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還魂

老太太是個面熱心冷之人,雖說眉目慈善,又一心吃齋唸佛,如今上了年紀,憐貧惜老,齋僧布尚,舍米舍錢。

可終究是,心如明鏡,知曉是非,在可卿這個人,這件事倒是情薄義寡,漠然無視。

可卿原本是個棄嬰,因營繕郎當年無兒無女,方便從養生堂主秦業那裡抱來收養,後來又給她取了一個風月的小名,喚作兼美。

營繕郎家境清寒,宦囊羞澀,可謂是貧女得居富室,機緣巧合偷偷的下嫁入府。

本來閤府上下同聲讚美,都喜歡她,又有公公愛護,婆婆憐惜,就連老太太也說,“重孫媳婦中第一得意放心之人!”————誰知嫵媚動人,風流嫋娜,卻遭來衆人閒語,無理蜇磨,所謂人言可畏,竟然孤零零一個人悽慘慘,寒凜凜無人申訴,自己便狠了又狠心,決了又決義,一條絕情帶悄悄的斷死在天香樓。

青蓮沒想到自收了她的魂,一道意念彷彿如泉涌般急不可待地灌滿腦海中,原來在府中,雖素知她是第一妥當之人,行事又溫柔和平,她這爲人行事,哪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她。

“你這心細,會行事兒,可又心重,不管什麼話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青蓮情知她是冤魂枉鬼,竟然沒料到,她上半生如此悽慘慘,悲涼涼的光景。

“你又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可這聰明忒過,凡是遇到不如意事,常思慮過重,又偏偏是得了這病,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來,傷心傷痛是無奈避免的。”

“可親可憐人。”青蓮的心似被什麼東西給觸痛着,又彷彿自己將什麼心事給辜負了。

都說情字最苦,沒想到,無情字纔是最苦,苦的是她自己心酸眼麻,卻偏偏流不出半滴眼淚。

“二位陰差,我本來是混沌未分之青蓮,因不聽天機處大天尊法旨,才被壓迫在人間,今日二撞二位陰差,又強奪了兩條人命,自知陰差回去無法公務交待,即此,我甄嬛便隨你們去見了冥界陰界地府地獄青天大老爺。”青蓮肅然,硬將可卿和姥姥兩條人命都給擔保了下來。

“不必了,不必了……”竟沒料想到黑常在,白答應二夫妻連忙退後,搖頭招手,反覆示意。

“好啊!大膽黑白陰差,居然在此販賣魂魄,簡直是草菅人命,喪心病狂。還不束手就擒,與我陰巡速速回去見青天……”

此話一驚,這夫妻二人一個個皆淚流失色,恐慌萬狀,一萬個不情不願被陰巡捉了,齊齊拿將回去問罪。

“大膽小鬼,居然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人人誅之的惡事……”黑常在,白答應俯身跪着,拜了拜十三王殿,對於青蓮,她倒是低頭行禮,並無萬千悲喜可言,爲何人間如此,連陰司亦如此,到哪裡纔有青天?……

要說十三王殿下龍圖閣真學士——————生前歷任三公監察御史,三司戶部判官,京東、陝西、河北三路轉運使,又授一名河北都轉運使,開封府權御史中丞、三司使,三都三省樞密副使,天章閣待制。

死後,追贈禮部尚書,諡號“孝肅”,又稱“包孝肅”——————他爲官廉潔公正、立朝剛毅,不附權貴,鐵面無私,且英明決斷,敢於申張,替民做主,鏟奸除惡,又有“包青天”及“包公頭”之名,京師有“關節不到,閻羅包老”八語,而後世,則將他奉爲地府神君,地獄神判。

後來,天地人鬼,九天九部皆認他是奎星轉世,龍圖公主。

且說這包公頭,也是憐恤二夫妻陰差當職甚是清貧艱苦,不得暗自思量,法外開恩,只道是夫妻吵鬧之事,也是“清官難斷牀緯事”“青天不判婚姻案”,隨後,只好裁判他們夫妻二人各將“牀頭吵架牀尾和”“不是冤家不聚頭”二句反覆抄它八億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遍。

