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袒露着濃黑的懷抱漠然地覆蓋了一切。
沒有一絲光。
跑啊,跑啊,已經累的要倒下了,偏偏在這時眼前出現一道高坡,順着別人攀爬的痕跡拼盡全力爬上去,就在要跨過最高點的那一刻,她看見王全就在她的腳下面,正伸出鷹一樣的利爪。
接着,她摔了下去,王全騎在他身上一陣猛打,感覺不到疼痛了,感覺不到了,血流出來,然後,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對着她的喉嚨。
無數次,李冬雪從同樣的噩夢中驚醒,在深夜偷偷哭泣。
月光從旅店的窗戶照進來,孩子在身邊睡熟了,他胖乎乎的小手伸到她的枕邊,呼出的氣息均勻而香甜。
她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在想了,不能再想了,腦袋裡的那根弦就要斷了,那孩子怎麼辦?”
想到如果她死了,或者瘋了,孩子就無依無靠了,她一陣心酸,眼淚在臉上縱橫,心如刀割。
或許是今天王全又來她的店裡,她才今晚又做了那個噩夢。
“他來幹什麼?”李冬雪心中疑惑。
他們之間除了女兒已經別無話題,不過今年他來的特別勤,聽說他炒股賠了,賠光了家底,該不會是打這個底商的注意吧?
要是他要賣這個地方,李冬雪就失業了,那這個孩子怎麼辦?
她也不會什麼技能,去打工幹粗活也行,可是孩子就得長託,也要不少錢,孩子正在長身體,還要吃穿。
一想到未來,冬雪又失眠了。
也不知道艾灸液會不會賺錢,要是能打開市場就好了。
月亮已經升到中天,灰藍的夜空,有幾團薄雲飄過,凌亂而淒涼,像誰家彈被子扯下的舊棉絮,骯髒冰冷。
此時的李冬雪已經四十八歲了,臉上早已皺紋疊生,身材臃腫,可以裝下從前的她自己。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她都不想看自己蒼老的臉。她就像一間空屋子,寂寞而醜陋。
王全倒是沒說什麼,對這個孩子好像很友好,還逗孩子說:“你管我叫什麼呀?叫大王。”他那時的臉上沒有兇狠,只有慈祥。
他是鬼鬼祟祟來的,以前都是打過電話纔過來,這次直接就來了,躡手躡腳推門進店,冬雪正在看電腦,被嚇了一跳。
“疑心病又犯了吧?可惜他已經管不着我了,他沒有這個權利。”冬雪心裡冷笑。
“也許他賊心不死,還想和我過下去?真是癡心妄想。”看着他鋥亮的腦門,稀疏的幾根額前三毛似的頭髮,耷拉的眼袋,還有彎了的腰,冬雪覺得噁心而可笑,他已經全不見往日的威風,現在的蔑視就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看冬雪對他充滿敵意,他尷尬地聊了幾句姑娘的近況,就訕訕離開了。
看着他灰溜溜出門的背影,冬雪想:“錢可真是個好東西呀!它能讓這樣一個糟老頭子曾經八面威風,呼風喚雨,也讓這個可惡的人失去一切,現了原形。就是這樣一個人,爲什麼會和自己有一個孩子,爲什麼能被他虐待那麼多年!這一切要是早點結束,現在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在樊城這個地方的偏僻角落開一個小旅店,生意冷清,又趕上了新冠疫情,更沒有人住店了,吃的、用的省了又省,還是手頭沒錢。
冬雪的媽媽也好幾天沒來了,春天冷,她不願意出屋,今年又摔了一次,更不敢出來了,在弟弟家,和弟媳關係也不好,上次看見她臉色蒼白,臉皺縮成一團,手指佝僂着,看見冬雪,只是咧着嘴笑,她是真的老了,身體器官老化了,機能也一起老化衰退了,就那樣乾枯到沒有了生命的熱度。
一想到媽媽,她就彷彿看見自己的將來,她默默問自己,人這一生,究竟爲了什麼?
在樊城這個小城,她讀了大學,有了孩子,有了朋友。
有一個說不清關係的朋友,他就是冬雪的大學同學柳巖生,別人以爲他們是情人關係,她覺得他們是朋友關係,他是怎麼認爲的,冬雪不知道。
在這個淒冷的夜晚,他的身影又一次像燭火一樣,照亮了她的空寂的內心,那應該是僅有的一點光亮了吧。
如果能夠重新來過,她會選擇王全嗎?如果不選擇王全呢?生活是不是另一番樣子。
晃眼的燈光,媚笑的女人,醉眼朦朧的男人,在一個大酒店裡,年輕時的李冬雪戰戰兢兢地做服務員,這裡,不知走在哪張桌子前,就會有骯髒的手伸向她,對她調笑,剛來的她,還很不適應,不敢一個人進包房送餐,在必須去送的緊急關頭,她都會去找同時入職的服務生李洋來替他擋箭,時間長了,老闆就不高興了,來這個地方掙錢,還裝什麼清純!李洋也很爲難,有一天下班,他送冬雪回家,對她說:“姐,你要是不能接受這裡的客人,還是換一個工作吧,在這裡工作,這些是避免不了的,我不是嫌麻煩,我是覺得你不屬於這個地方,找個別的工作吧,我是爲了你好。”
冬雪沒有說話,秋夜的風吹到身上,有點冷,她也知道,要麼接受,要麼放棄,這是早晚的事。
做不了,還賴着不走,惹客人不高興,早晚也得被開除。
一個大學生,似乎就意味着美好的未來,可是冬雪必須一邊上學一邊掙錢,她需要錢,很多錢,去救命。這些她不能對別人說,爲了妹妹,她就忍了吧。
第二天,冬雪還是又來上班了。
這次的她第一次走進了包房送餐,裡面有一個顧客趁讓冬雪找歌單的時候,伸出毛乎乎的肥手在冬雪的手上亂摸,這一次,冬雪沒有逃避,但是她臉上明顯寫這兩個字:“噁心。”
這種表情惹怒了那個客人,他在其他人面前覺得丟了面子,就滿臉鄙夷的罵道:“裝什麼裝,還裡沒有什麼貞節牌坊!”
這句話把冬雪徹底擊垮了,她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哭着跑出了包房,身後那個男人還繼續罵罵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