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受。”我看着天花板艱難的從嘴巴里擠出這幾個字，看着胖子，這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很軟弱……真的很軟弱！
“我明白。”胖子淡淡道：“你現在心裡難受是正常的。”他眼睛裡帶着一絲嘲弄：“你現在信我的話了麼？”
“什、什麼？”
“還記得我前天對你說的麼……”胖子冷冷道：“這世界上，除了親孃老子之外，沒有任何恩情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和一輩子去償還！”
我擡了擡手指，掙扎了一下，胖子又拿過香菸給我吸了一口，這次乾脆就把半截香菸留在我的嘴巴上，他自己又點了一支。
“我把紅姐就當成親姐姐。”我咬牙看着胖子，胖子呆了一下，目光緩緩落在我的臉上：“親姐姐？”
“是的。”我笑了笑，眼睛裡卻有些溼潤：“我上學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紅姐給了我一切，給了我工作，給了我地位，她看得起我，把我當成自己的心腹……”
我平靜的訴說，說我當年和紅姐在一起的時候，說紅姐找我陪着她一起打拳，說紅姐如何照顧我……
那個時候，他真的就好像我的姐姐一樣！
我緩緩地說，胖子沒有再插嘴，靜靜地聽，一直聽。
聽完後，他忽然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他背對着我看着外面，然後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譏諷的語氣：“鄒紅這次看來是看錯了。”
“……”我看着胖子，有些不解。
胖子轉身，盯着我：“可惜啊，鄒紅這傢伙心夠狠了，駕馭人的本事也足夠老練了……可惜她看錯了你！看錯你啊，妹子！”
我還是沒說話。
胖子飛快地彈了一下菸灰，淡淡道：“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這樣的人……妹子，我也看走眼了，你不是執著……你簡直就是執著得不知死活！如果鄒紅聰明一點的話……嘿嘿！如果我是鄒紅，我就直接找到你，面對面告訴你，我現在面臨死境，如果你不死，我就肯定完蛋……如果我是鄒紅，我不會派人殺你，而是親口告訴你這些話……以你這樣的性格，或者以鄒紅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幾乎可以肯定，不用她派人殺你，你自己甚至願意自願爲她去死！”
說到這裡，胖子哈哈大笑，彷彿看見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越聰明越愚蠢！鄒紅啊鄒紅！你這次是做了蠢事啊！”
笑夠了，他才嘆了口氣，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嘆息道：“其實……也不能說她蠢，只能說以她的思維方式，是不會想到你有主動自願犧牲的可能的。”
我默然。
的確，仔細想想，假如紅姐沒有找人來殺我，而是很坦然地面對面告訴我，如果我不死，這事情就沒法解決，紅姐自己就要死……那麼這樣的局面，說不定我真的肯爲紅姐去死！
不……不是“說不定”，那幾乎是肯定的！
“自私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別人的無私。”胖子笑着搖搖頭，嘆了口氣：“其實鄒紅也算沒辦法了，你這樣的小妹，換了誰也捨不得殺……這年頭，忠心耿耿的人太少了啊！這份情義，哪個當老大的不喜歡？她要你的命，也是爲了自保而已……這年頭，什麼義氣，什麼恩情，真到了生死關頭，想得還是自己……也不能算她自私，只是道義上這麼對你，未免太讓人心寒了！”
我還是沒言語。
心寒……
胖子算是說對了，我現在心裡寒得像冰！
勉強笑了笑，我喘了口氣：“不管怎麼樣，謝謝你。”
胖子搖搖手：“我未必就是好人，只是覺得你這樣的姑娘，就這麼死了未免太過可惜，順手救你一命罷了。”
我真的覺得有些荒唐。
我嘆了口氣：“這是什麼地方？”
