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當下頓悟,採納了太后和西涼昊的建議。葛黎一直跪在地上,默默地聽着他們的對話,直到話題成功地從自己身上轉移開,心裡這才踏實了幾分。
太后與皇上離開之後,她緩緩站起身來,只聽西涼昊俯身對她耳語一句:“好自爲之。”
葛黎癟着嘴,無語看着西涼昊,他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光莫測。安安靜靜地,兩人各自散了。
經歷了這場怪異的天象,盛會戛然而止,大隊人馬返回各自居所,以待明日隨聖駕進香普寧寺。
普寧寺位於沁涼山莊北部的林區,是西涼國皇家寺院。蒼松翠柏的掩映之下,莊嚴大氣的普寧寺爲道道陽光所護,顯得神秘而靈透。此地林木茂盛,葛黎深深地呼吸着,彷彿醉在清新的空氣裡。
薛嫣兒有傷在身,遂未隨同前來。原本,葛黎一心想要照顧她,卻被她規勸說事分輕重緩急,天子的事纔是天大的事。於是,葛黎很不好意思地把薛嫣兒一個人留在曲水荷香,還把麒麟留在那裡,託付她來照顧。
皇上進香之時,太后以及衆位王爺陪在一旁,葛黎則只能在殿外跪陪。她順便也在心裡默默地拜了拜菩薩,不求將來大富大貴,只願菩薩保佑自己能順利地度過在沁涼山莊的時日。
進過香,皇上在普寧寺遊覽,自天狗食日之後便心神不安,因而走到哪裡都是不苟言笑,神思些微恍惚。不過,見到葛黎的時候,他倒是展露了一絲笑容。
“黎兒,你說天狗還會食日麼?”
這……當然會呀!葛黎凝眉想了想,微笑着回答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她覺得日食現象總不能時常發生,待等皇上成人,若再遇上這種情形,也不至於恐慌至此。偏偏就是這麼小的孩子,不騙他還能說什麼呢?
“你說的話,朕相信。”皇上滿目堅信不疑,那眸底的光對葛黎竟是一種衝擊,她甚至覺得方纔不該欺騙皇上。然而,她若是說將來還會發生日食,那她豈不是盼皇上出事情?哎呀呀,這問題真叫人作難。
太后在一旁附和道:“既然葛黎這麼說了,那皇上也該放心了。皇上方纔誠心進香禮佛,神明會保佑皇上的。”
此時,普寧寺住持疾步趕來,稟明聖上:皇上上的三炷香對照香譜來看,竟是疾病香。這預示着他近七日有疾病纏身。
太后聞言頓時失了鳳儀,驚跳道:“怎會如此?!”言罷,便與皇上抱在一處,問住持道,“可有破解之法?”
住持說,這是神明對皇上的考驗,普寧寺以及沁涼山莊內其他寺廟即日起舉辦祈福法會,爲皇上誦經祈福,助皇上度過此劫。
皇上依偎在太后懷中,臉色發白,懵懂地理會着住持的話,又不時地望一望葛黎。葛黎害怕他那樣信任又無助的目光,遂緩緩地移動着步子,向西涼昊身後挪着。
“那麼,大家都不要耽誤時間,這就安排下去。”西涼昊站出來,看似不經意的兩步走,卻剛好把葛黎完全擋住,“本王親自監督此事。皇上切莫驚慌,畢竟皇上是真龍天子,一定不會有事。”
西涼昊眉宇之間的定力令人難以抗拒,不容置疑,皇上望着他堅毅如巖的神色,依舊似慣常的早朝上一般說了聲“就依攝政王。”
當她走進薛嫣兒的臥室時,習慣性地朝牀上一望,卻未見人影。仔細一瞧,薛嫣兒竟跪在椅子旁邊,執筆疾書。
“嫣兒,你做什麼呢?你的傷處不疼了嗎?爲何跪在這裡啊?”
薛嫣兒神色從容道:“黎兒姐姐,你回來啦!我在
跪抄《金剛經》,發願抄一百遍,素食一個葛,爲皇上祈福。這點傷不算什麼,吾皇安泰才最是要緊。”
葛黎驚訝道:“怎麼?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皇上今日到普寧寺進香的事。”
“我正想問你,今日普寧寺一行可還順利?”
“哎,不知怎麼,皇上燒了個疾病香。”葛黎輕聲嘆了一口。
“啊?!”薛嫣兒手一鬆,筆掉在紙上,戳了一個大大的墨痕,污了那清麗的字跡,“看來天狗食日果然是凶兆呀!那我更得虔誠祈福了!”她邊說邊收拾紙張。
葛黎見那些抄好的紙張已有一些厚度,便問:“你這是抄了一整天吧?可你這樣不利於養傷呀!”
“已然顧不得這許多了。”薛嫣兒沒再與葛黎交談,只埋首抄寫經文。
葛黎在一旁站了一會兒,想着住持說的法會,想着薛嫣兒的跪抄,有感於他們的誠心誠意,她也但願那個對她有無限好感的小皇上真的能夠洪福齊天,遠離災禍。
翌日,江海親自來曲水荷香,請葛黎去向皇上回話。
皇上左不過還是想要在葛黎那裡尋求一絲慰藉,也好安定心神。聽說,皇上整夜惡夢連連,根本沒睡到兩個時辰。葛黎簡單地安慰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說多了也沒意思,她忽然想到把話題引到其他人身上去,比如薛嫣兒。
“皇上,您可知嫣兒此時在做什麼?”
