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雲曉的譴責,望着龍祁灰敗的臉色和緊閉的眼睛,雲霽悔恨不已,但她說不出一句辯白的話,只朝雲曉懷中的龍祁伸手:“把他給我,我讓他恢復……”
“用不着你!”
“不用……”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一道含着憤怒,一道虛弱得幾乎聽不到,但目光一直未離開他的雲霽聽到了。
“你醒了?”
望見龍祁睜開的雙眼,雲霽驚喜交加,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但他好似猜到她的想法,先一步避開她的手,同時往一旁挪動一步,離開雲曉的攙扶。
“陛下,都是屬下的錯,您責罰我吧!”常六趕過來,單膝跪地,支撐住搖搖欲墜的龍祁,滿臉悔恨地請罪,悔恨自己既沒有照顧好姑娘,也沒有按住那對小鮫人,以致於讓陛下摔到。
“陛下……”雲曉手中一空,望着避開她的龍祁,喃喃地喚了一聲,聲音裡透着一絲無法掩飾的傷心。
龍祁卻沒有迴應任何一人,只用眼神制止再次朝他伸手的雲霽,一邊自袖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顆褐色的丹藥,散發着奇異的味道。
“這是什麼丹藥?”雲霽從那奇異味道中嗅到了危險,立時伸手卻奪那丹藥。
龍祁卻先一步合攏了手,他的目光落在她覆在他拳頭上的玉手,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讓我恢復如此的靈丹。”
話一落,他迅速擡手,連帶雲霽的手一併送到脣邊,這番動作自然又親暱,好似做過無數遍一般,卻驚得雲霽慌忙撤手,立時立時鬆開拳頭,一仰頭,丹藥沒入口中。
龍祁快速嚥下丹藥,望着雲霽的眼眸閃過一絲得意,雲霽這才知道她被他騙了,只是現在想再攔已是無用。
“那丹藥可有副作用?”雲霽急問。
龍祁灰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他朝她微笑搖頭:“別擔心,沒有副作用,只是尋常補藥。”
尋常補藥能有這般立竿見影的效果?雲霽自然不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我幫你查查。”
“不用,我現在很好。”龍祁反手握住她的手,凝着她的目光透出憂色,“反倒是你,身體透支太多,你近日要好好關在院中休息,夜裡曬曬月亮,只不可再妄動真元,更不可離開這座城池……”
這一刻,鮫人王依舊在紫火中嗷叫,那對小鮫人依然在哭喊,但那執手相握的二人,仿若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他們看不到旁人,聽不到旁的聲音,同時,旁的人也插不進去。
雲曉呆立在一旁,一股難言的滋味涌上心頭。
“陛下,可算找到您了!”
恰在此時,慢了一步的衆將領終於趕到院中,雖對院中那燃燒的鮫人有些吃驚,但此刻他們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下了獸背,就直衝陛下高呼奔過去。
雲霽被他們的聲音驚醒,瞥見四周射過來的目光,臉上一片火燙,立時掙開龍祁的手,背過身去。
“常六,你繼續留在這,不許再出現差錯。”
身後是龍祁吩咐常六的聲音,常六的應答聲,衆將的稟告聲,衆人雜亂的腳步聲,衆獸嘶叫踏地聲,無數聲音混成一片,也混亂了雲霽的心。
她再也顧不得避諱,轉身奔到欲要跨上獸背的龍祁,抓住他的手臂道:“我跟你一塊上戰場。”
此時的龍祁氣色極好,臉頰透出一絲紅潤,淡化了他冷峻的五官,連他的眼神都多了一絲往常沒有的溫柔,他嘴角噙着笑問她:“你現在的狀況,跟着我上戰場,是想幫我,還是要拖累我?”
