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入城

風吹過荒涼的土地,天空染上厚重的墨色,一道道電光微微閃爍,在不斷加劇的雷鳴聲中,暴雨如期而至。正在趕路的行者們不得不加快腳下的步伐,這是個數十人組成的小隊,四輛馬車上堆滿了貨物,原本崎嶇的道路被雨水沖刷後露出焦黑色的地質,光滑堅硬,隨着一聲響雷,一輛馬車在重重的顛簸後木質的車輪咔擦一聲碎裂開來,駕馭者急忙穩住車身,一邊咒罵着天氣一邊下車檢查落在地上的貨物,不一會,他的眼神中透出無比的沮喪和憤怒。

“趙良,不要管地上的貨物,已經來不及了,把剩下的都裝到馬背上,能扛的都扛一點,注意防潮!”一個年長的男子果斷地指揮着,他看着已經融在雨水中的白色晶體,心中一陣痛失。這些鹽甚至比他的生命還重要。這時,另一輛馬車上跳下一個嬌小的身影,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二話不說就扛起兩袋貨物,加入了行走的隊列之中,雨越下越大,暴雨怒號中,千月無聊地數着閃電的次數,第二十下,其實她有隔離性質的防雨斗篷,或者施展一個防禦術就可以抵禦這瀑布般的大雨,但意外的加入了這個隊伍,還是先做一名普通人比較好。

“千月小姐,您還是回到馬車上吧,怎麼能讓您背這麼重的貨物呢。這是我們粗人才乾的活。”趙良有些着急地說道,意外的失誤讓他很自責,在看到千月嬌弱的肩膀一下扛起貨物時他還是吃驚不小,但整個隊伍只有千月一個女孩,照顧女士向來是男子的責任。

“是啊,還是讓趙良來扛吧,這雨可不是一般的雨水,淋多了是會得病的。”車隊長也走了過來。

|“沒關係,若不是遇到你們,我現在還迷失在荒漠中呢,我的體質特殊,這些腐蝕性的酸雨還傷不到我。別看我是女的,我可比你還結實呢。”千月微笑道,一拳打在趙良肩上,趙良“噢!”地發出吃痛聲,衆人哈哈大笑,他不好意思地揉揉肩不時反擊調侃他的人。

目的地是靠近威斯特的邊防小站,與其說是邊防小站不如說是倉庫來的恰當些,四周沒有設任何防禦設施,幾輛貨運車停在道路邊上,兩層樓高的石瓦房被前後打通,變成一個簡易貨倉,看到千月等人,幾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裡面跑了出來,其中幾個有着不屬於人類的面容,這時趙良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不一會,前方交接貨物的領隊似乎和一個男子僵持了起來,趙良有些激動地在訴說着什麼,【砰!】趙良的身體倒在雨水中,他張嘴“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鮮血,領隊無奈地撇過頭,他的手用力的握成拳,最後還是鬆開了。幾個人扶起趙良和領隊一起進入倉庫旁的小屋。一盞煤油燈在風中忽明忽暗,衆人的臉色在暗淡火光下愈發陰鬱。這時,一個頗爲壯碩的男子狠狠地捶了下桌子,站起身道:“我們花了三天時間把貨物帶回來,就因爲撒了一袋鹽晶就要扣掉近一半的錢,這,這太不公平了!我寧願去礦洞也不願意受這樣的氣!”

“哎,至少我們還活着不是嗎?去了礦洞天知道你還能不能回來,你老婆剛生下第二個孩子,名起好了嗎?”

“何老,你老婆的病怎麼樣了?”

“哎,還是老樣子,在這個鬼地方,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不知不覺中,話題轉到了日常瑣碎的生活上,千月坐在地上,給躺在席上的趙良服下了一顆藥丸,那一拳損傷了他的脾肺,千月的這顆藥丸會慢慢複合他血肉。

雨慢慢停了下來,衆人拖着疲憊的身體繼續未完成的工作,這時有人突然發現人羣中少了一個身影,領隊輕輕地搖搖頭,示意不要聲張,在這個時候,誰都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千月勘察了這個小站的分佈,不算上一起來的十三人,還有六人,除了爲首一個身材略矮小的魔族男子,其他五人皆是身高力壯的青年,其中有兩名也是魔族,灰色的皮膚和銀髮尖耳,這是等級並不高的極地魔,千月試探過爲首的矮小魔族,他的能力並不出衆,從整齊的衣着和掛在尖長鼻子上的單片眼鏡來看,應該屬於某個文職,千月自如地在房中行走着,她的身影都落在所有的人視線之外,從抽屜中拿到了想要的東西,通行證。隨着最後一輛運貨車發動,千月的視線中,小站的影子越拉越遠。

