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好不容易來一趟,您爲何假稱身子不爽,白白便宜了楊美人。”綠笛一半是不解一半極是惋惜。
月碧落走到梳妝檯前坐下,凝視着鏡中姣好的容顏,可惜再姣好,也不是他心口的一點硃砂痣,“楊美人至今未得寵幸,可憐得緊,本宮不如幫一幫她,希望以後多少記着這份情。”
在這天下第一綿繡城裡,即便貴爲皇后,身邊也得幾個人幫襯着,否則也是舉步維艱。
“一沒家世,二沒有傾城之姿,依奴婢看,這位楊美人也起不到什麼作用。”玲瓏鋪完被子,也過來了。
月碧落微微一笑:“這你們便不懂了,越是這樣素日自我壓制慣了的人,一旦爆發出來,只怕嚇人一跳。”就看這把火能不能爲自己所用了。
兩名丫頭相視一眼,還是不懂,不過主子既這麼說,自有主子的道理。
早上,一乘肩輿穿行在宮中,一路上都有宮女太監殷勤地問着安:“楊美人安福。”
楊凝芷被人擡着,許是頭一次坐得這麼高,覺得今天的皇宮很不一樣,綠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黃色的宮牆異常的明亮,而天空是那麼的藍,藍得讓人心醉。
回到春禧宮,看到杜婉瑩在責罰下人,她忽然好想笑,卻忍住了,因爲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
“給瑩嬪那麼娘娘請安。”楊凝芷走過去,比往日還要恭敬十分地行禮問安。
杜婉瑩一張口,便讓人聞到了一股子酸味:“喲,我當是誰,原來是楊美人回來了,失敬。”
“瑩嬪娘娘快別這麼說,臣妾惶恐得很。”她心中撇着嘴,面上依然謙卑着,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從前她不敢奢望,如今卻不同了。
“少給我假惺惺。”
杜婉瑩哼了一聲,扭身進了屋子。
楊凝芷正要回屋,忽然看見一衆太監列隊進來了,爲首的一位上前打了一個千兒:“奴才內務府小德子,給楊美人請安,皇上賞下來了,請楊美人領賞。”
“謝皇上隆恩。”
她跪倒在地,聲音不由自主地撥高了幾度,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也有今天。
謝完恩,在貼身宮女香桃的攙扶下進入流芳閣,坐在一邊,靜靜地聽小德子用尖細的嗓音報着名,看其他的小太監將雙手捧着的寶貝一樣樣地放在桌子上。
“香桃,快賞。”
完畢,她趕緊提醒一聲。
小德子領了賞,多謝一聲便帶着小太監們離去,屋子裡的主僕倆半天沒有出聲。
“香桃,你掐我一下。”
香桃嚇得直襬手:“奴婢可不敢。”
“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夢。”楊凝芷的眼神閃爍着夢幻般的光彩,聲音飄浮着不確定。
香桃試着伸出手:“那奴婢可掐了啊?”見主子點頭,便輕輕地掐了一下。
“是真的。”
女人感受到了,終於十分肯定地喜悅一聲。
“是真的,主子。”香桃也跟着歡喜,之前的日子太難了,難得她都不願意回想。
楊凝芷赫地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快,香桃,挑上最好的,我要送給兩位姐姐。”
“好不容易得了一點寶貝,您不留着自己用,爲什麼要送人。”香桃一樣一樣的欣賞着,對主子的想法很不以爲然。
楊凝芷輕聲道:“從前都是她們送我好東西,如今我終於也可以送她們好東西了,香桃,那匹素錦穿着最是舒服,給嬰兒做衫子最適合不過,等會送給竇姐姐;這支玉釵桐姐姐戴着肯定好看。”
“主子您是不是漏了一位,奴婢覺得最應該感謝的是皇后娘娘。”香桃提醒道。
女人輕聲道:“娘娘要的不是這些。”
“那皇后娘娘想要什麼,好不好弄,若是弄不到,娘娘會不會怪罪?”香桃一聽之下有些着急,自家主子好不容易倚上了皇后娘娘這顆大樹,可不敢怠慢。
楊凝芷只是笑了笑,見主子不願意說,香桃便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接着,主僕倆帶着禮物來到關睢宮,之前每次來,楊凝芷都會驚豔一回,這宮裡的陳設隨便一件都是世上罕有,叫她心生豔羨。
今天來,心緒平和了許多,因爲她相信,假以時日,自己也會擁有令人豔羨的一切。
