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秦公大婚的日子,夜裡咸陽城裡非常的熱鬧,街上第一次走了比肩接踵的感覺,好似全咸陽的人都跑了出來湊熱鬧,就連那些賣酒水烙餅炙肉的店家都大打了折扣。
魏姝的心情非常不好,好幾日沒有梳洗了,髒亂臭的像是逃難流民,她坐在牀榻上,在盤裡摸了塊油花花的燒肉扔進了嘴裡,又胡嚕的灌了口米酒,她從來都沒有這麼邋遢過。
門被推開,範傲裹着貉子披風進來,坐在她身側手裡也提了壺米酒,看起來和她一樣的愁悶。
魏姝說:“魏孌呢?”
範傲咕嚕灌了一口酒,說:“走了,外面熱鬧和衛秧逛去了。”說着他也摸了一塊燒肉扔嘴裡。
魏姝看了他一眼,說:“你這是在愁什麼?”
範傲嘆道:“現在世人重功名,可惜我沒有學富五車。”
魏姝明白了,他這又是覺得自己比不過衛秧,沒面子了,說:“秦國變法,現在已設立二十軍功,論功行賞,以你這武功,開疆拓土成爲一代大將軍,不是難事。”
範傲沒說話,消沉了一會兒,說:“這不還是仗着那衛秧的變法,我不想跟他扯關係。”
魏姝說:“大丈夫,真英雄,當有所爲有所不爲,因這點原由而放棄大好前程,這不叫有骨氣,這叫自負無能。”
範傲又灌了一口酒,抹嘴說:“行,敢明兒,我就去試試。”
魏姝嘆了口氣,拿一旁的白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漬。
範傲說:“你呢,你愁什麼,都借酒消愁好幾日了。”
魏姝沒說,只是又長嘆了一口。
她太怕了,怕失去嬴渠的寵愛,怕被放棄,被厭倦。
她真的愛嬴渠嗎?
大概是愛的,她不知道,不清楚,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絕不能失去他的寵愛。
一個女人,一個寵臣,若是失去了君主的寵愛便再無立錐之地,況且她現在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她已經失去了一切。嬴渠的寵愛是她現在唯一可以仰仗的支柱,是她得以生存的空氣。
她不能失去他,不能,甚至比她初入秦宮那時更需要嬴渠的憫恤和寵愛。
因爲她要活下去,她還要報仇。
她把窗子推開,看着冷清高懸的月亮,嘆道:“這夜可真美”
範傲被吹進的冷風打醒了,正要破口罵她,卻見她又淡淡的微笑着說:“這麼美的夜,就再醉一次吧。”
魏孌和衛秧回來時,魏姝這兩人具已醉成了灘爛泥,魏姝是第一次醉成這樣,臉色通紅,耳根也通紅,她和範傲兩人守在牀榻兩端,不時的用酒壺碰撞對飲。
魏孌嚇的面容失色,這麼喝下去魏姝身子肯定是受不了的,她去拉魏姝,說:“別喝了,去淨淨身子睡吧。”
魏姝笑呵呵的,很開心,說:“這麼好的日子怎麼能不喝,我要替他慶祝,祝賀終於娶親了。”
魏孌說:“你別這樣說”魏姝把魏孌的手推開,說:“酒呢?買酒了嗎?今日索性就喝個痛快好了。”
衛秧和魏孌相視無語,把手裡剛買的酒又遞給了她。
秦宮裡的月亮也是非常的清冷,而秦宮裡的夜晚也是非常的美好。
嬴渠穿着一身紅色的錦帛衣裳,上面用金色絲線繡着精緻的龍紋,這火紅的顏色更襯的他皮膚白皙,乾淨清俊,如墨的黑髮梳的整齊,用一金笄冠着,身挺拔修長。
此刻他推開寢殿的門進來,看着牀榻上端坐着的齊國公主,她生的確實美,有些清冷的美,腰肢纖細不盈一握,肩膀清瘦,眉目如畫。
但是他卻沒有慾望,沒有,他非常的冷靜清醒。
這個齊國公主叫田湘,是齊公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非常得的齊公寵愛。
此刻她非常的緊張,纖細的手指攥着衣裙,她感覺到秦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這種緊張就更甚了,心在跳,身子也在發燙,她在慶典上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她很好奇自己千里迢迢嫁給的這個秦公究竟長什麼樣子。
她只偷偷看了他一眼,就怔住了,差點失態,她沒想他這麼的好看,乾淨清俊。
她的心裡突然就很甜蜜,能嫁給這樣一個年輕優秀的君主大概是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而且她聽聞他的後宮裡除她就再沒有別的女人。
現在她非常的緊張,她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有關合房的事,此前婆子都同她講過,但是此刻她好像都忘了,一片空白,只有心跳的很快。
過了許久,嬴渠說:“害怕嗎?”
