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蓮自從得到楊戩的許可，放心大膽和姮娥交往，姮娥每次都到南天門外接她，天將見的熟了，也不以爲意。玉兔看到主人有了一位閨中密友，也很高興，但是姮娥不願意讓天界任何人知道閣樓的秘密，所以只要她和楊蓮見面，姮娥都會找事把玉兔打發出去。隱蔽的閣樓，成了姐妹相會的私密閨房，倒也別有樂趣。
這天，楊戩一大早就被妹妹拖進廚房，看着一堆食材，他莫名其妙，楊蓮道：“二哥，你的廚藝頂呱呱，快幫我拿個主意。月亮姐姐送我桂花糕，每次去都變着花樣招待我，我不能白吃人家的呀，我得還這個情。我做點什麼好吃的回贈她呢？”
楊戩掃過妹妹準備的東西，姮娥喜歡吃什麼他了如指掌，但是他不能說，就像他不能告訴任何人，每次看到妹妹去月亮，他都無法平靜，他是多麼多麼渴望再見一見姮娥，可是理智告訴他不可以。“三娘，回贈朋友要投其所好，你的月亮姐姐喜歡吃什麼呢？”他問得很隨意。
楊蓮仔細回憶姮娥說過的話：“桂花糕我是知道的，別的呢……”她想了半天，“對了，有一次我看到她桌上有一碗燕窩，她說是娘娘叫御膳房做了送來的，或許，她喜歡吃燕窩？”楊戩笑道：“燕窩滋陰養顏，想必女孩子家都是喜歡的。”楊蓮點頭：“好，我就燉一碗燕窩給姐姐帶去。可是……”她又爲難了，“二哥，我沒做過呀，你幫我好不好？”
這天，楊戩沒出去打獵，幾乎花了大半天時間在廚房。這天，楊蓮喜滋滋地在廣寒宮端出自己的回贈：“姐姐嚐嚐，比御膳房的手藝如何？”姮娥抿了一口，熟悉的精緻的美妙的味道讓她怔住了，陌生了許久許久了啊，那時候，他們一起去買燕窩，他一絲不苟地烹製，她笑他何必那麼講究，他摟着她認真地說：“給你的，一定要是最好的。”姮娥不由自主地看着碗落淚，楊戩，你還是那麼精益求精，這一碗湯裡，還有你的愛嗎？
“姐姐你怎麼了？”楊蓮見姮娥哭了，嚇了一跳。姮娥含淚笑道：“我太激動了，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跟妹妹的手藝一比，御膳房的廚子該辭職了。”
楊蓮一聽樂了：“姐姐，我還不敢居功呢，這不是我的手藝，是我二哥做的。”“如此說來，替我謝謝你二哥。”姮娥搵了淚，低聲道：“你嫂嫂好福氣。”
閣樓中暖意融融，和窗戶外面的玉樹冰花形成鮮明的對照，姐妹兩人脫去外衣，只穿貼身小襦，並排躺在一張榻上閒聊，兩人都有三界罕有的美貌，這樣一幅銷魂的美人春睡圖，若讓世間男子看到，不知該怎樣瘋狂了。楊蓮忽而心生感慨：“姐姐，你說世間男女爲何要締結婚姻呢？”姮娥半閉着眼睛：“因爲相愛吧，愛一個人，就希望能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所以才需要婚姻這種形式。”
“婚姻真的是因爲相愛嗎？”楊蓮困惑地搖搖頭，“我看不盡然，像我哥哥嫂嫂，我就看不出他們相愛。”姮娥一時語塞，勉強問道：“何以見得？”
楊蓮嘆了口氣：“有些東西好像是命中註定的，我哥哥婚禮前天，嫂嫂被武士砍傷，命在旦夕，哥哥爲了救她，不顧危險替她換血。”“你說什麼？”姮娥驚叫起來。
“當時我出於私心，怕嫂子活不過來，不願意哥哥結婚，但是哥哥卻答應了迎娶垂危的新娘。那時我以爲這就是愛。”楊蓮陷入了思索，而姮娥再也止不住奔涌的淚水，原來楊戩和自己分手後經歷了這麼多，他根本沒有選擇！
