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戲黛之笑紅樓
這是一個幽靜的山谷,小溪潺潺,谷中種植着不知名的鮮花,更有許多的藥草,皆是一般人叫不出名的。十里不同天,此時雖已交寒冬,但這裡卻是溫暖溼潤,迥異於谷外的季節。
樹木依舊蔥蘢,整個山谷中盪漾着幽微的草香,以及種種藥香,交織在一起,聞之沁人心脾。谷中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更顯得谷中幽深靜謐。
忽而,一聲鳥唳劃破夜色中寂寥的山谷,憑空多了一點生氣,遠處,青山一帶,連綿起伏。山間那一片地勢較高,比較平整的草地上。幾間竹籬茅舍,建得小巧而不俗。半隱半現地躲在茂林修竹之中,一條小小的溪流就在竹樓的旁邊潺潺流過,坐在竹樓裡,依稀能聽到水流琤琮之聲,不急不緩,如珠玉輕動,向遠處深山中流淌。
旁邊小橋流水,將之與周圍隔斷開來。周圍卻是被片片藥草圍繞着,山風吹拂着寬闊的山野。
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立於窗前,衣裙輕拂,黑亮的髮絲飛揚,陽光如金子般純淨,淡淡地鋪瀉在萬里長空,柔和地灑在這一襲銀白色的錦袍上。
男子微眯起那雙極美的長眸,俊逸非凡的臉上微微透出幾分的冷意和慵懶,長眸顧盼間扯動那一份風華,讓人移不開視線,說不出的高貴端華。
正是爲黛玉來尋醫問藥的逍遙王爺鳳墨,此處名百草谷,遍植奇草仙葩,每一株均是世間罕見的珍貴藥材。
鳳墨負手而立,良久才轉過身來,望着竹屋內一個清癯的老者。老者銀髮銀鬚,臉如古月,清癯矍鑠,正垂首望着那盤棋凝眉思忖,不時地落下一個白子,片刻,復又執起一枚黑子落下,然後復是良久的思索沉吟。屋內靜謐如斯,彷彿能聽得到時間悄然的流動。
很快地,日影西斜,立於窗前的卓然男子轉過身來,慢慢地踱到老者面前,打量了下棋勢,然後俯下身,執起一子,悄然落下,一雙黑瞳含笑看着老者。
老者終於有了反應,擡首看了他一眼,滿意地微微一笑,隨即站起身來,伸了伸腰,活動了一下,然後喚道:“童兒,上茶!”
隨着一聲清脆爽快的童聲,一個垂髫小童含笑託着一個小竹盤輕輕地走進來,將竹盤上的兩杯香茗放於竹案上,然後復悄悄退了出去。
老者清然一笑道:“墨兒,嚐嚐爲師的這竹心茶如何?你多久沒有嚐了,只怕忘了這個味道了罷?”說罷兀自執起一杯,輕輕吹拂着,慢慢地啜飲了一口。
老者正是鳳墨的師傅風瑤子,鳳墨微微一笑,身形微動,坐於對面那張竹椅上,端起另一杯微微品了一口,笑道:“師傅,你這竹心茶,味道雖淡了點,但是依舊香醇。好久不喝了,還真是想念這個味道!”說着眯起長眸繼續細品。
風瑤子打量了鳳墨一眼,頷首道:“看來成了親以後人是不一樣了,以前你總是嫌師傅的竹心茶味道清淡,可是從沒給過這麼高的評價。”
鳳墨俊眸一閃,嘴角扯動一抹笑意,有些揶揄地道:“此一時彼一時嘛,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師傅你總是用以前的眼光看人,蔫能不看走眼!徒兒也是在變的嘛。”
風瑤子瞥了一眼自己的愛徒,微微地有些好奇:“你這幾年一直這麼僞裝着,風平浪靜的。可是爲師聽說你這個小王妃爲人聰慧非常,是聖朝的才女,成了親也有一段時日了,你的小媳婦有沒有發現什麼破綻?”說着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鳳墨挑了挑眉,此時一張臉生動之極,嘴角微微一揚,似含狡黠:“還好,徒兒得您的真傳,掩飾得滴水一露。不過看情形應該是對我產生懷疑了!被她識破,估計也是早晚的事了!”
