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路西綻在二樓左側第二間房,裡面很亮堂,還飄着淡淡的風信子花香,下人應該隔一段時間就會換水。是一如既往的簡潔風,以黑白灰爲基調,符合路西綻的喜好和風格。雖然裝修不復雜,可卻處處體現着檔次。路西綻臉色不是很好,但依然聲音和緩地讓喬倚夏隨意坐。
喬倚夏不傻,雖然方纔只有時間很短的碰面,但她已經知曉,路西綻與家人的關係並不融洽。賀蘭秋白雖然待她溫柔,可總有一種笑裡藏刀的感覺。至於她的父親,和繼母,喬倚夏暫且將那貴婦人歸類爲繼母,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大概可以寫成幾十萬字的長篇狗血言情小說。當日在醫院,路西綻也沒有將此處稱之爲家,而是“那裡”。
她能夠明白,路西綻有多麼抗拒這個地方,又有多麼稀缺親情,或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讓她變成了這麼孤僻的人。
“夏。”路西綻喚道,“我去隔壁看看我哥,你在這兒等我,哪裡也不要去。”
喬倚夏點點頭,微微一笑。
路西綻一雙白皙的手握住門把手,一向沉穩的她竟有幾分顫抖,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
看到了剪影處的他。
他回過頭,看着自己,眼睛裡溫柔的像是藏了一整個春天,他就站在遠處,動也不動,短短的黑頭髮在陽光下像一片金色的海洋。她覺得眼睛有幾分酸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多靠近他一點,心就更安穩一點。
一直到她站到他的面前,綻放出一個笑容,那是隻有他才能看得到的笑容。
“蒼蒼。”
她笑得更開,此刻的她,彷彿再也不是那個人見人怕的路教授,而只是一個平凡,普通,脆弱,簡單的女孩。她主動伸手,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溫暖的大手觸摸着自己頭的溫度。
“哥哥,我回來了。”
她的兄長,一如既往,還是那般溫潤如玉,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翩翩君子,乾淨飄逸的讓人覺得他就應該生活在竹葉山林中,免得讓這凡塵俗世給玷污了去。俊美男子伸手颳了刮她的高鼻樑,黑曜石一樣的雙眸充滿溫柔地凝望着面前骨肉相連的妹妹。
“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看見咱們家花園裡那個鞦韆沒有了,被拆了。”路西綻嘴角的笑容消失,拽着男子的衣角,語氣似撒嬌,“小時候,你爲了逗我開心,每天都會去幫我搖鞦韆。”
“鞦韆沒了沒關係,哥哥還在。”男人倍加寵愛地安慰着路西綻,聲音溫柔地能夠溺出水來,“蒼蒼,哥哥很好,你不必記掛,只管安心過好你的生活就好。你能幸福,哥哥此生無憾。”
路西綻眼中有幾分沮喪,流露出外人所無法看到的脆弱,她握住男子的手,雙眼重新綻放出自信和勇氣的光芒:“你放心,屬於我們路家的東西,我一定不會讓外人給搶走。我不會讓你,讓母親失望。”
男子看到路西綻這般充滿堅毅的樣子,眉眼之中滿是不忍和疼惜,他伸手撫了撫路西綻的臉頰:“蒼蒼,你看你笑起來多漂亮。以後不要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讓別人都不敢靠近你,我妹妹那麼好,不該只有我一個人疼。”
“媽小時候不是跟我們講過嗎,她說,當年我第一個會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哥哥。叫得特別清楚,還是笑着叫的。”她說這話時眼睛裡有一片長長的星河,嘴角揚起幸福的弧度,光影灑在她的身上,讓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副山水畫都更加美麗,比任何一種花香都還要更加沁人心脾。
男子重新輕輕把她攬入懷裡,不敢太鬆,生怕她會跑,又不敢太緊,生怕會箍疼她:“蒼蒼,無論是對於我,還是媽,只要你能過的幸福快樂,集團姓路還是姓孟,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回到臥室之後,喬倚夏還是那樣安靜地坐在白色的布藝沙發上,看起來就像漫畫中的美少女一樣,溫柔,美好。路西綻跟她坐在一起,問她方纔有沒有人進來過,喬倚夏只搖搖頭說沒有。時間已經不早,方纔從路書野房間出來時傭人已經喚她下去吃飯,路西綻倒是不餓,但怕喬倚夏會餓,便叫了她一起去一樓的餐廳吃飯。
路家的餐廳很大很寬敞,黑色的加長餐桌兩邊各站着兩個傭人,爲她們添飯,遞餐紙,舀湯。
