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結果自是不歡而散,鳳逝川和杜染音離開了白慕軒。錦二覺得氣憤有些沉重,憤憤道:“三皇子也太不知好歹了,還不知道他那個側妃有多蛇蠍心腸!”
如果說上次見面後,杜染音還對玥川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如今這一趟出來,已是徹底地寒了心。她心裡鬱郁,細看了錦二一眼,忍不住露出個笑顏。
“錦二你被什麼蟲子遮了麼,嘴腫得那麼高。”
看到杜染音好奇的目光,錦二一驚,趕忙以手掩口嗚嗚哀鳴:“還不是督主那天的玉珠打的,我不過是嘴賤說錯了話,打得我都沒臉見人了。”
“活該。”杜染音笑笑,鳳逝川打得倒是深得她心。
“染音姑娘你和督主一起欺負我。”
兩人說笑着,陰鬱的氣氛倒是消散一些。錦二忽然用手一指,帶得幾人一起看向那邊。
“那不是三皇妃麼?”
佟昭華着一身水藍繡蝴蝶花錦衣,配同色散裙,玉釵挽發,倒也沒怎麼施脂粉,看起來比以前素淨憔悴得多。只是她卻輕輕將手放在腹部撫着,邊走邊不知在凝神想些什麼。
杜染音看向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莫不是懷孕了?
“見過三皇妃。”
杜染音向佟昭華行了一禮,鳳逝川只是點了個頭以作示意。
佟昭華看見他們幾個,面上愁雲未散:“聽說你們在查金燕的事,可有什麼消息?”
杜染音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大明瞭。”
她偏轉話題,詢問起一樁關心的事。
“聽說三皇妃前陣子身體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聽到金燕的事還沒有什麼消息,佟昭華一下子有些興趣缺失,懨懨地敷衍道:“好多了。”
杜染音低頭瞥了一眼佟昭華的肚子,的確是懷孕的樣子,心緒一下子複雜起來。玥川莫非是因爲這孩子才害了佟昭華?她什麼時候是這樣爭寵的人了。
幾人回去,等一關上門,鳳逝川驚見杜染音臉上竟有了淚痕。他眼裡的杜染音一向剛強聰穎,臨危不亂,便是偶爾被他撩撥得嬌羞,也少見這樣的神色,一時也有些驚訝。
“怎麼了?”他垂頭柔聲問。
此時的杜染音,堅強褪去,蹙眉低泣的樣子,宛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鳳逝川心裡一軟,上前便把她摟住懷裡。杜染音的額頭抵在鳳逝川兇前,衣上的清香沁入鼻尖,那股悲傷便更濃烈了。
“謝謝你。”
悶聲傳來這聲謝,鳳逝川輕輕撫了撫她的背:“可是因爲三側妃的事?這宮裡人心易變,她這般,也是爲着自己能過得更好。你我皆不是手軟的人,又怎能希望旁人一輩子與世無爭?”
鳳逝川一眼就看破了杜染音的心事,杜染音吶了吶,倒覺果真是自己多思了。
從太師府開始,她就不知道算計了多少人。一路算計到宮裡,遇到良善於春濃、春曉、玉綰、玥川,也曾自慚形愧,覺得自己太過污濁。可是,她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午夜的夢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杜染音,於是她工於心計,心存野心。可是,她多希望自己一直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雲笙小郡主啊!負了雲笙的仇恨,她才變成如今的樣子。可她多希望她珍視的旁人,永遠不用體會這些勾心鬥角,一輩子安然愉悅。
玥川成爲三側妃只是個意外,杜染音本以爲,她會像後宮的很多嬪妃一樣淡泊寧靜。可是如今,玥川也被宮裡的染缸染上了顏色,她怎能不心痛呢。
可是,沒有寵愛,沒有地位,又如何在這吃人的後宮存活!她杜染音是如此,旁人更是如此。
杜染音哀哀嘆出一口氣,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是我矯情了,這的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鳳逝川伸手理了理她有些褶皺的衣領,在她微微發紅的鼻尖上颳了一道:“你這一哭,可把我嚇得夠嗆。”
杜染音擡頭看向鳳逝川,綻出一個笑容來:“堂堂鳳大人,也能被我這小女子嚇到,可夠拿出去炫耀好幾天了。”
“不不。”
鳳逝川輕輕搖了搖頭,鳳眼輕眯,脣邊勾出一點惑人的笑。
“這是秘密,本座也只能被你嚇到了。”
他俯身下去,在杜染音耳邊輕輕吐出這幾個字。溫熱的呼吸吹在杜染音的耳垂上,使她覺得整個人酥酥癢癢,脖上耳後光潔的皮膚,都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來。
事情既然有了眉目,少不得要向皇后回稟。
杜染音起了個大早去皇后宮裡替她梳妝,盤髮簪釵的時候將事情本末細細回稟了一遍。夔鳳蓮花銅鏡裡映出一張光潔高雅的臉,精緻的眉眼裡露着歲月沉澱的痕跡,像是一塊久經風雨的玉石,卻是越磨越圓潤而有光澤。
只是皇后的臉上雖有玉石的光澤,卻含着不怒自威的氣勢,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玥川?她最近正是得寵的時候。”
皇后伸手扶正了一隻有些鬆散的鳳釵,面上看不出喜怒。
“不過是個從宮女爬上去的側妃,又是三皇子的側妃,不足爲慮。只是三皇子正喜歡得她緊,還是給那孩子幾分面子吧。”
“是。”
杜染音自也知道,皇后並沒有必要爲了一個宮女和三皇子還有玥川撕破臉皮。
“只是你說,她還唆使了宮人給三皇妃下毒?”
