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

推開窗,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

林木閉上眼,深深深呼吸,感慨道:“啊!此後再也嗅不到這般美好的氣息了!”

“小姐!”身後書童的怒聲立即響起,“不過去書院讀書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做這番感慨幹什麼?!還不快準備準備,然後與夫人老爺道別?”

林木翻了翻白眼,道:“讀書,讀書,讀書做什麼用?考取功名嗎?難道小燕你覺得我考得上?”接着不待小燕再說什麼,便是一陣長吁短嘆:“明明有資本讓我做一輩子米蟲的,爲什麼……果然,人生的終極目標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

小燕氣極,不再言語,只是把東西收拾得“砰砰”亂響。心中怒道:“‘米蟲’、‘米蟲’,真讓你做條米蟲扔在米缸裡撐死你!!”

小燕,全名王燕,八歲進林家給林家唯一的小姐林木做書童,迄今已有六年。想起這六年,小燕那可是一把的辛酸淚。給富人家小姐當書童,本是窮人家孩子幾世修來的福分,吃穿上就不用說了,還可以隨時沾沾光,跟着小姐識點字,讀點書。卻想不到這林家,雖是豐州首富,但其唯一的小姐卻是個極不成器的傢伙。六年來,還真沒見她學進了什麼。琴棋書畫,唯一有進步的就是其書寫,在林夫人的高壓之下,總算有點樣子,不似狗爬了,至於其它的,數數小燕六年間被懲罰了多少回,就知道有多麼糟糕了。是的,被罰的是書童小燕,而不是她林家小姐!——林家太溺愛這個小姐了!林夫人只有劉氏一夫,而劉氏,多年來又只有這麼一女。

“……”往事不堪回首。小燕皺着眉頭收拾東西。其實小姐對她挺好的,可是要是爭點氣,少讓她受點罰就更好了。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夫人狠下心來,掏了鉅款讓小姐進了有名的蕭山書院,小姐若還是這個樣子,那可怎麼辦,到時候怕是她心裡願意,書院裡的先生們也不可能讓她替小姐受罰了。

卻說小燕生氣煩惱間,林木的心中也是千思百想。想她原不過是地球上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四代領導人領導下的一普通女公民,遵紀守法,每日安安分分過她的正常女職員生活,怎麼連睡個午覺都會睡到另一個世界來,而且還是投胎做新人?……話說,她還真不知道原來的她到底是死還是沒死……

而至於這個世界……

林木偏頭看了看面上非常不爽,但幹活很勤快的小燕。

……不錯!“人妖”的世界!女尊男卑,男的像小受,女的像拉拉。還男生子呢!

“我的定力真好!”這是她弄清了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想法,“沒瘋!恩,很好,很強大!”

做一隻快快樂樂的米蟲——這是林木無論往生還是今生都時刻追求的終極目標。當她發現自己的新家是如此富有時,竟興奮地不能自己,本以爲往生永不可及的目標在今生終可實現,可是十歲那年,母親爲她請來第一個夫子時,她才發現,富家女不等於米蟲,她娘竟然一心想讓她出人頭地,最好考取功名,步入仕途。——這裡和中國古代差不了多少,她娘經商發家,但再有錢,也沒有社會地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可她,資質平平,曾深受過應試教育的毒害,拼搏了十幾年,卻還只能考進個二流大學,拿個二流文憑,重生後怎麼還會乖乖地去讀死書?毛筆拿起來還要抖兩抖呢!更不用說那滿口的“之乎者也”了。還好文字還是方塊字,基本都認的,只是繁體字的筆畫太多,寫起來總是一團糊。不過,經歷了整整六年的痛苦再教育,現生理年齡十六歲的林木,終於可以挺着胸膛大聲說:“我的字終於可以見人了!”但是,在她娘看來,這是遠遠不夠的,在發現請先生根本就完全沒用的情況下,她厚着臉皮,花了巨資賄賂了與蕭山書院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某位官員,終於讓書院破格錄用了林木。於是,現在,林木要準備開始她的正式求學生涯了。

