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娃終於在鎮子泥濘的街道上看見了師傅,他趕緊端着盤子跑了過去:“師傅,你還沒吃好哩。”
“咋端這兒來了?端回去。”
“師孃讓你吃完再端回去。”
“你個傻小子。”郝文笑了,但他並沒有去接盤子,因爲現在他的手裡還有半根菸卷:“娃子,你回去找個袋子,把剩下的飯菜都裝起來,然後騎我的車子來這裡找我。”
“爲啥?”
“別問了,快去。”
“哦。”大娃對於師傅的命令是不會違抗的,他很快跑進了師傅家:“師孃,師傅讓把剩飯菜打包。”大娃邊跑邊喊着。
“真的,太好了。”師孃是高興的,畢竟郝文肯吃飯了。
很快一個袋子的菜,一個袋子的饅頭便被大娃掛在了車子上:“我走了師孃。”
“慢點。”
“唉。”
郝文又續了一根菸卷,見大娃騎車過來了,他也加快了吸菸卷的速度與力度。剛好大娃下車的一刻,菸捲也到手指尖了。郝文扶過車把,一下子躥到了車座子上,腳用力一蹬,車子便向前跑了起來。跑了一段兒,車子又停下來了:“大娃子,幹啥哩,上車。”
“哦。”大娃趕緊追了過去。
自從自己有了自行車後,大娃就再也沒有感受過被師傅馱着的感覺了。今天,那種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坐在後面的大娃幸福的笑了。師傅騎的車比小劉的車要舒服多了,以至於大娃差點抱着師傅的腰睡着了。“大娃子,到了。”
“哦。”大娃睜開了眼,這個熟悉的地方讓他有些疑惑:“師傅,不是結案了嗎?咋又來哩?”
“下車。”
“哦。”
師傅沒有說,大娃也不敢再多問。師傅停好車子,便拉着大娃走進了院子。此刻的院子裡一片狼藉,顯然發生過那件事後就沒有收拾過。“大娘在家嗎?”師傅輕聲的喊着。
“誰啊?”一個老婦人走了出來,她走的很慢。
“大娘是我。”
“我看看。”老婦人的眼睛已經不是很好了,她需要走近了才能看見一個稍顯清楚的影像:“哦,是郝所啊,怎麼還要我們去配合一下嗎?”
“不是。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東西?啥東西?”
“你看。”郝文將自己手裡的袋子遞到了老婦人的眼前:“吃的。”
“咋個敢要嗎?”這位老人樸實的性格讓她拒絕着。
“大娘,給娃子吃嗎。”
“娃子吃過了。”
“別推辭了,又不是啥值錢的東西。”
“受不起啊!”
“拿着哩。”老婦人終沒拗過郝文,她接了過去,並且她用自己的手不斷的擦拭着自己的雙眼。一位老人,一位經歷無數苦難的老人,一位即將入土的老人,今天面對着別人的一頓剩飯掉淚了。
郝文的心裡非常難受,他攙着老婦人:“大娘,不哭了,咱們屋裡去吧。”
“唉,唉。看我這老糊塗,走,走,進屋。”
屋子裡不但沒有像院子裡那麼凌亂,反而還很整潔,郝文明白,這都是這個老人收拾的。“快坐,屋子裡髒,坐炕上。”
“唉。”
“我給你們燒水去。”老婦人說着就要走,郝文趕緊上前拉住了她:“我們不渴,不用了。”燒水——意味着這個老婦人要去點燃樹葉或者樹枝,給做飯的鍋加熱,再加水,等待水開。郝文不是嫌等的時間長,而是不願意讓這個老婦人再多加一次累。
“咋能不喝水嗎?”這種純樸的實在,這種封建思想的愚昧,讓郝文有時候覺得不可理解,但他並不去破壞這種根深蒂固的東西,不爲別的,就爲了讓這些人覺得自己還有些尊嚴。
“真的別忙活了,大娘,我們馬上就得走。”
“多坐會兒。”
“小娃子呢?”
“裡屋睡哩。”
“情緒咋樣啊?”
“啥都不懂哩。”
“也算是好事。”郝文說着從自己兜裡掏出了五十元錢:“大娘,這個您拿着吧,用的着。”
“不行。”這次老婦人露出了堅毅的目光,似乎這已經是她的底線了:“咋個敢要?”
“沒事的,你和小娃子將來肯定用得着。”
“咋個敢要?要是這樣哩,你就走吧。”老婦人的堅持讓郝文一時沒了辦法。
“奶奶,這是**給哩。”一直作爲看客的大娃,這一開口讓師傅的心裡瞬間透亮了:“對哩,**給的嘛。”
“**?哪個**?咋沒聽說過哩。”
“鎮裡。”
“還有這好**哩?”