“依染音所見,與三側妃應當有些關聯。”
畢竟玥川沒有承認,杜染音不能斬釘截鐵地說是玥川所爲。她這樣模棱兩可,皇后何等精明,對於宮裡的這些心術算計,最是瞭解不過。
“不過,依染音看來,那三皇妃應該是有身孕了。”
將所有的事實都告訴皇后,剩下的,便讓她自己去體會,這是最高明的回話方式了。不過,這方式,也只能用在聰明例如皇后這樣的人身上。
“三皇妃有孕,竟還沒有人報上來。”
皇后端視鏡中自己,將鬢角一朵珠花摘了下來,話也就戛然而止。
爲何不報呢?杜染音心思一動,想到近來種種,覺得這裡頭必有隱情。
雖然不好深究,但皇后畢竟執掌後宮。金燕的死也算鬧得大,又有鳳逝川、杜染音在白慕軒的一出,她若是不說道兩句,自然也過不去。
梳洗過後是各宮的問安,妃嬪和各皇子妃都是要來的。原本三皇子宮裡只用佟昭華一人過來,只是最近她稱病在身,便由玥川代替來請安。
皇后看見站在衆人後頭的玥川,杏黃衫子倒有幾分少女的明媚,臉上也是一派的溫順安良,不動聲色地向衆人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每日都是這麼翻來覆去的,本宮也乏,可是規矩是如此,本宮也沒法子。”
按着輩份位階一個個地出殿,玥川作爲子輩,自然落在後頭。
“三側妃,留下與本宮喝喝茶吧。”
玥川正要走,忽聽皇后留,心裡不由發慌起來。皇后是從沒留過她的,也沒怎麼與她說過話,怎麼今日?
自是金燕的事傳進了皇后的耳朵裡……
玥川心裡雖打鼓一般,面上卻還是笑得從容,乖乖坐到了皇后賜的位上。
她在白慕軒裡雖穿着明豔,但在皇后這裡,還是素淨得很。臉上溫和的笑意人畜無害,不知情的見了,必要生出些好感來。
“母后這裡的茶很是香甜。”
良久,見皇后沒什麼動靜,玥川耐不住這沉默壓抑的氣氛,率先開了口。
“你若喜歡,便讓嬤嬤拿些給你。”
玥川受寵若驚似的擡頭,笑容比剛剛更盛幾分。
“臣妾謝母后的賞。”
皇后笑着捧起手邊的茶盞,看裡面碧綠的茶葉染綠了水,上上下下地浮動着。
“咱們宮裡的女人,閒來無事,喝喝茶也是趣事。卻總有些該喝茶的人,喜歡和廚子搶生意,偏跑到廚房裡去動刀子。這做出來的菜若是好吃也罷了,若是不好吃,割傷了手,自個兒疼,奴才也受罪。”
皇后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叫玥川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這可不是拿金燕的事作比,警告玥川要安分守己?
“母后說的是……宮裡的廚子手藝好得很……”
“不知道三側妃可喜歡下廚,手藝怎麼樣?”
這句問話聽起來雖家常,可玥川看着皇后那張淡定自若的臉,卻深覺恐慌。
“臣妾……平日裡伺候殿下,也沒有機會下廚。手藝,自是不敢恭維了……”
她強作鎮定地回完話,已覺得後背出了一層細汗,貼身的小衫子都被沾溼了。
“那也無妨,你們宮裡的廚子手藝還是不錯的。”
玥川諾諾稱是,端茶碗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三皇妃身子不好,你就在墨辰身邊好好伺候着。只是三皇妃那裡,你也要盡心盡力,讓她早些養好身子。”
“是,臣妾一定好好服侍殿下和姐姐。”
“你知道便行了,別的也不用本宮多說,你是聰明的丫頭。”
一句“聰明”,就暗示了前面的隱喻。玥川身子已僵了,卻仍舊維持着剛剛的笑容。
這通敲打,玥川出皇后殿門的腳步都有些虛浮。她離了皇后的寢宮,深深吐出口氣來。皇后的確是個可怕的人,似乎一眼,就可看穿別人的心思。那無形的壓迫,再擅於掩飾的人也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