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入秋，百花正張揚着最後的絢爛，忽然聽到前面有嬉笑的聲音，放眼望去只見四五個宮女正嘻嘻哈哈地捉弄、推搡着一名宮女。
那宮女渾然不覺，咧着嘴傻呵呵地笑着，髮鬢散亂，臉上和衣服上抹着污漬，樣子極爲狼狽。
一個小宮女乘他不注意從後面扯了下她的頭髮，飛快地跑到其他人的後面躲了起來。
她轉身，背後卻又被人推了下，踉蹌着向前幾步幾乎跌到。
“哈哈，真是個傻的！……”
“可不是？平日裡最是得意了，聽說她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呢！”
“是嗎？那我們離遠點……”
宮女們玩得盡興了，目光中滿是嫌惡甚至有絲懼意，繞開她往旁邊走。
那傻宮女站在那，目光呆滯，嘟噥着去拉旁邊一個宮女的袖子，“你們，你們不許走！……”
那宮女拍開她的手。
她一愣，隨即發狠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丁嬤嬤，丁嬤嬤是……”
另一個宮女不屑地，“知道，丁嬤嬤是你堂表姑！……哼，瞧你那傻不拉幾的樣！……走開，別擋道！”她不耐煩地把對方往旁邊推了下。
傻宮女惱，可看着對方兇巴巴的模樣又瑟縮了，眼睜睜地看着幾個人笑着去了。
驀然，她擡頭正瞧見一雙冷冰冰的眸子盯着她，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往後退了步。
葛黎脣角勾起，嘴脣輕動，無聲地，“去死吧！”
她驚恐地看着對方，頭腦仿若被一道閃電擊中，剎那間清醒，她搖搖欲墜。手，顫顫地指着她，哆哆嗦嗦地，“你，你……是你……”
對方笑得森冷，看在她的眼裡如厲鬼索命。
傻宮女尖叫一聲，掉轉身拔腿就跑，像是被鬼攆似的，長裙絆住了她，她爬起來繼續瘋跑。
然後，路過的宮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頭撲進了御河裡！
蹁躚的衣裙揚起又落下，漂浮在水面上，再隨着對方胡亂扒拉的手慢慢地沉了下去，只看見一圈圈的漣漪盪開，蕩遠。
“有人跳水了！”終於，有宮人驚呼出聲。
另一人輕噓了聲，道：“那是個瘋子……”
於是，只是看着，沒有人下水去救，直到管理雜務的太監帶着人急匆匆地趕來，忙乎了一陣子從水裡拖出了鼓脹如氣球般的屍體。
葛黎在原地靜靜地看着，脣角依然噙着那絲冷笑，遠遠地向憐芙宮的方向看了眼，轉身走了。
憐芙宮，丁嬤嬤目無表情地聽着小太監的稟告，籠在袖子裡的手攥緊，再攥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聲音低低的，不帶任何情緒，道：“死了就死了，不過一個藥女而已！”摸出一封銀子遞給他，“這點銀子你拿着把後事好好處理了。”
“是，嬤嬤。”小太監接了銀子退下了。
丁嬤嬤回頭看看帳幔掩映後的繡榻，沉澱了下情緒，輕悄悄地走進。
她撩開紗帳，憐妃正依着引枕閉目休息，聽到聲音，淡淡地道：“出了什麼事？”
丁嬤嬤踟躕了下，笑道：“無事，小太監說御河那失足落水一個小宮女。”
憐妃哦了聲，睜開眼睛，有些擔憂地道：“可救上來了？”
丁嬤嬤含糊地道：“婢子也不清楚，這是晦氣的事，娘娘還是別多問了。”小心地扶她起來，道：“娘娘出去走走可好？”
憐妃點頭。
丁嬤嬤喚了宮女進來給她洗漱穿衣妥當。
憐妃一手撫着微微鼓起的小腹，一手搭着對方的手慢騰騰地往殿外走。
幾個小宮女低眉垂眼地跟在後面。
憐妃心情很好，一路走走停停，欣賞着這初秋的景色。
走到御花園，春色已盡，秋色怡人，淡淡的花香縈繞，園中菊花、海棠花、茶花、芙蓉花開得正豔。尤其那芙蓉花，襯着翠綠色的枝葉亭亭玉立宛如灑落的顆顆紅寶石，正應了那句“眼帶楚波寒，骨豔春風醉”。
突然，前面一陣噪雜，“哎呀！小祖宗！慢點慢點……”
“咯咯咯……”脆脆的笑聲傳來，只見花叢中一個個孩子邁着小短腿正搖搖晃晃地往這邊跑，幾個宮女嬤嬤小心翼翼地跟着，用手護着，生怕她跌倒。
孩子笑的像一朵盛開的花兒，她蹣跚着，擡眼看到憐妃等人，眼睛一亮便跑了過來。
丁嬤嬤慌得擋在前面，道：“長公主，您慢點兒。”
長公主不理她，仰起臉，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了憐妃腰上垂掛的一塊玉佩。
憐妃溫柔地笑着，半蹲下身子，道：“長公主，你在玩什麼？”
長公主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咯咯笑着，手摸上了她的小腹。
丁嬤嬤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後面跟上的嬤嬤忙着行過禮，去抱長公主，“長公主，靜妃娘娘該擔心了，我們回去吧。”
