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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可以。
餘淵或許是將他體內的精力用得涓滴不剩了,在他喃喃地發出一聲“可以了”之後,他就失去了意識,頭一歪,徹底昏迷了過去。
林三酒愣了兩秒,目光四下轉了一圈。
那些躲藏在陰影中、角落裡、小巷中,已經不見了蹤影的一個個人們,現在手腕上已經都有了“心”嗎?
她低頭看了一眼,在餘淵手腕的刺青之中,仍然印着清晰的兩個小字“稻草”。不管她的劇情線接下來怎麼樣,這個青年的劇情線是肯定沒有走完的。
林三酒試圖將他扛在後背上,但他現在像一塊死肉似的,總是軟軟地往下滑她試了幾次不成功,熱出了一頭汗,正好這時聽見頭頂上傳來“咔噠”一聲響。她擡頭一看,目光捕捉到了一扇剛剛打開的窗戶,和一個一閃即逝的人頭。
“誒!”她喊了一聲,目光盯住了那一片沒有完全藏好的發頂。“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那個黑乎乎的頭頂動了動,她又喊了一聲後,終於慢慢擡了起來,在窗櫺後露出了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她看起來頂多不會超過十六歲,一雙眼睛遙遙地閃爍着亮光。
那個少女一言不發地看了她一會兒,很快從窗邊消失了。
林三酒愣了一愣,隨即聽見樓內走道上由遠及近地響起了一串腳步聲。她望着居民樓大門被推開,那個少女探出了半個身子問道:“你要找我幹什麼?”
並不是天底下的少年少女都是好看的,這個女孩子顯然就是不那麼幸運的一員。離得近了,林三酒才發現她經歷了暴肥和劇瘦後,皮膚鬆鬆垮垮地在嘴角垂出兩條八字紋來,模樣無精打采,皮膚底下透着一股灰氣。
“給我看一下你的右手手腕,行嗎?”她儘量溫和地問道。
她神色茫然地立了一會兒,慢慢從門後伸出來了一隻手腕。林三酒眯起眼睛,果然在她皮膚上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心”字。
也不知餘淵是花了多大的氣力,纔在鎮子裡每一個人手上都印了這個字。
但是……既然他們已經有“心”了,爲什麼她的劇情線還沒有結束呢?
那少女也看了一眼“心”字,卻好像絲毫不覺得異樣,彷彿她天生就有這個字似的,又沉默地收回了手。
“你家裡有水嗎?”林三酒輕聲問道,“我的夥伴受傷了,需要水。”
“沒有,”少女終於開了口。她嘴脣上起了一層幹皮,盡是撕裂的血口子:“供水廠裡沒人了,管道也都被劈壞了,要喝水只能去鎮後那條小河裡打。”
這可麻煩了。她總不能將餘淵一路拽至河邊他受的傷重,本來其實就不該隨便挪動的。
“你有吃的嗎?”少女問道,“我願意去替你打水,你能不能給我一口吃的?”
“抱歉,沒有。”
那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掩飾不住面上的失望。過了幾秒,她還是從門後走了出來,垂着頭、光着腳。在她另一隻手裡,正攥着一隻空塑料瓶。
“我本來也該去打水喝了,”她的聲音又低又悶:“我兩天沒喝水了。你等我回來吧,我會順便給你帶一點兒的。”
林三酒登時又驚又喜:除了餘淵之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願意向她伸出援手即使在黑山出現以前,花生鎮鎮民也從來沒有顯示過要幫助她的意思,不僅是那一扇差點夾上她鼻子的門,甚至還有人把她的車偷走了。這個少女竟然願意幫忙,莫非是因爲他們現在終於都有了“心”嗎?
她忙道了謝,又問道:“你爲什麼兩天沒喝水了?河邊很遠嗎?”
“噢,其實不遠,正常走路三四十分鐘就到了。”少女表情近乎麻木地答道,“就是太危險了。”
“太危險?”
“路上有很多男人,”她看起來仍然沒有一點波動,好像說的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成羣結隊地在通往河邊的路上晃盪。”
“他……他們會幹什麼?”
“抓吃的。”
“你是指……河魚嗎?”
“不,河裡的東西早就被吃得不剩什麼了。他們一般不定時地在河邊巡邏,平常如果有人想喝水,一定要眼神好、跑得快。要是你去打水時沒有打探好路,或者是躲得慢了,被他們發現了……就回不來了。”
林三酒張口結舌,好一會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看,我這兒還有個疤,”她露出了自己後脖頸上一道深紅色傷疤,“就是被他們砍的。那一次好險,差點被抓住了。”
“你……你們爲什麼不去鎮外找吃的?”
“花生鎮早就被封住了,出不去。”少女麻木地望着她,一雙眼睛裡仍然還清澈:“大半年以前靈山還在的時候,由奧夜鎮長封的,因爲他說要從外界手中保護我們。”
又是那個狗屁倒竈的傢伙。
“你這段時間都是吃什麼活下來的?”