田湘怔了怔,心更加的亂了,手不知道往哪裡擺,她想要保持着端莊,可這樣只會讓她更緊張,她點了點頭,又忽然的輕搖了搖頭。
嬴渠笑了,只是單純的覺得好笑,一個女孩子與一個陌生男子行房,怎麼會不怕呢?
他沒辦法冷漠的對她,沒辦法把她丟在這裡置之不理,更沒辦法讓她獨守新房空落淚。
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從她不遠千里的嫁來秦國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今後的人生都將留在這深宮內苑裡。
她既然已經成爲了他的夫人,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善待她,至少不應該虧欠她。
他給不了她愛,但是可以一點溫暖和慰藉。
田湘看着他,覺得他笑起來真好看,然後她也微微的笑了。
嬴渠說:“不必害怕,今日勞碌,早些休息”
田湘垂着眼眸,點了點頭。
魏姝喝多了,也哭多了,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
魏孌把她扶到牀榻上,給她擦掉身上的污穢,又給她換了乾淨的白色絺衣,魏姝醉的特別厲害,一會兒叫母親,一會兒叫嬴渠,嘴裡嗚嗚的,聽不清到底說了什麼,混亂的說一會兒,就開始哭。
大婚一連七日,非常熱鬧,魏姝就一件喝了七日,外面歡天喜地,屋內酒氣熏天,她覺得嬴渠是真的不要她了,他不會來看她了。
魏孌實在是沒力氣扶她了,這幾日她也被折騰的筋疲力盡,只得委託範傲來照顧魏姝。
眼看又入夜了,魏孌說:“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她這身子一定會給糟蹋完的,要不你去同君上說說。”
衛秧正在用匕首切一塊炙鹿肉,說:“你讓她現在回宮,宮裡一團喜氣,全都是齊人,你就不怕她更難受?至少在這裡還有你能同她說話。”
魏孌很生氣,覺得這都是藉口,說:“你們男人的心可真狠。”
衛秧苦笑,把鹿肉餵給她,說:“這與我有何關係?”
魏孌沒吃,把他的手推掉,說:“你也不是好東西”又說:“這秦公萬一真不理姐姐了還怎麼辦。”
門被推開,魏姝說:“那我就去齊國。”
她被範傲攙扶着,顯然是醒酒了,面色非常冰冷,如果嬴渠放棄她,那她就失去了君心,再留在秦國也沒什麼用了。
趙靈或許會懲罰她,罰就罰吧,總比這樣像個喪家之犬要好。
範傲託着她的手臂,防止她栽倒,嘴上卻刻薄地奚落她,說:“你這樣能自己走出門去就不錯了。”
他話一說完,魏姝突然唔的捂住了嘴,躬着腰直要嘔出。
範傲驚慌失色,他不能鬆開她,但凡手下鬆懈,她一定會摔倒的,但是不鬆,她就一定會吐到他身上,那簡直太噁心了。
他一手摟着她的腰託着她,一手死命的按住她的嘴嚇得汗如出漿,對魏姝急聲道:“你先忍忍,忍忍,我把你放地上,你再…”
他那個吐字沒說出來,魏姝就搶先嘔了出來,不光吐了範傲一身,還吐了範傲一手。
範傲先是怔了怔,然後驚慌失措的喊了出來,聲音變得異常尖銳,像是丟山芋一樣一把將她丟了出去,覺得不對又反手將她摟了回來,魏姝被他拉扯的更噁心了,腦子像是被搖成了漿糊。
範傲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忿忿的罵她:“你就不能忍忍,就不能嚥下去,你看看現在咱倆一身髒,比豬還要噁心,我都要吐了。”範傲把她抱進屋去,嘴上還在奚落她,說:“你瞅瞅,噁心成什麼樣子了,我真是倒了血黴了。”他說着把自己的外裳脫了,避之不及的扔到一旁,又去扯她的腰間的襟帶,下手非常粗魯,表情也很嫌棄,她不僅僅吐了他一身,還吐了自己一衣領。
範傲罵:“這他孃的沒法收拾,乾脆連你也扔了算了。”對上她那雙黑亮的眼眸,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又心軟了,說:“瞅你沒出息的窩囊樣子,要不你就跟老子得了。”他說的跟就是簡單的跟着他,或者給他捶背倒水。
他這手抽出她的襟帶,就被人攥住了手腕,是隻乾淨白皙修長的手,他以爲是衛秧,咬牙切齒道:“要不你來照顧她!”他這一看,卻見不是衛秧,而是個陌生的男子,範傲更罵罵咧咧說:“你又從哪裡蹦出來的!”