“啪”的一聲，對方小手乾脆地打到她的臉上。
嬤嬤唬了一跳，惶然道：“婢子該死，公主恕罪。”
三歲的孩子可能並不知道所謂的恕罪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卻知道所有的人都是捧着自己的，那是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和無法超越的尊貴。
她收了笑容，盯着憐妃的肚子，聲音軟糯，道：“你，肚子裡有弟弟？”
憐妃道：“長公主喜歡嗎？憐母妃生個小弟弟和長公主一起玩兒，好不好？”
長公主道：“不好！我不喜歡！”突然伸手來抓她的臉。
憐妃本來半蹲着就是有些難受，對方的舉動嚇了她一跳，本能地擡手去推。
“撲通”一聲，長公主跌了個倒仰。
“啊！”所有人都變了臉。
“長公主！長公主……”那嬤嬤一把抱起她，看着她緊閉的雙目嚇得直流淚，一疊聲地喊着。
憐妃也被自己的這個舉動嚇住了，扶住丁嬤嬤的胳膊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
“娘娘！……”整個御花園亂成了一片。
等到西陵皇上急匆匆地趕來，靜妃抱着長公主哭得梨花帶雨，憐妃也半靠着宮女昏迷不醒，宮人太監跪了一地，而幾個太醫正跪着搭脈問診。
他搶上一步，抱起長公主，見她臉色微白，雙目緊閉，心裡一緊，喝道：“怎麼回事？長公主這是怎麼了？”
靜妃哽咽着。
太醫
抹着汗道：“回稟皇上，長，長公主是嚇着了，本來小公主體弱……”
西陵皇上厲目一閃，在場的人背上都浮上絲絲寒意，剛剛醒轉的憐妃又暈了過去。
好在，太醫診斷後並沒什麼事，這才彙報憐妃的情況，“娘娘也是，也是嚇着了……那個，娘娘氣滯血瘀，體虛寒溼……需靜養……”
西陵皇上舒了口氣，冷冷地道：“都是一幫廢物！連個主子都看不好，要你們何用？都領了三十杖！……”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宮人們連連叩頭求饒，卻被侍衛們如狼似虎地拖了下去，就是丁嬤嬤也沒有幸免。
一番折騰下來，靜妃抱了長公主回了宮，這邊西陵皇上無視對方幽怨的眼神，則親自送憐妃回去。
憐芙宮，憐妃再次醒來，看到他又是委屈又是驚喜，垂淚道：“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
西陵皇上握了她的手道：“朕知道，”
憐妃抽噎道：“臣妾不知道長公主爲什麼要抓臣妾，她，她好像很討厭臣妾，還說，還說她不喜歡臣妾肚子裡的孩子……皇上，”她淚汪汪地，“臣妾知道長公主心裡有先王妃娘娘，可是，畢竟是個三歲的孩子……”
西陵皇上微微蹙眉，對方意有所指他自然心裡明白，表面上溫和，道：“小孩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憐妃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亮晶晶的，嬌軟而嫵媚，道：“皇上，臣妾如今無所求，只想好好地把皇兒生下來。”拉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臉上是即將初爲人母的羞澀和驕傲，“皇上，您摸摸皇兒可長大了些？”
西陵皇上遲疑了下，由着她將手放在她的腹部，那裡柔軟而溫厚。
憐妃道：“臣妾有時候還能感覺到他動呢？真的，皇上。”她握緊了對方手往上移。
西陵皇上心念一動。
正在這時，聽到外面一個宮人道：“啓稟皇上，憐妃娘娘，蕘妃娘娘聽說娘娘不舒服過來看看。”
憐妃窒了下，勉強扯出一絲笑，道：“她不是腰還疼着嗎？那個，請進來吧。”
果然，蕘妃扶着嬤嬤的手笑盈盈地進來了。
還沒有開口說話，外面又響起一個太監的聲音，“皇上，娘娘，莊嬪、榮嬪、木貴人……過來看望娘娘。”
憐妃氣得打跌，這些人分明就是衝着皇上來的，自己因爲懷了孕沒有了侍寢的機會今天好不容易見了，卻生生被她們打亂了。
而臉上還不能露出半分，只得道：“這麼晚了，辛苦各位姐妹了，都請。”
又是幾個美人聯袂而來，見了皇上都是鶯啼燕語，輕顰淺笑，各有千秋，一時間憐芙宮空前地熱鬧起來。
然而還沒來得及和皇上搭上話，那太監又來了，有點急還有點爲難，“皇上，長公主醒了要找皇上呢。靜妃娘娘想請皇上去看看。”
“啪，”憐妃的指套斷了截，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不禁有些尷尬，道：“這指套有些鬆了。”
西陵皇上站起來，口氣淡淡地道：“那個孩子受了驚，朕去看看。”目光掃了衆人一眼，“憐妃身體弱，很少出去，怕是寂寞的很，你們就陪着說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