想着黛玉的聰慧和麪對自己時而露出的疑惑,鳳墨挑眉微微一笑,長眸如漾漾的春水一般瀲灩生波,臉上的表情生動之極。
哦?風瑤子笑不絲地看着鳳墨,慢條絲理地品着茶:“看你的神情就知道小日子過得不錯,這個時候怎麼會突然來找爲師了,你也捨得你的小王妃?”
面對師傅的揶揄,鳳墨反而大喇喇地道:“爲師是來求師傅幫忙的,要不是現在天氣冷,只怕她也會跟了過來的!”
一面慵懶的神情變得嚴峻認真地道:“這些年師傅對墨兒,恩如再造。沒有師傅便沒有今天的墨兒,如今墨兒又有難處要求師傅幫忙了!”
風瑤子挑挑眉道:“你要的人,師傅保護得好好的,別人動不得她半分。你要找的人,這幾年爲師一直派人悄悄地各處暗訪。暗夜閣的人遍佈江湖,沒有查不到的。但人隨境遷,輾轉不定。爲師當初建這個暗夜閣,只是想暗中保護你的安全。你母妃死得慘,至今死因皇上和太后尚不知真相,爲師看在與你外祖莫逆之交的份上,將你帶了出來。這幾年,我們要找的人一直杳無音訊,沒有絲毫的線索,只是前些日子你水師兄傳來的消息,倒有了些許眉目,現在正在進一步印證中,這麼多年你都等了,不再乎再等上一段時日罷?”
說罷臉色嚴肅,看着面前的鳳墨。
鳳墨心頭一凜,微微眯起一雙長眸,微一沉吟道:“師傅,師兄他還可好?”
鳳墨知道聖朝的朝中局勢也是風雲變幻,水溶身爲一個閒散王爺,但私下裡並非象表面那麼散淡逍遙。自己與黛玉的這段情緣,還應該感謝水溶促成呢。
風瑤子道:“爲師收的你們這倆徒弟,全是王親權貴,你如今不露形,一直無憂。但你師兄那裡卻是如履薄冰,不容樂觀。”
鳳墨頷首,隨即微微一笑:“我此次來不是想打聽此事,誠如師傅所言,我已經等了幾年了,不在乎再等一年半載的。此番前來是有件急事,對徒兒來說是最重要的,是給我的王妃求藥來的!”
於是緩緩地將黛玉的情形說了出來,想到黛玉硬挺着的樣子,鳳墨心裡一陣抽痛,聽紫鵑講這種情形已經有些年頭了,每年均要忍受這種折磨。
風瑤子手捋須冉,聽了鳳墨的講述,半闔了眸子,思忖了良久,驀地睜開眼,問道:“你們倆同房了沒有?”鳳墨一怔,隨即搖搖頭。自己這個傻王爺,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王妃,竟然有這麼多人好奇感興趣,現在自己的師傅也。。
長眸一眨自嘲道:“拜師傅所賜,還沒呢。徒兒一直在努力着呢,師傅教給我的這個避禍的招術好,一個傻子,懂人事纔怪呢!要是真同了房,豈不弄巧成拙,我那個王妃不懷疑纔怪呢!”
當日,鳳墨的處境,唯有此法方可保全,混淆衆人的視聽,所以鳳墨不惜裝瘋賣傻好幾年,甚至連最親近的太后也相信自己的皇孫傻了的事實。
風瑤子看了看苦笑的鳳墨,啞然失笑:“墨兒,你傻?不會就連個巧法也想不出來!聽你一講你這小王妃的身子如此嬌弱,只怕有些事不做是因爲憐惜罷,看來你對你的小王妃動了真情了?”
鳳墨長眸微闔,臉上溢起一片柔情,不由自主地微微頷首。
風瑤子臉色一斂,微微沉吟了一下,皺了皺眉:“你這個小王妃,身體該屬於不足之症,體內只怕積聚了不少的寒毒,平時可是一直藥陪着罷。這種體質本就虛寒,如果用藥不對症或是不甚,反而會起到相反的效果。爲師不知道她平時的飲食如何?有時候飲食不當也會使身子每況愈下。”
鳳墨一怔,他一向對黛玉的飲食非常上心,私下裡常常吩咐明嬸給她調理,府裡的人蔘燕窩這些珍品自不在話下,府裡的飲食對她的身子應該無礙。
但黛玉從前的飲食他並不瞭解,依着她先前的性子,敏感憂戚,多慮多思,只怕心病放不下,再好的飲食也形如虛設。
不禁點頭道:“師傅說得是,她從生下來便吃藥,據說在腹中時其母體質便很弱,故自誕生起這些年一直沒離藥。不過自成親後,我每逢十五望日時爲她輸送了不少功力,應該是好了許多了,體質明顯地強健。但不知爲何又舊病復發了!”
