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倪謙的媽媽漫不經心的扔出這個重磅炸彈來時，恐怕把整個飯桌上所有人遭受的驚嚇全都加起來，也不及倪謙大伯一個人感受到的多。
倪謙自己和大伯母好歹還知道她懷孕這回事，但大伯可謂是接連遭受了兩個巨大的晴天霹靂。要不是因爲他身體好，不然現在應該早就被送上救護車了吧……
只見大伯滿身戾氣的將刀叉重重的摔在了餐桌上，立馬便扔了一個極其瘮人的眼神過來。
這個眼神到底是扔給誰的呢？倪謙不敢看，她只知道，肯定是朝她和她媽媽這個方向扔過來的吧……
“說說吧，怎麼回事？”大伯問。
“沒怎麼回事，就是癌症而已。”倪謙媽媽答。
“什麼叫‘就是癌症’？還‘而已’？都晚期了，你還‘而已’！”
“這有什麼？我從第二期的時候就知道了。如果不是你這傻侄女懷了李讓的孩子，還打算自己一個人偷偷生下來，我根本就不會讓你們知道我得癌症這件事！”
大伯扶額，臉上瞬間浮上一抹心力交瘁的表情。
“謙謙，你媽媽說的是真的？你……懷孕了？”
倪謙咬着牙低着腦袋，剛想瞪大伯母一眼，不料媽媽生硬的語調便從她的頭頂上傾瀉而下。
事實上，倪謙的媽媽根本不用聽誰說，她早在倪謙意識到自己懷孕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倪謙的不對勁。
畢竟大家都是女人，畢竟倪謙是她的女兒，女兒那點小心思小反應在媽媽面前，就算再想隱藏，那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隱藏得了的？
“我還以爲你誰都沒告訴呢，看你這眼神，你是找了你大伯母給你打掩護？”
原來不是大伯母告的密，倪謙死咬着嘴脣，心想着，反正橫豎都是一死，索性招了算了。
“是，我懷孕了，已經測過了，但是還沒去過醫院”，倪謙小心翼翼的看了媽媽和大伯一眼，繼續道，“大伯母也是今天中午才偶然知道的，她沒有幫我瞞着你們，只是想給我點時間，讓我找個合適的時間再告訴你們。”
“呵！”倪謙媽媽冷笑一聲，“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閒心替別人求情。”
“我是懷孕，又不是犯法，你至於說得那麼難聽麼……”倪謙小聲嘀咕道。
“這你就嫌難聽了？更難聽的還在後頭！倪謙！聽你這語氣，你是不是覺得你未婚懷孕還挺驕傲挺光彩的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最好不是這個意思！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早生幾年，放在過去，你沒結婚就和男人住在一起，那不叫同居，那叫‘非法同居’！那是在犯法！”
“媽，你說什麼呢，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非要說得那麼難聽麼？我承認，我一個女孩子，不應該那麼不害臊，沒結婚就和男人住在一起，還未婚懷孕了，可是媽媽，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我很愛他，我以爲我會和他結婚……”
聽到這裡，倪謙的大伯母有些於心不忍，如果再順着這個話題聊下去，那豈不是又要聊到倪謙的傷心事嗎？倪謙這個孩子受了那麼多傷害，纔剛稍微好了一點，難不成又要把她的傷疤再重新揭開一次嗎？
大伯母見狀，伸手去碰了碰倪謙大伯的手肘，衝他使了個眼色說，“我看……我們兩個先回去吧，讓謙謙和她媽媽好好聊聊再說。”
不等倪謙的大伯做出反應，倪謙的媽媽反倒先開了口，並且，語氣依然還是像剛纔那麼生硬。
“你們誰都不用走，倪謙的爸爸不在了，你們都是她的家長，今天我必須讓她當着你們的面，把話說清楚！”
大伯重重的嘆了口氣，沉重的視線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倪謙的身上。
“謙謙，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你就先說說你自己的想法，讓大伯聽聽看，是不是在我們的接受範圍以內。”
倪謙貓着腦袋，偷偷的看了媽媽一眼，特別小聲的嘀咕出聲，“我……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但是我不想讓李讓知道……”
大伯扶額，長嘆一聲，什麼都沒說，再次扶額。
“其實謙謙，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剛滿二十歲就生孩子的女孩兒也挺多的。你看現在女孩兒的法定結婚年齡不也是二十歲麼？我們都看得出來，李讓是真心愛你的，雖然他犯了錯，但是你如果真的想留下這個孩子，就去把他找回來吧，我相信他一定也在找你。嫁給他，會是你最好的選擇。”
大伯母語重心長的對倪謙說完了那番話，意料之中收穫了倪謙媽媽的一記大白眼。
“如果我沒有孩子，我可能還會去找他，但是現在我不會了。”
“你這個孩子到底怎麼想的啊！怎麼就說不通！”
“大伯母，你就別再替我、操心了。你不是我，你不能瞭解我的感受，我沒法和你說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管得太寬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你又不是我的女兒，我根本就沒有資格管你？在你眼中，你大伯母就是變着法的想害你是不是！”