庭院深深。

穿過落花滿徑的小院,繞過曲折迂迴的長廊,林木來到了大廳。此處,她的母親與父親皆等着爲她餞行。

剛進大門,就見母親威坐於上,父親則在下方抹淚。

林木覺得太陽穴疼了疼,然後上前,一甩前襟,跪下,低頭道:“不孝女林木見過母親,父親。”

“起來,起來,跪什麼啊,又沒有旁人在,不必做這些……”林木的爹劉氏一見此,急忙叫道。

“恩哼!”林夫人咳了一聲,瞪了自己的夫郎一眼。劉氏只得低頭閉口。

“木兒啊,此去書院,你可得收心,切不可像以往那般不懂事了啊!”林夫人語重心長。

“是!”林木乖乖應道。

“好好用功,四年後科考,你若能考得一官半職……”林夫人繼續道。

林木嘴角抽搐:“三年後鄉試,四年後科考,過了鄉試纔有資格進京趕考,娘,您應該先給我定鄉試的目標纔對啊。”

“啪!”林夫人重重一掌打在桌上,怒罵道,“你這個不長進的丫頭,我怎的就生了你怎麼個孩子?”

“夫人……”劉氏急了,忙道,“木兒不是還小嗎?”

“小?”林夫人一聽更氣了,“都十六了!還小?!成天只知道看些歪門邪書,什麼時候有把精力放到學業上過?”說着把怒氣撒到劉氏身上,“都是你給慣的!要不是你,她會至十歲纔開始讀書?要不是你,她會把書給讀成這樣?到現在連首簡單的五言絕句都寫不出來,全城哪家十六歲的姑娘有像她這樣的!”

林木扶扶額頭,頭痛哦,每次只要一提及她的學業,就必是這樣。話說,她還真是不孝,這些年他們夫妻吵架還似乎全是因爲這事。

果見劉氏大滴大滴的淚珠開始拼命往下掉:“我就知道你討厭我們爺倆,我們這就走,不給你添麻煩了!”說着就要起身。

林木翻翻白眼,心中默數:“一、二、三。”

果然,第三下剛數完,就見林夫人急急起身,過去摟住劉氏:“我什麼時候說要趕你們走了?莫要胡思亂想了!”

“……”林木把頭低下,兩隻手手指絞在一起,努力忽略母親說給父親的甜言蜜語,“難道這就是對我不讀書的懲罰?必須在這看他們親親我我?”

終於,林夫人發現林木的存在了:“你怎麼還在這?想氣死我是不是?趕快去收拾,準備出發!”

林木逃也似得奪門而出,本以爲會極其感傷的離別,就這樣草草收場。

帶着小燕,很是沮喪地上了馬車。

老孃夠狠,送都沒有送出門來。自己不送就算了,連老爹也不讓送。隱隱就只聽到門牆內老爹低低的抽泣聲。

林木鬱悶死了。書院啊!不就是寄宿學校嗎?一點自由都沒有!據說學不好的話還要挨板子。

林木下意識地摸摸屁股,她完全可以預見以後的悲慘生活了。

蕭山書院,整個平安王朝最負盛名的書院。其學子年齡集中在十四至二十歲間,無論是何出身,只要能通過嚴格的考試,就可進入就讀。而它培養出來的人才,皆成了平安王朝的中流砥柱。可以說,平安朝堂之上,就有二分之一的官員出自蕭山書院!

——對於想出人頭地的讀書人來說,它就是成功走向仕途的一條必經之路。

因此,每年蕭山書院的招生考試,竟絲毫不亞於鄉試,年輕人擠破了頭顱都想通過,得以進入就讀。

當然,不是沒有人想過“賄賂”這二字。但,據說蕭山書院不畏權勢,從來堅持錄取有實力之人,甚至傳聞曾把兵部尚書之子拒之門外!

就是這樣的一個蕭山書院,怎麼會錄取林木呢?林木百思不得其解。她老孃到底是怎麼搞定的??

