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省寶慶市的青龍橋位於資江和邵水交匯處。傳說二水交匯處,直通地下河龍宮,寶慶人便把此處叫作龍潭。古老相傳,龍潭裡有漩渦,在龍潭墜江的人,無論水性多好,都是有去無回。說得好聽點,是去龍宮作長客了。說得不好聽一點,是死得屍骨無存。
很久以前,在寶慶市還叫寶慶府的時候,有一屆知府,爲祈求龍王不水漫寶慶府,在資江北岸,龍潭入口處,修了一座塔,名爲龍塔。又在龍潭東岸,峭壁之上,修了一座亭,名爲雙清亭。每到汛期,知府必親自登上雙清亭,爲龍王獻上犧牲,以求平安。寶慶鄉紳也不甘人後,集資在青龍橋東頭修了一座水滸廟。一爲感知府之德,二爲敬龍王之威。從那以後,龍塔,雙清亭,和水滸廟便成了寶慶最有名的三景。
歲月悠悠。這寶慶三景飽經戰火動亂,是毀了又重建,建了又被毀。最新一次重建是在改革開放後了。當新水滸廟和新雙清亭同時竣工之時,整個寶慶市沸騰了。只要是讀過幾句私塾的,或是會吟幾句唐詩宋詞的,都跑去湊熱鬧了。這幫自封的文人騷客,或於水滸廟憑欄臨風,或於雙清亭登高攬勝,而後搖頭晃腦地吟出在家準備了好幾天的打油詩,期盼着一段新的崔顥題黃鶴樓似的佳話。
有人說是崔顥成就了黃鶴樓,也有人說是黃鶴樓成就了崔顥。但寶慶三景的出名卻和這幫文人騷客不沾邊。先是一留學米國的寶慶學子,在回鄉探親時,照了一組彩色照片,投到了米國國家地理雜誌,沒想到其中一張名爲“雙清月色”的給發表了。在這照片上,皎潔的月光,把雙清亭投影到那清波微瀾的龍潭上,與遠處若隱若現的龍塔遙相呼應。呈現了一派寧靜致遠的美景!而後是十多年後,有好事者把這張照片拷貝到了華國的互聯網上,並配上標題:祖國美景折服米國佬。於是,“雙清月色”一景名聲大嘈。大有“沒拍過雙清月色,都不好意思給別人說自己是搞攝影”的架勢。青龍橋下的沿江大道,也因此成了寶慶人夏夜休閒消暑的佳地,美其名曰:欣賞“雙清月色”。
不知是哪一天,哪一位下崗工人,在沿江大道開起了第一個大排檔。不到一個星期,這大排檔便如雨後春筍一般,開遍了沿江大道。寶慶市委市政府也是聰明,先是出臺一系列大排檔管理政策,使得數以百計的下崗工人重新成爲關榮的納稅人,繼續爲市財政作貢獻。而後又組織宣傳人員,發表一系列報道,無非是寶慶市委市政府關心下崗工人,正確引導下崗工人自謀出路,等等。
孟昱的母親範秋萍就是這上百家大排檔檔主之一。範秋萍原是一家大型國營紡織機械廠的人事科副科長。五年前,孟昱剛上高一的時候,紡織機械廠搞改革重組,單身母親範秋萍,因不願意滿足某領導的特殊要求,被以“身體不好,難以勝任”爲理由給下崗了。範秋萍也是傲氣,不願委曲求全,領了兩萬元的遣散費,開起了這家名爲“孟秋麻辣燙”的大排檔。
開大排檔是很辛苦的,一般都要從傍晚六點,開到凌晨三點。大排檔生意最好的時候,是晚九點到半夜一點那段。沒有錢去豪華娛樂場所消費的市民們,就把邊吃大排檔,邊吹牛聊天作爲夜生活了。
孟昱每天在晚自習之前,來大排檔幫母親做好準備,而後騎自行車回學校晚自習三個小時。到了晚上九點鐘時,孟昱又來大排檔幫忙,直到收工。剛開始的時候,範秋萍總是要孟昱去學習或者休息。
孟昱答道:“媽媽,看您這麼辛苦,我能不來幫您嗎?我就是去讀書,也讀不進去。您放心,我肯定能考上大學的。”
勸了幾次沒用,範秋萍也就由着孟昱了。爲了讓孟昱能有更多的時間休息,範秋萍的“孟秋麻辣燙”每晚一點,準時收工。這母子相依爲命的情景,倒是感動了其他的大排檔檔主們。隔壁的馬師傅就常常叨嘮着:“秋萍妹子,看你家的小昱伢子真是懂事啊。我家那臭小子,書不讀書,還瞧不起老子開大排檔,打死也不來幫忙。沒有老子開大排檔,他喝西北風去?”
