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的時候王嬤嬤已經將早上走時燉下的血燕端了上來,隱隱服侍我將身上厚重的披風脫下放在屏風上。我倚靠在貴妃榻上把玩着賢妃賞賜下來雕刻成嬰兒模樣的暖玉,賢妃說這樣可以生一個男孩兒。再過兩個月我便開始束腹,未來八個月我將在每日痛苦中度過。
看向窗外的眼透露出些許的心不在焉,王嬤嬤坐到我腳邊摸了摸我的頭道:“累就休息一會兒,晚上奴婢叫您。”
我拿過王嬤嬤的手放在臉上輕聲道:“不累,只是有些想家了。”王嬤嬤就笑道:“王妃若是覺得無聊,可以給奴婢講講您的家。”
“我的家?”我疑惑的喃喃着,思緒飛出八方城,越過崑崙山上的小白,飛到遠在千里之外吳國的家。“我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父親,卻有一個全天下最不好的母親。因爲我的出生分享了更多父親的愛,所以她一點都不喜歡我。我一到她身邊得到的從來都是她的冷嘲熱諷。但對哥哥們她卻不那麼冷淡,我總是想,我是不是這個家裡多餘的人……後來母親去世,父候爲了讓我躲開朝堂紛爭將我送到崑崙山,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我跟她從來沒有什麼感情,但現在我會想念她。嬤嬤,我在母妃身上得到一種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就像是母妃在對君繇哥哥時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母愛。人生啊有得就有失,有失去的就會有另一件來補償你。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母妃是不是母親後悔的補償?對於母親,只要能讓她笑一笑,讓父候做什麼都行。我們家沒有小妾,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去跟她們相處,不過我一直想找一個父候一樣的男人。
就在那時候我遇見了君繇,在崑崙山浮華樓前。他就那樣一身白衣站在那裡宛如謫仙。當我知道他在尋找一個女子時,我就很自然的將他同父候放在一起比較。那時候我就想,這世間的好男人何其稀少,我就遇見兩個:父候跟君繇。後來我回到聊華城,緊接着被冊封公主前往越國和親,那時候我就想,爲了父候,爲了符氏一族,再多犧牲也值得。可是老天讓我再次遇見君繇哥哥,而我的夫君還是他,我很高興。
我常常想,若是君繇心中只有那一個女子,始終不能容下我,也是對的。因爲這纔是我喜歡的男人,而我的情意,他只需要知道,不用負擔太多,就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說着說着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我不知道我在心傷什麼,或許只是遺憾沒能見母親最後一面,也或許,還有別的遺憾。
王嬤嬤長長的嘆了口氣道:“王爺終有一日會知道您的苦處的,到時候他一定會回心轉意。”她的目光悠長悠長,彷彿看出了王府之外,八方城之外的某個地方,有着深深的情意。
我悽楚一笑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愛很卑微,可是這纔是真正的感情啊,這樣的感情很純粹,沒有一點雜質。我對君繇哥哥,只要全心全意付出,給他我所能給的。並且,真正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得到,而是付出,甘心情願的付出全部,乃至生命。”
“王妃……”王嬤嬤驚呼一聲捂住我的嘴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王妃怎能如此輕言漫漠?!”王嬤嬤的表情有些嚴肅,目光中帶着疼惜惱怒。
我淡淡一笑,我也希望沒有那一日,可是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
“王爺……!?”站在門口的梅玉突然喚了一聲,我跟王嬤嬤一怔,隨即我的臉色立刻灰白一片。王嬤嬤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問:“梅玉,是王爺來了麼?”
梅玉也匆匆走了進來福身道:“回嬤嬤,奴婢也沒看的仔細,只是看一個玄色衣角一閃而過。”王嬤嬤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正在看向窗外。如果剛纔來的真是他,那些話他聽到了麼?聽到多少?心中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感情負擔?
修遠,你說的不久將會是多久?到時候我還能不能來得及收回自己的心?或者是那個時候我的心還剩下多少可以分割?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傍晚。
王嬤嬤異常高興,她笑道:“王妃,雪停了呢!”我眼睛一亮,隨手打開窗子,冷風一下就灌了進來。
墨色天空上,圓圓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星子都燦爛非常。整片大地如同被粉刷過後一樣,一片耀眼的銀白,華麗肅穆。
隱隱笑道:“王妃要穿什麼衣裳出門?”她挑出來一身鵝黃色的,還有一身水粉色,玫粉色,還有一身玄金。我拿過那身玄金色穿戴在身上,襯着我的臉越加的雪白透明。
穿戴好后王嬤嬤都忍不住讚歎好一個美人,我被她們幾個打趣的一張臉通紅,銅鏡裡的姑娘就頂着一張粉粉的臉蛋兒,可愛極了。讓暮心拿着賞錢分發下去,又讓她們各自尋好玩的事物去,留只帶暮心一個在身邊。
我們到正房的時候君繇正在喝茶,着着一身華麗大紫金色,同我白日的穿着有些搭。現在麼,勉強看上去挺搭配的。我看了君繇一眼,他正在同淳于正說話。很巧的是淳于正穿的一身玄色長衫,我忽的想到白日裡梅玉看到的衣角,會不會是淳于正?
