參芪補氣茯苓清心寧,無非是安神寧心的單方。其中最主要的還是那瓶辟邪的米砂。”
見兩人似乎還有些不解,言蹊眼笑成一道彎彎的月牙,“這叫做,心病還需心藥醫。”
兩人大悟,老太太看向言蹊的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複雜。
故事經人口口相傳已經帶上了一絲神秘的色彩,再加上故事裡的主人公還是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在言蹊想不到的時候,這個故事已經傳進了某些人的耳朵裡。
被派來接言蹊的慕家大管家站在醫館裡完整地聽完了整個故事,心中自有他的算盤。等言蹊拿了藥出來就見店內站着一個老人,而林白朮正在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寒暄,看起來神情有些嚴肅。
“師兄?”
林白朮還沒有開口就見旁邊的老人笑着說:“您就是林大夫的親傳弟子吧?”
言蹊點點頭,看了眼林白朮得到了他安撫的眼神。
“是這樣的,我們想請您去看個病人。”老人補充道,“小林大夫也在那。”老太太出嫁後隨了夫姓,一般人都是喊她林大夫,而只有知道的人才喊她小林大夫,因爲林大夫其實是她的丈夫。
林白朮雖然和那邊的人沒有打過交道,可也知道來人沒有惡意,再加上是奶奶帶過來的話,他摸了摸言蹊已經長至耳邊的齊耳短髮,“去吧,奶奶在那等你了,別怕。”他雖然也很想跟着言蹊去,但是來人既然沒有邀請他一起去,他也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地跟着。
言蹊抿了抿嘴,坐上接走老太太的黑色小轎車絕塵而去。
在路上,老管家卻沒有多言,等車行駛到了慕家老宅,言蹊都不知道她來這裡爲了什麼。
老管家不說,徑自帶她去了慕炎的房間。言蹊這一路上也沒有心思多看周圍的環境,一直安靜地跟在老管家身後,倒也得到了一分青眼。
“我們到了。”
老管家推門進去,言蹊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忽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牀上的人。
她沒想到,是以這樣一種情況下和他再次相遇。
他瘦了,也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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