對面的陳師傅就接腔了:“算了吧,老馬。人同命不同。我看昱伢子就是有出息的人,肯定上名牌大學的。”
可是孟昱的班主任,語文老師黃文茂卻不這麼認爲。再一次逮着孟昱上課睡覺的時候,黃文茂終於爆發了,吼道:“孟昱,你給我站起來。你還想不想考大學?”
被同桌用鉛筆捅醒來的孟昱站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問道:“老師,您的問題是什麼?”
在全班鬨堂大笑聲中,黃文茂重複了他的問題,孟昱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想啊。”黃文茂怒道:“那你還上課睡覺?就這樣的懶散,你還想考什麼樣的大學?”
孟昱肯定地答道:“湘省師範大學。”黃文茂給氣樂了,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爲什麼?”
孟昱平靜地答道:“因爲師範大學免學費,還有補助。”
黃文茂愣了一下,彷彿又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揹着簡陋的行李,從貧苦的小山村,走進湘省師範大學的情景。黃文茂暗自嘆了口氣,自己當年想讀的是政法大學,卻因爲一個月幾十塊錢的生活補助,不得不選擇師範大學。
黃文茂看了看孟昱,突然覺得一陣心酸,他似乎感覺到孟昱上課睡覺,一定是有可以原諒的理由的。黃文茂便道:“注意休息,這樣纔會有精力學習。”黃文茂也不再管孟昱上課睡覺的事。而孟昱的學習雖然不是頂尖的,但也始終在班上前十幾名。就在兩年前,孟昱如願地考上了湘省師範大學。
孟昱上大學後,範秋萍一個人支撐着“孟秋麻辣燙”。好在做麻辣燙簡單。把湯料調好,吃材給串好,丟給顧客自己燙就行了。雖然“孟秋麻辣燙”的生意不能讓範秋萍發財,卻也能維持生活。孟昱在學校也儘量省吃儉用,不過不管如何節省,國家給的補助還是不夠一個月的生活費的。孟昱就用週末做家教,給自己掙足生活費並攢點零花錢,以減輕媽媽的負擔。
孟昱也深知,就算自己不要母親的錢,母親一個人開個麻辣燙,也是很累的。所以,每個學期,孟昱總是一考完期末考試,就趕回家給母親幫忙。今年夏天孟昱的期末考試結束得早,孟昱比以往的暑假,早了兩天到家。
“媽,您回去歇着吧。我一個人忙得過來。”看着範秋萍疲乏的身形,孟昱心疼地說。範秋萍今年才四十出頭,可頭髮已經白了一小半。
範秋萍聽了兒子體貼的話,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笑道:“媽不累。媽去休息了,你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孟昱道:“媽,您也不是一個人忙了一個學期了嗎?難道我一個小夥子,還比不上您?”
“媽知道你能了。好了吧?小毛孩長大了,還瞧不起當媽的了。”範秋萍嘴上笑罵着,心裡卻是甜甜的。有個孝順的兒子真讓人開心啊。
“範阿姨,您就回去歇着,我來幫昱哥哥。”一個甜甜的聲音飄了過來。孟昱擡頭一看,一位漂亮的少女,站在了自己跟前。這少女面容清麗,身材高挑,秀髮披肩。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把已經發育起來的胸部,襯托得恰到好處。孟昱看得有點呆了, 腦海裡不知怎麼地就冒出了那句“少女情懷總是詩”。
那少女見孟昱呆呆地看着她,非但不惱,還有點嬌羞地嘖道:“昱哥哥,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胡昭昭啊。”
範秋萍連忙跑過來,拉着胡昭昭的手,誇道:“真是女大十八變,昭昭漂亮得連範阿姨都認不出你了。”
孟昱也回過神來,故作淡定地道:“原來是昭昭啊。昭昭,你不去學習,準備高考,到這來湊什麼熱鬧?”
胡昭昭道:“我已經考過高考了。志願都報了,成績也出來了。就等通知書了。”
孟昱這纔想起,胡昭昭今年已經是高三了,爲了照顧百萬考生,當局把高考日期調到了天氣還不是很熱的六月初了。現在已經是七月初,成績早就出來了。
範秋萍問道:“昭昭你考了多少分,準備上哪讀書?”
胡昭昭看了一眼孟昱,道:“我考了673分。我準備去湘省大學,在昱哥哥學校隔壁。”
孟昱吃了一驚,673分,考華國排名第一的燕京大學都夠了。昭昭的父母又在做建材生意,家境算是寶慶市的富裕家庭,完全可以供得起她上燕京大學。那她爲什麼要去湘省大學呢?雖然湘省大學是湘省最好的大學,可是,和燕京大學比起來,還是有不少差距的。
孟昱轉眼之間就明白了胡昭昭的心意,不由地略帶得意地哼了一句:“跟屁蟲!”
聽了孟昱的話,胡昭昭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心裡卻甜甜地暗道:“我就是要當你的跟屁蟲,你還能把我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