“是。”黑常在,白答應隨即退去,只留下青蓮一人兩搶人命案,有待大青天明斷……

包公頭遍查人鬼蟲介,鱗羽妖怪,精靈異形十二檔宗,也查不到吳用這一人的魂魄,立即喚那王朝馬漢,傳召來一班班殿下同事。

包公頭一張臉黑紅不定,聲音卻十分洪亮,方對殿下同事疾言厲色:“想不到陽間人口買賣如此張狂,沒想到禍連到陰司,竟然陰間魂魄販賣也如此瘋囂,痛心疾首,深惡切齒。”

殿下同事半天答不上話,又驚又怕,不敢言語。

包公頭提一口氣,鄭重遽色道:“今日起,但凡是膽敢陰界販賣魂魄者,立即枷號重刑死罪處決。”

青蓮嘆了嘆。

“吳用?……你到底在哪?……”

青蓮自離了十三王殿,已有一夜,卻仍舊搜尋不到他的蹤跡。

此刻心中就像熱鍋螞蟻一樣,急的惶惶不可終日,雖說人的生死不由自己,可自己想要看見生死,卻又不知所措。

青蓮的心,就彷彿被無形之石給重重壓住了,就連自己呼喚他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就連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嘴脣,都變得十分顫抖……

風,此刻,一陣熱熱的,慢慢的吹拂在青蓮那張焦慮悔恨的淚臉上,此時的淚,她的淚,和她的痛,都立即化爲了冰冷。

“是的,我失去了你,才知道孤獨,才知道痛苦。”青蓮叫道,“才知道如何是愛?……你……要能出現,我……將無所畏懼……我……將不再潛逃,不再躲避,不再掙扎……”

此時此刻,她感覺又熱了許多,痛,也多了許多,是的,她此時此刻悲痛之沉重,早已支撐不住她的身體,一股股暈眩似乎又要從她的身體開始變化。

青蓮立即慌張,她哆哆嗦嗦的站起來,臉上痛苦之極,眉頭緊皺着,心裡打鼓着,就連早已變得蒼白的嘴脣也顫抖不停,彷彿要從此脫離出去。

“峨眉山的老怪物果然恐怖,那金光陣,符篆笎也是恐怖的厲害,就連我的法力修持也不能多壓半日功夫,不妙不妙,我又要變回蓮身,打回原形。”

“去了。”青蓮念訣轉身,又化成一道青輝回去,孤獨又痛苦的躲進了青蓮廣,誰能體會到她此時的痛苦,又有誰能替代她承受這樣的痛苦。

不知多久,青蓮已經昏睡過去,她恍然如夢,似乎是有一雙手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如瀑美髮——————因爲痛苦,而被她弄亂打散的秀髮,沒有氣力來爲自己梳理。

可是,有一雙手在輕輕的,柔柔的,緩緩的,一下一下,一推一推,不緊不慢,不急不迫的替她梳好了髮髻。

待她醒來,她疑道:“連睡覺的時候,頭靠着枕,居然有人能夠梳理好一對飛仙髻……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多怪物變態啊?”

“咳咳。你是懷疑我嗎?”一個人慢慢的蹶着腳進來,好像一隻瘸了爪的貓。

“吳用……你死哪去了?……”青蓮叫道,立即瘋了般跳將起來,對他沒有臉色,卻一把將他撲倒在地,那樣的惶急,那樣的迫切,還那樣的曖昧,那樣的……

“你想幹什麼?……”

“驗傷。”

“幹嘛脫衣服?……”

“不脫衣服,怎麼驗傷?……”

“那幹嘛親臉?……”

“驗傷。”

“爲什麼……又是驗傷?……怎麼驗?……”

“皮外傷。”青蓮擡起頭,伸出手抹了他一把仍舊是驚疑未定的臉,滿意地笑道,“記住它。”

“口水都流下來了,真的是怪物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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