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依然無情地淋浴着這個荒謬的世界,透明的雨珠細流一般滑過我的臉,滑過那人線條剛毅如戰神一般的臉,須如剛針,根根在風雨中因激動而顫抖,他的銅鈴眼盯着我,閃着狂喜和辛酸,他的聲音因爲激動和疑惑而低沉暗啞:“你……你可是四妹?”
“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譴,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着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取,陪着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溫柔誠摯的話語猶在我耳邊迴響,八年前那最後一聚,他對我和碧瑩微笑着:“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呆呆地凝望着他,恍若隔世的狂喜衝進心田,滿腦子都是那人少年時代無拘無束的豪邁大笑聲,還有那硬渣渣的大鬍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閃着不可思議,依然緊盯着我的紫眼睛,向我跨進一步大聲問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嗎?”
淚水混着雨水,流進嘴裡,猛然驚醒那心底無盡的辛酸和委屈。
是啊,當初的非珏都不會認出我,于飛燕又怎會認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傷的眼瞼,我慢慢掙開了他的手,默然地低着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依稀感到衆人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
過了一會,有人來到我的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髮梢留下的雨滴澆不息那人身上強烈的陽剛之氣,迫得我不得不擡起頭來。
他目光依然如炬地再一次大聲問道:“你是木槿吧。”
我擡頭望了他許久,再也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猛抓他的鬍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看得呆了,他卻哈哈仰天狂笑起來,一把將我抱起來,轉了個圈,等放我下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卻佈滿了紅紅的血絲,他的大手摸着我的腦門,反覆說道:“四妹果然活着,四妹果然活着!”
我驚魂未定地看着他,這纔想起來,他小時候總喜歡把我高高舉起,在空中轉着圈。
我一時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叫着:“大熊!”
他把我緊緊擁入懷抱,我慢慢抓緊他的衣襟,聽着耳邊的唏唎唎的雨聲,腦中一片傷感的茫然。
過了一會兒,于飛燕放開我,又從頭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紅了許久,不由分說,蹲了下來,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於飛燕的背上,微擡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早放了晴,卯日星官小心翼翼地貓在雲彩裡露了個頭,映着晴空的彩虹,稀疏地照耀着神谷。
我的大哥,一邊揹着我,一手牽着小雀往回走,小雀笑得如同雨後淨空,不時地擡頭看着我和于飛燕,如同小時候我們幾個女孩子一樣崇拜地仰望着他,開心道:“阿爹是世上最厲害的大英雄。”
大熊的娘子長得什麼樣呢,莫非是翠花那樣的健壯豪俠女子?
我帶着一堆問題,輕聲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于飛燕揹着我往前走,他扭頭,對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待回咱就能見着你大嫂了,你大嫂懷着孩子,都十多個月了,就是生不下來,我也急了,就帶她到谷外去見一位醫生,那位醫生真是好人,說是你阿嫂馬上就要生了,他今夜會帶着徒弟一起進谷來,這下子正好也請這位大夫給你看看腳,妹子這兩年身體大好了嗎,四妹?”
