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商市處處卻是燈火通明。
望着鱗次櫛比的建築,火樹銀花的街道,周青一時竟有些恍惚。
他不禁想起了東陽郡城,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
還記得穿梭於繁華鬧市尋繡針,只爲佳人開顏笑,還記得往來幽僻桃花源,只爲伊人粉腮俏,還記得策馬山林綠草間,只爲把她手兒搖,還記得……楚兒何飄渺。
不知不覺,周青早已淚流滿面。
往事不堪回首,想一想肝腸寸斷。
楚兒,你究竟是生是死,芳蹤何處?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在哪兒啊!
心底裡一聲聲的吶喊,卻仍舊難抑淚灑街頭。
轟隆隆!
一聲驚雷響過,豆大的雨點開始滴落。
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和在淚水一起,洗滌着他傷痛的靈魂。
當街上紛涌的人羣很快稀疏,最終再沒有一人走動的時候,他早已全身溼透。聽着嘩嘩的雨聲猶如低沉的鼓號,一遍遍敲打着他的耳膜,他終於從冰涼中醒來。
望着街角的酒館旗幡飄動,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不知裡面有多少人,也沒聽見任何人跟他打招呼。他只覺得有人將酒放在了位子上,二話不說,他抓起來就一飲而盡,接連有人再度上酒,他只負責將它們倒進胃裡。
直到他後來眼皮發沉,終於睡倒在位子上之後,才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正置身於一間裝飾精緻的木室之中。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案几之上,一隻淡藍色瓷壺旁邊圍繞着四隻杯子,全部置於木質托盤之上。
看見瓷壺,他頓覺口乾舌燥,嗓子一陣幹疼。
猛地爬起,意欲倒水,腦袋卻傳來一陣尖利的疼痛,停下來愣了好半天才好。兀自拍了拍腦袋,他起身坐到案几前,連連倒了四杯水一口喝乾,才稍稍舒服一點。
緩過神後,他才反應過來向門口走去。
一開門,門側立刻走來一位侍從模樣的少年。
看到周青,立刻躬身道:“你好,先生,有何吩咐?”
周青四下一番打量,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到這裡的?”
侍從回道:“這裡是清風驛館。先生是忘記了嗎,昨夜您醉酒的厲害,醉倒在驛館大門外,全身溼透,外面又還下着大雨,我們便將您帶進驛館,安排您歇息。”
周青心中暗暗懊悔,吃酒害人啊,竟到了醉倒不省人事的地步。倘是當時遇到仇人或是歹人,自己豈不任人宰割。不過,他仍舊有些不解,按說自己的酒量不至於那般爛醉如泥,當初在東陽郡城,一干子弟沒人能喝過他。到了這萬王宗,按說隨着自己的修爲提升,一般的酒液應直接無視纔對,尤其是突破化神境後,有如大地遊仙,豈是一些酒液能夠迷醉。
不過,既然沒發生什麼事情,下次注意就是了。
見周青沒再說話,那侍從又道:“先生還有何吩咐,用餐在樓下。”
周青收起心緒,應道:“沒事了,有需要我再喚你。”
回到房內,周青先是迅速查看了一番自己的物品,並無一樣缺失。然後便好生梳洗了一番,又沏了一壺龍涎春喝完,整個神清氣爽之後方纔離開房間。
結完帳來到大街上,他先是找尋了一家建造館,委託他們修繕館舍。
因爲修繕工期差不多需要七天,他也懶得回去,便決定就在這商市逗留幾天。一來,到萬王宗已近一年了,對這個地方的瞭解僅只停留在烏支邪留下的那捲簡書,商市是一個社會結構中最爲豐富的集合,是詳細瞭解一個社會的最佳切入點。二來,殺了那烏支邪,他便揹負上了弒師的惡名,他想借着商市的繁華來觀察宗門的反應。
想到第二點,他便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不認爲此事會悄無聲息地過去。想到因爲此事可能帶來截然不同的未來,說不定又要顛沛流離,他便想起勾漸離來。
這位兄弟情深義重,是他在萬王宗情同手足的唯一兄弟。萬一自己遭逢劇變,說不定今後都見不到他了,於是他取出勾漸離那枚信符,向其發出了訊息。
在等勾漸離前來的時候,他選了商市最高檔的一家酒樓,佈置了一桌酒菜。
一切準備停當,又過了一會兒,勾漸離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
一進雅閣,勾漸離便嚷道:“周青兄弟,周青兄弟,是不是那老賊……”
還沒說完,一看滿桌的酒菜,只有周青一人,他便又降低了聲音道:“周青兄弟,你這麼急找我過來,這是……那烏支邪呢,他有沒有找你麻煩?”
