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望曙當晚抵達深圳後,第二天上午,訂貨會在禮炮綵球軍樂聲中如期舉行。古望曙走進會展中心的時候,會場內已是人流如海商賈雲集。看到國內其它知名製藥企業,展臺前氣派輝煌人頭晃動,而自己展臺前卻人氣冷清,古望曙自感底氣不足。中午,他便約了幾位外省的老客戶在酒店舉行了答謝酒宴,也簽了幾份銷售合同。晚上,他又想方設法請來了省醫藥管理局的一位老領導,向他彙報了道明製藥廠現在的經營狀況,那位老領導也是勉勵他繼續鼓足幹勁振興藥廠。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古望曙纔有時間約了在軍分區工作的戰友,聯繫了他那位做進出口生意的朋友。古望曙因爲是第一次和他見面,便在深圳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裡擺了一桌,自然是花費重金,價格貴得讓他直咋舌。古望曙叫了廠裡的銷售科長一同作陪,老葛的妻子也一同前往,說這麼多年沒見面了,定要一起聊聊往事,看到古望曙這麼多年來還是獨身一人,兩人對他都是噓寒問暖的。古望曙只是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習慣了,習慣了。
他們在酒店包廂裡坐了不到一刻鐘,一輛黑色奔馳載着老葛的朋友來到了酒店。一行共有三人,老闆是一位未滿五十的中年人,身體不胖不瘦,步伐輕巧,渾身進口衣料,戴着一幅金邊眼鏡,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眼神左顧右盼,一看便是位精明至極的生意人。另一位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皮膚白晰,身材玲瓏動人,眉宇間靈氣泛涌,妝扮極其優雅高貴,使人看後賞心悅目。司機是一個身體高大的壯實小夥,穿着黑色緊身上衣,身手敏捷不苟言笑。
一行人互相寒喧坐定之後,服務小姐首先端上來的便是精緻點心和熱帶水果。老葛自稱今日由他來請客,拿了一瓶法國洋酒給每人杯裡倒滿了,便和他們互作介紹:
“這位是深圳亞晨集團的董事長朱任培先生,朱總來深圳已有六個年頭了,生意是做得蒸蒸日上,每年爲國家賺的外匯都是幾千萬呢。”
古望曙忙站起身來,滿臉堆笑和他握手致意。
老葛接下來又向朱任培介紹古望曙:
“任培,這位是咱當年在東北大興安嶺同一個部隊裡戰鬥過的老戰友古望曙,現在是道明製藥廠的廠長。當年咱在大興安嶺林區當兵的時候,就以兄弟相稱。一次我們在林區砍木頭的時候,因爲一棵大樹已經鋸掉一半,我和另一位戰友還在樹底下拼命拉鋸,而老古他們在旁邊砍的一棵大樹眼看快要倒了,倒的方向正好是我們在拉鋸的位置。我們全然不知,好在老古忙飛身跑過來把我推向一邊,我是得救了,而老古的左手卻被打成骨折,我和他可是生死共患難的知己啊,是他替我撿了一條命,沒有他,我現在早是埋在大興安嶺泥土裡的一把腐骨頭了。”
一番話說得衆人哈哈大笑起來。朱任培便說了:“你看,還是你這把老骨頭最硬,當年你在海南開墾農場的時候,那麼苦的環境也沒將你折騰成啥樣。”
老葛接着說:“不過望曙現在可比我富足多了,還是好人有好報,古廠長辦企業就是比我們這些吃皇糧的人日子盈實多了。”
古望曙忙道:“那裡的話?我們現在是連混一碗粥吃都難,朱總做的是國際貿易,他們纔是大財團啊!”
這一番恭唯倒使朱任培頓覺增色不少,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回答說:“那裡那裡,古兄不也是一樣嗎,只要能有點收益,發得職工工資,都是爲國家繳納利稅創造財富嘛。”
古望曙連連稱是,說:“朱總事事以國家爲先,真是高境界,高境界。”
幾個人邊喝酒邊談話,氣氛是熱火朝天。古望曙後來便向朱任培介紹了藥廠的一些情況,說藥廠現在主要缺技改資金和先進技術,以前的一些老藥品買不出去,新藥品又沒有條件開發,加上又有着這麼大一個攤子,我這個爲頭的人坐在上面是每天如覆薄冰,舉步維艱。雖然這是家國有企業,可要是藥廠真倒閉在我的手裡,會讓後人唾罵千古的,並請朱董事長有時間一定到道明去考察考察,歡迎朱總來道明投資。
朱任培表示了贊同和有合作意向,說生物製藥是一個很有前途的產業,我下次來道明一定去藥廠參觀。
這時,在一旁那位長相標緻的女孩說話了,她操着一口流利的京味普通話,眨動着亮閃的眼睛說:“古廠長是道明人啊?真巧,我現在也在道明辦工廠呢。”
古望曙一聽十分驚訝,正要回答,朱任培忙說:
“這是我的小女婷婷,書不肯多讀,跟着我在外面瞎闖幾年了。現在道明開了一家工廠,和你們醫藥行業也有點姻親關係,是生產醫療設備的,主要搞些一次性注射器、針管、消毒水什麼的。她生性就愛瞎折騰,也沒能幹出啥名堂,就讓她先鍛鍊鍛鍊吧。這不,老葛說今天主要是幾位舊日老友在一起嘮嘮家常,不談公事,剛好她這兩天回了深圳,參加一個什麼展銷會,我就一同帶過來了……”
老葛聽後忙哈哈大笑說:“是是是,今日幾位都是舊日好友,就在一起喝喝酒敘敘舊,大家平時都難得見上一面嘛,不談公事,不談公事,就圖個心情愉快,酒喝得起勁,喝酒,喝酒!”