說着眉頭緊擰,長眸一片擔憂不解:“我號她的脈時發覺她體內總有一股氣流迂滯,不知何原因?”
風瑤子微微搖搖頭:“象她這麼久虛的體質,你的功力只怕她接受不了,雖暫時走到了增強體質的效果,只不過是一種輔助罷了,但並不能根治。這種久寒之症,調理機理應先用清淡溫中和胃的糜粥徐徐飲之,和藥以服之,等其臟腑調和後,身子漸安,然後用些溫性的補藥,最後方能用些效力猛點的,這樣病根方能盡除。如果從一開始不等其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功力,欲求安保,誠爲難矣!”
說着瞥了鳳墨一眼,有些好笑道:“幸而你倆沒同房,不然。”
鳳墨一驚:“不然什麼?”
風瑤子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她這種體質,如嬌花軟玉,需慢慢地調養,所用之藥宜溫和不宜生猛,而且,你的功力輸得太多太急反而有害無益,她根本接收不了,氣流在體內反而會影響血脈的運行,打破體內的陰陽平衡,引發以前的舊疾。”
見鳳墨凜然,瞥了他一眼繼續道:“好在你們沒有同房,不然她的體質只會越來越虛!”
鳳墨心內暗自慶幸,漆黑的兩道英眉緊蹙着:“求師傅給個妙方,或是一些靈丹妙藥?”
風瑤子捋着須冉,沉吟半晌:“這樣罷,待爲師好好想想,給你的小王妃點配幾味藥,你帶回去試試效果罷!”
鳳墨知道師傅醫術精湛,不由心裡一鬆,一張俊臉恢復了慵懶邪肆,長眸閃動:“那墨兒只有謝謝師傅了!”
風瑤子見狀,笑道:“爲師只是估摸着開個方子,但如果你能將她帶了來最好,爲師望聞問切一下,會更有把握一些。”
一面說着復又不解道:“你水師兄也是的,你的情形他是最瞭解的,皇宮裡的水有多深,他該深知,怎麼會給你安排了這麼一個身子嬌弱的王妃呢。前路不知深淺,這樣的身子將來如何能與你一起共擔風雨呢?”
鳳墨卻慢慢地坐了下來,手撫摸着瑩潤的棋子,半晌,俊臉邪肆一笑:“師傅,墨兒這個王妃,她的外祖身爲國公,世襲往替,出身可謂是清貴無比啊!”
風瑤子微微一哂:“這樣的家世背景,確實榮耀,可是有這樣背景的人家可謂如過江之鯽。她這樣的體質,遠嫁茜香,豈不更讓人起疑了。你師兄到底怎麼想的。”
見師傅口口聲聲埋怨水溶,鳳墨不覺心裡暗笑,師兄好意促成這樁姻緣,好好地被師傅埋怨。鳳墨長眸一轉:“她可是聖朝的才女,她的父親據說是前科探花,書香繼世,三代列候,五代書香。只是身世未免淒涼了些,自小母親去世,父親公務繁忙,無暇教導,便將其送到京城外祖家,但三載後父親復又離世,她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各受舅母冷落。因水師兄與其父是忘年之交,見她情形堪憐,故才上奏給墨兒系的這根紅線!”
想到黛玉的身世和這些年所受的冷落慢怠,鳳墨心裡不覺揪得一陣痛,一雙長眸有些寒戾,俊臉繃緊。隨即慢慢地將手中的棋子輕輕地落下。
風瑤子聞言眼前一亮:“前科探花?她的父親可是姑蘇林如海?”
鳳墨詫異地看了看師傅:“師傅如何得知,師兄告訴過我,她父親的名諱確實是這個名字,聽說生前爲人瀟灑,雖擔任着巡鹽御史,但卻是一肩明月,兩袖清風,一身的傲骨,爲人清廉得很。故師兄才非常地敬仰!”
風瑤子長吁一口氣,微微頷首,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這便是了,爲師當年遊歷聖朝的名山大川,曾遊歷到揚州地界,機緣湊巧,曾與此人有過數面之緣,算是個故人罷!想不到,墨兒的王妃竟會是林如海的女兒!”
沉吟了一會,擡頭微笑道:“此次只怕爲師傅不盡力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