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霜雪明,一舞動四方。紅綃負劍飛入舞池,樂師奏響了鏗鏘的出征之曲。紅裙烈,劍光寒,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看的人驚得下巴頦差點掉了,這是舞蹈嗎?世間女子竟能作如此陽剛之舞?彼時大唐早期,武舞“渾脫”剛剛興起,凡間的達官貴人們厭煩了長袖善舞,開始喜歡看女子着戎裝舞劍器。這些離時尚遠距離的神仙,當然更要慢半拍了,幾千年頭一次見到如此勁舞,有龍蛇之狂野,風雷之激盪,令人宛如置身疆場,捐軀赴國難,悲歌壯行色。
與剛纔爲姮娥喝彩不同,兩支舞的對比太過強烈,當紅綃利落地劍收勢定,席間竟鴉雀無聲,大家都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奇怪劍在她手裡如同活了一般,不似技擊,偏偏多姿多彩,愈剛勁愈美麗。直到她回到楊戩身邊落座,很多人還沉浸在壯懷激烈的情緒中。王母拍手笑道:“紅綃,這是你準備的秘密武器麼?司法天神說的有道理,這樣的舞蹈才催人奮發。我看以後呀,樂坊是要轉變風格了。”
“娘娘過獎了,我會**她們的。”紅綃低頭欠身。玉帝打了個哈哈:“各有各的好,難分伯仲,難分伯仲。不過朕覺得,女娃娃還是要有女娃娃的樣子……”王母笑道:“行了,咱們兩個說好說歹沒用,聽聽大家的。”似乎受了熱鬧的氛圍感染,王母來了興致,朗聲道:“大家來做個投壺遊戲吧,喜歡姮娥仙子的舞呢,就將籤子投入左邊的壺,喜歡紅綃仙子的舞呢,就將籤子投入右邊的壺。”
王母的提議可算是將宴會推向了**,內侍一左一右持壺,神仙們紛紛持籤投擲,有人投左,有人投右,不亦樂乎。
楊戩接過紅綃手中的長劍,手指輕輕拂過劍刃,寒光映出她的藍眼睛,楊戩忽道:“你的劍不是用來跳舞的。”“哦?那用來做什麼?”劍刃上的眼睛秋波一轉,清澈而頑皮。
“殺人。”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咯咯咯……耳畔響起紅綃銀鈴般的笑聲:“大人真會開玩笑,幸好是一枝筷子。”楊戩手指一動,長劍變回了三寸長的筷子:“這麼好看的舞,在瑤池爲什麼不跳?”
“娘娘極其謹慎,不要說外臣,就是再寵信的內侍,也不準帶任何利器進入瑤池。沒人會玩筷子變寶劍,我哪有機會跳。”紅綃淡定地挾了一箸菜,送到楊戩碗裡。
投壺的遊戲結束了,內侍數着壺裡的籤,呀!竟然左右一樣!內侍向玉帝王母唱報,玉帝訝道:“有趣,真的平手。”王母搖搖頭:“不對,有個人還沒投呢。”“誰?”
“司法天神——”王母笑着指向楊戩,“我眼睛還沒老花,說你呢。”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楊戩身上,司法天神出手,必然要打破平局呀!有些人竊竊私語開始競猜,紅綃是他的女官,肯定胳膊肘往裡拐嘛,哦,未必,他妹妹三聖母和姮娥是密友呢。楊蓮胸有成竹地對姮娥道:“紅綃這次輸定了,二哥肯定投給你。”姮娥不以爲然,只顧催着天蓬說西天路上的故事。
楊戩拿着籤,眼睛看向姮娥的位置,見她眼角都不瞄自己,對天蓬反倒笑意盈盈,他冷哼一聲,投籤向後一扔,不偏不倚落入右面的壺中。“啊!是紅綃仙子贏了!”衆仙人齊喊。楊蓮大驚:“二哥,你……”楊戩敲敲酒杯,對紅綃道:“倒酒!”紅綃搖頭嘆息,汩汩替他斟滿,悄聲嘟噥道:“她氣你,你又氣她,這下子把人得罪狠了,自求多福吧。”
姮娥倏地站起身,對楊蓮道:“我累了,先回去了,你等你二哥吧。”楊蓮猜她委屈,也不敢多話。天蓬追上去道:“仙子,蟠桃會不過如此,沒勁,老豬帶你去個比天上好玩的地方散心如何?”
“哪裡比天上好玩?”姮娥停下腳步。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啊,杭州的西湖比天上更美,仙子可曾去過?”
“不曾呢。”姮娥搖搖頭,思忖片刻,笑道:“走吧,心動不如行動。”
楊戩還在一杯一杯地喝酒,紅綃急得捂住酒杯:“人家都走了,你就別折磨自己了。”楊戩低吼道:“馬上把哮天犬叫來!”
曲終人散,賓客們陸續盡興而歸,紅綃扶着已有幾分醉意的楊戩走回神殿,迎面遇見氣喘吁吁的哮天。楊戩一把揪住他:“那個豬頭呢,找到沒有?”哮天看見主人臉色不好,哪敢扯謊,儘管紅綃拼命向他使眼色,他還是老實地報告:“八戒和尚陪姮娥仙子游西湖呢。”
“豈有此理!”楊戩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雲煙陡起,他已沒了人影。“主人——”哮天急叫去追,被紅綃拽住:“別管閒事,他喝多了去殺人,你幫着收屍呀?”
