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騁搖頭,“若真是如此,三爺不會這麼煩惱。”
容謀的激動消減泰半,心裡一直顧忌的那個問題躍然眼前,其實他真正顧忌的,是采薇的感受,他再不願去強迫誰,再不願芬兒的悲劇重演。所以經歷今日這件事,便知道采薇只怕是更不會點頭了。
“你和卉兒都在努力,所以你們有奔頭。可她不點頭,我什麼也不敢做,只要她點頭,就是千難萬難,我也不怕。”容謀心痛地說了這一句,拿過一壺酒猛灌,漸漸地也不再喝,而是淋在了臉上,末了將酒壺摜於地上摔得粉碎,怒而吼,“一個人想從頭開始,就這麼難?”
子騁沒有在意,安靜地看着容謀發泄,心裡則想着他的雨卉。他明白,一個浪子想回頭很難,兩個身份懸殊的人想在一起,更難。但是,迎難而上的人生纔有意義,一輩子畏首畏尾,老來的記憶定將是一片空白。
如是想,拿起另一壺酒,斟酒兩杯,一杯舉向容謀,說:“三爺,今日無醉無歸,明日醒後,做咱們該做的事。”
容謀回頭怔怔地望着這個面目憨厚但心智沉穩的少年,須臾後,接過酒杯,對子騁道:“若事成,將來我們一起辦喜事,我容謀娶妻、嫁妹。”
忽而雷聲隆隆、烏雲壓城,似有陣雨將落,容謀舉杯朝天,“我容謀起誓,今生不負采薇。”說罷飲盡杯中酒。
天空似有迴應,又一陣雷聲過後,黑雲退散,滴雨未落。
然而京城未落的雨,卻在國之南疆越下越大,使得路途泥濘溼滑,更讓西摩的靈車幾度險些翻滑。
“將軍,我們停一停吧,這路走不了了。”雨中,一名親兵在車後高聲喊容許。
容許勒馬,擡頭望天,回首道:“這雨不會停,若留在這裡,前面的路就更難走了。”
可他的話音才落,只聽“嗖”的一聲,一道黑影穿過密集的雨絲,直奔容許的身軀而來,出於天生的機敏,容許側身閃過,那道黑影便直奔西摩的棺木而去,待定睛看,原是一支利箭,而箭之兇猛,於棺上入木三分。
“保護將軍!”雖然只有三個兄弟,但大家的第一反應,仍是確保容許的安危。
卻在這一刻,因地勢稍陡且雨水衝散了淤泥,西摩的靈車順着就往下滑去。容許縱身從馬上騰起,躍到了靈車之後,將腰中佩劍深深插入泥中,總算擋住了靈車的下滑,也保護了那三個親兵不受傷。
可亦是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嗖嗖”的冷箭聲剛傳入耳中,箭頭刺入棺木的“咚咚”聲便起,一名將士倒抽一口冷氣,“若非將軍來救我們,只怕是……”
因另兩人找來石塊抵住了車輪,容許將佩劍抽出,目光犀利地掃過西摩棺木上的一排利箭,嘴裡似乎默默唸着什麼,繼而嘴角一揚,手裡將佩劍重新插入腰際,大步從棺木後走了出來。
“將軍,小心暗箭。”一人大呼。
容許卻擡手輕搖,好像說了什麼,但雨聲太大,後面的人根本聽不見。
雨水沿着容許的帽檐從兩邊滑落,密集的雨中,他看清了不遠處的灌木後,有一個穿着奇異的男子揹着箭簍,而他的箭簍已經空了,但……彎弓之上仍有一支箭沒有離弦。
“在下定圻將軍容許,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容許朗聲高呼,穿破了雨聲的喧囂。
那人似乎一顫,手中的弓弩亦偏了。
“將軍,我們已在赫西邊界附近,您要當心。”一個親兵帶着盾牌跟了上來,希望能擋在容許的身前。
“他已經沒力氣射出這支箭了,你放心。”容許很淡定。
果然,灌木後的人不知因爲什麼,突然鬆了手中的弓弩,身子一個踉蹌,向下撲倒在了水泊之中。
容許擡步欲往那一處去,親兵卻拉住了主將,謹慎地提醒,“將軍,小心有詐。”
“好!”容許欣賞兄弟的謹慎和小心,反手從靈車的前端拔出弓箭遞到他的手上,“我過去看一看,若有意外,你即刻射箭。”