荒漠上最不缺的就是盜賊和匪徒,但前往維斯特城的路上卻沒有見到這些身影,千月甚至覺得有些無聊,如果遇上些不開眼的盜賊蠻匪,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反轉一下也是頗有意思的事情,車子開得很快,一片建築羣出現在眼前,風沙之中,它就像一個駐足站立的巨人,靜靜地遙望着遠方,只是在歲月不斷的侵蝕下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華。城門處並沒有多少哨兵,斑駁的圍牆也沒有做任何防禦設施,運貨車沒有檢查就疾馳而過,千月出示通行證,一個哨兵只是點了下頭就示意她通過,千月踏入城門,一陣冷風突然襲來,直鑽入她的領口,千月打了個激靈走入了這個在心中盤旋了無數次的城市,遺忘之都—威斯特。

行走在無數的殘垣斷壁中你能發現那些只屬於貴族們的精美雕刻,壁畫,他們見證了曾經的輝煌,在一座破敗的祈禱大殿之中懸掛着稀稀落落的水晶燈飾,只是上面只剩飄蕩的布條和蜘蛛網,穹頂處是一個被炸出的大洞,曾經的琉璃金窗早已變成沙塵的一部分,在很久以前,威斯特有另一個稱號—夢想之都,這裡有最奢華的生活,最醇香的美酒,是享樂者的天堂,但在某天,它變成了征戰的沙場,過去了數百年,留下的只是一片廢墟和絕望,而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變成了冒險者和盜獵團的目標,那些傳說中存在過的財富讓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但很快人們就發現相比金錢而言,這裡的環境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地下噴發的奇怪氣體,空氣中難聞的味道都讓人難以呼吸,變成荒漠的大片土地捲起風暴時會帶走整個城市的生命體,經過時間的洗禮,這裡慢慢變成了流亡者的遺棄之地,不管是人類,魔族,那些被刻着遺棄之名的人只在這方土地變得有所存在,但弱肉強食永遠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千月所見之處,髒亂,破敗,變異的蚊蟲在空中亂飛,不斷有充斥着各種慾望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千月刻意放出肅殺的氣息,廢墟中不時有各種騷動,但沒有人敢於踏出一步。

走出廢墟圈,是一片石磚廣場,廣場的中央矗立着一個水之女神的雕塑,她雙手合在胸口擡頭祈禱,背後雙翼象徵着人類和魔族,潔白的羽翼和黑色的惡魔之翼。廣場不遠處可見幾處完好的大樓,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全部由整齊的方石所構建。

|“什麼人?”

千月剛走入廣場,五個簡單武裝過的士兵走了過來,爲首的男子露出警覺的眼神,他看了看千月身後的廢墟,昂起頭示意道:“快回去,不然我可開槍了。”

“喂!叫你呢,媽的,臭死了,這些流民就該全部放到礦洞去,那裡才適合他們!”另一個士兵不滿的叫囂道。

“喂喂,等等,這是個女的,我的天,嘿,卡恩,我敢說她斗篷下的臉會讓你瘋狂!”

“閉嘴!”卡恩的狠狠地瞪了一眼興奮叫喚的男子,男子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卡恩的手放在腰部的槍把上,只是對視的那一瞬間他的後背就出了一層汗,那是來自強者的壓力,幾秒後,他艱難的挪開了手。

“歡迎來到威斯特,這裡沒有可觀賞的風景,請講明您的來意,外來者。”

“我想見一下這裡的城主,我是來找人的,放心,我只是一個賞金獵人,只要找到我想找的人,或者提供一點線索,我也會給予相應的報酬,或者完成一個你們提供的任務,我想這裡的賞金獵人應該不會太多。”千月緩緩說道。

卡恩猶豫了一下說道:“那麼,請稍等一下。”