“當然哩。”
“那太感謝**哩。”老婦人終於把錢接過去了,不過她下一個舉動着實嚇了郝文一跳。她雙膝一下子就彎曲在了地上:“感謝**哩。”老婦人這次眼淚崩堤了,壓抑的淚水傾瀉而出。
“快起。。。快起來。”郝文將老人慢慢的攙了起來,並扶着坐在了炕上:“老人家,好好活着啊。”
“唉。”
“我們走啦。”
“我送你們。”
“你別動,別動了。”郝文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裡了,在這裡,他的心無時無刻都煎熬着。
路上,郝文騎的很慢,大娃坐在後面想着剛纔的一切,他現在終於理解當初師傅爲何要收留自己了。想着這一切,大娃充滿着感激,同時也爲自己覺得慶幸。眼前的這個人一天天變老,讓大娃很是心疼。“師傅,我馱着你吧?”
“咋?嫌師傅騎的慢?”
“不是,我長大了。”
“啥意思嘛?”
“您該享福了。”
“呵呵,還享福?哪來的福哩?”
“您停車師傅。”大娃說着雙腳已經向地上支去了,由於車速很慢,這一支車子立刻停了下來,大娃從座子上下來:“師傅,我騎,您坐着。”
“你哪能馱的動我嘛?”
“咋個不能?”
“纔多大哩。”
“你試試。”大娃說着已經將車把扶在了自己的手裡:“您坐在後面抽菸,我騎車,您享受一回哩。”
“試試?”
“走。”
大娃的體格那是沒得說的,再加上郝文也不胖,這車騎起來根本不費什麼力氣。爲了照顧師傅抽菸,大娃故意降了車速:“師傅,咋樣?”
“這傻小子啥時候長大哩?”
“師傅,您別總是把我當小孩子哩。”
“還沒成年嘛。”抽着煙的郝文此刻又是幸福的:“娃子,回頭也馱着你爹去轉轉,多好哩?”
“他纔不坐哩。”
“你問了?”
“懶得問他,懶得理他。”
聽着大娃子的回答,郝文知道他的心裡有恨:“其實你爹也不容易哩,過的那叫個啥日子嗎?”
“纔不管哩。”
郝文本想再說什麼,卻被大娃岔開了話題:“師傅,那多錢咋來哩?”
“對了,千萬別告訴你師孃,這個月工資。”
“那師孃問咋說?”
“就說還沒發。”
“哦。”大娃見師父扔掉了菸捲,也便加快了些速度:“師傅,工資沒了,菸捲咋來?”
“不抽了唄。”
“能借?”
“試試唄。”
“那倒是好事,省的師孃整天催你戒菸哩。”
“你個臭小子,再蹬快點。”郝文說着便對着大娃的後背輕輕給了一下。“那你坐穩穩的哩。”大娃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氣蹬着車子,車子也飛快的行着,郝文趕緊抓住了大娃的衣服:“你小子,咋這有蠻勁!”。
地方雖然貧窮,但景色是美麗的,沒有人刻意去修飾,一切渾然天成。不遠處的青山,旁邊的小溪,一條坑窪不平的路,一輛飛快的自行車,陣陣的笑聲迴盪在了這個青山圍成的圈子裡。
大娃給師傅倒了杯水,此刻郝文已經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師傅您喝點水。”
“嗯。”
“這一路沒顛着您吧?”
“沒有。”
“師傅,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您說。”
“咋了?”
“那雙眼睛。”
“哪雙眼睛?”
“跳井的那雙眼睛。”
“咋了?”郝文有些緊張了,他怕大娃又要犯病。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
“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了,一想就頭疼和哆嗦。”
“那就別想了,可能你受的刺激還沒完全好哩。”
“哦。”
“趕緊去接你弟弟回家吧。”
“嗯。”
大娃騎着車來的時候,小玉和秋華早已等在了門口。秋華有些埋怨:“哥,你咋纔來?”
“辦事去了。”
“我都餓了。”
“咋這愛餓?回家吃。”
秋華不再說話了,兩個人坐上了車子。大娃推着車向前走了一段,路過人多的地方後便蹬了上去。“今天學的咋樣?”
小華並沒有回答,畢竟他還在生着氣。“還好哩。”小玉在後面開口了。
“小玉真棒。”
“大娃哥,今天秋華的餅子被春慶給拿走了,他中午沒吃啥。”
“沒吃?”
“嗯。”
“爲啥拿走?”
“春慶的乾糧被搶走了。”
“咋這樣?”
“我也是聽秋華說的。”
“小華,咋回事?”大娃將問話的對象轉向了自己的弟弟。
“三木搶的。”
“爲啥?”
“他吃的不夠。”
“那也不能搶啊。”
“他還經常欺負我們呢。”
“以後他再欺負你們,就去告訴老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