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各位兄臺,請問如何教育小孩?
蘇軾(宋):父親未曾逼迫,順其自然,索性科舉之時被列爲第二,未丟我蘇家的臉面。
蘇轍(宋):天賦不及兄長,但也成功上榜。
蘇洵(宋):福禍天註定,人生貴自在。
常樂:……
蘇洵(宋):孩子的快樂最重要。
鑿壁偷光·匡衡(漢)退出羣聊。
懸樑刺股·孫敬(漢)退出羣聊。
草根皇帝·朱元璋(明)退出羣聊。
常樂:好像出現了個奇怪的東西。
也許只有良好的基因才能逃脫內卷的痛苦吧。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常樂在自己閨房算着賬本,聽到隔壁楚無衣的房間裡傳來孔子的教學聲。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分散了,手指撥動算盤的速度慢了下來。這種悠長平靜的聲調彷彿使她回到了自己的高中物理課堂。
她承認自己的老師真的很厲害,一種題型可以有多種解法,但是她真的有時候一種都掌握不好,甚至還失去了課堂上完成作業的慾望。
半個時辰後,常樂睜開了迷濛的睡眼,她扶起自己的腦袋,算盤上的珠子所形成的形狀乍一看像是物理裡的公式符號。
她的背後一涼,肌膚本能地起了層雞皮疙瘩。當她稍微清醒後,她衝到了楚無衣的房間門口。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
常樂第一次推開門,楚無衣的腦袋埋在胳膊裡,屁股時不時在坐墊上挪動幾下。
常樂第二次推開門,卻見楚無衣端坐在坐墊上,不見半分睏意,孜孜不倦地做着筆記。
沒想到小崽子還能有兩副面孔。她不怒反笑。
常樂還不信邪了,第三次推開門,這回楚無衣反而還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似乎嫌她多事。
常樂走到楚無衣身後,發現平板裡的孔子毫無發覺學生不妥的行爲。她的瞳孔驟然擴大,打開了課堂上的學生列表,發現不少頭像暗了下去。
她想起了高中被網課支配的恐懼。
可能她的高考成績真的與老師沒有太大幹系。
“課後我要檢查你的作業,還要檢驗你的上課結果,答不出來小心我抽你。”常樂故作兇狠地瞪了楚無衣一眼,還拿案上的戒尺敲了幾下。
東南街醫館。
“大夫,我這年紀輕輕的,說個幾句話就暈倒了,我這身體到底出什麼毛病了?”
“可有心疾?”
“沒有。”
“家裡可發生什麼變故?”
“沒有。”
“家裡可有垂髫小兒?”
“差不多。”
“姑娘休息幾日即可。”大夫用一種理解的眼神看了常樂一眼,熟練地寫下藥方,交給了身邊的童子,“每日按時服藥,可穩住心脈。”
常樂注意到今日的大夫不是之前的糟老頭子,長得有幾分俊秀,又多嘮嗑了幾句。
楚無衣大聲喊道:“娘,我餓了。”
楚無衣拉扯着常樂的衣袖,鼓起腮幫子,白皙的臉龐如同中秋之月。墨玉般的瞳孔以肉眼看見的速度睜大,散發出孩童專屬的童真的光芒。
常樂語塞了,嘴角不爭氣地抽了幾下。
大夫上下打量着常樂,尷尬地笑了:“這竟然是常姑娘的孩子,看不出來,的確看不出來。”
天色漸暗之際,街邊掛起了無數火紅色的大燈籠,照亮了大半片天空。煙火沿着屋檐綻開,金絲如同春雨般落下,灼傷了絢麗的雲彩。
今日是秋燈節。十年了,常樂竟還是不習慣。
常樂給楚無衣買了燒餅糰子,楚無衣揣着燒餅糰子,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咬了小小的一口,黑溜溜的眼珠在杏仁狀的眼眶裡轉來轉去。
剎那間,常樂只覺得有陣春風拂過心頭,開出了好幾多花,忍不住抱着楚無衣朝臉頰親了幾口。
楚無衣的身體僵住了,覆在眸子上的薄冰被什麼融化似的,露出一攤起了層層漣漪的秋水。
“王家的糖葫蘆要不要?他們家的糖葫蘆很甜的,小孩子不都很喜歡吃甜的嘛。”
“還有魏大娘的綠豆糕,在這個時節是很難買到的,據說她的爺爺還是皇宮裡的御廚。”
“無衣,看那個花燈,我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
不知是不是因爲楚無衣生性靦腆,他只是緊緊地跟在常樂後頭,手足無措地看着人們相互擦過對方的肩頭。他時不時趁常樂不注意的時候伸出手臂,似乎是害怕她溜走,每次卻都又縮了回來。
