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嬤嬤就快走到門口了，門外的拍門聲還是此起彼伏，甚至已經有人卯足了勁在撞門了。
她正想伸手將門打開，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待她回頭，一個碩大的花瓶正朝着她的腦門砸了過來。她來不及躲避，花瓶應聲而碎。
鮮血驟然從頭頂滴落下來，她不可思議的瞪着一臉驚恐的皇太后，已經痛得說不出話。皇太后這一砸也是費勁了力氣，竟然與她一同跌倒在地。
兩人的年紀都不再年輕，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看上去凌嬤嬤的傷勢可怖許多，但實際上，皇太后的心絞痛也發作了，捂着胸口滿面痛苦。
凌嬤嬤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從體內消散，她眼前越來越模糊，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但一股強烈的恨意支撐着她沒有立刻昏倒，而是動了動手指，將一枚花瓶的碎片扣在了手心。皇太后想要她死，她果然是害死孝懿仁皇后的兇手。
方纔的那些話，都不過是她的揣測，真相如何，已無處考究。但皇太后的反應，卻恰恰證實了這一點，她已經萬分肯定，孝懿仁皇后就是死在她的虛情假意中。
努力翻過身，凌嬤嬤死死地壓在皇太后身上，鮮血順着她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皇太后的臉上。她努力擡起手臂，對準仇人頸脖處狠狠將花瓶的碎片紮了下去。
可惜，她失敗了。
寢宮的門被身強力壯的侍衛一下撞開，見凌嬤嬤以下犯上，立刻將她從皇太后身上拖了起來。那枚花瓶的碎片紮在了青石地板，反而弄傷了凌嬤嬤自己。
她面目可怖，瞪着皇太后嗷嗷直叫，最終耗盡所有精力，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年馨瑤就在這個時候趕到了永和宮。
扶柳扶着她跨過門檻，入目的就是滿室狼藉，和躺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劉嬤嬤已經奔到皇太后身旁，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個瓷瓶，倒了幾粒藥丸送入皇太后的口中。而凌嬤嬤，鮮血已經染紅了地板，瞪着眼了無生息。
年馨瑤想也沒想就撲在凌嬤嬤身上，喚道：“嬤嬤，嬤嬤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毫無反應。
扶柳壯起膽子，往凌嬤嬤鼻下一探，頓時哭出了聲。
“主子，嬤嬤她……她已經沒氣了。”
“不！”年馨瑤心如絞痛，伏在凌嬤嬤身上大聲痛哭。
若不是爲了給她討一個公道，凌嬤嬤不會隻身犯險來找皇太后，是她不中用，保護不了凌嬤嬤，竟害她命喪永和宮。她本已經答應她，待她這個孩子出生，待一切塵埃落定，她便送她出宮，回她兒子那裡安度晚年。
這樣的機會，再也沒有了。
年馨瑤哭了一會，坐起身子，抹乾了眼淚。
都是眼前那個女人的錯，是她的偏心，她的頑固，她的不近情理，她的狠毒，令胤禛疲憊不堪，令她失去孩子，令凌嬤嬤沒了性命。
她轉頭，冷冷地望着已經稍許有些恢復的皇太后，雙手攥成了拳。
可還未等她發難，緩過勁的皇太后竟然指着她惡人先告狀，大喊道：“來人，快將這個瘋女人抓起來，她要殺哀家，她要殺了哀家。”
在場的侍衛面面相覷，一邊是新皇的母親，一邊是新皇的寵妃，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年馨瑤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沒有讓扶柳攙扶。她走到皇太后面前，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殺凌嬤嬤？”
皇太后有些害怕她這個樣子，往劉嬤嬤身後縮了縮，並沒有答話。
年馨瑤已經陷入瘋狂，狠狠推開劉嬤嬤，一把拽住皇太后的衣襟，大喊道：“爲什麼要殺了凌嬤嬤？爲什麼要殺了我的孩子？”
“救命，不是哀家……你，是你派她來殺我，是你……”
劉嬤嬤壓根掰不開年馨瑤的手，兩人僵持不下。
“皇上駕到。”
突然門外傳來高無庸高聲唱和，一干人等頓時心驚膽顫地跪了下去。
胤禛一進屋子，就見到年馨瑤如此冒犯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上前拉扯。可是他一連扯了幾下，都未將年馨瑤的手從皇太后胸前拽開。盛怒下的年馨瑤根本不理會外面的動靜，只是專注的盯着皇太后，眼中充滿了恨意。
“瑤兒，放手。”胤禛面色鐵青，加大了力氣，這纔將兩人徹底分開。
扶柳連忙扶住了年馨瑤，劉嬤嬤也同樣扶住了皇太后。
胤禛噤口不言，環顧了四周一眼，也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凌嬤嬤。