“木兒啊!進了書院,可得好生努力!切不可讓人看出你是通過‘賄賂’才得以進去的!”想起某日母親對她說的話,林木一滴冷汗掛了下來。娘啊,如果一進去就來個摸底考試的話,那不就一下子就穿幫了嗎?我到時被退了回去,丟了您的臉,讓您被萬人恥笑,您可千萬不能怪我啊!因爲,努力也是需要時間的。

蕭山書院位於江南,雲夢湖旁的蕭山之上,取山名而名之。

春之江南極其迷人,尤其還是在返舟湖上的時候。

湖光山色,潤着春之氣息,仿若人間天堂。

林木站在豪華大船之上,揹着手,細細品味眼前這番天然的美景。完全忽略了,自己這般露財,已經給周圍同行的幾艘船上的學子們留下了極其差勁的印象。

小燕站在林木身邊,冷汗狂下。

話說,乘坐這麼絢麗奪目的大船來書院上學,還真不是她家小姐的意思啊!這可是她家老爺怕小姐被欺負,特地瞞着夫人囑人準備了這艘大船,說是“我們家雖比不上當官的,但起碼也不能讓木兒被書院裡的窮女兒們給欺負了去!”

可現在,感受到周圍敵意的目光,小燕縮了縮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家小姐。爲、爲什麼小姐什麼反應都沒有呢??!!這麼明顯的敵意?難道小姐叫林木,還真的想當木頭不成???——小燕哭喪着臉,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她看看周圍。

林木當然不是傻子,當着這麼多人面擺闊,受敵意是自然的。不過,老爹的好意又不能拒絕,所以,乾脆忽視衆人的目光,神色自然地上了這艘大船。

此刻,被小燕拉了拉袖口,她才從美景中回過神來。然後在小燕地示意下看了看四周。林木笑了笑。她知道同爲學子的她們是什麼意思。話說,林木還長得真是一般,除了笑起來頗有些可愛外,和“美女”二字是完全不搭邊的。再加上也沒有非凡的氣質,所以,正常人看到此情此景,怕是都會認爲,讓她這樣的人用了這樣的船,實在是暴殄天物吧!

敵意是有的,可林木不想加深它。其實莫名投胎到這樣的家庭她也很意外,想前世,她真的不過是個無論在哪裡都會被忽略的人啊,想不到現在居然會是這樣!她也不想的說,其實她只想做一條安安靜靜的米蟲罷了。

於是,林木衝着周圍那些即將成爲同窗的人非常友好地露齒笑了笑,然後禮貌地拱了拱手,大聲道:“在下豐州林木,很高興能和諸位成爲同窗好友!”

本是很禮節的自我介紹。林木原以爲這樣多少就能給別人留下點好印象,起碼不會讓人認爲她財大氣粗,傲慢無禮。

卻想不到,某處突然鑽出個尖細的怪笑聲:“豐州林木?是那個連五言絕句都寫不清楚的林木嗎?”

頓聽周圍皆是倒抽口氣的聲音,緊接着便是死靜般的沉默。

林木尷尬,心中苦笑:老孃,不用什麼摸底考試了,您的工作沒做好,您女兒的底已經被泄了!

卻是這時,一個清朗之聲響起:“切不可開此玩笑!蕭山書院是何等地方,怎會錄取無識之人?這位小姐說出此話豈不是想讓我們書院被人笑話?!”

朗朗之聲鏗鏘有力,打消了多人的疑惑,至少也讓心存疑慮之人不敢再貿然出口了。

林木感激地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笑了笑。但笑卻定格在臉上。她張大嘴,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只見一艘江南常見的烏蓬船上,一個身着白底藍袍,頭束紫金華冠之人,翩翩而立,玉樹臨風。他背手凝望前方的羣山,絕佳的容顏上一臉肅然。

沒錯,是“他”而非“她”!

終於,林木嘴角抽搐,扶了扶額頭。話說回來,也真的只有她這種前世通過媒體看多了俊男美女的人,才能夠一眼就分辨出誰是在女扮男裝,誰又是在男扮女裝。

望着那明顯男扮女裝,混進書院讀書的某家公子,林木頓感好笑。果然,戲劇是緣於生活的。男版祝英臺啊,卻不知誰又會是那女版的梁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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