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的速度極快。
雪刃翻飛,突變襲來。散在周邊的近侍應變迅速,敏捷截住了襲殺。整個宴席卻驟然混亂,如浪濤驚起,駭然四座。
臨近帝席的多是文吏使臣,或是手無寸鐵的妃嬪宮人。乍逢驚變,下意識地驚叫逃竄。整個宮苑一片漆黑,只聞尖叫碎聲連連。
“有刺客!”一片混亂中,唯有顧鋒寒最先反應過來,躍至上席沉聲下令:“封鎖宮門——”
他的聲音很快隱沒在了凌亂雜沓之中,頃刻不尋蹤影。
慕容素面對的是另一個人。
秀白的臉龐冰寒凌厲,手中的劍筆直逼着面前的黑衣舞姬,瞳眸沉沉,“你是刺客!”
黑衣舞姬半掩着面,看不清面容。她身形倏地一閃,堪堪避過了對方的長劍,猛然飛出一掌擊在慕容素的心口。
掌力很小,本無任何衝擊力,慕容素卻莫名一痛,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周遭的舞姬驚聲潰逃。猝不及防之下,一道人影已經縱身躍至場上,手起劍落的瞬間,穿透了舞女的胸膛。
“你怎麼樣?”男子手中長劍垂地,眼眸深而微涼。
“我……”慕容素冷汗涔涔,似是受了驚嚇,冰藍的微光映得臉色極度雪白。她說不出話,只怔怔地望着他。卻驀一俯身,一口血猛地涌嘔,一聲不響地倒下去。
“公主!”李復瑾大驚失色。
不顧逾越,他立即頃身上前扶住她。板過面龐,只見她眼睫緊閉,脣色慘白,已然昏迷過去。
·
一場華麗隆盛的盛宴如此匆促收場,實在令人始料未及。
顧及諸國來使皆在,根本無法封閉宮門逐一查詢。在騷亂平息的半個時辰後,慕容念便下令復開宮門遣送來使。本以爲此遭有驚無險,卻不想忽又傳來公主昏迷的消息,更繃緊了慕容唸的心絃。
汝墳殿的內外擠了很多人,多是各宮的妃嬪聽及傳聞特來窺探。御醫院的太醫盡數聚於此,奉了聖命逐一撫脈,絲毫不敢懈怠。
慕容素還着着獻舞時所披的輕紗舞衣,雪白的絲錦幾乎被汗浸得通透,還殘留着點滴血花。她似乎很冷,昏迷中縮成一團,額上滲汗,眉睫輕顫,卻是醒不過來。
“怎樣?”
“回陛下。從脈象看來,公主無恙,應是驚嚇過度所致。”
“即是受驚,怎會嘔血?”宋婕妤擔憂至極,伏在榻前不斷拭去慕容素額際的冷汗,深秀皎白的臉龐憂慮重重,“且業已兩個時辰有餘,爲何還會昏迷不醒?”
“這……”太醫面露難色,“老臣愚鈍,不知緣由。”
慕容唸的臉色異常難看,捺住心焦勉強吩咐,“下去吧。”
“是。”
接連的幾位太醫診斷結果俱是相同,全息驚嚇而至昏迷不醒。昏迷的緣由一時成了無解之題,慕容念眉尖緊緊蹙起。
“真是奇了!”一室的繁冗中不乏有窺伺好戲之人。棠妃在側抱臂冷觀,沐昭容漫漫嗤笑,“查不出病因,卻又昏迷不醒,若不是刻意做戲,莫不是見了鬼?”
一句話讓聽得室內大半人心泛不悅,慕容念驟然厲斥,“滾出去!”
沐昭容面容一僵,訕訕地住了口。
內殿的殿簾微微一響,一身深青束衣的慕容梓閃身進來,手中攜一枚黑亮的小飛刀。她方從宴上退下,此刻恭敬地嚮慕容念稟了探查的結果。慕容念卻無心聆聽。略略聽了一半便擺手作罷,轉而繼續將心思全然投向了慕容素。
“昏迷不醒,卻脈象無恙?”預感得出事情並不簡單,慕容梓攔瞭如歌瞭解緣由始末,剛聽完便蹙起眉,“莫非中了毒?”
這一種可能剛一提出,整個內殿都剎時安靜了。
一直隱在暗處的李復瑾心下一動,突然有了某種預感。
“莫鈺!”打破沉寂的是外殿的一聲急喚,“你去了哪裡?可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熟悉的名字乍一入耳,慕容念拗緊了眉,“他還敢回來。”
慕容梓心頭一凝。慕容念素來最惡擅離職守,這時歸來,恐怕責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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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垂手跪立在殿外,背脊僵而筆直。
身側時常有人行過,他熟視無睹,如一尊石像巍然不動。
許久,內殿的殿門終於嵌開。行着輕裹的女子漫步而來,負手立於少年身前。
“你先起來。”
莫鈺沒有動。目光默默垂落於膝前一寸的位置,衣上彷彿還卷着淡淡的煙氣。
嘆了口氣,慕容梓又道:“你去了哪裡?”
