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長眠。
像這大地上所有死者。
沒有人認識你,沒有。而我爲你歌唱。
歌唱你所理解的爐火純青。
歌唱你對死的胃口和對其吻的品嚐。
歌唱你那勇猛的喜悅下的悲哀。
這要好久,可能的話,纔會誕生。
我用**之詞歌唱你的優雅風範。
我記住橄欖樹林的一陣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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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和的死已成迷局。
梨奈想不通她爲什麼一定要選擇這種方式決裂,她亦可以於醫院內靜養,任何病症都是能夠緩解的。這件事發生的前兆並不充足。
她想起從前紗和看時生的那種表情。
女子的神色是突變的,現在想起來或許其中暗含某種情愫也說不定。紗和忍辱呆在櫻井家如此長的時間,其原因沒有人真正明確。
愛上孝浩,甚或愛上時生。不得而知。
梨奈猜想紗和其實是不願離開的,本質不願與這座城市分離,她在需索一種無法言喻的訴求,渴望平靜而恬淡的活着,與她愛慕的男子同處一室共度一生,卻不一定要他知曉。
這是種非常卑微的願望,亦無法得到迴應與實現。所以與其離開他,不如自斷退路。她竟是這般勇敢的女子,她的內心實則非常堅韌。
似某種靜謐褶皺的花葉,自塵埃中開出,卻擁有驚人而隱匿的美麗。
從頭到尾,梨奈都低估了她的優雅。紗和從未脫下過和服,這致關鍵的一點竟被完全忽略。
她是那麼傳統的日本女性,而和服,是隻有在婚禮或盛大節日上纔可以穿戴的貴重服飾。
她似一生都在盼望着某個時刻的到來,卻又小心翼翼,生怕將一切毀於朝夕。
這種宏大的情感,如同星空,非常之浩渺,亦蘊含寞落哀愁的成分,並且只能更深邃更濃烈地不斷持續下去,永遠都盼不來黎明。
淚水無法表達的絕望,只剩下死亡,成爲最終的審判。
或許紗和的選擇是無比正確的。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麼的聰穎。留下捉摸不透的迷局,是她對這殘酷蒼白世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嘲弄。
有時候梨奈想,愛情究竟是什麼。好似夢境中隱匿於林間的清澈荷塘,你看見一朵絕無僅有的蓮花,那是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存在,它的凋謝與否同你不沾半點關聯。此乃殊遇,亦爲劫難。
她似聽得誰曾說過一句話。
愛是恆久忍耐,愛是恩慈,愛是永無止息。
這種感情或許存在的非常久遠,自零紀元前誕生,走過花香漫長的亙古歲月,遊離於人世之間,摧毀又拯救芸芸衆生,如同魅影,沒有誰可以長遠擁有它的姿容。
愛使我們甦醒和復活麼。它是成全,還是湮滅。是幻象,還是真實。是目的,還是旅途。亦不明白那些傷逝,那些潰敗的破碎的殘垣,最終都會以怎樣的方式再次上演。
宛若一場繁冗春宴,落英繽紛,視覺產生巨大沖擊,卻聽不見絲毫聲響。待到最後一片花葉飄散,你知道它已殤去,卻找不到方式來挽回這個過程,心底涌入巨大哀慟,不能自拔。又好似線香花火,撕裂廣袤黑暗空間,短暫的瑰麗使人難以忘懷。
因爲難忘,所以沉淪。因爲沉淪,所以絕然。
但就算如此渺小的需索也是種錯誤麼。她並未要求長相廝守,亦不要他承受任何諾言牽絆,更沒有脅迫對方同歸於盡。她所要的着實稀少,卻亦得不到完滿應答。
生命是璀璨而迷濛的幻覺,而愛情,將會是其中劫難一場,無法預知,無力揣度,無奈終殤。
靜默的時候,梨奈甚至可以覺察出骨骼生長時所帶給她的那份細微的麻癢。人體構造如此奇特,每一秒都蘊含堅定盎然的存在感,任何動作統統反射給本源,似某種難以脫逃的宿命。
宛若流光迴轉,年月以蘋果爲單位丈量,如同活在古老的石器時代,而並非當下。原本翠綠光滑的表皮泛起微紅皺褶,汁液順着指尖滑落,彷彿在生硬提醒她時間的離逝。
維生素刺激荷爾蒙令大腦變得無比清絕,疼痛減緩,梨奈明白這是痊癒的徵兆。有時她在刻意規避此種無法逆轉的過程。譬如狠狠敲擊傷口,折彎臂膀關節,拒絕服用藥物,拔出紮在靜脈裡的細小吊針。但都無濟於事。
活着,竟是這般刻骨的蒼涼。
後來便失卻力氣,放棄困頓掙扎。只是累極,從血肉至靈魂,那種壓抑的狂亂的迷失,如洪流海嘯將人徹底埋葬,清除固有存留的痕跡,迴歸永恆寂滅。
梨奈覺得自己就要被鐫刻入光年深處,好似古老生物化石,各種官感無效,獨餘雙眼乾澀暴睜,看生命延伸到無限遠,沒有盡頭。又想起幼時隨母親去過的那片海域,水波激盪,泛着灰暗陰鬱的色澤。極目望去,海天相接處模糊難以辨認,呈現某種碎裂儀容,像是崖壁參差截斷的邊界,暗含血腥意味。
這場景令她沒齒不能忘懷,以至於過後融入繪畫風格之中,透出凜冽筆觸,亦顯得小心與焦灼。
梨奈一直要求自己樂觀,樂觀。其實所謂樂觀,只是雪塵般的表象存在,終會化水滑落,唯有寒冷可以停留,滲進肌理之中,爲人所體味、承受、回憶。
世間肅殺蕭條,刻骨銘心的不是無上喜悅,便是磅礴悲涼。人是這樣的麻木,針扎一般的疼痛早已無法感知,轉而需索強烈的刺激,用於扼殺寂寥,產生或綿薄或深重的業力,不計後果,不尋退路。
亦奢望直抵荼蘼,用盡全部氣力脫胎換骨。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這裡分別挖着純粹的坑。沒有目的的行爲,沒有進步的努力,沒有方向的行走。
可你不認爲這樣很好?若誰也不傷害誰,誰也不受誰傷害,誰也不追趕誰,誰也不被誰追趕。那麼便能夠放寬心境,只存呼吸,沒有勝利,沒有失敗。
生命哪裡是幻覺,生命,是一場沒有開始的幻滅。
梨奈嘆息。窗外月華如水般傾瀉,睡意從身邊逃走,她收到路離發來的短信,對她的即將出院表示不遺餘力的祝賀。
還有哥哥的,言語隱忍繚密,似已無法承載她的病痛所帶給他的慘烈孤獨。
他說,週末即刻辦理手續,由牧野接你回家。
而後很多很多行的空白。梨奈以爲內容已經完結,直覺指引她按下下拉鍵,她看見他冗長沉默後的一行字,渾身凜然。
他說。梨奈,我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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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現在單身一人,將長久孤苦伶仃。
將醒着,讀着,寫着長信。
將在林蔭小道上心神不寧,徘徊不已,落葉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