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靜靜地盯着自己的鼻尖，視線渙散。
“你看，這個就是阻生智齒，頭一天實習就讓你給遇上了。好好看着我怎麼操作的！”
吳醫生對一旁的實習女醫生說着，將手術燈往喬安嘴邊又拉近了些，手裡的工具開始對着喬安嘴裡最後一顆智齒敲敲打打。
“這個比較難搞，你們這種小姑娘力氣不夠，還得大老爺們來。”吳醫生吃力地夾住已經鬆動的智齒，開始發力。
喬安聽着耳邊吳醫生飄忽的聲音，實在不想理會。
喬安不止一次來吳醫生的牙科診所拔牙了。每次輪到喬安拔牙，周圍總有人來觀戰。有醫生，有病患，幾個人圍成一圈，緊緊盯着喬安的血盆大口。
“喔唷，出血啦！”
“動啦，動啦！”
“嘖嘖，牙齒下面這麼長的啊……”
喬安張着嘴的狀態被固定住，沒法抗議，也懶得抗議，只能盯着鼻尖數綿羊發呆，數着數着，睏意來襲。
牙牀上裡外紮了兩針，半邊臉都發木，感覺不到牙齒跟牙齦分離疼痛，只聽得到刺啦刺啦的聲響。聽着這種聲音，喬安又覺得頭腦特別清醒。
“姑娘，你這顆牙比之前那三個可難多了。”吳醫生把拔∣出來的牙齒扔進器械盤，摘下了口罩，“搞定了，你先到旁邊坐會兒，過半小時過來看一下出血情況。”
喬安兩排牙齒緊緊咬着剛塞進嘴裡的棉球，點了點頭，下了操作檯，熟門熟路地坐到了休息區等着。
剛坐下，口袋裡的手機貼着身子嗡嗡地震動起來。不用看，喬安都知道是魏四時的來電。
魏四時是她合租的室友，也是電臺的同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喬安的gay蜜。
“嗯。”喬安張不開嘴，只能悶聲先答應一聲。
“喬安，你在哪兒吶？我剛起來，敲你房門才發現你不在。”魏四時跟一羣狐朋狗友混到凌晨纔回來，聲音狀態明顯不佳，剛說完幾個字就得乾咳着清喉嚨。
喬安牙齒仍緊緊咬合，嘴裡擠出倆字兒：“拔牙。”
“喲，你那磨人的小智齒可算是拔了。哎我說，智齒一顆不剩，你智商也得跟着下滑了吧，哈哈哈……”
喬安嘴角一陣抽搐。要不是因爲張不開嘴，哪兒輪得到這個小婊砸囂張！
魏四時聽那頭沒聲，識趣地收住了笑，“行了不鬧你了。昨天我在校友會上遇到咱們一學長，現在做配音演員，猜猜是誰？”
“說，誰？”喬安懶得跟他磨嘰，嘴裡又只蹦出倆字兒。
魏四時老實回答：“你最近追的那個古裝劇，男一就是他配的。”
“嚴格。”
魏四時愣了幾秒，說：“對，嚴格。他最近要配一網劇，女二配音沒定，我把你名片給他了，他要是找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再說吧。”喬安沒多想，敷衍了他一句。
魏四時一連嘖嘖幾聲，感慨道：“可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一直唸叨說他的聲音蘇到你腿軟嗎，這回機會來了，怎麼這麼淡定？”
喬安牽動嘴角，苦笑一聲，終究還是沒多解釋。
“牙疼，不說了。謝謝你，魏四時。”
喬安從包裡翻出耳機，理清了糾纏的耳機線，插到手機上，把耳塞塞進耳朵，又往裡硬推了幾下，點開播放列表第一首歌。
她放鬆地靠到椅背上，閉上了眼。悠揚婉轉的笛聲前奏響起的剎那，喬安覺得自己像是被帶入了青山綠水的意境。
“不知歸期，不曾提筆……”
耳邊極盡風流的男聲，總算把外界暫時隔絕開了。
喬安聽着十里的這首翻唱，下意識地跟着節奏輕輕點頭。
這首歌她也記不得聽了多少遍了，也不知道還會再聽多少遍。
大學時，在室友的安利下，她聽了不少的古風歌曲。曲中人或華麗或嘶啞的聲線，始終沒能吸引到喬安。直到聽到十里的聲音，他低沉的嗓音，古風腔十足的唸白，瞬間抓住她的心臟。
公子世無雙。
音樂聲戛然而止，喬安睜眼看了看手機，顯示有陌生來電打了進來。
吳醫生在不遠處跟喬安招了招手，說：“姑娘，過來我再檢查一下！”
喬安點頭答應着，順手掛斷了來電。
醫生確認無事後，開了一塊六毛錢的藥，交代了些注意事項，便放喬安走了。
一出診所大門，喬安便裹緊了大衣。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看這天色，似乎難得可以應驗一回了。
喬安穿過馬路，一路小跑到對面的站牌。
等公交的人不多。一對學生模樣的小情侶，依偎在彼此懷中；年輕的母親，蹲在小男孩面前幫他擦鼻涕；兩鬢斑白的老人，跺着腳取暖。
喬安又緊了緊大衣。
回到公寓，魏四時鼾聲正盛。喬安輕手輕腳回到自己房間，一頭扎到牀上。
睡了不知多久，朦朧中聽到魏四時出門的聲音，喬安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
2016年2月14日，16：27。
簡單梳洗後，出門吃了個晚餐。或許是因爲情人節的緣故，喬安覺得，眼前全是小情侶在晃來晃去。廣場上賣花的小丫頭片子，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喬安視若無睹，在廣場看了一會兒街頭歌手的彈唱，慢步走回公寓。
桌上多了支玫瑰，嬌豔欲滴，甚是扎眼。
一旁的便籤上是魏四時的字跡，內容是“基友遠勝情人”。
喬安拿起玫瑰，莫名開始發呆。
幾分鐘後，她將玫瑰放回桌上，便籤夾到了日記本里。
好不容易藉着拔牙的名義請了一天假，不用去電臺，她也很想體驗一把通宵的感覺。電腦上下載了幾部電影，時長超過十個小時，通宵足矣。
可時間剛到十二點，她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又是一夜無夢。
早晨八點鐘，鬧鐘聲響起。
喬安猛地睜開眼，抓起枕側的手機。
2016年2月14日，8：00。
她嘆了口氣，喃喃自語：“第17次……”
手機屏幕上躍出一條日程提醒：今日，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