賀蘭秋白見兩人並肩下來,又揚起了標準的名媛笑容,上前攬住喬倚夏的肩膀,將她帶到位置前:“喬小姐就坐這兒吧。”隨即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了下去。
此言一出,除了那年紀較小的小女孩以外,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對勁。路父和那貴婦怪異的表情倒是沒持續太久,很快都入了座,也沒有說什麼。
只有路西綻站在了原地,一步也不在往前走。過了約莫半分鐘,她才走到喬倚夏身後說道:“夏,坐到我右側的位置上吧。”
無論是路西綻的父親,還是她的繼母,抑或是賀蘭秋白,她們心裡皆很清楚,那是屬於路書野的位置。喬倚夏也很會察言觀色,路西綻此言一出,她接着換到了另外一個位置上。其實在方纔其他人臉色變了之後,喬倚夏就意識到,這個位置或許有着特殊的寓意,比方說,或許是路西綻亡母的專屬位置,可她又不好馬上起來,讓賀蘭秋白下不來臺。
“西綻,你太瘦了,來,多吃點排骨,我特意吩咐廚子做的。”路父邊說邊挑着排骨欲要夾給路西綻。
因爲路西綻潔癖很重,所以她自小時候起就要求廚子將自己的飯菜單獨盛出來,但今日考慮到喬倚夏也在,路西綻生怕她多想或者覺得尷尬,便同賀蘭秋白商量,讓廚子將所有人的菜都做成單份的。讓喬倚夏可以吃的舒心,又不尷尬。
但路父許是見着女兒高興的過頭了,竟主動要夾飯菜給她,路西綻禮貌拒絕:“不用了,謝謝。”
路父的筷子就懸在半空中,甚是尷尬,那小女孩笑着將自己的碗端過去:“給我吧爸爸,我要吃!”路父這才笑着放到了她的碗裡。
路西綻放下筷子,纖纖素手開始剝起盤子裡的大蝦,這盤子是老青花瓷盤,甚是有古典韻味,看得出來是正品,約莫是早些年間的古董。飯桌上氣氛還算融洽,賀蘭秋白一句話也沒有說,路父倒是很開心地同喬倚夏交談,對她表示感謝,稱讚她年輕有爲,喬倚夏也只是禮貌寒暄。
直到一個大蝦落到路西綻左側座位擺放的碗裡,她聽她說:“來,哥哥。”
喬倚夏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座位,內心覺得有些複雜。再望向賀蘭秋白,只見那雙狹長,且暗藏玄機的眼睛正凝視着路西綻,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淺淺的笑容,繼而同喬倚夏目光相撞,而後兩個人相繼將目光移開。
不一會,喬倚夏的碗裡也多了一個剝好的大蝦,喬倚夏看了看路西綻,剛想表示謝意,便被路西綻搶先說道:“將你碗裡的也給我,我來幫你剝吧,就不用再沾你手了。”
此言一出,不僅是賀蘭秋白,路父以及那貴婦人,就連那小女兒也不可思議地望向了路西綻,童言無忌,只有她說道:“姐姐從來沒有剝過蝦給我,姐姐,給我一個好不好,我也要吃你剝的蝦!”
路西綻剛好剝完了另外一個蝦,那小女孩噘着嘴,將盤子懸在空中,似要路西綻將手中的蝦放入她盤子裡,路西綻卻並不看她,直接放在喬倚夏的碗裡:“夏,多吃點,味道很好。”
那貴婦人看小女兒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立馬安撫道:“好了芊芊,別吵你姐姐了,媽媽幫你剝。”
女孩雖然不高興,卻並不敢對路西綻撒嬌,更別說發火了,有點用力地把盤子摔到桌子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女孩年紀終究太輕,十五歲,剛剛念初三的年紀,過着錦衣玉食,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公主生活,那個年紀的女孩,很容易被過多的寵愛矇蔽雙眼,自以爲自己便是這世界的中心,理所應當得到所有人的疼愛。可她不知道的是,在路西綻的面前,她根本就沒有自以爲是,甚至是大聲說話的權利。
“媽,爲什麼姐姐總是不理我,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嗎?爲什麼更像是一個陌生人!”
路父剛想開口說話,卻被賀蘭秋白搶先道:“芊芊,不可以任性。”
被叫作芊芊的女孩癟了癟嘴,衝賀蘭秋白撒嬌地喚着嫂嫂。賀蘭秋白仍是那麼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衝她笑一笑,就像看待自己的親妹妹那般柔和,善良。而那姑娘也十分順從賀蘭秋白,僅是這麼一句簡短的話語,就讓十五歲的嬌縱少女安靜了下來。
這餐午飯自那之後吃的很平靜,沒有人再主動講話,臉上的表情皆是讓人無法讀懂,短短的一餐飯的時間,卻漫長的好似過了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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