周青開懷一笑,起身請勾漸離坐下,一邊替其倒茶一邊道:“勾兄莫怪,兄弟此番請你前來並無要事,不過是想念勾兄,想約你一敘,來,先喝口茶。”
勾漸離聞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飲下一口茶道:“也罷,只要周青兄弟沒事就好。”
重新坐回位子,周青一指勾漸離手中的茶盞問道:“怎麼樣勾兄,這茶味道如何?”
勾漸離端詳了一陣茶盞,砸吧了下嘴道:“你還別說,剛老記着你的事情,連這麼好的香茗都沒品出滋味來。唔,不錯,以前在宮內也品過不少極品貢茶,但都無法與此茶媲美。來到萬王宗也時日不短了,從未品嚐過這等好茶,周青兄弟,這是這家酒樓的極珍了吧?”
周青笑着搖了搖頭道:“連勾兄都覺得此茶當屬極珍,看來那老賈真沒誑我。”
勾漸離又仔細品了一口茶,神情怡然道:“妙,口齒留香,神清氣爽,當真極珍。呃,對了,你剛說什麼,老賈,老賈是誰啊,此茶是從此人手中所得嗎?”
周青便將昨日之事一一告知勾漸離,當然也將那塊兩百萬金的通兌玉符給了他。
對於事情經過,勾漸離聽得頗有興致,但對那塊通兌玉符他卻無論如何不肯收。最後被周青逼得沒辦法了,他從身上也拿出一塊玉符道:“周青兄弟,我就跟你說實話吧,來萬王宗之前,宮內宮外給我籌備的費用足有幾百萬金,呶,這枚玉符內就有五百萬金,每月他們還會定期打入一筆費用,錢財方面我一點都不缺。而且,我並不像用這些錢,既然來到萬王宗,我希望通過自身的努力生存和發展,兄弟你
這樣我會感到很沒尊嚴。”
聽着勾漸離連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周青也就不再堅持。也對,身爲大勾王朝的皇族子弟,怎會在金錢方面有問題。況且,以他重情重義的血性,尊嚴被他看得比生命還重。
算了,今後這方面的事情就不再提了,再提簡直就是對人家的侮辱。
拋開了這個話題,勾漸離又道:“周青兄弟,是不是那烏支邪又逼你了,實在不行的話,我回去向王宮申請,將你從九離王宮調入我乘風王宮,我們兄弟二人一同修煉?”
聊起了烏支邪,周青也不再隱瞞,說道:“昨日,那烏支邪已被我誅了。”
勾漸離驚道:“周青兄弟,你果真將那賊人屠了?”
周青點點頭道:“不會吧,看你樣子很意外,我早就說過的呀!”
勾漸離道:“想法是一回事,真的發生就又是一回事了。周青兄弟,前日說到這個問題,我其實真沒想到或者說不認爲這件事會真的發生,那賊人縱然死有餘辜,但終歸名義上是你的師尊,由你出手斬了他,起碼在道義上你會授人以柄,我看這事你得早作打算。”
周青坦然道:“這些我都想到了,既然做了就絕不後悔,要來的就來好啦!”
勾漸離沉思一番,果斷道:“不行,必須得主動做些什麼,不能坐以待斃。唔,讓我想想,九離王宮絕對不會對此事視而不見的,烏支邪好歹是每年繳奉的正式弟子。”
周青一舉茶盞,輕描淡寫道:“來勾兄,喝茶。今天約你來不是討論這件事情,咱們別壞了此間悠然的氣氛。這件事我心裡有數,勾兄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勾漸離哪裡喝得下茶,此事真的發生,他能夠想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宗門調查是必然的,在此期間對周青肯定會採取措施,以周青的性格定會鬧個魚死網破。事情如若朝着那個方向發展,後果將不堪設想。以目前的實力對比,吃虧的定是周青自己。
不行,以周青的性格,定是靜待該來的到來,然後強力破之。看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知道,他今日約見自己,估計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做訣別了。作爲兄弟,他必須要做些什麼,能夠爭取一分好結果就爭取一分,決不能坐視不管。
想定,他便一口飲了茶湯,起身道:“周青兄弟,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這好茶你替兄弟留着,咱們下次再品。記得啊,有事給兄弟發信符,我會即刻趕到。”
說完,也不管欲言又止的周青,他跨出雅閣就離開了。
周青明白,他這是趕回乘風王宮去想辦法了,這個兄弟當真仗義。
但同時,他也認真琢磨了整件事情。勾漸離說的有道理,此事不會簡單過去。縱然他不懼任何人和事,但一想起生死不明的楚兒,想起他進入宗門的目的,想起可能被捲入這件事情的勾漸離,他就覺得自己不能不顧一切,那樣是十分自私的。
既然上蒼讓自己重新活過,既然是爲了心愛之人而活,那他就要堅強活下去。爲了愛人,爲了兄弟,也爲了自己,他需要自己來了結此事。
勾漸離說得對,必須得主動做些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