“快請太醫。”
有奴才回答他已經去請了，他這纔將注意力放在年馨瑤身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身體不好，跑出來做什麼？”
年馨瑤沒有回答，眼睛還是死死盯着皇太后，惡狠狠地，就像一隻盯着獵物的狼。
皇太后驚得又是一哆嗦，忙拉着胤禛的袖子告狀道：“年氏行爲不端，對哀家不敬，哀家懲罰她，讓她好好聽哀家訓誡，可是年氏不但不肯，還仗着自己肚子裡懷着龍種，對哀家出言不遜。哀家忍無可忍，打了她一巴掌，她萬分憤怒，出門時不小心摔倒在地，將龍種摔沒了。現下卻來怪哀家害死了她的孩子，竟然派那個老奴才來殺哀家泄憤。”
胤禛面色鐵青，他不知道年馨瑤的孩子竟然是因爲永和宮而沒的。當時年馨瑤不許凌嬤嬤聲張，衆人只當她是突感不適所以難產，導致孩子在她肚子裡窒息而亡。
據他所知，當日年馨瑤是來過永和宮，但是回去時並無異樣，只是到了自己住處就血流不止，被送進了產房。
胤禛不相信皇太后的話，他知道年馨瑤即便是位份再高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從來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一定是皇太后觸及了她的逆鱗，這才鬧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額娘，您先休息，兒子先帶年氏回去了。”他不想將事情鬧大，更擔心年馨瑤剛剛生產完的身子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必須送她回去才行。
可是，就在他準備抱着她離開時，年馨瑤突然清醒過來，一福身，對他說：“是臣妾冒犯皇太后了，臣妾給皇太后道歉。”
她示意扶柳扶着她，繞開胤禛，走到皇太后身旁道：“臣妾無狀，衝撞了皇太后。”她一邊說，一邊對着皇太后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要直起身子時，她用只有皇太后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若是皇上知道孝懿仁皇后的死是誰造成的，你覺得他會如何處置那個兇手？”
皇太后頓時萎靡下來，再也無力反抗了。
這樣威脅的話，她已經聽過兩回了，沒想到凌嬤嬤竟然會將這樣大的一個秘密告訴年馨瑤。她方纔情急之下殺了凌嬤嬤滅口，可此時對待年馨瑤，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胤禛抱着年馨瑤出門，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這個秘密藏不住了，若是胤禛知道，他會如何對待她呢？
忽然之間，她覺得她的生命也要到此爲止了。
太醫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先是給皇太后檢查了一番，並無大礙，便去看躺倒在地上的凌嬤嬤。
此時凌嬤嬤的身子已經涼透了，被侍衛擡着往年馨瑤的住處走去。
永和宮的大門被緊緊關閉，皇太后屏退閒雜人等，與劉嬤嬤抱頭大哭。那個秘密與劉嬤嬤也脫不了干係，她是策劃者，而劉嬤嬤就是執行者，將她想要的特製佛珠呈給了她，由她親手套在了孝懿仁皇后的腕間。
“只怕這次真的是無計可施了。”她苦笑着對劉嬤嬤說道。
“太后……”
“太后？若是哀家好好的接受這個皇太后的名頭，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劉嬤嬤哽咽着，不知該如何勸解。
“即刻派人去告訴皇上，哀家接受皇太后這個名分，馬上搬去慈寧宮。”皇太后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又吩咐道：“你快去收東西，咱們立刻就走。”
胤禛得了消息，皇太后已經端坐在了慈寧宮中。知道她已經妥協，胤禛心裡非常高興，連帶着對凌嬤嬤的死也寬容了許多。
他雖然不相信皇太后的話，但凌嬤嬤死去的慘狀卻令他心有疑慮。
那日發生的事，年馨瑤始終不肯開口說一句，每日只是躺在牀上休養，如同一個傀儡娃娃。孩子沒了，連待她如女兒一般的凌嬤嬤也永遠的離開了她，這樣的打擊，令她一時難以承受。
胤禛無法，只好轉去慈寧宮問皇太后，可是才走到宮門前，就聽見裡面哭聲雷動，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奔了出來，險些撞到他的身上。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怎麼了？”胤禛問道。
“太后……太后仙逝了。”
胤禛一愣，急忙往宮內走去。只見皇太后穿戴整齊地躺在牀上，已經沒了氣息。而劉嬤嬤，也是端端正正跪在一旁，只是被人輕輕一碰便倒了下去，瞧着也是以死殉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