一路上,常樂也會偷偷瞥向這個迷茫的孩子,當她從眼睛裡讀出好奇時,就會毫不吝嗇地買下楚無衣目光所及之物。她的不經意回頭,發現了這般可愛的場景,笑着握住楚無衣不如樹葉大小的手掌,細細地感受着那無助的手指擦拭過自己掌心的觸感。
楚無衣的左手拿着綠豆糕,嘴裡叼着穿着大顆大顆山楂的糖葫蘆,糖水在脣邊結成了霜。
攤主絡繹不絕的叫賣聲像盪漾水裡的月亮一般拉扯着楚無衣的身影,他癡癡地望着攤子上的果糖被燈籠映得發紅,藝人點燃的火柱旋轉、飛舞,面容誇張的獅子張牙舞爪,一蹦一跳地爭奪着繡球。
這是他從未見到過的事,人,光景。
這是他從未敢想象的人間。
不知風從何處吹來,使得掛在空中的紙燈籠噼裡啪啦地作響,楚無衣稍微回過神來,一枝桃花頂着微涼的霜,在他面前熱情地盛開,那少女嘴角勾勒起的笑如同花瓣乘風飛入他的心房。定睛一看,他的目光漸漸清明起來,自嘲中含有一絲欣慰的意味,原來那是常樂隨風飄揚的紅色衣角。
紅色的燭光照在少女稚嫩白皙的臉龐上,脣不點而朱,雙頰不施胭脂而明媚。她手執花燈,眼神沒有楚無衣見識的女子的溫婉,但是他卻能在那一個小小的世界看見完整的自己。
“老闆,那個狐狸面具給我試試。”常樂接過紅色的狐狸面具,按在楚無衣臉上,露出那對呈現出燈火的眼睛,眼底竟還藏着幾分熱烈。
常樂輕笑了下,將狐狸面具戴在自己臉上,給楚無衣換了一個兔子面具,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
“樂兒,我戴這個好看嗎?”這是楚無衣第一次這樣喚她,縱然他們已經交談過幾句,但楚無衣對她的稱呼一直是閉口不提。
常樂略有些驚愕,但還是點了點頭,向楚無衣投去了讚賞的目光:“你比我小六歲,喚我阿姊更恰當,我真的希望能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弟弟。”
常樂記得穿越來的第二年,終於熟悉了自己的家庭,韋氏就懷上了一個孩子,生下來還是個男孩,子嗣稀少的常老爹見人就大方地發紅包。那個孩子倒和楚無衣有一點像,不喜聒噪,沉默寡言,但因爲天生體弱多病也招人心疼。
常樂原來是獨生子,雖然是同對爹媽生的,一心想爹媽的寵愛於家產至少被砍去一半,心頭總是縈繞着幾分不爽,所以很少主動去搭理這個弟弟。可能小孩子的本性還是親近人的,弟弟不怎麼運動,卻唯獨喜歡跟在常樂的身後。
當她終於坦然接受自己不再是獨生女的現實時,上天卻忽然聽到她剛剛穿越來時的祈禱,讓她重新變成了可以獨佔寵愛與家產的獨生女。
現在她還能清晰地記得牀榻上臥病不起的弟弟臉色蒼白得可以融化成冰雪,他握住她的手指小小的,冰冰的,卻莫名有力量使自己不再顫抖。弟弟很努力地伸長自己脆弱的脖子,甜甜地在她的耳旁叫了最後一聲:“阿姊。”
他才一歲多,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楚無衣來了,那個無名的靈位終於被常老爹和韋氏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阿姊。”
楚無衣戴着兔子面具,但常樂可以想象出他的神情是很認真的,這莫名與另一張熟悉又快被遺忘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常樂的目光渙散開來,淚水順着下顎滑落到花燈上,在蒼黃的紙上暈開了一朵花。
楚無衣的瞳孔驟然睜大,他歪着腦袋不明所以,踮起腳尖,卻又發現好像夠不着,只能將手裡的綠豆糕塞進對方的嘴裡。
“阿姊,很甜的。”楚無衣急忙說道。
常樂破涕爲笑,她的身體卻被另一個人扶住,那個人擦拭掉她的淚水。
她一擡眸,對方也戴着張狐狸面具,眼睛細長,眸若琥珀,倒還真的有狐狸的風範。
常樂的表情凝固住了,她不太敢確信地摘下了對方的面具,冷哼一聲:“小如綠豆的眼睛,猥瑣。”
男子依舊笑得從容,眼角微微上翹。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一頭墨發被玉冠高高挽起。
來者名爲顧落月,名字挺清新的,長得也略有姿色,來常家的書信說他現在還是什麼鎮派弟子,時不時去接些江湖上的活兒,工錢是極其不錯的。
只可惜生了一張不討喜的嘴巴。
顧落月將買來的糕點遞給常樂,卻被常樂直接忽視了。
他的眼睛閃過一絲玩味兒:“樂丫頭,幾年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