魏孌在門口喚他,說:“範傲你出來,別放肆,那是君上!”
範傲撇了撇嘴,然後出去了。
魏姝沒說話,非常沒出息,她也不知道怎麼自己一看見他就覺得委屈,同時又覺得很丟臉。
她這一身污穢又髒又臭的樣子就這麼呈現在他面前,真是難堪極了,她甚至想一頭撞死,羞愧的不行。
她把頭別到另一側,看着灰禿禿的泥巴呼的牆壁,看着那上面坑坑窪窪的痕跡,說:“你來做什麼,你去和你的夫人共度良宵去吧。”
嬴渠嘆了口氣,坐到牀榻邊去解她的髒臭的衣裳。
魏姝猛的把他的手打掉,回頭看着他,憤怒的說:“你回去吧!摟着你的細腰美人!”這麼多天都沒來看她,現在又來做什麼,她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可悲的棄婦,她知道她不該這樣說,她知道她應該溫言軟語的討他的憐愛,但是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嫉妒田湘,秦國的國後,這身份讓她嫉妒的發瘋。
嬴渠道:“是你當初說要送給寡人一齊國公主。”
魏姝氣的發抖,嘴脣蒼白,說:“你明知道我是…我是身不由己。”
嬴渠說:“寡人知道,知道所以一直沒接你回去,寡人以爲有魏孌陪着你能好些。”他說着已經把她身上的髒衣服脫下了,又去解她的裡裳。
魏姝聲音越來越低,說:“你怎麼這麼薄情,當初讓我忘記長玹的是你,現在對我不聞不問的也是你,你不喜歡我,就不該來招惹我。”
嬴渠的手突然停頓了,然後開始輕輕發抖,過了許久,他說:“你想讓我如何證明?讓我把心剖開給你?”
魏姝沒說話。
嬴渠說:“我把齊女休回齊國。”
魏姝脫口而出的說:“不行”不行,一旦把齊女休回齊國,就會引發兩國決裂,趙靈的計劃就會付之一炬,如果這樣趙靈絕對容不得她活着。
嬴渠笑了,笑的非常苦,道:“只要我能做的,都可以做。這麼多年了,你還在質疑我,你把趙靈的線人安插進秦廷,我可以裝作看不見,你私下與齊人往來頻頻,我也可以裝作不知,即便那些宗室聯名逼我殺你,我也都統統壓下,所以呢,你還要我如何。”
魏姝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她以爲他是不知道的,可是他又怎麼會不知呢,他不過因爲是喜歡她,所以才放任她。
魏姝動了動嘴,過了許久,說:“對不起,是姝兒錯了,姝兒是喜歡君上的,姝兒只是害怕……”她停頓了下,垂下頭,眼裡氤氳着水汽,說:“得君恩寵終有盡時。”
得君恩寵終有盡時,她說的話總是能輕易的觸動他心裡的柔軟,讓他不由的憐惜她,心疼她,一點火夜發不出來。
嬴渠嘆了口氣,看着她的眼睛,說:“不會,我答應你,你信我,同我回家吧”
回家,聽起來多麼溫暖,魏姝不由的點了點頭。
嬴渠說:“但是要先把這身上洗乾淨。”
魏姝像是想到了什麼,臉微微發燙,抿嘴說:“好”
範傲送來了一桶熱水,他覺得憋屈,自己是富商之子,富可敵國,結果呢?在秦國像個下人似的幹活,乾的還淨是牛馬乾的粗活累活。可讓他走,他心底還有點捨不得,他想:難道是自己雲遊天下享福享慣了,現在喜歡受苦了?