“安全的地方。”胖子笑了笑：“那個醫生手藝不錯吧，就是脾氣臭了點，以前和我都是扛過槍的，衛生員出身，上過戰場的，現在給人當獸醫……不過手藝的確不錯。”他笑了笑：“你放心吧，他說你這命死不掉了，你就不會死的，那傢伙的臉是臭了點，但是眼光還是很準的。”
隨後胖子走到我面前，輕輕在我身上的繃帶摸了摸，笑道：“不過可惜了你一身好皮肉，以後交男朋友可不能穿太暴露了，別嚇到人家，不過就你這長相，估計也夠用了，哈哈！”
我這會兒哪裡還有興趣說這些？淡淡笑了笑，沒說話。
胖子緩緩坐下，看了我一眼：“想過之後幹什麼嗎？”
“不知道。”
我說的是實話。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樣……路在那兒我都不知道。
就在這時候，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的聲音。
胖子皺眉，大聲道：“老孫，你敲個屁啊！沒帶鑰匙麼？”
沒人回答，依然是敲門。
砰砰，砰！
三聲，兩長一短！
胖子立刻面色凝重起來，緩緩站了起來，靜靜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遠處的他們，喃喃自語道：“媽的，這小子還真死心眼啊……”
他笑着緩緩伸手到我牀下，貼着牀板的下面抽出一把手槍來，冷冷看着我：“躺着別動。”
他緩緩坐了下來，靠在椅子上，一條腿翹在牀頭，然後嘆了口氣：“進來吧，敲來敲去煩不煩啊！”
門無聲的開了，先是那個一臉殺豬模樣的醫生，一身髒兮兮的白大褂子，從門外揹着我們一步步倒着退了進來，他的雙手垂在兩側，眼睛冷冷看着外面。
隨後，我纔看見他的額頭上頂着一把槍！
然後是手臂，最後，王勇偉岸的身子從外面緩緩走了進來，他一手用槍頂着醫生的額頭，另外一隻手裡還有把手槍，一進門就指向了我。
王勇面色冷峻，目光炯炯，雖然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但是我卻感覺到自己被毒蛇盯住了一樣！
胖子依然靠在椅子上，他眯着眼睛，臉上的肥肉擠得眼睛只剩兩條縫了，靜靜看着王勇，等王勇進來了，順腳把門踢合上了，胖子幽幽嘆了口氣。
醫生沒說話，只是緩緩伸出雙手展開，示意並沒有反抗的意思，然後一步步得後退，退到了牆邊上，王勇盯着他看了會兒，緩緩放下了指着他的槍。
這時候他才轉臉過來看了我一眼：“雪兒。”
說實話，我此刻的心裡很奇怪……非常奇怪！
王勇能追到這裡來，用槍指着我，我甚至心裡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是的，連一絲一毫的恐懼都沒有！我彷彿鬆了口氣一樣，就好像乾脆就覺得……
就這樣吧！
心裡似乎一個聲音對我說：“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也挺好的。”
“小王，你一定要這樣麼？”
開口的是胖子，他的語氣平靜，絲毫沒有半分殺氣，甚至還帶着幾分懶洋洋的味道，一雙眯縫眼看着王勇。
“我沒選擇。”王勇看着他，手裡的槍依然指着我：“她不死，紅姐就要死，紅姐死了，很多人都會死！”
胖子沒動，他手裡的槍只是握着，卻沒有擡起來，反而嘆了口氣，眼神裡含着一絲憐憫：“這話是鄒紅說的吧……你真的信？”
“我信！”王勇淡淡回答，然後緩緩走近了一步，看着我：“雪兒，人活着，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事情必須做！有些事情更是沒得選擇！你明白麼？”
我迎着他的槍口，冷冷道：“那麼些年，紅姐要我做什麼我沒說二話，我一直把你們當親人一樣，現在紅姐要我死，你也說我必須死，我沒話可說。”我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帶出了一絲戾氣，直面王勇，然後指着閉上了眼睛：“開槍吧！”
王勇臉上的表情有些變了，他已經打開了手槍的保險，卻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胖子緩緩的坐直了，然後終於舉起了槍，對準了王勇：“小王，你變了。”
“我沒變。”王勇搖頭：“這事情就是這樣，她不死，紅姐就要死。”
“你他媽腦子壞了！！！”胖子忽然之間就怒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盯着金河：“我問你，鄒紅要殺這妹子，因爲怕她不死，她就要死……這話你也信？？”