于飛燕似乎很開心,想是故意饒開我這兩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講着他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實在太累了,漸漸地神志開始迷糊起來,到後來也沒有聽到于飛燕在問什麼,只是胡亂地支吾着:“好啊。”
很多年以後,小雀告訴我,那時天邊彩虹燦爛無邊,于飛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經陷入昏睡,只是不停地說着話,他表面上掛着笑,可是赤紅的眼角卻不停落淚,同雨珠一起堆在鬍渣子上,然後一路趟着到家門口。
小雀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父親這樣感懷。
過了一會兒,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小雀大聲歡叫着衝進門去了,于飛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門前爲我的傷腳正骨,一陣激痛中我完全清醒了過來。
“四妹可好,”于飛燕關切地看着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啊。”
我定定地看着于飛燕,忍痛搖着頭:“多謝大哥,我還好。”
“四妹忍着點痛,家裡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制的金創膏,一上藥馬上就好了,”于飛燕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對着門裡大吼着:“屋裡頭的,還不快出來,看誰來了。”
我努力扶着紅翠姨娘,纔沒有被于飛燕的叫聲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還是老樣子,永遠是這樣充滿活力,中氣十足。
小雀先跳出門來,緊張地攙着戴着一隻亮銀鐲的皓腕:“阿孃慢一點,阿爹和四姑媽就在這裡,別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頭,另一隻玉手微搭着略黑的木門,更映得膚白如雪,新雨後清新的空氣中走出一個隆着肚子的高個佳人,那漆黑的瞳彷彿是最深的湖心,卷滾着無限的波濤。
我愣在那裡半天,過了好一會兒,才藉着于飛站了起來的,一跳一跳地來到她的面前,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她一向冷然的臉上竟然涌起一絲紅暈,垂下頭虛我一把:“很久不見了,木槿。”
我與她相視許久,只是微笑不語。
“我說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我離開原家後便一直跟着我了,”于飛燕呵呵笑道:“快有七年了吧,珍珠。”
他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她的明眸柔順似水,略帶害羞地點了一點頭:“都有八個年頭了,夫君。”
“沒想到還能再活着見到木槿。”她擡頭看着我,柔和地笑着,那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良賢淑的笑容。
“我也沒有想到,”我怔怔地看着她,訥訥說道。
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寒喧了一陣,然後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可能是太陽漸漸烈起來,我的頭開始旋暈。
紅翠乾孃提醒我們進屋,我們才如夢初醒地進了屋。
我在紅翠乾孃的幫助下,上了據說于飛燕和他媳婦精心配製的金創藥,傷口開裂的右眼處又縛上了乾淨的白布,然後又換了一件乾淨的衣物,扶我躺下,我透過窗櫺地縫隙,于飛燕面目嚴肅地同衆人說着什麼,眼眶又紅了,偶爾聽到他激動地提起我的名字,看他們不停地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計主題還是關於我。
大熊怎麼就取了當初在紫園最具管理素質,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
我稀里糊途地想着,最後藥性起了作用,帶着滿腹疑問,我陷入昏睡,這一睡連身也沒有翻,錯過了中飯和晚飯,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扭到傷腳,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只見牀頭站着一個高個黑影,正看着我,我嚇得跳了三跳,驚覺是珍珠,她俏麗的臉在燭光下定定地看着我,深幽難測。
我定下激烈跳動的內心,儘量平靜道:“這麼晚了,嫂子怎麼還沒有歇着。”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窗櫺處漏進來的風拂着燭光飄忽,映着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長忽短地變着形,往事和現實交錯中,令我有一種錯覺,我仍在永業三年,秦中大亂的惡夢中,而珍珠只是夢中的一個鬼魂。
腳上的痛扭到了,也驚醒了我,不!這不是夢。
我努力坐起來,她沒有過來扶我,一手插腰,一手微籠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對面,輕輕道:“對不住,我吵醒你了。”
她的臉在陰影處,看不清她臉上的誠意,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地看着我,就跟小時候她拿着紫玉牌來檢查各個院子一樣,那時無論多有資歷的婆子或是執事都得對她微彎腰,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珍姑娘好”。
我有點冷,嚥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着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怎麼還不睡呀。”
“飛燕去神谷入口接大夫去了,乾孃年紀大了,白日裡受了驚,早早睡了,我也不敢驚擾,”她微微移開目光,慢慢移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指了指我腳邊的一襲薄被:“我想着你的被子有點單薄,便取了一牀來,再說我也睡不着,索性守着你吧。”
她的纖指蔥白嫩的手指有些侷促地拔弄着鬢邊攢着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動,這支珠釵我見過,以前于飛燕一直託我保管,因爲那是他苦命的孃親送給他唯一的東西。剛到子弟營勢利的連教頭總是找他碴,於是他便老讓我藏着。
于飛燕既然將這支珠釵贈與她,可見是真心愛上她了,然後我注意到她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身上除了這支珠釵,便也沒有任何首飾了,這幾日在神谷生活,也知道這裡的人們只以後面半山腰的田地種些農作物爲生,有時漁獵之物偷偷潛下山到汝州城中換些什物爲生。有時遇害到南陽山的土匪封山,便無法出谷,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還真過起了採菊芳蘺下的生活,只是如此清苦,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谷後, 定要從君記中悄悄調出些銀子來接濟給大熊,只是大熊性格剛烈,得給一個不傷其自尊的藉口纔好啊!