“翻垃圾箱,抓下水道里的老鼠……昨天我吃了兩隻甲蟲。”
“你的父母……”話一出口,林三酒就想起來了。
“什麼父母?你指教養師嗎?”少女總算有了點兒表情,挑起眉毛:“她出門去找吃的了,不過我想她不會有什麼收穫的。你還有話要問嗎?我得走了,再不走,一會兒天黑了。我還得拿水和教養師換吃的。”
林三酒這才發現,夢裡的清晨已經漸漸接近了黃昏。她咬着下脣,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困境裡。
她幹不出來自己坐着、卻讓少女冒着生命危險去替她打水的事兒但也不放心把槍給她,或者讓她看守餘淵。她掙扎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你留在這裡,我去打水吧。我把他拜託給你了。”
她速度快,又會用槍,顯然是一個比少女更合適的打水人選。
然而林三酒朝河邊走出去幾十秒後,總是忍不住回想起剛纔她一衝出門,那羣花生鎮鎮民就像蒼蠅一下轟地四散而逃的樣子那一副景象不斷在腦海裡回放,叫她越來越擔心餘淵她停住步子,只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茫然猶疑過,最終還是一跺腳,轉頭又走了回去。
她的動作很輕,一路都揀着陰影走,一點兒也沒叫那少女發覺她回來了。對方仍然保持着她走時的模樣:少女抱着膝蓋,一動不動地在餘淵身邊坐着,好像只是一躺一坐的兩個死人。
林三酒悄悄觀察了一會兒,見那少女始終沒有做出什麼異樣舉動,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
在餘淵給了花生鎮人“心”之後,也是她第一次得到了花生鎮人的幫助。這麼想來,也許他們都因此而改頭換面了……河邊或許已經沒有狩獵居民的人,那個教養師也不必非要見了水,才肯給少女吃點東西了……畢竟很多故事裡,“心”都意味着良知,或許她的劇情線裡也是這樣。
她正出神時,發現從對面馬路上走來了另一個花生鎮人,剛鬆下來的一口氣又凝得緊緊地堵在了胸膛裡。那是一個矮個兒中年女人,一頭染黃燙卷的頭髮粗糙得如同一堆乾草不等她走近,那個少女就站了起來,幾步迎了上去,似乎認識她。
莫非是教養師嗎?
林三酒想了想,沒有從陰影中走出去。
中年女人不斷地轉頭打量餘淵,一邊打量一邊與那少女低聲說着什麼。她們離得太遠了,遙遙望去只有嘴脣在動過了一會兒,中年女人點點頭,好像鼓勵似的拍了拍少女肩膀。即使隔了這麼遠,她掩不住的欣喜之意都能叫人瞧得清清楚楚。
隨即,她彎下腰蹲在餘淵身邊,從隨身一隻小包裡掏出了一片鋁板那鋁板邊緣被磨得鋒銳極了,在青年喉嚨上方閃爍着寒光。
果然不能相信這些人!
林三酒心中一緊,正要衝上去救人的時候,沒料到站在二人身後的少女卻搶先一步動了她不知何時手裡多了一塊磚頭,重重一下砸在那中年女人後腦勺上。她顯然是下了死力氣的,竟連那一頭黃髮都擋不住飛濺出來的血滴不等中年女人爬起來,少女用磚頭一下又一下地打上她的頭臉,幾乎在眨眼之間,那中年女人的五官就全成了一片塌陷的血肉模糊。
少女喘着氣,盯着那中年女人扔掉了磚頭。她顫巍巍地伸手從對方臉上或者說,曾經是臉的地方抹了一點血肉,隨即放進了自己嘴裡。
林三酒死死地盯着她,既茫然又反胃。
少女吮了吮抽出手指,擡頭看了一圈,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接下來,她卻突然尖聲大叫起來:“快回來!快回來!有人要傷害你朋友!”
林三酒神經一跳,即使搞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依然大步衝了回去見自己話音一落她就跑了回來,那少女似乎也吃了一驚,急急忙忙地喊道:“我的教養師想要吃你的朋友,我剛纔把她打死了!”
衝近了才發現,那個中年女人還沒有完全死透。林三酒沉下面孔,緊緊看着她的雙眼,啞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用去打水了,”少女急切地說,神色中竟還有一點兒驕傲。“教養師死了,我們的食物和水都有着落了,血是很補身體的東西……就像我剛纔說的那樣,她想要吃你的朋友,那可不行。要是在我的教養師和你的朋友之間選一個去死,必須得是教養師。”
“你恨她?”
少女歪過頭,盯着林三酒露出了一個笑:“恨?不啊,我一點也不恨她。”
“那爲什麼……”
“你有槍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林三酒怔了一會兒,只聽她繼續說道:“你不應該浪費這把槍。你應該成立一個臨時管理委員會什麼的……我一定頭一個支持你。我們花生鎮上,沒人管着可不行啊。”
她侃侃而談,彷彿早就想好了。