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身爲皇后豈會不明白,宮廷裡的人是喜樂不喜憂的。讓人傷心的事素來都是一提而過,倒不是說人心冷漠,不思念離開的人,而是不願流於悲傷,這是一種修養也是一種體面,更是一種豁達的心態。
林紓身爲丹國的皇后到此,大家都未提起墨陽出家的事情,對林紓也未有半分責怪的意思更沒有把她當作外人,倒像和從前一樣,一家人和睦有愛。
中午一起用了午膳,下午聽了一臺戲曲,真是很久沒有享受過的悠閒和快樂。
林紓想象着有一天一諾長大了,登上了皇位,她和赤焰隱居在宮外的行宮,是不是也會如此悠閒快樂呢?
可是一想起藍勳所說的話,林紓忍不住愁上心頭。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人活着大概就是遇到問題解決問題,沒個消停的時候。
難怪故人勸慰要及時行樂呢?
不知不覺多飲了幾盅,醺醺然,煩惱似乎真的減了不少。
見林紓心事繁重,玉瑤陪她在樂山行宮住了幾天。夢嬌吵吵着沒有墨炎在身邊晚上睡不着,帶着女兒穎珊提前下了山。
林紓真是羨慕這一對小夫妻,平時見不得也離不得,見了面少不了拌嘴吵架,離開不了半日,就又想念了。
關於左玉和墨新的康復情況,每日都有人前來稟告。林紓下山前一天,墨新來到樂善行宮,探望幾位長輩,又陪母親呆了一天。
太皇太后見曾孫形容消瘦,心疼地拉着墨新的手,“這是怎麼了?病了,還是幫你皇叔處理政務累壞了?”
墨新在太奶奶面前倒是乖巧:“前幾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沒有什麼胃口,所以略有消瘦,現在已經痊癒了,太奶奶只管放心。”
雖然太子解釋了,太皇太后還是忍不住抱怨身爲皇后的玉瑤,“皇后啊,孩子不舒服要早說的嘛!以後新兒身邊的侍從多增加幾個,衣食住行都要格外留心。這孩子打小就是生龍活虎的樣子,甚少生病,這次染了風寒,可見是沒有照顧好的緣故。”
玉瑤緊忙道:“是,臣妾失職,讓太皇太后擔心了。我回去就多安排一些侍從去太子府侍奉新兒。”
太皇太后點點頭,“好。新兒是我們墨國的儲君,身體是一等一的重要。陽兒不再宮裡,他娘也不常在身旁,你身爲皇嬸要多多留心纔是。”
玉瑤點頭稱是。
她明白新兒和其父親長得很是相像,墨陽出家,太皇太后爲此傷心了許久,因此對墨新這個孩子格外的疼愛。
聽了太皇太后的話,林紓也甚是愧疚,“我身爲母親竟未盡一絲做母親的責任,讓太皇太后和皇后費心了。”
玉瑤善解人意道:“你是丹國的皇后,自然有不得已的難處。這一回確實是我的失職,姐姐不怪我就好。”
太皇太后說着話又有些犯困了,玉瑤命人侍奉老人家休息,和林紓帶着墨新悄聲退了出來。
墨新向皇后玉瑤歉意道:“是我自己犯的錯,倒害得皇嬸受連累,請皇嬸責罰。”
玉瑤微微一笑,“知道錯也就罷了,以後有什麼事情,不要自己一個人抗。你畢竟是太子,茲事體大。瞧瞧,因爲不放心你,你母親千里迢迢的趕來,受了不少的辛苦。”
“是,讓皇嬸和母親費心了。”
不遠處,正在踢蹴鞠的嘉怡招手喊道:“新哥哥,你快過來,都等你半天了!”
林紓點了點頭,溫和道:“去吧!今天好好放鬆一下,記得讓着弟弟妹妹,看好他們,不要讓他們受傷。”
墨新點頭稱是,恭謹地退了下去。
林紓和玉瑤來到一處涼亭坐下,幾縷清風,幾瓣落花,陽光細軟,身體慵懶,端得是自在風雅。
觀望着山間的美景和不遠處嬉鬧的孩子,感覺內心平和,歲月靜好。
“現在新兒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也該回丹國了。”林紓嘆了口氣道,真真是兩邊都放心不下呢!
“丹國那邊既然一切如常,路途奔波不易,姐姐何不多住一些時日呢?”
林紓苦笑,“一諾,恩兒和萌萌也讓我放下不下呀!”