一個士兵得到示意後飛快的轉身絕塵而去。

費隆*坎達爾埋頭在高高的工作臺上已經兩天兩夜了,魔族的強悍體質讓他看起來仍然精神奕奕,他穿着一身合體的深藍色西服,白色襯衫領口裝飾着一圈向外舒展的邊領,這讓他的大腦袋顯得更加明顯,一頭紅色的短髮整齊地梳在腦後,褐色的皮膚,尖細的耳朵,雙眼佔了臉的的三分之一,只是完全說不上有多好看。此刻他翻着手上的報告書,這塊不毛之地因爲稀有礦石的開採已經和人類結成了暫時的利益同盟,但他很清楚若是被魔族的上位者注意到裡面的利害關係,那麼自己這個城主便不會這麼好當,作爲魔族的被驅逐者他的心裡更多的是關心現在這個城市的安危。

希望他們不會關心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吧,他心中默默感嘆道。他揉了揉眉心,從高背椅子上跳了下來,是的,我們的城主大人還沒有桌子的一半高,但他確實是不折不扣的“大人”。

“美麗的小姐,歡迎你來到這裡,我是費隆*坎達爾,很高興認識你。”他挺起腰,禮貌地伸出右手,雖然他其實看不出有腰的樣子。

千月有些訝異,沒想到城主是一個深淵魔,還是未曾見過的類型。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千月,冒昧打擾了。”

“我們很歡迎賞金獵人的到來,特別還是像您這麼美麗的小姐。”

兩隻不同顏色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千月從交談中得知,現在威斯特已經和西玄簽訂了合作協議,威斯特提供礦石,西玄則提供所需的物資,因爲這塊土地遺留的強烈輻射和惡劣天氣,交易的場所都在邊境的地方,必須穿過荒漠才能抵達,加上礦石的開採,能用的人越來越少了。

“那些廢墟中的流民呢?應該也有不少的人。”千月問道

費隆搖搖頭道:“那些都是被這個城市所淘汰的人,每個月我都會分派食物給他們,如果不是建了一座過濾水塔,恐怕要死的人更多,特別是人類,弱一點的都不能在這裡生存。”

“在幾年前,這裡應該是另一番景象,如今的改變城主大人功不可沒啊。”千月感嘆道。

“如果沒有戰爭,這裡會越來越好,但世上沒有如果,我們就像水中的魚,無法乘風破浪躍入空中仰望這個世界,只能隨波逐流,但只要朝着大海的方向,也會看到更多景色。”費隆靜靜地說道,他的眼神似乎越過了無盡迷茫,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這話來自一個我尊敬的人,也是他改變了威斯特。對了,你要找的是什麼人,這裡沒有人類的智能信息系統,我想只能慢慢找了。”

千月走到書桌旁,揮筆在紙上畫了起來,費隆躍到椅子上負手而立,隨着線條的不斷勾勒,他的不可思議的驚呼道:“這。。這是蓮大人!”

“蓮。。大人?”

費隆無比感慨道:“蓮大人就是帶着我們改變這個城市的人,他發現了礦源,也是他促成了和西玄的物資交易。可是。。。在一次勘察礦源的時候他便再也沒有回來。”

“什麼意思?爲何說沒有回來,他去了哪裡?”

費隆略做沉思,隨後跳下椅子,走到書櫃旁,在念誦了一段咒文後地板上出現一個一米左右的洞口。

“請隨我來。”說完他便縱身躍下。

千月緊跟其後,躍入後才發現這是一個移動空間,類似於空間行囊,只是這個空間明顯要大得多。

剛站穩,一片亮光佔據了視野,無數黑晶石堆成一座座小山,而它所散發的光芒猶如盛夏陽光,千月不得不戴上了防風鏡。

“這就是蓮大人所開採的礦石,黑晶原礦,這要是換成金幣足夠買下一座城池。現在礦源越來越難開採,這是我們最後的一張王牌,只是到那個時候恐怕這些只會變成災難。”

千月點點頭,如果威斯特變成一塊甜蜜的蛋糕,那麼放眼周圍,無數人都會想要把它吞下,現在只是一塊帶毒的點心便不會有人想要知道它的滋味。

在如山的礦石之間有一個不大的空地,地上鋪着一塊灰色絨毯,一把扇子,一把酒壺。千月展開骨扇,上面畫着一副山水圖,縹緲雲煙中的遠山一片緋色,山腳下潺潺清水,光影如幻,一抹淡雅的墨色勾勒出一個人影,獨坐在溪水邊,望着山的方向。

千月收起扇子道:“他說過會在這裡等我,那這次就換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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