沒容得我多想,淳于正已笑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人手也安排十足,王爺王妃請起駕罷。”
我點點頭道:“淳于哥哥不去麼?”他道:“我去了王府不得鬧翻天?”衆人一笑,我便跟君繇走了出去。
我們乘着馬車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到人潮最多的青龍白虎兩條街的交匯處,這時候人多的已經容不得我們的馬車經過。挑起簾子看了看,轉頭對君繇道:“不如下了車步行過去,從三井巷步行到長樂街再從鼓中道回府。”
君繇聞言偏頭看了我一眼道:“你倒是對八方城熟悉的很。”我垂下眼瞼抿嘴笑道:“那是因爲我們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出來玩,當然要事先安排好線路。況且長樂街上的荷花池我還沒去過,還有神女像我也沒看過。”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君繇只是一一點頭。
於是我們便在白虎街下車,隨行十六個王府護衛,暮心也是有功夫在身的。而君繇,自是不用說,就是我也有一點小功夫的,不過我這隻能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十六個人劃成一個圓圈將我們裡外兩層保護起來,所以走起路來倒是不覺得吃力。
行人吵吵嚷嚷極多,大街上擺滿了各色小吃,還有一些年節才做的物件,我拉着暮心的手一路走過去,看了又看,買了很多小吃。暮心第一次隨我在外面,難免有些不淡定,瞪大眼睛呆呆的拿着手上的東西,新奇的很。
君繇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無奈的直搖頭,估計他得在想我真的是符將軍的女兒麼?怎麼好像從難民避舍裡出來的。因爲街上什麼人都有,所以我總是被限制,走到一個元宵攤子前要了十幾碗元宵,結果君繇只是看了一眼淡淡道:“只有你自己吃,你若是執意堅持買那麼多,你自己吃掉。”
我被他氣的胃痛,付了一碗的錢悠哉遊哉的坐在那吃元宵。可是他們都站在一旁戒備的看着,氣氛肅穆的讓我夾了好幾次元宵才從碗裡送到口中,無奈之下只吃了兩個便匆匆走人。
雖然說帶我出來玩,可是這種被監視的感覺真的很差。並且這傢伙一點不解風情,人家給他吃什麼他都不吃,最後我自己吃了一大堆。三井巷平日裡人很少,但今兒人卻很多。巷子狹窄人流又極快,好幾次都差點將我跟君繇衝散。後來君繇乾脆將我抱起來裹在懷中,我被他氣個夠嗆,他低下頭淡淡道:“再鬧就回家。”
我一滯,只得悻悻的任由他抱着出了三井巷。許願樹旁也有很多人,暮心去買了很多根許願的紅繩過來,笑着道:“奴婢買了十幾根,王妃可以許很多願望。”
我嘻嘻笑道:“那是,我替你許一個願望,你們都在這等着我,我自己將繩子系在樹上,這樣才能成真。”說着便拿着紅繩衝到人羣中去。
人真的很多,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衝到許願樹前,可是能夠着的地方已經系滿了紅繩,踮着腳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一個勉強能夠着的地方。我又費了半天才找到,回頭一看君繇一行人已經淹沒在茫茫人潮中,不過只是那麼一瞬間,就看見他漠然的目光在人羣中那麼顯眼,讓人忽視不掉。
我朝他揮了揮手中的紅繩,他勾勾嘴角,算是給了我一個笑容。心中一陣滿足,抽出一根紅繩放在雙手間合十:“我希望君繇能早日找到心愛的……嗚嗚……嗚嗚”
忽然感覺眼前一黑,慌忙間扔掉手中的紅繩,想掙脫掉眼睛上的黑布,可是再怎麼用力也比不過身後之人。我驚叫出聲,可無奈聲音太小,還沒發出就被身後之人捂住嘴,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我感到身後的人羣一陣騷亂,想必君繇那邊看不到我已經察覺到不對,我只需要拖延一點時間就行。我伸手摸索了一下身後的人,擡起腳狠狠的跺了下去,正好踩在那人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