玉瑤道:“姐姐這些年着實不易,換做我,只怕這顆心都要操碎了,一邊舍不下那邊的三個孩子,一邊又要爲新兒和婉兒操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從我們生養他們的那一刻起,就沒得選擇了。此生爲母子母女也是一種緣分,需要彼此珍惜的。人生不過幾十年,奔忙勞累又算得了什麼?”
“終究還是姐姐更爲豁達,但也不必這麼匆忙,是否等丹國來了書信,再回呢?”這些天,不見丹國國主來信,不說林紓心裡是何滋味,即便是玉瑤看在眼裡也不免擔心。
若是說孩子們親生父母的身份,以及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沒有被藍勳揭破,倒也沒有什麼好顧及的。
然而,現在丹國國主的態度不明。將皇后從谷底救出後,只待了一夜就匆忙離去,如今連一封書信都沒有,林紓此番顧自回去,萬一有什麼變故,可怎麼辦好?
按照丹國皇上的脾氣和性格,是個胸懷寬廣之人。但即便再爲寬容,人畢竟是人,總有難以接受的事情。
若藍勳說的是真的,這五個孩子,竟然沒有一個是他和林紓所生,讓赤焰做何感想?
被寄予厚望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竟然有兩個都不是自己的骨肉,另外一個孩子和別的女人所生,確實很難讓人接受。
林紓明白玉瑤在爲自己擔心,面上一笑道:“不管回宮後如何,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這些年終究是我欠他的多,我曾多次從他身邊逃離,也曾許諾如果歸來,必定守在他身邊不離不棄。我信他會懂我,如果他當真無法接受,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求他內心安穩,我自己無愧。”
玉瑤心疼道:“若是換做我是你,只怕連一半的堅強都做不到。聽說你是三生石和五彩石之女,擁有神力,可是爲何會磨難重重呢?老天究竟是怎麼回事,讓壞人樂得逍遙,卻讓好人歷盡波折。”
“我現在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女人,哪有什麼神力。這些波折和磨難不過是因果聯繫罷了!也怪我自己倔強,不肯屈就內心。要追求愛和自由,公平和真理,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便如此,我從未後悔過,如果沒有經歷過顛沛流離,又如何能夠洞察自己的內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什麼纔是真愛呢?”
“堅持尋求愛和自由,有什麼錯呢?我很是佩服姐姐的堅強和勇氣。只要姐姐幸福就好了。”
林紓一笑,“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呢!”
兩姐妹手握在一起,心意相通,自不用再多講多說。
從樂善行宮回來,林紓臨行前一日,墨新詢問:“母親,是否去積善寺去看看父親呢?”
積善寺是墨國的皇家寺院,墨陽便是在此修行,如今已經有十年之久。
她上次來墨國,因爲心結沒有解開,忍不住帶了雲洛和安明前往。
墨陽不肯相見,雲洛彈奏《情緣》以琴音打動了墨陽,但墨陽只回以合奏。當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也許正如歌詞所言:少分相思,多一分擁有。
情緣已過,何必強求?
還記得當日聽完琴音合奏,因心情鬱結,竟然昏倒在地。
墨陽雖然讓雲洛和安明扶了她進禪房,只怕也並非墨陽內心所願。相見只會徒增煩憂,倒是自己當時太過年輕和任性。
似夢非夢中恍惚聽到輕嘆:“我願用這一世的修行換你永遠的自由,放開吧,莫要再難爲着自己。”
到如今,林紓也不知這是夢是真……
夢也好,真也罷,又何須計較?
如今,她終於放下心結,想必墨陽早已經大徹大悟,看破紅塵,又何必再去打擾呢?
看着兒子真摯的眼神,林紓一聲輕嘆道:“不必了,還是不去打擾的好。”
“母親!”墨新突然跪了下來,兩眼含淚,“難道你就一點不想見到父親嗎?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難道母親心裡全然沒有一點牽念嗎?”
“新兒……”林紓心緒複雜,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母親,映月軒你寫過的所有詩詞我都看過。那麼的情真意切,讓孩兒無法不感動。難道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可以讓人變得面目全非,心意全無嗎?”
“新兒……”林紓最捨不得看到孩子傷心和流淚,她握過墨新的肩頭,拉他起來,“地上涼,起來說。”
墨新目光堅定地看着她,身體一動也不動,“母親,你可知道父親是爲你出家的?爲了你的自由,他犧牲了自己的一生!如果沒有遇見你,如果不是由衷的愛,父親又豈會放棄帝位,出家爲僧。青燈古佛,那是怎樣的孤獨和寂寞。孃親,孩兒真的很心疼父親……”
墨新說着話流下淚來,林紓感覺心被刺痛,“你想讓娘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