“她?朕不知道。”
“臣女昨晚回到曲水荷香,見她正跪在燈下抄寫《金剛經》,而且已經抄了厚厚的一打紙。她不顧肋間傷勢,發願跪抄《金剛經》一百遍,素食一個葛,爲皇上祈福。”
“嫣兒就是有心。”太后聽聞,不由得點了點頭,“哀家沒看錯她。”
“真的麼?她真是有心了!朕會記住她的好處。”皇上深深言道,“她的傷勢如何?朕去探望她。”
“皇上,”太后急忙阻止道,“無論如何,哀家請皇上近幾日不要離開松鶴園。”
“是,母后,兒臣一時糊塗了。”
“是臣女多嘴了。”葛黎急忙言道,“還請皇上好生養足精神,保重龍體。”
他們正說着,江海通稟說攝政王求見。
據說,攝政王是來向皇上回稟法會事宜的,葛黎藉機告退。當她再回到曲水荷香的時候,竟然發現關着麒麟的籠子是敞開的,麒麟又不見了。她一直珍視着那個小生命,甚至感情隨時日增進,頗有幾分相依爲命的感覺。如今,麒麟沒了蹤影,她頓時慌張起來,衝進薛嫣兒的臥室問個究竟。
薛嫣兒仍在跪抄《金剛經》,聽聞麒麟丟了,她卻毫不知情,“呃……怎麼會?我一直忙於抄寫經文,許久沒有去你的房間裡看。要麼,我幫你找一找去。”
“不必了,你行動多有不便。你只要告訴我,是否聽到了什麼可疑的動靜,或者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嗎?”
薛嫣兒略加思索,搖了搖頭,“我埋首抄經,並未留心有任何異常。”
葛黎遍尋居所的各個角落,又在曲水荷香附近找了找,卻一無所獲。這便如何是好?葛黎萬分焦急,心裡忽然跳出一個名字——西涼昊。
雖然她期望與西涼昊了無瓜葛,但是關鍵時刻想到要求助的人竟也是他。唯有西涼昊瞭解她與麒麟之間的一切,而且她篤信,他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這個忙。
整個松風園空無一人,她連個可以問話的對象都沒有。只是隔壁的松鶴園的響動極大,
她在院子裡站定,隔牆望了望,心中微微一緊,莫非是皇上真的出事情了?
西涼昊一定在松鶴園裡面,可是怎樣才能把他叫出來呢?葛黎悄悄地從外圍觀察松鶴園,那裡守備森嚴,御林軍們組成的人牆若峭壁林立,很難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皇上真的病了,那西涼昊還有空幫忙尋麒麟麼?
葛黎正犯難時,忽而望見一個疾如風般的身影向松鶴園奔着。她不想放過這次機會,知道那是西涼凱川,便大喊了一聲:“端親王!”
西涼凱川似乎沒聽見,她便吶喊着追過去,直到他尋聲轉過身來。
“黎兒何事?”西涼凱川的語速極其快。
望着西涼凱川急紅的眼,葛黎隱約感覺八成是皇上病了。但是,她既然叫住了西涼凱川,就一定要求助試試。
“麒麟忽然不見了,我……”
“不好意思!”西涼凱川只聽了五個字,便搶先說,“攝政王的情形相當不妙,本王暫時無暇幫你。”
攝政王什麼情形?相當不妙是什麼意思?葛黎聽得一頭霧水,再想問些什麼,卻再難尋西涼凱川的蹤跡。沒人幫她,她也不能就這樣放棄了麒麟。她好奇地朝松鶴園裡望了望,心道:等西涼昊的情形妙了,本大小姐的麒麟就一準不妙了。等不起了,走人!
此時的松鶴園,不再有朝臣們進進出出的景象。大家嚴防死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裡面的情形外人絕不知道。
西涼凱宏輕輕地擁着惶惶發愣的皇上。西涼凱川與太后皆是滿面焦急,不停地低聲交談。西涼凱駿與西涼凱鋒並肩而立,雖緊張卻不慌亂。太醫們則似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忙些什麼纔對。他們都在守着一個人,那個人就坐在牀上,牀幔緊緊地合着,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是怎樣的。
不多時,只聽“噗”的一聲,牀幔立時透出一團斑駁的黑紅,甚至還有少許血跡濺到了地上。繼而哐啷一下,西涼昊整個人自牀上栽了下來,一動不動。
“攝政王!”大家蜂擁而上。
西涼凱川一步躍至近前,抱起西涼昊的上半身,懷揣一絲怯懦去探他的鼻息。
“他怎麼樣了?”太后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哥啊!”西涼凱川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昭示了一切。這悲切的聲音足以刺破天際,大概整個沁涼山莊都聽到了。
西涼凱鋒湊到跟前又探了一遍鼻息,摸了摸脈搏,拖長聲嘆道:“攝政王毒發身亡了。”聲音微涼,儘量不讓大家聽出貓哭耗子的情緒。
“他?他……”太后心痛地道了兩個“他”字,難以置信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平日裡那樣強大的人竟就轟然倒下了。她勉強自己,不讓眼淚從眼眶裡落下來,於是暗自擦了擦眼角。西涼昊不在了,她和皇上的前路可就難走了。她必須要收起傷心,多提防,多思量。於是,她不禁擡眸望了望西涼凱鋒。
“西涼凱鋒!”西涼凱川一把揪住西涼凱鋒的衣領,額角青筋暴起,咆哮道,“一定是你!”
“什麼一定是我?!”
“你做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二人扭打在一起,西涼凱駿上前拉偏手。西涼凱宏畢竟年長,他要站出來說話,安穩住各方情緒。“別打了,你們都停手!攝政王薨了,這個時候咱們不能再亂了!你們這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了嗎?快住手!”
“我今天不掐死他,絕不鬆手!”西涼凱川騎在西涼凱鋒的身上,惡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像被激怒了的公牛,任誰都拉不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