夏夜的西湖,最是怡人。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船解於月徘徊。無邊的荷花淡籠氤氳,長橋燈火輝映着粼粼波光。天蓬賣力地搖櫓,畫船剛穿過橋洞,眼前呈現的水墨畫般的山水剪影讓站在船頭的姮娥不禁連聲讚歎。忽然,一聲冷笑:“仙子游興真好!”白衣人彷彿從天而降,立於咫尺之外的水波上。
“我有娘娘御賜的金牌,可以下界,沒犯法。”姮娥淡然地望着楊戩。
天蓬使勁地搖櫓,船卻前進不了半步,他心知是楊戩搗鬼,氣得扔了擼,跑到船頭罵道:“司法天神,老子是佛祖的人,你憑什麼擋路!”
“不憑什麼,憑我高興。”楊戩不溫不火地搖搖墨扇,“豬八戒,你馬上離開這條船。”
天蓬氣個半死:“你讓我走我就走?”手中一晃,已多了柄九齒釘耙,“先問問我的傢伙答不答應?”
“好啊,那就試試。”楊戩嘴角上勾,墨扇啪地一合,姮娥展臂攔在天蓬前面,急道:“你打不過他的,快走吧。”
天蓬對楊戩的故事再清楚不過,九大金烏被殺時他還是天河元帥,掂量掂量,自己肯定不是對手,但他素來好面子,怎能當着美女的面認輸走人。“仙子,就算被他殺了,我……我也不能丟下你。”
姮娥瞟了楊戩一眼,對天蓬道:“他權大勢大,咱們比不過,他要這條船,我陪你一起走了就是。”“好!”天蓬萬萬想不到姮娥竟肯同進退,感動得差點哭了,兩人相視一笑,飛身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水線如彈射的利刃劈面飛來,天蓬大驚,待要躲開,哪裡躲得開,水線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他大叫一聲,肥碩的身軀失去平衡,直挺挺地砸向湖面,濺起多高的水花。
“天蓬——”姮娥落回船上,焦急地向水裡尋找,黑漆漆的卻什麼也看不見,“楊戩,你把他怎麼樣了?”看楊戩依然悠閒地立於湖上,姮娥驚問。
楊戩不理她。不一會兒湖水裡猛地冒出一個大腦袋,呼哧呼哧喘氣,正是天蓬,好容易鑽出水面,他剛要歇口氣,楊戩手中的墨扇忽而變成了一條鋼鞭,長鞭“刷”地朝他打來,“啊!”水裡一聲慘叫,天蓬的肩膀已多了一條血印,身體再度被壓入水裡。等他終於又從另一個地方冒出水,楊戩的鞭子不偏不倚又抽上身,就這樣,天蓬竟被他困在湖中抽打,不停地冒上冒下,鞭聲噼啪作響,楊戩下手毫不留情,天蓬慘叫連連。
“楊戩你瘋了!”姮娥不由失色,飛到他身邊,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她不由分說一把從身後抱住他,大叫道:“你喝醉了,不要打了,你會把他打死的!”
“你放手!”楊戩滿面怒氣,“拿佛祖來壓我,我打的就是臭和尚!”姮娥死不放手,否則真的要出人命啊!因爲抱得緊,她身體毫無縫隙地壓着他的後背,雙臂箍住他的腰,楊戩不敢用力,怕傷到她,又想擺脫她的束縛去收拾天蓬,這樣投鼠忌器式的掙扎不僅沒有實際效果,反而變成了兩人身體的糾纏摩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此刻熟悉的體香讓楊戩一陣眩暈,但是一看到水裡掙扎的天蓬,酒意兼着怒氣又令他氣急敗壞。姮娥對着水裡尖叫:“天蓬,你快跑啊!”
好漢不吃眼前虧,被喝醉的楊戩打死也太冤了,天蓬顧不得疼痛,爬出水面急忙開溜,誰知楊戩上身被姮娥抱住,腳卻是自由的,見天蓬要逃,飛起一腳,掀起沖天高的水柱,水柱形成了結界,封住天蓬的去路,天蓬急了,釘耙對着水柱亂斫。神仙打架,湖上這麼大動靜,早將岸邊的遊客行人嚇得魂都沒了,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你……”姮娥氣得一把推開楊戩,突然飛回船上,從船艙中拎出一大甕酒,厲聲大喝道:“都停手,且聽我一言!”
她這一嗓子,把楊戩和天蓬都嚇了一跳,只見她長髮綰在一側,俏臉凝霜,雙手叉腰,一腳踏在酒甕上,狀若女妖,兩人幾時見過這樣的姮娥,都愣了神。姮娥道:“武鬥何如文鬥。我說個法兒,這裡一大甕好酒,你二人一人一碗,公平對決,不許使用法力,要是誰先醉倒,那就認輸,從此不許傷害對方,要是酒喝光了,誰也沒倒,那就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同意我這個法兒,就都上船來,若是誰不同意,先打死我再繼續。”
天蓬一聽,忙道:“我同意我同意,在仙子面前打架真沒風度!”姮娥瞅着楊戩,天蓬看出姮娥有意幫自己,更看出楊戩不敢動姮娥一根手指頭,心裡也沒剛纔害怕了,嘴巴又油了:“司法天神,仙子說的是,做男人,光有法力沒酒量也不行嘛,論法力咱比過了,我老豬認輸;論酒量,你要是不敢比,就認輸算了,咱倆各輸一次,我老豬沒意見。”
不要說楊戩素來性高氣傲,就憑姮娥這麼明顯地袒護天蓬,也足以把他逼急了,天蓬再這麼火上澆油,他面色鐵青,倏地飛上船頭,恨恨道:“仙子既然提出來,楊戩有什麼不敢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