“姐姐，你今天怎麼老是哭啊?”楊蓮側過身子，拿出自己的手帕。
“我是被感動了啊，生死與共的愛情，真是太難得了。”
“不對！”楊蓮忽然激動地提高了聲音，“我以前也像姐姐這麼想，現在我有點明白了，愛能讓人生死與共，但生死與共未必都是因爲愛。愛應該還有些別的東西，就像我哥哥他看月亮的眼神，就像他今天熬燕窩湯一樣的認真和心甘情願……”楊蓮說到這裡停住了，天啊，她都在說什麼呀，看到姮娥怔忡的微紅的眼睛，她尷尬地收了話，“總之我覺得有愛的婚姻不應該讓妻子產生抱怨。”
“抱怨？”姮娥不由有點生氣，“你哥哥這樣對你嫂子，她還有什麼可抱怨？”楊蓮想起了嫂子那天的話，也是自己的未解謎團，就問姮娥：“姐姐，我也是不懂啊，嫂嫂抱怨夫妻有名無實，是什麼意思？”姮娥再一次驚得愣住了，半晌不知該如何接話，楊戩，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折磨自己？忽又想起他新婚之夜自己在天河的痛苦，竟是百感交集，世間的事，誰能料到真實和想象會完全不同，她說不出是心疼還是哀傷。
楊蓮見她發愣，伸手拽她的辮梢：“姐姐……”姮娥醒過神來，憶起她正在問的問題，以長姐的口吻笑道：“好妹妹，男女之間的隱私你千萬別去刨根問底，等你有了心上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了。”楊蓮紅着臉捶她：“姐姐壞死了，就拿我取笑。看我哥嫂這麼麻煩，我呀，纔不要陷進去！”姮娥接住她的粉拳，摸到她手心裡汗濡濡的：“瞧你，都熱出汗了，這裡的清泉最是宜人，下去洗個澡吧。”楊蓮聽着正中下懷，反正兩個女孩子也不用避嫌，她利索地脫掉衣服，下到池中。
池中正好暢遊，沒有了一絲一縷的束縛，女子白嫩玲瓏的纖體宛如自由的魚兒，楊蓮劃地一捧水潑到岸上，打溼了姮娥的衣裙，歡叫道：“好舒服呢，姐姐快下來，陪我一起洗啊！”姮娥溼了衣服，看她遊得高興，也被勾得興起，便答應着解開腰帶。
貼身襦裙褪下，美妙的身段魅惑到無可挑剔，姮娥未曾察覺有異，楊蓮卻被眼前出現的東西驚呆了。天哪，她看見了什麼！那是半幅繡着鴛鴦的肚兜！多年前燈下的鏡頭無比清晰地跳進她的腦海，她見過這個肚兜，和二哥手裡的一模一樣，那一定是另一半，因爲也有一隻鴛鴦！她忽然心中雪亮，一切的一切，都徹底連貫起來，爲什麼二哥會癡癡望月，爲什麼二哥會一下子指出桂花糕不是凡品，爲什麼二哥會這樣精心地熬製燕窩，爲什麼月亮姐姐喝着她帶來的湯會哭……她就是二哥多年前說起的女孩，她就是二哥一直深愛着的那個女子！
姮娥對楊蓮的心思一無所知，她把肚兜摘下放在榻上，赤身下水向她游過來，一邊笑着說：“這就來了，我幫你洗頭。”楊蓮看着她溫和的笑容，不禁心如刀割，二哥不是說她不在人世了嗎？她爲什麼去了月亮？二哥顯然已經知道她在這裡，爲什麼他們沒有能在一起，是怎樣錯過了？見姮娥游到她身邊，她掩飾地散開發辮，閉上眼睛，嬌聲道：“有勞姐姐了。”
楊蓮的一頭烏髮又密又長，姮娥細細地揉搓，忍不住連聲誇讚，打趣道：“小妮子美死了，姐姐要看牢些，可不能讓人偷拐了去。”楊蓮忽道：“姐姐纔是三界第一大美人呢，但不知誰有福氣拐走姐姐？”姮娥的手滯了滯，若有若無地嘆口氣，沒說話。楊蓮轉身摟住她的脖子，故意追問：“姐姐說嘛，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姐姐可有心上人？”