孩子們的壓歲錢?嫂子和乾孃的見面禮?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輕輕開口道:“那一年,原三爺同飛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夥,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詔兵正好起了內鬨,看守我的士兵忙着到前面去打仗了,”珍珠笑道:“我們幾個出去便是一場混戰,夜黑風高,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亂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我。”
一說起于飛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來,那雙頰泛起玫瑰色,因懷孕而微微變圓的臉欲加嬌美豐豔,柔柔道:“他被貶爲罪員,我便跟着他,一開始他老對我吼……說什麼山東大老爺們,不要娘們貼在屁股後跟着。”
我和她同時笑了起來,我幾乎可以想像着于飛燕頂着大鬍子,對人發彪的樣子。
“這些年日子雖清苦些,可是他對我真得很好很好。”她低眉順眼的,一幅小媳婦樣,完全沒有半點紫園的整治幾千號人那大丫頭似的高傲,我在心中嘖嘖稱奇。
我們一直聊着,幾乎把珍珠和于飛燕這幾年的事聊光了,珍珠還是像在紫園那樣的穩健成熟,一點也沒有提我這幾年的生活。
不知不覺,我們迎來了一個沉默。我看向腳邊珍珠取來的薄被,卻見上面修着一枝粉豔的桃花,想起了初畫,不想珍珠也微微嘆了一口氣:“那個秦中大亂,將軍派出去找初畫的人回來說她被大理的蒙久贊擄去了,生了一個孩子,死在蘭陵,可憐的初畫。”
珍珠的眼眶紅了,眼中也有了恨意,我想起了初畫說過,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溫言道:“嫂子,其實初畫她很幸福。”
珍珠詫異地看向我,我便把初畫的遭遇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躺在深愛的丈夫懷中,聽到了心愛的兒子喚她一聲孃親。珍珠的妙目睜得大大地,專注地看着我,一字不落地聽着,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樣複雜,從驚詫,憤怒,震驚,欣慰,到最後滿臉淌滿熱淚。
“初畫,我可憐的好妹妹,”珍珠捂着嘴,失聲痛哭起來。
(這是我前年09年7月回國時所寫的敬告,請容許我留下來,也算是我人生的一個旅程結束標誌,以及另一個的開始。
致我各位親愛的讀者,
真對不起,我剛剛配完我那新電腦,現在才上晉江,向大家通告我的近來情況。
09年的六月海大包子忙着課業的最後一個學期,這手和心肝抖啊,因爲最後一個學期啊,實在不想重讀啊,好不容易過了,三呼萬歲中讀完了所有熬人白髮的課業,七月便忙着準備回國事宜,砸鍋賣鐵,雞飛狗跳。
這好不容易回了國吧,前一陣子忙着適應上海的桑拿天氣,以及七日隔離,頭暈腦脹,眼冒金星,這幾天纔好一點。但至少證明,祖國果然是很歡迎我回來滴,所以連那天氣也火熱火熱滴。
剛回國一週有餘,海包子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些小插曲,令小海有些困惑沮喪。。。。。在海飄雪最困惑的前幾天裡,海的高中好朋友也是一花西迷,拉着海到新華書店網絡言情架上指着一堆新書義正言辭地教育海:看競爭多激烈,你還忙着心中的那些破事,知道還有比讀者更重要的事嗎?
這真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海忽然意識到,是啊,海有這麼多可愛的讀者,等着,哭着,罵着,吐血着,長脖子着等着我呀,我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呢?海終於重拾那種敢於面對生活的死皮賴臉的海式魄力和勇氣,並決心排除萬難重拾對花西的思路,請大家放心,這一本花西是海最大的夢想,(當然第二夢想就是坐着南瓜馬車去泡白馬王子!嘻嘻)一定一定不會放棄也不會拋棄的,請大家耐心等幾天,小海一定會陸續更新的。
-在嚴熱中炙烤汗如雨下的海飄雪)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 各位讀者我今天剛上班,19號要去趟中東出差, 26號纔回來,我會盡量在出國以前把小白放出來的。讓大家久等了,對不住。敬請收看:木槿花西月錦繡之最終卷,靜等另一主角小白的閃亮登場,原即緣也,所有的故事啓於原家,必將了於原家。感謝大家一直沒有放棄這本戰國童話,海躬謝啦!!!!
祝大夥新年快樂 ,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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