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這扇門打開了就不太願意馬上關閉,牧瑞淵剛剛不願分享的那段故事,這會如電影畫面般一幀幀在眼前緩緩暈染開。
那晚的細節,那晚的情緒,逐漸清晰,就好像剛剛發生不久。
那是在深夜接到的電話,那會管理層已有意將瀾汐提至儲備管理人員,工作上的電話溝通偶爾有之,這麼晚還是頭一回。瀾汐的語速又快又慌張,帶着起伏不平的顫抖,只說打擾了,因主管一次不能批覆未提前申請的五天年假,只能電話跟牧少說明情況請求特批。
“瀾汐,彆着急,慢慢說。”牧瑞淵從牀上坐起身來,緊握電話安撫她的情緒,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我小姨,她 現在在120的救護車上,我們在去醫院的路上,牧少對不起...我...。”
哽咽的聲腔已無法繼續說下去,電話那端的人顯然已六神無主了。
“瀾汐,別害怕,告訴我是哪個醫院,我現在過來。”他知道瀾汐檔案上的唯一緊急聯繫人是她小姨。豪不遲疑地下牀換衣服拿起了車鑰匙出門。
等趕到醫院急救室,看到的是室門口坐在地板上熟悉的側影,抱腿低頭顫抖着,散開的頭髮遮蓋了整張臉,隨意的T恤運動褲人字拖,這個平日裡沉靜的女孩可能已哭紅了雙眼。
牧瑞淵的心沒來由的一緊,走上前一把將地板上無助的女孩半架半抱了起來。擡起的頭看清人後說:“牧少,對不起...”
“先好好坐下來。”牧瑞淵的聲音溫和透着生疼,果然她的眼淚都瀰漫了整張小臉。
坐定下來,接過他遞過來的溫水,瀾汐已平靜了些。才發現她手裡不知道攥着什麼,緊緊地握拳,依舊在顫抖。
很想握住她的手,但只是輕輕拍了拍,“手裡拿的是什麼,瀾汐。”
瀾汐卻沒有說話,更加用力的咬緊了嘴脣。
沒辦法,牧瑞淵用上雙手將瀾汐的拳頭掰開,他再不行動,怕的是瀾汐把自己的嘴脣咬出血來。
一張被握得皺巴巴的紙團,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他也並不打算擅自查看。
“就算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也要警告我們不許傷害那個男人嗎?”安靜了半晌,瀾汐吐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神情哀傷至極。
料想是跟這張紙有關,牧瑞淵靜靜地坐在她旁邊,不打算追問,如果她願意說,此刻他就當無底的樹洞,如果不願意,他甘當沉默的扶手,讓她有力氣站起來。
午夜已過,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摘下防護口罩的醫生說:“萬幸只是中度酒精中毒,胃裡沒發現其他藥物成份,剛剛洗完胃人很虛弱,還未完全脫險。”
牧瑞淵謝過醫生,醫生轉頭對守值的護士叮囑道:“病人現在脫水很嚴重,要注意補水,時刻觀察留意。”
望向裡面,身上滿插管子連接各種急救設備的是個清秀的中年女人,有着跟瀾汐很相像的五官,只是臉色過於慘白,顯得分外憔悴。牀上的人還沒有清醒,瀾汐已伏到牀尾開始小聲抽泣起來。
看來今晚一步也不能離開這裡。
牧瑞淵再次將這個體重對他來說不是問題的人兒一把給攬抱了出來,不能影響守夜護士的工作。
懷裡的人似乎被這突然的親近嚇了一跳,柔軟的身子僵着一動不敢動。牧瑞淵看到她可愛的樣子,強忍住要溢出的悸動。
大概是耗盡了體力,瀾汐這會倚在椅背上顯得格外安靜乖巧,牧瑞淵低頭飛速地在操作手機屏幕,半夜更改工作安排他從沒試過,此刻堅決得沒有一秒鐘猶豫。忙了一小會兒,上午各部門的調整已文字留言給幾個部門負責人,早上他們應該睜眼就能明瞭。
擡頭再看旁邊的人兒,雙眼空洞無神,一隻手遞上了不知她什麼時候已攤開的那張紙,聲音細若遊絲:
“我拿累了,送給你了!”
牧瑞淵怔住,接了過來。
如果你感覺沉重,就放手,有我接着。
二十餘載感情路,今日一紙離婚書了斷,塵緣路已絕。歸後,不念,不可糾纏怪罪不休,如不甘心,我魂魄不可安寧!
確實太沉重,也許自己太年輕,他無法想象躺在裡面那位斯文女子是怎樣的決絕。
大概把婚姻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在破裂結束後才扛不住吧!
“他們兩年前就開始鬧矛盾了,約了今天拿離婚證我知道的,我不放心小姨,下班趕到她家,還是發生了意外!”
