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布置得很簡單。
顧楠穿了一聲孝衣，站在門口。
丁思夢不在。
顧楠家也沒有什麼親戚，來幫忙的大多都是顧楠的同事朋友。
他一個人穿着孝衣顯得特別孤單。
顧楠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他看上去十分憔悴，戴着黑框眼鏡，麻木地對着每一個進來的人鞠躬，應酬。
我和唐少峰隨着人羣一起朝着靈堂走去。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顧楠擡頭看見了我，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我剛想開口說話，顧楠一巴掌就向我抽了過來。
他的力氣很大，我被打得直接眼前黑了一下，差點就摔了下去，好在唐少峰在旁邊扶住了我。
唐少峰沉着臉，就要說話，我連忙按住了唐少峰。
唐少峰的表情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顧楠這一巴掌打得很重，也很響。
頓時周圍的人就紛紛驚訝地看了過來，顧楠被人一把按住，好笑的是，更多的人走過來拉着我，似乎是怕我還手給顧楠一巴掌一樣。
我突然就覺得很難受。
“陸清雅，你怎麼還有臉來，你害死了我媽，你給我滾！”顧楠漲紅了臉，恨聲質問我。
我捂着臉，擡起頭來，想要說什麼，按着顧楠的那個胖子卻突然叫了出來，“清雅，怎麼是你？”
我下意識地看過去，想了一會兒，就認出那個胖子是顧楠曾經的舍友。
我和顧楠在一起的時候，有的時候他也經常一起出來吃飯，看個電影什麼的。
顧楠應該還沒有把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告訴之前那些朋友，所以胖子看着我被顧楠一巴掌打了，整個人都有些懵住了。
“顧楠你瘋了嗎，怎麼連清雅都打，她可是你老婆啊！”胖子以爲顧楠太激動了，連忙低喝道。
顧楠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周圍的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這裡的人有顧楠的同事，也有他以前的朋友。
顧楠的同事都知道他和丁思夢的事情，而他以前的朋友知道的是我和顧楠的事，他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所以聽胖子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好奇而犀利起來。
顧楠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惡毒和怨恨，我很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對不起，顧楠，是我對不起你，我只想再看媽最後一眼，你讓我進去吧。”
“陸清雅，我說過了，這裡不歡迎你，媽也不想看你。你還來做什麼，你覺得你把我害得還不夠慘是嗎？”顧楠衝我大聲吼道，他竭力想要從胖子的手裡掙脫出來，可力氣顯然還不夠大。
我轉頭看着胖子，“你放開他吧，我沒事，我就是來看看顧媽媽的。”
胖子猶豫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顧楠，稍微放開了手，卻不敢離開顧楠，怕他激動之下做出什麼事來。
顧楠憤怒地盯着我。
“你放心，我什麼都不做，我就想看看媽，想送送她。顧楠，我們過去的事情，今天就暫時放下，好嗎？你讓我送送媽吧。”我低着聲懇求道。
我要是不能送顧媽媽走，我會一輩子都原諒不了我自己的。
顧楠冷笑一聲，聲音怨毒，“不可能，陸清雅，你再不走，我就叫人趕你了！”
我咬緊了牙。
顧楠擡起手又要給我一巴掌，胖子臉色一變，想要攔住他，可是已經晚了。
我閉起了眼睛。
要是這幾巴掌可以讓顧楠的怨氣減輕讓我能看看顧媽媽，我可以接受。
想象之中的巴掌聲一直沒有出現。
我睜開眼，看見唐少峰抓着顧楠的手，面沉如水。
“唐少峰……”我顫着聲叫着他的名字，卻不敢去看他。
唐少峰站在我身前，他的背影看上去特別高大，他沒有回頭，只是看着顧楠，“你母親的死，決不是小雅一個人的原因，若不是你先做錯了事，就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
“你許小雅一生，卻和丁思夢糾纏不清，是爲不忠，明知丁思夢有意挑撥小雅和你母親之間的感情，卻視而不見，是爲不孝。就算小雅什麼都不做，你母親知道你是這種不忠不孝之人，也會活活被你氣死。”唐少峰冷冷地道。
他本來就長得讓人望而生畏，沉下臉的時候，更是陰沉得可怕。
顧楠的表情一變，脣角不受控制的抽搐着，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可唐少峰沒有給他機會，一字一頓，冷漠而嘲諷地說道，“是你犯錯在先，卻把責任全部推給小雅，你捫心自問，這種做爲，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該有的？你母親的死，是因爲你的懦弱，自私，是你害死了你母親。”
“住嘴！”顧楠想要將手從唐少峰的禁錮下抽出來，可他平時就不怎麼鍛鍊，力氣怎麼比得過唐少峰。
唐少峰冷冷地望着他，“你現在知道痛苦，知道絕望了，那你有想過，你氣死小雅母親的時候，小雅是怎麼一個人熬過來的嗎？”
