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家

姜圖南叫了輛車,車開了不多久就到了一片安靜的住宅社區。眼瞅着車慢下來,坐在後排的李代林突然有點坐立不安,路上她光顧着擺弄開不了機的手機和浸溼的錢包,但此時她突然緊張。雖然她感覺姜圖南不會是什麼威脅,但是她這麼傻愣愣地跟着人家回家,一會帶着自己的溼褲襠見姜圖南的家人該多丟人啊。

不過李代林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姜圖南開門之後請李代林進去,他略帶歉意地說一個人住,所以他沒有第二雙家居鞋,李代林可以在客廳先坐,他把公路自行車抗到後院花園去——原來倫敦這種富人區也要防偷自行車的賊啊。

因爲不想髒了米白色沙發,李代林脫了進水的踢不爛靴子和浸溼了的襪子,就站在門廊過道。過道的牆上掛着很多照片,她能認出來有上海、倫敦、巴黎和東京,照片基本上都是夜色下霓虹燈閃爍的都市風景,看起來繁華卻不真實。

正當李代林踮腳欣賞照片的時候,姜圖南從後院花園回來。一身黑色緊身騎行服的姜圖南站在對面看着自己,讓李代林萌生強烈的壓迫感,她不自覺地啃嘴脣,咬破了一處她習慣性啃死皮咬破嘴脣留下的結痂。好在姜圖南馬上開口問李代林爲什麼不坐,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

李代林直說是不好穿着髒褲子坐白色的乾淨沙發,姜圖南聽了馬上帶着李代林走進到餐廳,燒了熱水,交待李代林自己動手泡杯熱茶,他去找乾淨的毛巾和浴袍。

熱水果然是包治百病。終於感覺到暖意的李代林站在餐廳環顧,牆上掛着許多畫作,看來藝術家的室內佈置果然是充滿藝術氣息的。

姜圖南帶李代林到二樓的浴室,姜圖南好心要幫她把溼衣服拿到樓下,用洗衣機洗,李代林婉言謝絕,她實在不好意思讓姜圖南拿着她的內衣內褲,便說一會她自己來。

洗髮露的薰衣草香氣混合着浴室蒸騰的水汽讓李代林終於平緩了心情,雖然屁股蛋子還隱隱作痛,但是能洗熱水澡,一會還能把衣服洗了烘乾,她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李代林站在鏡子前吹她及腰的長髮,對着大鏡子仔細觀察自己發跡線是否有明顯的“沙漠化”,好在李代林基因好,天生頭髮濃密,雖然也掉頭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鏡子裡的人雖然剛洗完熱水澡,但臉色發白;眉毛雜亂,眼神雖然平靜但缺少光彩,嘴脣上有塊紅紅的傷口;下巴上有顆痘痘,大概可以歸結於一段時間以來籠罩着她的焦慮。李代林收拾了吹完頭髮之後地上的一片狼藉,穿上姜圖南拿給她的白色浴袍。她發現這是件男士短款浴袍——當然,對於姜圖南來說是短款,對李代林來說就是寬鬆肥大的及膝款了,穿上身彷彿大臣要上朝面聖一般。

李代林抱着溼衣服出來,沒見二樓有姜圖南的身影,便下樓。好死不死地,李代林光腳走在鋪着柔軟長毛地毯的樓梯上時,走神看了幾眼牆上掛着的照片,結果腳底一踩空,一個不小心摔坐在樓梯上。這一下再加上剛纔坐在水坑裡那一下,李代林疼得不由得齜牙咧嘴,想站起來又使不上勁,眼淚刷得一下流了下來。

人在廚房的姜圖南聽見哐噹一聲響,趕緊去聲源的地方查看,只見李代林坐在樓梯上,淚眼婆娑,衣服散落,李代林兩隻手抓着扶手想要站起來。

聽見姜圖南的腳步聲,李代林聞聲回頭又目光躲閃,彷彿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兒生怕有人撞見一樣。

姜圖南問怎麼回事,李代林只好說腳底一滑又摔了一跤,初次見面讓他看見她摔跤兩回,真是尷尬到無地自容。李代林又不由得啃嘴脣,咬中了有小傷口的地方。

姜圖南只是溫和地笑笑,問李代林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走,李代林說可以,但站起來的時候踉踉蹌蹌,一看就要倒,姜圖南眼疾手快扶住李代林,然後直接把她橫抱到餐廳的單人沙發上。

最後還是姜圖南把李代林包括內衣內褲在內的溼衣服放進洗衣機裡洗得,而李代林紅着臉團在沙發裡只想原地消失。

姜圖南給李代林準備了咖啡和點心。

看着換了一身深藍色家居休閒服的姜圖南,李代林突然發覺姜圖南方纔在外面騎行,又是出汗又是淋雨,肯定也需要洗個熱水澡,但是她把二樓浴室佔了,他去哪洗的澡?沒準是這棟豪華別墅還有別的浴室?想到這,李代林不知究竟爲何,心裡一軟。

不同於李代林又吃又喝,姜圖南只是端着咖啡,和李代林閒聊的同時,偶爾咂一口咖啡。其實兩個人也沒什麼可聊的話題,從外面惡劣的天氣開始,到疫情搞得人心惶惶,再到李代林這個天氣在大街上逛遊是要做什麼,最後說到李代林在劍橋的博後職位做什麼科研。基本上都是姜圖南在問,李代林回答——不是李代林對姜圖南沒有好奇心,而是她對姜圖南的公開資料已經有所瞭解,而對姜圖南的私人生活,她實在不好開口去打探,只是問問他在倫敦的生活。不過這樣也挺好,李代林很久沒有面對面和人用中文閒聊了,既然姜圖南似乎對她做得科研感興趣,那麼有這個陌生人做聽衆,她也似乎能釋放一些自己的壓力。

透過餐廳的落地窗向外看,外面風雨交加,打在玻璃上的雨點噼裡啪啦,和狼嚎般的風聲在一起混響。

李代林完全沒意識到她已經和姜圖南你來我往地聊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意識到她在談論起自己科研工作時的自信、甚至說咄咄逼人——以至於原本縮在沙發裡的她漸漸舒展開身體,一條腿垂下去,一條腿盤着,手舞足蹈地給居高臨下地坐在她對面餐桌椅子上的姜圖南講她的實驗如何能夠潛在地幫助接受骨髓移植的患者降低免疫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