能開口主動說起緣由是好事,牧瑞淵認真傾聽,“我太自私了,今天應該陪在小姨身邊的。”
瀾汐沉浸在後悔自責中,一時不想打斷做敷衍的勸阻,讓她說出來也許好受些。
“不行,我得馬上回去一趟!”瀾汐突然站了起來急切地衝向醫院門口。
牧瑞淵追上去一把把人拽住,唯恐她摔倒,幾乎快要擁住她,“瀾汐,是想起什麼來了嗎?”
“剛剛醫生說小姨的胃裡沒有其他藥物對不對?”瀾汐看着牧瑞淵的眼睛,迫切需要確認這句話有沒有錯。
“確實是這麼說的。”
“藥肯定在家裡!”
牧瑞淵駭然驚醒,瀾汐說得沒錯,一定要把藥找到,如果再次想不開吞服下去後果不敢想象。
牧瑞淵讓她等着別動,進去跟護士解釋和交代一番,又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承諾一小時左右儘快回來,輕攬瀾汐的肩膀送上副駕。
凌晨的馬路很空蕩,牧瑞淵的車疾馳如閃電,不出十分鐘已到達這個學院大門,瀾汐下車飛奔到門崗跟保安說話,電動大門打開,車緩緩跟着前面疾走的身影,牧瑞淵也抽空打量這個安靜的學院,在漆黑的夜色裡努力看清建築物。
樓道聲控燈有些暗舊,忽閃忽閃,牧瑞淵一步一拾級地跟着,前面這個背影此刻看上去 孤單無助,他有點想把她擁入懷裡的衝動。
哪怕能安慰她半刻。
進門顧不上換鞋,瀾汐已經開始找尋那味斷情毒藥,牧瑞淵見到客廳有茶臺,便坐下開爐煮水,他不便這樣跟進房間。
折騰了半夜,有點渴,瀾汐肯定更是疲憊。待喝完第一杯茶的時候,才突覺房間裡面過於安靜,安靜得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起身快速走進去,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瀾汐拿着幾個小瓶子已在無聲泣涕。拿過瓶子倒出來仔細查看,全部是半片半片的藥片,大概是安眠藥,如果一次只能攢半片,這個量顯然已經攢了很久。
“小姨,是不是很痛苦,我好恨自己,一點也察覺不到!”抽泣變成了無法自控的大哭。
“如果小姨有什麼意外,我和表妹怎麼辦?她說看醫生說是治失眠症,我竟然相信,一次也不陪她去醫院……”
瀾汐已經哭到不能自已,再這麼下去面前的人可能會休克。
牧瑞淵再也不想剋制自己了,走上前,蹲下,輕輕環住,再用力,將單薄柔軟的她抱起,小心翼翼扶着她的頭靠在肩膀上,如對待嬰兒般輕輕拍背安撫。
瀾汐,哭吧!哭完傷口就會慢慢癒合。
也許是貼得近才能察覺的秘密,瀾汐自身體內彷彿有一股自帶的暗香,幽幽從後頸處散發出來,似有似無的冷離的清淡,已沁入了牧瑞淵的心,忍不住再次深呼吸,能清楚的感受到這是屬於瀾汐獨有的,彷彿如一道屏障鎖的阻隔般,以前就算坐在她旁邊都從未察覺,而今晚這般無間的靠近,他破解了瀾汐的密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肩膀上的人終於平靜下來,這次應該真的哭累了,哭夠了,她緩緩廝磨他的肩,晃動的頭髮弄得他脖子有些癢癢,感覺有點舒服,有點沉迷……有點不想放手,依舊緊緊地抱着不想動,懷裡的人卻已用手輕輕撥開他的肩膀。
牧瑞淵把已經平靜的瀾汐扶起來,看着她走出房間後,將藥瓶擰緊收好,放進了自己的西服口袋,他要親自處理掉才安心。瀾汐大概覺醒了,已走到茶臺前給牧少續上一杯茶,又接着煮水,拿出了保溫壺。
瀾汐應該不會再哭了。準備好了兩個保溫杯的熱茶和熱水帶上,瀾汐對牧少說:“牧少,再等我一下。”
“沒事,醫院沒有電話來就證明你小姨應該平穩着。”牧瑞淵安慰道。
恢復正常的瀾汐動作很麻利,不過是幾杯茶的功夫,瀾汐在廚房和房間穿插遊走了一會,已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麪條,素面上蓋着一個荷包蛋,浮着幾根青翠欲滴的菜心,聞起來很香。
飢餓的感覺被勾醒,才覺得腸胃在抗議,牧瑞淵接過筷子不客氣地開動。
咬開荷包蛋,流心的蛋黃在味蕾舌尖溢開,恰到好處的熟很是對胃口。
吃罷收拾完,拿上衣物保溫瓶關燈出門。我可以的,我一定能照顧好小姨。
回去醫院的路似乎比剛剛要長,長得在副駕的瀾汐聞着淡淡的木香已閉眼沉睡……
已是更深夜重,她熬不慣夜加上耗盡體力,睡着很正常。
牧瑞淵把車提前減速,寶馬如蝸牛般爬到了露天停車場。車窗各開了半截,空曠的停車場有仲夏夜的清涼晚風。下車輕輕關上門,他回去急診室查看了情況才又放心回到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