這樣私密的姐妹共浴，姮娥孤寂的心亦不由變得柔軟不設防，眼神如水霧般迷離：“有，我愛過一個人，他掏空了我生命裡所有的情感。”“姐姐怎的不去找他，而要一個人留在月亮上？”楊蓮小心翼翼地問。“他結婚了，新娘不是我。”姮娥不禁哽咽難言，她黯然地將頭埋入水中，向前游去。
楊蓮離開月亮之後，心情久久無法平靜，遠望可見家的燈火，她卻徘徊在林中具足不前。二哥的苦惱、姮娥的嘆息、嫂子的抱怨來回在她眼前閃現，愛情的滋味，竟會是這樣折磨人！她回想起曾經問過姮娥怎樣纔算愛上一個人，姮娥笑着打了個比方：若他是一隻大灰狼，你卻願意做一隻小羊被他吃掉。當時看似調笑，可是楊蓮此刻想起，竟是別有一種滋味，心中某個從未抵達的柔軟的地方忽地萌動了，她這一生，會不會遇到一個人，令她無怨無悔做一隻小羊？
少女的心裡流淌着微妙的情愫，她沒有飛，信步穿越樹林慢慢向家走去。“哎喲，你踩疼我了。”忽然，耳畔掠過一個小小的聲音。楊蓮一驚，環顧並無半個人影：“是誰？誰在說話？”
“你真美啊，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美麗的姑娘。”那個聲音就在身邊。楊蓮側耳細辨，更加吃驚，聲音竟是從身旁的一棵樹裡傳出的。她不由奇怪地伸手摸摸樹皮：“是你……一棵樹在說話？”樹似乎被她碰得癢癢的，抖動着枝葉發出咯咯的笑聲：“我是沉香樹，長在這片林子裡已經有千年了。”
沉香？楊蓮聽說過，沉香是世上最名貴的香料，看來這棵樹千年成了氣候，竟能口吐人言。她微微一笑：“這麼說，你是樹精。”並不在意，繼續向前走去。沉香樹着急了：“姑娘你等等，明天還來看我嗎？”楊蓮覺得有點滑稽：“我只是偶爾路過，爲什麼要再來呢？”沉香樹搖搖枝條，好似害羞，小聲道：“我喜歡上你了。”
楊蓮差點沒笑出來：“喂，你是一棵樹，你說你喜歡我？”沉香樹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認真的，如果我不是一棵樹了，你願意喜歡我嗎？我沒有多高的要求，只要你陪我一夜。”楊蓮又氣又好笑：“你明明就是一棵樹，怎麼會不是一棵樹！”沉香樹道：“我能修煉成人。”
“哦？樹怎麼修煉成人？”
“時間，我需要的只是時間。西天佛祖的香爐裡需要一塊沉香，爲此他答應我，只要我修滿三千年，就許我一世爲人。你瞧，我已經修了一千年，只差兩千年了。”
這真是太荒謬了，楊蓮不想和一顆樹糾纏下去。“好吧好吧，那就等兩千年以後你變成人再來找我吧。”她搖搖頭，大步疾行。沉香樹在身後大聲道：“姑娘，你這是答應我了嗎？你叫什麼名字，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楊蓮。”她沒回頭，覺得實在太可笑了。
“你記着，兩千年後，如果你遇到一個人送你沉香木的茶盤，那就是我。請不要忘了今夜的約定！”身後的林中遙遙送來沉香樹的聲音，楊蓮不再搭理它，向着家中的燈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