“你活得還不如一個女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唐少峰很少這麼嚴厲地去說一個人，偏偏是今天，把顧楠說得無話反駁。
我的眼眶有些酸意。
顧楠抿緊了脣，或許是唐少峰的最後一段話觸碰了他。
我想起我媽死的時候，我一個人簡簡單單地給我媽辦了葬禮，顧楠連出都沒有出現過，就覺得一陣喘不過氣來。
顧楠興許也是想到了，他看着我的眼神裡面，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
我連忙開口道，“我只是去看看媽就好，我保證，我看完就走。”
顧楠深深地看着我，半晌，低聲道，“你可以進去。”
我愣了愣。
他的意思是唐少峰不能？
顧楠冷然地看了唐少峰一眼，“我媽不歡迎你這種人。”
我咬緊了牙，生怕唐少峰發飆。
唐少峰卻是看了看我，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之後緩緩鬆開，對我勾起了脣，“我在外面等你。”
唐少峰……
我差點就要忍不住哭出來，唐少峰已經朝着旁邊走了過去，一直都到路邊一棵樹下，才停下腳步，然後轉過身來看着我。
我抿緊了脣，朝着靈堂裡面走了進去。
唐少峰爲了我，一忍再忍，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報了。
顧媽媽的屍體已經火化了。
骨灰盒擺在一堆鮮花裡面，正中央是一張黑白色的畫像。
安靜，慈祥。
我站在顧媽媽的遺像面前，恍惚間，似乎是又看見了顧媽媽對我笑的樣子。
“媽……”我纔開口說了一個字，就淚如雨下。
我一直以爲這些天我的眼淚肯定早就是流光了，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控制不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顧媽媽的遺像，總覺得，她的目光似乎一直這樣溫柔地注視着我，也會一直這樣溫柔地注視着我一樣。
在這個世上，我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就這樣沒了。
握緊了拳頭，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靈堂。
出去的時候，顧楠叫住了我。
“清雅，以後，最後不要見面了。”
再見面，恐怕就是仇深似海。
我擡頭望着顧楠，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顧楠看着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平靜到，我在他的眼裡已經徹底找不到曾經在一起的痕跡。
我突然意識到，可能我和顧楠從前的情分，就這樣斷得一乾二淨了。
本來以爲我們可以牽着手笑着鬧着過一輩子的，沒想到半路突然出了錯。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和顧楠到底是誰欠誰更多了。
他和丁思夢氣死了我母親，我又和他和丁思夢一起氣死了顧媽媽。
我的心裡面，從來沒有這麼空落落的過。
我知道我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丁思夢，那個時候，她要是不把顧媽媽從樓梯下面推下來，不是她告訴顧媽媽我和唐少峰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又把我和唐少峰騙去醫院，讓顧媽媽看見我和唐少峰在一起，情緒大起大落的話，事情也許還不會變成這樣。
可我也知道，或許以後我和顧楠，就真的是兩路人了。
若說之前還有些許情分，那現在就已經磨耗得乾乾淨淨。
我對顧媽媽有愧，我能原諒顧楠之前對我的傷害，可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丁思夢。
她纔是罪魁禍首。
“保重。”我看着顧楠，緩緩笑了出來。
然後，不等他回答，轉過身，一步一步，朝着唐少峰走去。
我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了。
我似乎是看見了顧楠站在我身後，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望着我。
過往種種，都在腳下，被一點點地踩碎。
唐少峰看見我朝他走去，掐掉了菸頭，直起了身。
在他腳邊，是一地凌亂的菸頭。
我走到唐少峰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等你，再久我都能等。”唐少峰將我一把摟在了懷裡，擡手在我眼角摸了摸，“以後別這麼哭了。”
我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再這麼流淚了，除了眼前這個人。
“要不要休息幾天，我幫你請個假。”唐少峰擔憂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握着他的手，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沒事的，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嗯？”唐少峰挑起了眉。
我望着他，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孫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