四周一片側目,雲霽蒼白的臉更白了一分,她鬆開他的手臂,低頭退後一步:“你……保重。”
龍祁卻上前一步,伸手將她額前的碎髮別到耳後,雲霽驚愕擡頭,目光撞入一片漆黑的漩渦之中。
“別擔心,就在城中等着我回來。”
低沉嗓音帶着松竹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尖,一觸即離,龍祁翻身躍上獸背,獸騎一聲嘶鳴,縱躍而起。
其他將領早已坐上獸背,隨着龍祁的動作,一併御獸騰躍,眨眼間衝出院門,帶起一片疾風。
疾風將龍祁剛剛別到她耳後的髮絲吹得飛起,拂過她的眼前,雲霽驟然醒悟,衝到院門口張口大喊:“龍祁——”
在震天動地的獸蹄聲中,在第一縷晨光之中,龍祁似聽到她的呼喊,猛然回頭。
這一刻,隔着獸騎人影,透過薄霧晨曦,四目相對。
“我等你。”
雲霽倚在院門上,無聲張口,緩緩吐出這三個字。
龍祁或許看懂了她的脣語,也或者沒有看懂,只在她話落的一瞬,獸騎身形一轉,沒入左側巷道之中,龍祁的身影消失不見。
鳳眸一下子黯淡下來。
“阿孃快來看看阿爹,阿爹是不是死了?嗚嗚……”
小貝衝到雲霽腳步,抓着她的衣襬拽動哭喊,拽得她身體一晃,也將她的離愁別緒拽得消失不見。
轉過頭,就看到紫火中的鮫人王依舊蜷成一團,不知死活。
“阿孃,你救救阿爹吧。”守在紫火旁的小寶也衝雲霽哭喊。
雲霽一把抱起腳邊的小貝,奔到紫火旁,只還未觸到,就被灼熱的火光燙得皮膚刺痛,她退後一步,順便將哭得要厥過去的小寶一併帶離火光,丟給一旁的常六照顧。
感受着紫色火光的灼熱,雲霽覺得熟悉,似乎她曾經經歷過一般。
但她從未失過記憶,記憶中並沒有紫火灼燒的經歷。
不,沒有記憶,就未必沒有經歷過。
因爲她曾在海域中漂泊沉睡過一年,這一年中到底發生過什麼?
雲霽召出碧枝,低聲詢問它,但碧枝靈智依然一片混沌,聽不懂她的話,只以爲她在與它逗着玩,便歡快地在她手心翻滾蹭撫。
雲霽失笑,將碧枝收回祖竅,擡頭望着城外的虛空,喃喃道:“等你回來,我們聊聊三年前發生的事。”
“主子,紫火熄滅了!”
常六的驚呼打斷雲霽的思慮,她定睛看向鮫人王,只見那紫火自他身上快速消失,但不是熄滅,而是沒入他的體內。
他的身體已經被灼燒成黑炭,好在是人形模樣,魚尾也化成了雙腿,只是一條腿上殘留着金龍劍留下血窟窿,此時被燒得焦黑,再無一絲血流出。
心頭一動,雲霽一步邁過去,伸手抓住鮫人王的手腕,卻差點被他身上的高溫灼傷指尖。
雲霽輕嘶一聲,卻沒有放開,而是聚起一絲月華探入他的體內。
灼灼紫火,覆蓋在他骨骼之上,侵入骨髓之中,煅燒得骨髓變色,魔血四竄,卻又被紫火死死壓制在骨髓之中,無法逃逸,只能被慢慢灼燒乾淨。
雲霽震驚得睜大了鳳眸,原來還可以這樣。
不,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體內的力量,不管是真元還是月華,都是至柔之力,以柔克邪終究是弱了氣勢,耗費時日過長,成功與否難以預料。
而龍祁的本源紫火炙熱清正,帶着洶洶之勢迅速壓制魔血,而後灼燒消磨,再不懼魔血反制回來。
只是,不知鮫人王能否經住紫火的煅燒。
伸手覆到他的胸口上,掌下的震動很弱,間隔時間也很長,但是卻一直沒有停止,也沒有持續減弱。
“阿孃,阿爹死了……嗎?”小貝抽抽噎噎的問道。
“沒事,他死不了。”雲霽說完這話,一個起身,天旋地轉,嘭地落地。
“主子……”
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看到了常六驚慌撲來,但想安撫一句,但眼皮沉得厲害,她未吐出一個字,就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除了黑,還有冷,冰冷,好似浸在海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