這種事情還真沒地說理去。
嬴渠解來她的裡裳,她的臉更紅了,她推了推他,聲音低的像蚊鳴,說:“讓魏孌幫我吧。”
嬴渠笑了,說:“你害羞?”
魏姝紅着臉,擡頭揚笑,說:“太臭了。”
嬴渠笑了,道:“不會”說着他已經去扯她胸前的福璫。
魏姝笑着躲他,推他,眼睛一眨一眨,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她說:“讓魏孌幫我吧。”
嬴渠不再爲難她,溫和的笑道:“好”
頃刻,嬴渠推門出來,衛秧笑道:“君上”見嬴渠心情好轉,又笑道:“不如去堂中小酌一杯。”
兩人這便閒庭信步的走到堂內,堂內置有一張磨木矮案,還有兩軟席墊,酒已溫好,炙肉正冒着乎乎熱氣,上插着一隻細窄的青銅匕首,除此以外還有兩盤清淡的蒸蕨菜。
衛秧揮袖道:“君上請上坐”
兩人這便促膝而坐,衛秧用青銅匕首將外酥裡嫩的炙肉割成一片片的薄片,又將肉醢推至嬴渠身前,醢是用魚肉醃製而成,香而不腥,格外鮮美,衛秧衛秧說:“君上請用”一旁釜盆裡的木柴噼啪噼啪的燃燒。
嬴渠只取箸用了一口,說:“改井田設私畝之事如何?”
衛秧身子微向後仰,說:“趙襄子時設步二百七八爲一畝,魏文侯時設步二百一十六爲一畝,秦地關中沃野千里此乃上天恩賜之地,故而秧以身丈量,當以步二百九十一爲最佳。”
嬴渠未說話,但已然是已授意,平淡道:“嬴伯那裡如何?”
衛秧嘆了口氣,雖然嬴瑨已被梟首,但這並不見得老宗室們就好動了。
衛秧說:“更井田之事尚在籌謀之中,老宗室們就已然坐不住了,只怕等到詔令發出之時,他們還會再捅出一場大亂子。”又道:“尤其是設立郡縣制,這動搖乃是宗室們利益之根本——封地,但若是能成,宗室那邊可再無後患。”
嬴渠平淡的說:“收回封地軍政財權再治宗室,便如水斯積而決其堤坊,如火斯畜而離其薪燎,但行之不易,恐生鉅變。”又說:“可有良策?”
衛秧好似料到了君上有此一問,笑了笑,平淡的道:“懷柔羈縻,以陰謀爲主,明伐爲輔,先斬其枝,再斷其根。”
這話恰也說到了嬴渠心裡,忍不住贊同的道:“善”
這邊門被推開了,魏姝已經洗乾淨了,從頭到腳都是香噴噴的,但是臉色還是非常蒼白,她喝了太多的酒,身子還是很不舒服。
嬴渠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扶出了住處,待走到街角,微微躬下身子,道:“上來”
魏姝赫然,說:“這是作甚?”
嬴渠直起身子看向她,笑道:“上來,我揹你回去。”
魏姝笑了,扶着牆壁說:“姝兒很沉的,嬴渠哥哥可別後悔?”
嬴渠笑了,沒說話,她這邊便趴到了他背上,手臂換着他的脖頸,開心的咯咯笑。
嬴渠聽她笑的這麼開心,也笑了。
天已經暗了,黑色的蒼穹上掛着閃爍的星星,初春夜裡的風還是很硬,魏姝把臉貼在他的脊背上,他的身體緊實,線條優美,後背也是如此,她在他背上蹭了蹭說:“君上是第一個背姝兒的人。”
嬴渠沒說話。
魏姝在他脖頸邊輕輕呼氣。
嬴渠笑了,輕聲責道:“又胡鬧”
魏姝變本加厲在他脖頸上又咬又添,他的呼吸都被她弄急促了,但是他又不能把她丟下,這感覺非常糟糕。
最後嬴渠在她支出來的小腿肚子上掐了一下,她才老實,老實一會兒就爬在他身上睡着了,喘息的聲音非常平穩,帶着若有若無的呼嚕聲。
她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