“我信，我一直信紅姐。”王勇飛快地回答。
“你說她必須死，那我問你，不可以找人替代她嗎？”胖子冷冷開口。
王勇沒有說話。
“因爲鄒紅根本就不放心！”胖子冷冷的語言彷彿刀子一樣瞬間刺破了這件詩情上面一直蒙着的一層紙：“因爲鄒紅不放心！她把自己的命和地位看的很重要……她爲了百分之百的保證自己的命和地位，最安全的辦法就是讓這姑娘死！因爲死人才不會開口，死人才不會泄露她的消息，死人才不會出賣她！這妹子雖然和她關係也不錯，但是畢竟不是親血緣，只不過是一個小妹，忍痛犧牲也就犧牲了！這纔是事情的根本所在！對不對！！歸根結底，鄒紅是不信別人，她只信自己！事情的根本在於，這妹子不死，鄒紅就害怕自己會有危險，那僅僅是一個可能性！可是鄒紅連危及到自己的那個‘可能性’都不允許存在！”
王勇的眼角肌肉在顫抖。
胖子一口氣說完那麼多話，然後緩緩地坐了下去，手裡的槍也放下：“這妹子死不死，其實鄒紅都未必會有危險，她只是怕這妹子被別人找到出賣了她而已，始終這妹子跟了她那麼多年，知道她太多秘密，她其實完全可以找個人代替她，每天醫院裡停屍房那麼多屍體，隨便找一具出來處理一下，難道不會麼？只不過鄒紅這個人，爲了自己的安危，她太小心，太謹慎了！”
王勇手裡的槍依然指着我。
這時候，胖子忽然語氣異常平靜的，緩緩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來……
這句話，立刻就擊潰了王勇的心理防線！
他緩緩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能回答出來，我讓你殺了這妹子，我不攔你！”
“什麼？”
“如果……”胖子淡淡的語氣，一字一字緩緩道：“如果這次遇到事情的不是這妹子，而是你王勇自己，遇到現在的這種情況，你猜鄒紅爲了保證她的安危，會不會也決定殺你！”
王勇的眼神裡似乎有一道光緩緩地黯了下去……
胖子笑了笑：“這妹子不過是一面鏡子而已……小王，現在你還看不清鄒紅的爲人麼？當年她救你，難道真的是爲了義氣？如果你沒有這身好本事，她會救你麼？這妹子的事情，你還看不透麼？”
他晃了晃碩大腦袋，幽幽道：“這事情，讓人看了，寒心啊！”
王勇忽然就放下了槍！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忽然從懷裡掏出錢包，從裡面拿出所有的現金，厚厚一疊，有人民幣，也有美元，然後緩緩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槍也壓在了錢上。
“別用你的卡了，會留下記錄，順着卡就能追上你。”王勇的語氣恢復了那種機械式的冷漠，不帶任何情緒波動一樣。
他看了牆角的醫生一眼：“老孫，對不起，改天找你喝酒賠罪吧。”
“賠你孃的鬼！”醫生冷冷罵了一句，然後又加了一句：“下次你找我治傷救命，老子收雙倍！”
王勇沒看他，然後走到門口，深深看了我一眼：“走吧，走的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了！你的親人不會有事，我保證！”他似乎猶豫了一下，臉上肌肉有些顫抖，然後咬牙……
王勇忽然笑了，那是一個很苦澀的笑容：“雪兒，我其實很佩服你！”
門合上了半天，我依然有些茫然的看着大門，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地面上的那一疊鈔票，和王勇留給我的那把槍！
過了會兒，醫生忽然跳了起來，指着胖子罵道：“我曹！大海你他媽有病啊！小王這傢伙多危險你不知道！你拿着槍怎麼不干他媽的！你站着當菩薩啊！”
胖子忽然也一臉怒氣，用力把手裡的槍砸了過去，笑罵道：“去你孃的鬼！我他媽還想抽你呢！你家裡這槍怎麼沒子彈！老子剛纔心也懸着的！媽的，大家都有槍，老子纔不怕小王！可是我槍裡沒子彈啊！”
醫生語塞，然後過了半晌才揉了揉鼻子：“槍裡沒子彈……靠，我忘了裝了……”
胖子這纔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出來：“妹子，現在事情纔算暫時了結了，收拾一下，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