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2-2 20:01:54 字數:3113
莊善若在梳妝檯前坐了許久,一頭又黑又厚的青絲是梳了又梳。菱花鏡中的那張臉憔悴得緊,眼下是兩片明顯的黛青色,身上那件妃色的衣裳將容顏映襯得更是慘淡。
她偷眼看向另一邊,許家安自從吃完晚飯進了房就一直坐在窗邊,低着頭捧着一卷書看,動也沒動一下,也彷彿房間就沒她這個人似的。
莊善若說不清自己對許家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至少單獨相對的時候,她沒有感覺到威脅。再說許家安都半癡不傻的了,應該也不會參與騙婚的事,並且原本她莊善若根本是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對着許家安,莊善若恨不起來也怨不起來,甚至還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此時,莊善若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房間裡也就一張雕花拔步牀,早就過了歇息的時辰。昨晚的洞房之夜是稀裡糊塗地歇了,今晚可怎麼睡呢?
思忖再三,莊善若只得起身,走到許家安旁邊,輕聲喚道:“大郎。”
許家安從書本上擡起頭,目光一片清明。
莊善若心中一顫,強自微笑道:“大郎,在看什麼書呢,這麼用功?”
許家安也不說話,只將書面側過來給莊善若看,原來是一本《道德經》。莊善若不由得暗暗稱奇,這《道德經》也不在四書五經的範疇之內,進學也用不到,沒想到許家安倒是看得入迷。她的那兩口陪嫁的箱籠裡也有這本書,記得秀才爹以前也常常拿着這本書看着,說着什麼“道法自然,無爲而治”這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許家安定定地看着莊善若,道:“你也看過這本書嗎?”
“翻過。”莊善若想着的是怎麼切入正題,隨口敷衍道。
許家安卻是眼睛一亮,道:“他們都勸我少看這些雜書,多多看些《論語》《中庸》纔是正經,連秀兒也是這麼說。”
秀兒,又來了!這個秀兒到底是何方神聖?
莊善若一晃神,才發現今天晚上許家安說的這幾句話到是正常得很,怪不得許掌櫃說大郎的病情是時好時壞呢,看來晚上是比較好的狀態。
許家安把書舉到莊善若的面前道:“我最喜歡這句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知道嗎?”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莊善若搖搖頭,彷彿聽秀才爹念過,但是太艱深了,她不懂。
許家安的眼睛迅速地黯淡了下來,將頭轉了回去。
莊善若覷着許家安藏在陰影中的臉,心裡暗自嘀咕,千萬可別犯病纔好啊。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突然又想到萬一真的沒犯病,那晚上豈不是?
半晌,許家安將書一合,起身道:“睡吧!”
莊善若一驚,感覺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結結巴巴地道:“怎麼睡?”
“怎麼睡?”許家安停下腳步,奇怪地看着她,道,“脫了衣服,躺到牀上,閉上眼睛睡唄。”
“我是說,只有一張牀……我們,兩個人,怎麼睡?”莊善若好不容易說了這番話,嗓子眼裡發乾發緊,雖然他們已有夫妻之名,但是莊善若還是想着在這半年裡能夠保住清白之軀。
許家安的眼睛在莊善若的身上打轉,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莊善若雖然是穿得整整齊齊,看着他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自己高聳的胸部,心裡不免有些發毛,可千萬別是該傻的時候不傻了啊!
“要不,你睡牀上,我睡地上。”莊善若趕忙建議道。
“不可以!”許家安說着拉住了莊善若的手,正色道,“娘說了,你是我的媳婦,得和我一起躺在牀上睡,而且得蓋同一條被子。”
莊善若突然被他抓了手,本來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又聽得他的話說得傻氣,倒是略略放下心來。這個許陳氏!
許家安自如地脫下了外衫,只着了小衣,兀自睡到了牀上。莊善若只得展開一條錦被,蓋在了許家安的身上,自己沿着牀沿臉朝外側躺了下來。桌上只剩下最後一支蠟燭,流了一堆的燭淚,燃得只有寸把長了,莊善若也懶得管了,準備讓它自己滅了得了。
“媳婦。”
莊善若聽得許家安突然叫她,嚇了一跳,微微側過頭,道:“什麼事?”
許家安擡起頭,皺着眉頭看着莊善若道:“媳婦,你睡覺怎麼不脫衣服的啊?”
“我,我冷!”莊善若隨口編了個理由。
許家安突然坐起身,將大半的被子挪到了莊善若這邊,道:“被子都給你,這下,你不冷了吧?”
莊善若哭笑不得,只得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脫衣服吧!”