一席人出來時都已有幾分醉意。離席的時候,古望曙和朱任培互相交換了名片。朱任培名片上的頭銜是:“深圳亞晨進出口集團董事長”,“海南省雲亞市盈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這更增添了他對朱任培的敬佩。
回到道明後,古望曙和廠領導一起回顧了這次深圳之行的大體情況。看到同行企業做得紅紅火火極具規模,訂單簽了一大疊,大家的心裡都不是個啥滋味。古望曙更是心情複雜,廠裡生產的藥品一是沒有價格優勢,二是沒有質量優勢,他想只有多進行技術改造,開發新藥品種,纔是工廠唯一的出路。
一個月之後,經過幾次協調,“亞晨集團”董事長朱任培終於親自來道明製藥廠投資考察了。古望曙自是不敢怠慢,將廠裡的一些待建的投資項目打印成了書面文字,擬好了合作意向,只待朱任培來親自拍板了。古望曙和老葛兩人曾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他當然相信老葛介紹來的人是完全有可信度的。
朱任培和老葛是在海南認識的,那還是十年以前的事情。老葛那時分管海南省軍區在雲亞市的一個軍隊農場,說是農場,當時還是一片靠近大海的沼澤,一切都要從頭做起。老葛在那裡招兵買馬,經過幾年的時間,終於建成了一個現代化的軍隊直轄農墾基地。朱任培那時還只是當地村莊裡的一個小包工頭,他人特別精明又有心眼,辦事頗具魄力。在老葛的農場裡攬到一些基建活兒後,一來二去兩人便混熟了。朱任培在農場基建工程業務中積累了最初的原始資本,後來又將工程隊擴大成立建築公司,適逢海南建省,當時房地產開發如火如荼,他作爲本土建築企業更是如魚得水,那些是有升值潛力的黃金寶地總能一眼相中,等別人接踵而來時,他又去開發新的戰場了。慢慢地他便有了上千萬的身價,註冊了一家大型房地產開發企業?——“盈盛房產”。後來又做進出口貿易,在深圳成立了“亞晨集團”。
朱任培來到藥廠後,讚歎藥廠廠房倉庫充足,基礎設施齊全,但這樣一個本應該產值上規模的企業,實際生產容量卻只佔了整個設施的三分之一,浪費了大部分資源。他也是有感古望曙的騎虎難下。
廠裡和他洽談了上一條抗生素生產線的合作計劃,朱任培表示有合作意向,說生物製藥是一個極有發展潛力的產業,他集團下屬有一家成套機械設備進出口分公司,他可以比國際市場上更優惠的價格進口這批製藥機械,付款方式看道明這邊的情況還可以大幅度的賒欠。如果道明這邊生產經營得好,他可以考慮今後以這批機械的剩餘貨款作入股資金投資過來,或是包銷生產線下線的產品。因爲他在海南還有一家“亞晨精細化工研究所”,兼做一些化工原料和化學藥品進出口業務,他早有想法在生物製藥、化工原料這些新領域裡能有所建樹。
廠裡對這條抗生素生產線上馬的計劃爭論了很久。主要是擔心若將大量資金投進去,購買這批上千萬的機械設備,廠裡原來的藥品生產線會因爲資金緊缺重心偏移而停產,導致已有的生產訂單流失。但古望曙引資心切,在和朱任培多次洽談後,又經過老葛從中溝通斡旋,終於作出了決定:開發上馬這條抗生素生產線!
合同文本只是一個普通的購銷合同,由深圳“亞晨集團”代理道明製藥廠進口這批機械設備和配件,道明藥廠預付30%的首期貨款,餘下的在機械設備正常運轉產品打入市場後,再分三年付清。“亞晨”不參與產品利潤的分成,但如果“亞晨”方面將來在國際藥品流通領域裡打開了銷售渠道,“亞晨”向道明這邊採購產品時,道明藥廠必須保證在同類產品出廠價格基礎上,再優惠百分之五賣給亞晨,優惠期限爲生產線投產後三年內。古望曙他們是算了一筆帳的,這種抗生素產品依照國內現階段生產成本計算,最低利潤也能保證在百分之十五左右,就算將來的產品全部由“亞晨”銷售,藥廠依然是有利可圖的,這總比將來瀕臨倒閉要強。而且,藥廠自產自銷獨立爭取客戶的產品,價格是不受“亞晨”方面制約的。這真是一個優勢完全一邊倒的合同。
道明藥廠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廠區北部原來閒置的車間倉庫都在進行着重新整修,原有的廢舊機械被拉了出去,清置出乾淨整潔的場地。深圳亞晨集團爲道明製藥廠進口的抗生素生產線機械設備,馬上就要運抵過來安裝調試。廠裡專門調整出一套領導班子,負責管理這條新藥品生產線。古望曙力排衆議雄心壯志,盼望着以這條新生產線爲起點,實現企業騰飛的宏圖。
生產線順利開工運轉的那一天,古望曙請來了省藥品管理局的領導和道明市政府主管工業發展的黃付市長,共同參加了產品下線慶祝儀式。深圳“亞晨”集團董事長朱任培親臨道明,共同按下機械運轉按鈕,全廠幹部職工歡聲雷動。
朱任培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資本家,吸引他和道明製藥廠達成交易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早想將藥廠變成隸屬於“亞晨集團”進出口業務中的一個生產基地。這其中有在另一個領域對他更爲有利,更爲複雜的緣由。他明白道明藥廠在投入這條抗生素生產線後,資金鍊將變得更爲緊張,而他因爲已有着投資在藥廠,一旦藥廠舉步維艱時,便只能繼續尋求和他合作。而藥廠的體制是國有企業,領導階層的管理權和所有權是分離着的,到時他自有辦法掌控古望曙這一批人,達到他低價收購藥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