“快請坐,秀珠,奉茶。”竇漣漪正在做針線,見她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拉着她坐下,抿着嘴笑:“妹妹今天的氣色真好。”
楊凝芷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扭捏道:“哪有,姐姐就會取笑人。”
“恭喜。”
兩個字一出口,竇漣漪的心仍是抽了一下,很痛,很痛。
“姐姐不怪我就好。”楊凝芷小心地覷了她一眼,小聲一句。
他是帝王,從來不可能屬於你一個人,竇漣漪暗中使勁地勸着自己,極力壓下心中的酸澀,面上十分詫異地揚起眉:“妹妹這話可真是奇怪,皇上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憑什麼怪你。”
“那妹妹便放心了。”楊凝芷原是一臉惴惴,聞言輕舒了口氣,“早上皇上賞了好多東西,妹妹知道姐姐這裡什麼都不缺,再好的東西也未必看得上眼,想來想去,倒是這匹素錦十分難得,給姐姐腹中的孩子做幾件貼身的衣裳是極好的,還請姐姐務必收下。”
竇漣漪如何不知道它的珍貴,素錦比雲錦蜀錦還難織就,今年更是產得少,聽說江南織造籠供只進貢了兩匹,內務府捨不得拿出來,只送了一匹給太后,太后栽了半匹給皇后,皇后又送了一半給自己。
“這可使不得,皇上必定念着妹妹大熱的天,卻要爲皇室沒日沒夜地抄錄經文,所以將它送給妹妹以示嘉許,姐姐我卻之不恭。”
楊凝芷嗔怪道:“妹妹方纔說了,不是送給姐姐的,是送給未來小皇子的。”
“既是這樣,姐姐便替他收下了,順便替他謝謝楊娘娘關懷。”竇漣漪不好再推脫了,便玩笑着收下了。
這時,外面值守的小太監進來回稟:“回稟娘娘,皇上身邊的小三子公公來了,說皇上惦記着三日後的祭祀,傳楊美人殿前問話。”
“什麼惦記祭祀,不過是想見妹妹想出的託詞罷了,妹妹快去吧,免得皇上等不及了。”竇漣漪一雙大眼睛斜睨着對面的人,別有意味地笑。
楊凝芷仍是聽出了一股酸意,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感慨,面上卻訕得不行的樣子:“姐姐這張嘴真真是厲害,妹妹說不過你,只求饒過妹妹。”
“快去吧,皇上的事要緊。”
竇漣漪也聞到了自己渾身上下冒出來的酸味,悚然一驚,趕緊正色催促。
“那妹妹得了空再來看姐姐。”楊凝芷的心早飛走了,聞言,福了一福匆匆而去。
寂離!
她一走,竇漣漪忽然攤倒在桌子上,捂着心口輕喚了一聲,情知自己不該嫉妒,尤其是不該嫉妒情同姐妹的楊凝芷,可她就是忍不住。
寂離,如果你不是皇帝該有多好。
這一句突兀地浮上腦海,嚇得她猛然起身,四處看了一遍,還好,屋子裡沒有人。
午後的陽光肆意地炙烤着大地,室內所有的簾子都拉上了,將暑氣與光線一起阻隔在外,竇漣漪睡了午覺醒來,心裡仍是堵得慌,便命秀珠幫着磨墨,自己坐在書案前提筆書了一個大大的“靜”字。
越想靜,越靜不下來,一會兒猜他現在在哪個宮裡,一會兒又猜他在幹什麼,手中的筆機械地一撇一捺,渾然未覺一抹明黃色自門口緩緩地踱到了身邊。
秀珠放下墨錠,便要行禮問安,被男人豎指於脣間制止了,然後一擺手,她會意地福了一福便悄然退出去了。
“四兒的字越發進益了。”他引頸看她寫了些什麼,不禁抿脣而笑。
竇漣漪從沉思中驚醒,一看是他,兩隻脣角當即向上一彎,脫口而出:“臣妾的字哪登得上大雅之堂,比不得凝芷妹妹鸞翔鳳翥,揮灑自如。”
“朕怎麼聞到一股醋味。”玄寂離煞有介事地聳了聳鼻子,一本正經道。
她也跟着聳了聳鼻子,“沒有呀,我怎麼沒聞到,都說懷了孕的女人嗅覺特靈敏,皇上真的聞到了醋味?”驀然看見他在一邊摸着鼻子不住地笑,突然明白過來,臉轟地一下紅了,“皇上好壞,竟然騙臣妾。”
“生氣啦?”他俯下身來,從後面抱住她,臉挨着臉磨噌着問。
“臣妾不敢。”她呼地扭過臉去,不理他了。
玄寂離像牛皮糖似地又粘了上來,口裡哄着:“四兒的字不是最好的,可這幾個字的字意朕很喜歡。”
什麼字意?
竇漣漪嘀咕着掃了一眼自己的寫的字,怎麼會?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一行字是方纔心不在焉之下,信筆塗鴉而出,想來應是心有所思,筆有所寫吧。
“四兒,朕有時候也在想,朕若不是帝王該有多好。”他在她的耳邊嘆息一聲。
略略傷懷的語調,那樣魅惑的氣息令她的心爲之一顫,“皇上有這份心,四兒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