黑眸微動了動,他張了張口,“追刺客。”
雙瞳半垂,他平靜而述,回憶着此前的印象。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本以爲帝王壽宴,華靡盛典,守衛也必然嚴苛重重。就是此念令他一時倏忽,所以他才擅自離席,隻身攀往外宮的殿宇。
從高處將宴上的變故盡收眼底,本已趕往現場,可剛一啓步,猛地發覺一道影子從遠處掠過。那道身影掠得飛快,卻分明是趕往宮外的方向。
此時除卻守城禁衛,宮內衆人皆在宴上,趕往宮外的……能是何人?
不假思索地追上去,交手了近十餘招才勉強抑住來者。卻猝不及防憑空飛來的幾道暗針。他爲了避針不慎鬆了力道,立時刺鼻的煙霧散開。待煙霧散去,人影早已不見了。
再趕到宴席,羣臣已散,場中落花碎盞一片狼藉。聽路過的宮人說公主出了事,他這才匆匆趕回了寢殿。
靜靜聽他述說經歷的細節,慕容梓淡淡審視着掌心那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許久不曾發言。
“平州的青鋒針。”辨識出利物的來歷,她啓開一個木匣,擺手將銀針和飛刀丟在一起,“你說那人可同你過上十餘招?”
“是。”
“不可能是宮裡的人。”她很快得出結論。
宮內萬人,除非顧統領,無人可憑十餘招同莫鈺相敵。尤其是這青鋒針,軟綿細小,若非內力勁烈,非常人所隨意而控。
莫鈺沒有說話。黯眸微閃,似乎想說什麼,脣輕動了動又停住了。
“你在懷疑那個李復瑾?”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慕容梓決然回駁了他的想法,“不可能是他,他一直在宴席上,中間雖離過席,可時間不對。更何況,是他救了素素。”
莫鈺沉默了。
“起來吧。”放下了心中隱隱的疑慮,她微微嘆,“素素不知何因一直昏迷,事已至此,你跪在這裡也無計可施。皇叔命你回殿後即往禁室省過,你去靜一靜。”
頎長的身形稍頓一下,卻絲毫不意外。本就是他責任有失,以陛下的行事,此令已萬分優容,絕非重責。
可說不清心底隱隱的猶豫,一貫無波的眉宇終於隱出憂色,“她……”
“你放心。”知他的顧慮,慕容梓微微蹙了眉,“素素……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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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靜。
灰雲陰沉,月輝靡靡。寬闊的苑場中空無一人,尚有殘破的宮燈映着零散的狼藉,半刻前的華盛恍如隔世。
空寂的宮苑中,一個腳步逐漸走近,漫漫行至場臺邊緣,左右徘徊。他似乎在尋着什麼,步子邁得小而慢,無數殘花碎羽碾在足下,如摻了沙的細雪。
來續盤桓許久,似乎沒有發現想要的,空氣裡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步子原路撤回去,就在即將離開空臺的一刻,腳步卻忽地一頓——
似乎發現了異象,他摒息淨慮,慢慢地挪動了步子。
輕撥開足下的殘芳,一根細小的銀針果然出現,反映着淡淡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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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如髮絲般的銀針被用力丟在地上。
燭光微跳,籠出銀針發黑的針尾,顯然淬了毒。
“我告訴過你,”李復瑾的面色冰寒如霜,語氣異常的陰沉,“那件事不許做,你將我的話聽去了哪裡?壽宴下毒,好大的膽子!”
愕了半晌,侯平瞬時跪倒,“公子恕罪!此事……侯平着實不知!”
李復瑾緩緩沉下了一口氣,聲音冷漠,“究竟怎麼回事?”
“回公子,”侯平徐徐而述:“上次面見公子後,屬下將公子之言如實轉告淇先生,淇先生未明確表允,屬下以爲淇先生默許,不曾想……”
“這宮中有多少淇嘯天安插的線人?”他驀地截口,幽冷的話如過雪寒風。
“禁內大概十餘人,禁軍營有五人左右,其餘散在六部。”
“那個如雀?”
“她……”侯平想了想,“她出身蛾網,乃淇先生親自栽培,在宮中已五年。”
果然……
李復瑾默了,良久閉上眼,嘆出一聲幾近自怨的低喃,“我早該想到……”
淡漠的俊顏有種竦然的威儀,侯平萬分不解,“公子,既然如此,何不照原計劃……”
“怎麼做?”李復瑾抿住脣角,話音中隱着不易察覺的薄諷,“樨尾蘭之毒,宮中的太醫都無解,我貿然去解,然後將所有線索全部攬過,引火上身?”
侯平一驚,“怎麼會這樣……”
“當然會這樣。”他緩了口氣,眉目一片陰鷙,“壽宴謀刺,豈同兒戲?任何風吹草動都只會被放大,這個時候出頭,只會引火燒身。”驀地冷笑一聲,“淇嘯天這一舉實在莽撞,如若不慎,可真是能害死我!”
“公子……”侯平早已白了臉色,張了張口,喉頭卻啞得根本說不出話。
李復瑾也不再說話。
“侯平。”良久,他微微一嘆,冷定的話音示了決心,“想辦法聯絡忠叔,叫他讓平先生近日趕往雲州,越快越好!看好淇嘯天的線人,若發現他們還有什麼動作……”一線寒光微閃,溫雅的俊顏透出寒涼,“不用我教你怎麼做,蛛網那麼多人,還不至於挑不出幾個可替換的!”
“是。”
“還有。”
退出的時候又被叫住,少年止住腳步。
“其餘的,按原計劃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