“將軍!”那人顯得很不安,可再看容許堅定的眼神,還是接過了弓弩,拉滿弓弦,隨時準備將利箭射入敵人的胸膛。
容許滿意地笑了笑,扶了扶沉重威猛的頭盔,踩着溼泥一步步朝那人走去。
此時,定圻軍營內,五萬精兵正冒雨列陣於營外空地之上,宋雲峰與其他幾位副將亦穿上了盔甲坐於戰馬之上,他們無不將目光鎖定南方,只要將軍的信號一發出,五萬精兵便即刻出營作戰。但是在他們的心底,並不希望打這一仗,因爲將軍的性命此刻已在生死之間了。
忽而,馬蹄踏水聲頻繁急促地響起來,宋雲峰扭頭一看,正是身着青衣的恆聿跨馬而來。此刻,他的裝束於茫茫一片鎧甲之間,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駙馬。”宋雲峰引馬上前,抱拳道,“天氣惡劣多變,還請駙馬回營休息。”
恆聿臉色青冷:“容許呢?”
宋雲峰神情鎮定,不急不慢地回答:“駙馬僅是和談的使者,並非督軍,故而軍中事務,請恕不便告知駙馬。”
“他一個人走的?”恆聿多少能猜到一些。
“駙馬多問無益,還請回營休息。”宋雲峰一招手,從後頭上來幾個士兵,他繼續道,“護送駙馬回營帳,雨天不安全,不要再讓駙馬出來了。”
“是。”幾人應諾,一個便已上來牽住了恆聿的馬,不由分說地掉頭往營帳引去。
恆聿明白在此糾結會影響將士的士氣,可是他不得不爲容許擔心,他無法想象單槍匹馬隻身前往赫西容許會遭遇什麼。而自己必須……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很快,幾名士兵將恆聿送回了營帳,一切安排妥帖後,大家要退出帳篷,恆聿忽而開口,指着其中一個道,“你留下,我要你幫個忙。”
“是。”一個答應,其餘人皆退了出去。
“來,拿那個箱子下來,我要找一件東西。”恆聿指着牀榻後面一堆木箱。
那士兵一邊答應,一邊轉過去踮腳探身去搬動,但就在手觸及那箱子的一刻,方感覺自己的嘴被人從後用手捂住,還沒來得及發聲,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恆聿抱着那暈厥的士兵停了半刻,生怕營帳外的人察覺動靜,待確定無事後,方將其拖到牀榻上,利索地褪下他的鎧甲,將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最後把那士兵搬到書桌前,一手支着腦袋佯裝看書的模樣。一切妥當,才自己穿戴整齊,隨手拿了一卷文書,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帳門。
“駙馬找你什麼事?”一個守在外頭的士兵問,還以爲出來的是自己的兄弟。
恆聿卻頭也不回,只管往馬匹衝去,一邊舉着手裡的公文說:“來不及細說,駙馬交代緊急公文即刻送給參將。”
因雨聲轟隆,恆聿的聲音也顯得不真切,守門的士兵一時沒有聽得清楚,其中一個撩開帷幔朝裡頭望了望,見“恆聿”正在桌前埋頭看書,輕輕放下了帷幔,示意他的兄弟沒事。
於是恆聿順利地離開了營帳,當馬匹和自己走出那兩個士兵的視線後,便將身上的鎧甲脫下,着一身便服直奔赫西大本營而去。
天幕漸沉,暴雨驟停,容許帶着三名親兵扶了西摩的靈車來到了赫西大本營的陣前,另外,他的馬還馱着一個昏迷的女子。
當赫西人的火把將天空點亮,一個已然雙鬢染白的男子騎着駿馬從人羣中出來,老者神情哀傷而堅毅,黝黑的臉上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他作爲一個民族領袖的象徵。
“汗王!”容許徒步上前,肅穆地說,“您的兒子戰死,本將將他的屍身送還赫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