莊善若全身的肌肉緊繃,她探究地看向許家安的臉。這張臉白白淨淨,微微浮腫,眼神清澈,臉上露出的像是孩童般天真的神色。她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只得迅速地解下外衣,縮到被子裡,儘量將自己縮成一團。
只聽得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許家安的一隻手伸到了莊善若的胸前。莊善若猝不及防,忍不住低聲尖叫:“你想幹什麼?”
許家安的另一隻手僵到了半空,他委屈地道:“我看你縮成一團,怕你冷。我身子燙着呢,想着給你暖暖。”
莊善若喘了一口氣,趕忙半坐起來,將許家安的身子扳正,雙手塞到被子裡,道:“你娘還有沒有和你說睡了後不能說話?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
許家安搖搖頭,突然他眼睛一亮,低聲道:“媳婦,那是什麼?”
“什麼?”
“就那裡,你藏了什麼在裡面,鼓鼓的。”
莊善若順着許家安的目光低下頭,只見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單薄的小衣,豐滿的胸部因爲側着身的緣故被裹得緊緊的,呈現出美好的渾圓的姿態。
莊善若臊得耳朵都紅了,幸虧燭光昏暗,她忙將被子拉到下巴處,道:“沒什麼,你別瞎看。”
“我怎麼是瞎看呢?我娘說了,媳婦的身上我哪裡都看得,哪裡都摸得。”許家安兀自還是不甘心地盯着莊善若的胸口看,卻是被錦被蓋得嚴嚴實實的。
這個許陳氏,竟然和大郎說這些東西,她不會還真的想着要抱長孫吧。
“大郎,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去榆樹莊呢。”
“榆樹莊?是什麼地方?”許家安眨了眨眼睛嘀咕道,“我不去。”
“那裡可好玩了,又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莊善若只把許家安當孩子般地哄着。
“我不去。”
“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
“我不去。”
莊善若一時氣結,果然和傻子是沒法說清楚的。算了算了,明天再說了,她躺下,側身向外,儘量不佔牀上的地方。
半晌,聽得許家安幽幽道:“媳婦,那個榆樹莊如果你去的話,我也去。”
莊善若心裡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媳婦。”
“大郎,快睡吧。”
“我知道了,你一定和元寶一樣,一有好吃的東西,就偷偷地藏起來。”
“嗯?”
“嘿嘿,你這麼想我睡,是不是等我睡了後,你要偷吃白麪饅頭啊?”
“嗯?”
“怪不得你胸口鼓鼓的,一定是藏了兩個白麪大饅頭,等着晚上躲在被窩裡偷吃吧。”
莊善若哭笑不得,又窘又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媳婦,你別怕,我知道你餓。只是這兩個饅頭藏了那麼久一定是又冷又幹,不好吃了。以後啊,你想吃什麼就和我說,我給你買,娘從來都不說我。”許家安兀自喃喃道。
莊善若咬了咬嘴脣沒說話。
過了一陣,牀那頭傳來了許家安有規律的呼吸聲。莊善若本來是乏得很,此時卻睡不着了。這一天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她感覺自己已經快不堪重負了,眼淚憋了太久,大概也被內心的焦灼和憤恨烤乾了,等到可以痛痛快快發泄的時候,卻連一滴也流不出來了。
莊善若用一隻手支起身子,就着燭光看了看許家安的睡容。許家安兩手放在身側,睡得規規矩矩的,臉上是一片平和,濃濃的眉毛舒展開來,嘴角微微上揚。他睡着的時候,能看出來往日也是個俊秀的青年。
“大郎,大郎。”莊善若輕輕地喚了兩聲,許家安咂咂嘴,翻了個身臉朝裡,繼續睡得香甜。
莊善若這才放了心,她悄悄地掀起被子,赤着腳溜到了地上。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放箱籠的牆角,掏出腰間的鑰匙,打開了一隻箱子。再從胸口摸出一張紙,就着昏暗的燭光又是細細地看了再看。然後伸手將箱子上層的書搬開,從中間隨便抽了一本,將那張紙夾到了書裡。
把書重新放回去的時候,莊善若的手明顯一滯,機緣巧合,她拿到的竟然就是本《道德經》。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莊善若趕忙搖搖頭,什麼福啊禍啊的,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眼前對她來說這張和離文書纔是最大的保障。
她輕手輕腳地將書擺放整齊,又小心地上了鎖,這才重新輕手輕腳地貓回到牀上。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還沒來得及想什麼,莊善若便沉沉地墜入到睡夢之中。
桌子上的殘燭的微弱燭光抖動了兩下,頹然滅了,流下了最後一行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