“大伯母……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說你一個大姑娘，連婚都沒結過就帶着個孩子，你這後半輩子該怎麼過……”
大伯母說着說着，眼淚不自主的就流了出來，惹得倪謙心裡難受，眼眶一酸，抱着大伯母也哭了出來。
而大伯呢，除了皺着眉在旁邊嘆氣，一句多的話都沒說。
雖然倪謙的爸爸不在了，但是大伯終究不是她的父親。雖然他也心疼倪謙，但是倪謙的媽媽畢竟還在，他這個做大伯的，不能越了權。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預料到，在這個房間裡表現得最淡定的人，竟然是倪謙的媽媽。
她見倪謙和她大伯母哭得差不多了，情緒也稍微穩定了下來，於是她把倪謙從她大伯母的懷裡拉了出來，讓她坐到了她面前。
“謙謙，把這個孩子打掉吧。”倪謙的媽媽語氣認真的說。
而當她這句話剛一說出口，倪謙那前一秒纔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飆了出來。
“媽……”
“醫生說，我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
媽媽此話一出，倪謙那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話，卻在一時間，全都被她給嚥了回去。
“這件事情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早在你爸爸出事之前，我就知道我得了這個病，我也曾經有很積極的接受過治療，但是你爸爸出了事之後，我就得了抑鬱症。你們都知道，心情就是這種病的催化劑。因爲我長時間的抑鬱，就算接受再好的治療，我心裡也明白，我不可能好得了。”
“那就切除啊！現在切除還來得及嗎！”倪謙淚流滿面，情緒激動。
“來不來得及，我都不會做手術的。”
“爲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是比你的命更重要的嗎！”
“謙謙，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我的執念是，就算我死了，我也要給自己留個全屍。我已經失去了愛情，失去了你爸爸，我不能連我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也失去。而你的執念，你大伯母不明白，但是我明白，所以我從來都沒有勸過你讓你再回到李讓的身邊。”
倪謙心痛到泣不成聲，一抽一搭的開口道，“媽媽，你想讓我怎麼做？”
“謙謙，聽媽媽的話，打掉這個孩子吧。媽媽知道你捨不得，任何一個做媽媽的，都不可能捨得親手送走自己的孩子。但是謙謙，我也是媽媽，我也不捨得我的女兒吃這麼多苦，受這麼大的委屈。謙謙，媽媽和你同樣是受過傷的人，我能理解你對李讓的感情，也能理解你爲什麼非要一個人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此時的倪謙媽媽，眼神裡的冷淡和桀驁，已經慢慢變成了心疼和憐惜。
就像每一個媽媽對女兒都會有的那種眼神。
“但是謙謙，媽媽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能看到你幸福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媽媽現在是健康的，我一定會讓你自己做決定，你如果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媽媽幫你帶就是了。可是媽媽沒有多少時間能陪在你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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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別說了……”
“乖，你聽我說完。媽媽本來以爲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結婚，能夠親手把你交到一個愛你的男人手裡，讓他代替媽媽來照顧你。但是現在看來，媽媽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所以媽媽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爲你鋪平你未來的道路。”
倪謙的媽媽語氣平靜，一邊幫倪謙抹掉臉上的眼淚，一邊娓娓道來。
“謙謙，你才二十一歲，你的未來還很漫長，還可以有很多種可能，忘掉一個人，重新接受另外一個人，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困難。媽媽不希望這個孩子耽誤你一輩子。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個世界上，媽媽已經夠不放心了，一想到你還自己一個人帶個孩子，媽媽就算到了地底下，都不能安心。”
“媽媽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要這個孩子了！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媽媽。媽媽你不能扔下我，我不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